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没有钱了

    “这是从你们庄子里跑出来的逃奴?”管事菲利普用一种十分新奇的眼神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吉莉安母女。“她们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呢?”

    “没错。我要把她们抓回去,当着所有农奴的面狠狠的抽一顿,让他们知道逃跑的下场。”追捕吉莉安的管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的瞪着吉莉安母女两个。这已经是今年春天庄子里跑出来的第五户农奴。农奴再这样逃下去,农庄里所有的管事都要受到惩罚。

    本来以为这两个女人带着这么多东西,肯定比那些年轻力壮的男农奴好追,没想到她们硬是跑出了整片林子,害得他现在两腿酸痛的厉害。

    温妮在管事的注视下,小腿不由自主的剧烈抖动起来,脊背上掠过一阵阵的寒噤,一想到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就两眼发黑,连抬起手臂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吉莉安比她好一点,但也同样慌乱了一阵子,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菲利普开口说话,她好像突然惊醒似的,大声反驳道:“我们不是他庄子里的农奴,我们是领主大人的农奴!”

    追捕她的管事当即发出一声冷笑:“真是狡辩!你看看你们的样子,带着这么多家当,从树林那头一直跑到这边,谁敢说你不是逃奴?”

    吉莉安没有说话,只是面带乞求的仰头看着菲利普。她能不能拿得出证据证明自己是不是逃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菲利普愿不愿意认下她们。

    菲利普的视线在母女二人身上停留了一阵,甚至还去看了看温妮怀里的黛儿,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怎么证明她是你们的逃奴?我倒是觉得,她们明显是我们农庄里的人嘛。”

    对面的管事被这样颠倒黑白的话震惊了:“这还不明显!我眼看着她们逃过来的,难道你见过这两个女人吗,你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吗?”

    菲利普:“哦,那你说,她们叫什么名字?”

    管事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意识到自己一时心急嘴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别说他不知道吉莉安的名字,就算是知道,看那个小姑娘鬼精灵的模样,恐怕也不介意当场换个名字。

    农庄里更多的管事凑过来看热闹,在众人的目光下,埃诺男爵的管事开始流出冷汗来。吉莉安咬死了自己就是领主农庄的农奴,她脸上又没写着自己主家的名字,埃诺男爵的管事要想拿出证据来,怎么也得回自己的农庄一趟,把吉莉安一家的左邻右舍喊来作证才行。

    这个办法浪费时间不说,较真到这个地步,万一和领主这边的管事起了冲突,那事情就大了。

    两个女农奴而已,还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追捕的管事无功而返,白跑一趟,带着人悻悻离去。

    吉莉安和温妮对视一眼,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惊喜。成功了,逃出农庄的第一步,虽然历经波折,但是她们做到了!

    接下来……接下来就要看这位善心的管事对她们的安排。

    到这里,虽然一切都顺利的过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吉莉安在庆幸之余,仍然觉得把自己的命运系在别人的一句话身上,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无比气闷。

    可又能怎么样呢,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吉莉安劝说自己,应该懂得知足。

    农庄里确实有几间空置的茅草屋,狭小简陋,但是稍加修缮就能住进去,多了两个农奴也不需要什么繁琐的手续,而且像这样两个女农奴,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是无法生活的,很快就会嫁到别人家去。到时候连划给她们的茅草屋都会空出来。

    就在母女两个连连道谢并且重新背起自己的家当,准备走向新家时,管事菲利普看着这个刚才十分大胆的咬定自己是领主的农奴的女孩,突然出声道:“现在有一份学徒的工作,在领主大人开设的工厂,包吃住,每天五个铜子,你愿不愿意做?”

    吉莉安猛地站住了,五个铜子?!不久之前他们家才卖过粮食还债,一斤不脱壳的小麦是两个铜子,做学徒既然是包吃住的,那么这笔钱就能全部省下来给妈妈和黛儿,也就是说,只要她去做这个学徒,妈妈和黛儿无论如何都不会饿死了!

    “真的吗?女学徒也收吗?”吉莉安两眼简直要放光。

    菲利普笑了笑,就是女学徒才收。领主大人要给木工坊和造纸厂招学徒,让管事们在附近几个农庄里挑选适龄的男女,男学徒倒是好招,一听说每天五个铜子立刻就招满了,难就难在女学徒上。

    菲利普不知道造纸厂到底是怎么运作的,但既然是造纸,应当做的是皮革匠的活,也就是说招的是木匠学徒和皮革匠学徒。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不知道女孩去学这个有什么用,没有人会请女木匠打家具和农具,也没听说哪个鞣革匠或者制革匠是女人。

    既然学这样一门手艺是没用的,实际上的报酬也就只有五个铜子和包吃住了,但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可以帮家里做许多家务,吃的也不多,离开家做工还要冒着许多风险。

