却说这日,陈自胜前脚进门,李婠后脚也回了府。院里大小丫鬟喜气洋洋,面上带笑,善舒、水浼、南乔几人正指挥大小丫鬟婆子洒扫庭院。清簟手拿一艾叶走来,瞧见李婠,笑着行礼:“请二奶奶安。”


    李婠点头,问道:“这是在作甚?”清簟笑道:“回二奶奶话,今日老爷归家,太太病也大好,遂让院里人用艾叶去去病气。”


    夏菱一听,心中生怒,她原本就视这几个为仇敌,今儿她们既没她姑娘命令,就做这大作动,莫不是把自个儿当成主子了罢。


    想到此,她眼一竖,顿时如点燃的炮仗:“太太大好了要去病气,你去太太院里去,你在我主子院里作甚?你是得了哪个主子的吩咐行事的,行事前可禀明了主子?你可是好大的官威,院里一把手了,我家姑娘也要退避三舍。”


    这一通说后,其余洒扫的、端盆的大小丫鬟婆子都定住不动,夏菱冷哼一声,指着她们骂道:“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缺了心眼吗,竟瞧不清这院里到底谁是主子?”后又恨恨说道:“真真是奴大欺主。”


    清簟脸色一白,忙跪下,院里人也跪了一地。清簟急道:“二奶奶,指天发誓,奴婢绝无此意。”她还想再辩,又听夏菱道:“你不是无意,是把院子当自个儿家了罢。先瞧瞧自个儿身份,还不是姨娘便如此放肆,日后成了姨娘那还能了得?”


    正此时,一小丫头扶着方妈妈与柳妈妈三人来。方妈妈见事不妙,远远地道:“哎哟哟,可是怎地了。”到了跟前又忙道:“二奶奶可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我们这些奴才也忧心。”说罢,一脸歉意对着李婠:“这事儿原是我不对,清簟几个早早便与我说了,我瞧姑娘忙,便没通禀,全是我的过错。”


    李婠见夏菱还气呼呼的,也冷下脸道:“下次莫如此了,否则绝不轻饶。”一众丫鬟婆子忙谢恩。


    待伺候李婠用膳时,夏菱还念念不忘,嘟囔道:“没一个安好心的,三个都是缩头乌龟,柳妈妈那个见钱眼开的。”如今嫁妆银钱俱都夏菱打理着,柳妈妈没了钱财来源,又见方妈妈大方,便靠过去了。


    她见自家姑娘面色不变,又道:“姑娘怎不生气?”李婠心中不拿此地当家,倒是未觉有甚,只叹这清闲日子尚短,她道:“你替我气了,我便不气了。不然生了两份闲气,倒是亏了。”


    夏菱听听也对,又听她道:“你自去取个银角子买糖吃罢,去去闲气。”夏菱听她又这么说,赌气出去了。


    却说这边,陈昌大半月未见李婠,李婠也只当没有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不管不顾。这般大度作态,让陈昌心中自在,遂行程做事一如往常,今日猛地听太太大好了,忆起李婠来,倒有几分想了,心中有些按耐不住,于是他又问随伺的八角道:“你二奶奶在何处?”


    八角口张眼呆,后道:“爷,这、这我也大半月未往那处去了。”声音渐小,又道:“我这便去探探。”说罢,一脸苦相地出门。


    原是陈昌随侍一支、二丑、三七、四方、五味、六月、七星、八角八个小厮,三七自陈昌小便随伺在身边,这份亲近自是其余几个比不了的,平日里也只他伺候时日多。


    只这些日子陈昌无事也不外出,几人便轮值起来,正巧到了八角与二丑,八角正想着讨个好脸,日后得主子青眼也有几分体面,偏生陈昌又问了起了二奶奶。


    八角心叹:这背时卡脑壳的运气,左不问、右不问,大半月也没问,怎地今日偏偏问了,偏偏我还答不上话。


    旁候在门口的二丑见了问:“你怎愁眉苦脸的?”道:“二爷刚问起了奶奶。”二丑“嗬”了一声,“那真倒霉。”后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瞧着。


    八角也不理他,快步去了世安院,他伸长脖子往门里瞧也无人进出,一通好等后,才见着一丫头出门。于是急拦着人问道:“二奶奶人呢?”那丫头见是八角,如实说道:“正用膳了。”八角又问:“奶奶可打发人来问二爷了?”那丫头想了想摇头:“应是没有。”


    八角急道:“怎会没有?今日太太病好了,二奶奶按理也该好了,怕是你不知罢了,你且再去问问。”


    那丫头道:“没有便是没有,我扯那谎子作甚。”八角求道:“好姐姐,且去问问罢。”那丫头道:“我可不去,今日菱姑娘发了好大火,我可不做那被殃及的池鱼。”


    八角一听,眼一亮,心道:这可有了说辞,于是道:“好姐姐,你快与我说说,这是怎的回事?”八角问了院里缘由,心中也有了说辞,忙回了书房一一回禀了陈昌。


    陈昌不动声色问道:“她生气了?”八角平日里随着陈昌的时日少,摸不透他心思,只得打量着他脸色小心道:“生气了。”陈昌听此扬眉,斜眼朝他看来。


    八角接着学那丫头说道:“发了好大一通火,把院里众人骂得不轻,后方妈妈来劝才好些,现今正在用膳了。”八角又画蛇添足描补道:“饭只添了小半碗,也没吃甚菜。”