    人身安全上的、名声上的、以及对于未知的恐惧……即使是农奴家的女儿,也有着不少顾虑。

    女学徒一直招不满,安珀又不肯把预留给女学徒的名额挪给男孩,最后只能预发半个月的薪水,报名的女孩这才多了点。

    菲利普觉得像吉莉安这样机灵的女孩,领主大人应该是会喜欢的,更何况吉莉安家这种情况,这一笔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尽管温妮很是踌躇,拿不准要不要女儿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做工,吉莉安却已经满口答应,并且认为这是件天大的好事,简直解了她们家的燃眉之急。

    “可是……万一……我是说如果……”温妮一脸纠结。

    “妈妈,”吉莉安干脆地说,“就算我在外面出了事,我也不会自甘堕落去做妓.女的。”

    温妮被她吓了一跳。“你怎么能这样说!”

    吉莉安无所谓的笑了笑,一想到她去做学徒,妈妈立刻就能拿到半个银币,忍不住哼起小调来。

    今天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天,不过吉莉安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竟然运气这么好遇到一个像菲利普这样好心的管事。

    其实换了两个月前,她还未必这么幸运。现在农庄里的管事们,已经被安珀筛了两遍,作恶太多的管事有的被下狱,有的被绞死,剩下的管事里比较凶恶、能管得住人的,又被安珀调到造纸厂那边监工去了。

    剩下来的,大多数都是像菲利普这样,卖力的完成安珀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而且性格更温和的管事。

    ————

    黑石城堡。

    迈尔斯今天一整天都黑着脸,每个来他这里支钱的人,都要面对着迈尔斯挂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冷脸,然后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要领用的金额以及用途。

    这时,领主大人最看重的管家迈尔斯就会目光炯炯的看过来,左眼写着“你怎么又来要钱?”右眼写着“钱怎么又花完了?”

    不过只要手续合规,钱还是要得到的,毕竟这里的每一笔支出,都有领主的授意。

    拨一笔钱给学徒工、拨一笔钱完成造纸厂的收尾建造、还有工匠、仆人、管事的薪水、造纸厂第一次开工的费用……

    算来算去,迈尔斯叹了一口气,敲响了最近散财无数的领主大人的书房门。

    安珀正在和琳达说起其他贵族的农奴跑到自己农庄的事,这种事在往年可从来没有发生过,今年却出了好几桩。而且问起这些农奴逃来的原因,他们中大多数人的答案竟然是,领主的农庄服役时有早饭吃。

    而且根据这个仅有的条件,他们迅速推断了一系列结论。

    比如这里的地租很有可能比其他贵族的庄园低、管事更和善、甚至土地也更肥沃也说不定,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粮食给农奴吃?

    总而言之,一个给农奴吃早饭的领主,会坏到哪里去呢?

    “逃来的农奴还不算多,否则其他贵族恐怕要联合起来找您麻烦。”琳达想了想说道。

    “没错,这还只是提供了一顿早饭的结果,”安珀点头,“如果我减免地租呢?如果我付给农奴劳役费用呢?

    那时候其他贵族要是想留住自己庄子里的农奴,要么提高农奴的待遇——至少不能和我的农庄差的太多,要么把我干掉,一切恢复原样。”

    “可是,”琳达不明白,“减免地租、付劳役费用,这对您也没有好处。”

    这话说的似乎没错,如果那一天到了,其他贵族估计也会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有人放着到手的钱财和粮食不要,宁愿丢在猪狗一样卑贱的农奴身上,也要害得他们的利益一起被损坏。

    一想到那些贵族会站在她的面前,痛斥她“你背叛了贵族阶级!”安珀突然有点想笑。

    “维持原来的规则,农奴就永远是农奴,我不需要那么多农奴,我需要的是战士、学者、商人、工匠,要的是对未来有期待的人。”安珀一字一顿的说。

    如果她只想守着翡翠领这块地,那她什么也不必改变。她已经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可以理所当然的吸食着她领下子民的血肉。但安珀有很多想做的事,她想做的事越多,需要改变的就越多。翡翠领的人口不算多,农奴就占了总人口的一半还多,而且基本在安珀的直接控制之下,潜力巨大。

    她很期待着,他们中的一些人,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不过首先,得办法让他们吃饱才行。没有营养支撑着的大脑,就像一条干涸的河道,供养不了知识的游鱼,长不出肌肉的胳膊,也不比一根木棒更难折断。

    琳达苦笑道:“那可要一大笔粮食,迈尔斯先生又要发愁了。”

    她话音刚落,迈尔斯就进来了。

    安珀和琳达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揶揄。

    迈尔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您笑得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安珀:“农奴的粮食还够……”

    迈尔斯立刻换上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表情,生硬的转变话题:“我这里倒是有好消息传来。之前您向商队购买的货物,已经在送往翡翠领的路上了。”

    一听这话,安珀急切的身体前倾:“是我订购的哪种货物?纯碱?土豆?红薯?大豆还是玉米种子?”

    迈尔斯根据安珀说出来的商品名一一对应的解释:“根据商队的消息,他们按照您的指示,这次来翡翠领带上了大量从劳恩湖干涸的湖床收集的灰白色矿石——可能是您提到的纯碱。和您绘制的图画相似的叫做‘鬼怪苹果’的植物——可能是土豆,以及成熟以后是黄色的豌豆——可能是大豆……”

    听到自己正在急缺的几种东西在这个世界都存在,安珀顿时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由衷的感到庆幸,为了让游戏的可玩性增加,《领主模拟器》里的作物种类是很丰富的,只是有一部分处在没有推广和传播的状态。

    托上任领主克利福德伯爵的福,有一个中等规模的商队长期在翡翠领和帝国各地之间往来。

    这个叫做银橡树的商队号称“什么都买得到”,克利福德伯爵违规实验室里的那一堆奇怪的炼金材料和设备,就是银橡树商队为他收集来的,至于商队坑了克利福德伯爵多少个金奥雷,安珀暂时不愿意去想。

    这个商队的到来也有好处,就比如安珀画出了土豆的植株让他们寻找,商队里一个见多识广的药剂师立刻说自己家就种植着这种花卉,因为观赏价值不是很大,只保留在庭院的角落。

    土豆这种植物,地面上的植株外表平平,地下的块茎更丑陋,在现在的人看来,这种布满瘤节和芽眼、颜色也是奇怪的深褐色的东西,绝对有毒。

    而且也不是没有人大着胆子尝试着食用,结果的确因为未煮熟的土豆芽眼里的龙葵素中毒了,这大大加深了对土豆的刻板印象,大家都管这种植物叫做“鬼怪苹果”,现在只有一些药剂师出于收藏研究的目的保留着土豆的植株。

    如果土豆能尽快推广种植,那么翡翠领贫瘠的土地和可怜的粮食产量就有救了。安珀当即让银橡树商队为她收购需要的种子和矿石,尤其是土豆。

    现在商队正在返回翡翠领,派人传来消息,也是为了提醒安珀,货已经准备送来了,该把除去定金的大部分货款准备好了。

    安珀知道迈尔斯为何而来了。

    她干笑了两声,试探着问道:“我该不会……没有钱了吧?”

    迈尔斯语气肯定:“您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安珀干巴巴的重复道。

    ————

    在新住处才安顿了两天,吉莉安就踏上了离开农庄做学徒工的路途。

    好在和她一起的还有来自其他农庄的学徒工,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女孩,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紧张和恐惧。他们被带着来到了造纸厂,这里不久之前还是一片荒地,如今已经建起了许多水车、房子和大池子。

    这群手足无措的少男少女下了马车,立刻有人迎了上来,登记确认他们的姓名和年龄。

    就这么一会儿,吉莉安已经听见了三四个“珍妮”“爱德华”这样的名字,而且记录名字的管事竟然是个女人,这可真是稀奇!这样看来工坊会招女学徒,也不是很奇怪了。

    那个有着一头漂亮的金红色头发的女管事一边记录一边和旁边高大的男管事窃窃私语,说着什么“果然如此”“领主大人早就想到了”“方便管理”这样的语句。

    等所有的名字都登记好,并和农庄那边递来的名单比对过以后,那个女管事站到他们面前,开始讲话。

    她的声音有点纤细,但是能让人听得很清楚:“我叫范妮,负责管理工坊除了教学和上工之外的杂务,你们平日里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一会儿带你们参观工坊的时候会介绍我的办公室在哪。”

    接着,叫做范妮的管事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个可以戴在脖子上的木牌,“上面的数字是你们的工号。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没关系,马上就会学到。”

    吉莉安拿起属于自己的木牌一看,上面写着一串符号:01010312。她就是范妮所说的不识字的人之一,所以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为了方便,就算不认识,最好也尽快记住后面四个符号的模样,因为你们也不是总把工牌带在身上的。”

    吉莉安立刻用手指摩挲着衣襟,默默画着后面四个符号。有些学徒工一开始的态度是很散漫的,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让他们有了一种微妙的陌生和紧张感,反倒下意识的按照要求做了。

    紧接着,就是让他们这些学徒工把随身带的行李放在规定的地方,很多人都紧紧抱着那些单薄的行李,并不放心这唯一的财产离开自己的视线。吉莉安也不敢想象,自己这点可怜的、但对她来说称得上极其珍贵的衣服和食物要是被偷了,她该那怎么办。