    陈昌心说:已有大半月未去见她,这女人怕是面上故作贤惠,心中怕还是恼怒着。他道:“打发个人去世安院那边递个话,我今日回。”八角忙点头去了。


    陈昌神思不属,无法定心,索性撂下书来,正巧八角进屋回话:“爷,已打发脚程快的小子去了,可现在走。”陈昌点头。


    两人出了外书房,过了南仪门,从南北宽夹道去。八角见这方向通往兽园子去,堆笑道:“二爷可是要选只狸奴哄二奶奶欢心?”陈昌被戳中心思,脸色一变,又拉不下脸来承认,只说着:“走错了道。”后脚步一转,往另一小道走了。


    行到半路,陈昌冷不丁地吩咐八角:“你且往回去一趟,把架上一本《解学士诗》取来。”八角道:“不若我先随您回了院子再去,您身边每个使唤人也不方便。”陈昌皱眉,“废甚话,叫你去便去。”八角见他不快,只得走了。


    陈昌行至兽院门外,已是日落时分,园内昏暗,树影憧憧,冷风扑面,不时有一两声虎啸犬吠传来,分外骇人。又兼之怕扰了各主子清静,遂建在最北处,等闲人不敢来,更添几分凄冷,陈昌面无惧色,进去了。


    这兽院有娌奴十一只,刺猬五个,狗二十三只,马二十匹,虎五只,狐狸三只,豹四只,每日所耗鲜鸡鸭肉甚大。另配了十五名忠仆,其中一人忙提着灯笼迎上来,引陈昌去了里屋。


    有三个值夜小厮得了信儿忙跑来请安,中间一人上前,小心翼翼问道:“二爷可是有要事吩咐?怎劳您晚间亲自来,打发个小子传话,我等定当办妥当。”陈昌道:“前个儿才听人报,小娌奴下了崽子,想寻摸个,便来瞧瞧花色品相。”左边人插话道:“正是,生了四只小娌奴。”右边也道:“也有四只豹子崽,还没断奶。”


    陈昌听后道:“全都拿上来我瞧瞧。”两人应是退下。不多时,两人分别提了两个大竹篮来,竹篮上铺着软布,猫豹各在一处。陈昌问道:“可整治干净了?”一人忙道:“都用草药除了虱子、每日擦洗了的。”


    陈昌走上前去,两小厮忙举了灯台在侧边。陈昌先瞧了装狸奴的篮子,见这四只猫崽一只霄飞练、两只金丝虎、一只金被银床,毛色上佳,或是伏爬、或者呆立,神色活泼,他逗了几下,反应平平。


    又见另一篮子里三只毛色鲜艳,金黄色毛皮,密布褐色斑点,另一只略小些,浑身漆黑,黑眼圆耳,圆润娇憨,状似乌云啸铁,他伸手去逗,差些被挠了一抓。旁边小厮脸色大变,要去提溜它后颈,陈昌伸手拦了:“这只好,似猫似豹,面上憨,内里野。”


    一小厮忙道:“这只是那三只同胞兄弟,只生下来便浑身漆黑,不被母兽待见,怕是寓意不好。”陈昌冷声:“甚寓意不寓意的,依我看,倒是万中无一,不同寻常才是。”


    又一小厮也道:“二爷,就怕这豹子野性难去,伤了人。”陈昌又盯着那小厮道:“你说,这自小养大,若还伤人,那是谁的不是?”那小厮呐呐不敢言。


    陈昌又道:“它若敢伤了她,我便扒了它的皮,顺带也抽了你们的筋。”他见这几人被吓住,又说道:“叫陈大来亲自来训,平日里也估摸着点去院里接。”


    陈大精于驯兽,被陈昌花了百金买下,这院里大小野兽也俱是他在训养。几人点头应是,见陈昌无别话吩咐,又找了个竹篮装了黑豹崽。


    陈昌便回了世安院。清簟、善舒两人老远便听了小丫头的请安声,忙出去看,见只陈昌一人,清簟忙道:“二爷身边怎不带个人,这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陈昌不耐烦摆手:“哪有这么多闪失。”善舒见他手中提了一个竹篮,想接过去,谁知陈昌不松手:“我自个儿提。你们且去备膳罢。”后进了正屋。


    屋内李婠刚沐浴毕,着一件淡黄薄衫靠斜在贵妃椅上,身上盖着毯子,手持一书,高几上放着盏铜灯、花茶果子与几本书,冬清袖手候在一侧,见陈昌正待出声请安,又见他抬手作制止状,遂安静退下了。


    陈昌上前,他平日本爱习武耍拳,一放轻脚步,倒是几若无声,他走至前面,偷偷瞧了瞧她看的书,竟是本志怪小说,《冤魂志》。


    李婠心、眼、口全扑到书中,细细研玩,一时也未察觉,陈昌也没说话,只在她身后伸出脑袋。


    正此时,一声似鸟叫,又似犬吠的声音响起,李婠抽离书中,又觉有一脑袋浮在侧边,顿时被吓得心胆俱裂,她低呼一声,面色苍白,身子往另一侧跌去。


    那贵妃椅两侧无扶手,眼瞧着她便要跌落。陈昌忙伸手把人搂回来。他拥着人,一边抚背安慰,一边道:“是我、是我、可吓到了?”又觉察怀中人身子轻颤,可见吓得不清,顿时生出几分懊恼。


    李婠也渐渐缓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边用手推拒,边狠声道:“你吓我作甚、你吓我作甚?”隐约带有哭腔。


    陈昌只搂着人安慰:“莫怕、有我在。”李婠心中激愤,挣扎不休。陈昌怕伤了她,略微松开些。李婠挣脱出来,捏起拳头锤他,“你个没人性的,离我远些,你在才不好。”陈昌搂着她腰怕她摔了,口中道:“我不好,是我不好。”两人闹了好一阵才罢休。


    陈昌见她缓过来了才松开她,他见李婠冷下脸色,从地上捞起那豹崽子捧上去:“此为赔礼,莫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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