    范妮只好告诉他们,把行李留下是为了做一些驱虫的工作,这里有人看守,行李不会丢失,而且每个人的行李都会放在标记的地方,上面记录的数字和他们带着的工牌是一样的,完全不会混乱。如果不愿意,那么就视为放弃学徒工的工作,可以回家去了。

    这话一说,大家才听话的放下了行李。并且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接着被安排要做的事更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竟然是洗澡。

    很多人的反应比刚才还大。在他们看来,洗澡当然是要用冷水,只有夏天才能勉强洗一洗,其他的时候洗澡都会生病,严重点甚至要死人的。

    吉莉安旁边立即有一个小姑娘低声哭泣起来,好像认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一样。难怪给这么高的工钱,原来是要他们来做这样的事。

    吉莉安的胆子大一点,她主动问道:“范妮管事,如果我们洗澡之后生病了,您会找人给我们治疗吗?”

    范妮多看了这个脸颊上带着一点红棕色、一看就是经常做农活的女孩一眼。打消了她们的恐惧:“我们这里用热水洗澡,如果你不小心生病了,也会尽力医治。”

    热水?吉莉安看了看身边的学徒工们,他们这么多的人,要烧多少的热水,用多少的柴火?这位领主小姐果然是从富有的地方来的,做事这么奢侈!

    在带着大家进澡堂之前,范妮随手指了指一边的建筑,“那里是晾纸的暖房,一直烧着木柴保温的,烧水也是顺便的事,等你们正式开始做学徒的工作就知道了。”

    进澡堂以后,还要检查身上的毛发有没有虱子,如果头发里有虱子,那么就要剪短。

    “你们是住在一起的,虱子会互相传播,一个人有了到时候所有人都有。”管事范妮一咬牙,“我先剪头发,你们看着。”

    男女学徒工从这里就分开了,这个房间只有女人能进,吉莉安隐隐猜测,男学徒那边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们这间屋子里的理发匠也是个女人,十分高大,而且面孔称得上粗犷吓人,她听了范妮的话,立刻说:“你又没有虱子。”

    看得出来,她也觉得范妮管事那一头漂亮的长发剪掉十分可惜。

    范妮也很不舍,但她已经决定要这么做。这些学徒年纪不大,第一次离开家,遇到的又是从来没听说过的规矩,心里有种本能的警惕,总觉得有人要害他们。范妮觉得自己如果不以身作则,那就没法管束他们。

    “剪吧。”她闭上眼睛。

    这方法确实有效,女孩们都乖乖的剪了头发。只留下差不多到肩膀的长度,还可以用布条绑起来,干起活也不碍事。

    紧接着,所有的女孩都拿到了一块叫肥皂的灰色硬块,说在身上搓洗以后更清洁干净。

    女孩们脱掉了衣服,有的扭扭捏捏,有的倒是神态自若——在同性面前裸露身体还不是那么难堪,因为这里大多数人的家里都只有一张床、一张被子,所有家庭成员都睡在一起。冬天的时候,连牲畜都要进屋御寒。

    浴室里充斥着温暖的水汽,而且竟然看不到水池,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洗澡。

    身后传来范妮的声音:“领主大人说,浴池容易传播疾病,所以我们这里用淋浴。”

    淋浴的成本也是很大的,安珀因此叫人做了专门的铜管、喷头和水箱,而且至今不能实现自己调节水温和控制阀门的功能,得派人在外面操作。

    大多数学徒工都在心里想着,领主的规矩可真是多!但是当温热的水流洒在身上时,都忍不住喟叹出声:“好舒服啊!”

    吉莉安一边使劲搓洗着自己,一边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刚才听到洗澡的消息就忍不住哭泣的那个姑娘,现在还不住的哽咽着。

    “你怎么了?”吉莉安关心的问道。总不会现在还在担心洗澡以后会生病死掉吧。

    那个女孩长得挺秀气,浅褐色的眼睛因为蕴着一汪眼泪显得格外水润。她小声的抽抽噎噎的说:“我、我害怕被送去做妓.女。”

    她有这种想法,其实也不能说是莫名其妙。年轻的女孩出来做工是没有什么保障的,如果不是上了年纪或者生的五大三粗,女仆们就很容易受到主人的暴力对待,甚至还有可能被主家的男人们侵.犯。

    如果不幸怀孕,主人不仅不会承认私生子,还会把女仆赶出家门,女仆就只能堕胎或者溺死刚出生的孩子。这样坏了名声的女仆,最后大多数都被迫做了妓.女。

    这个叫哈塞娜的女孩,也不是因出于自己的意愿来做女学徒的。一开始家里人并不相信安珀放出来的招工条件,认为哈赛娜应该趁着还没嫁出去多为家里做点活。等听说可以提前预支半个月的薪水时,他们就完全变了一副面孔,表现的十分积极,立刻为哈塞娜报了名,并且询问能不能把薪水直接付给他们。

    在从始至终都被安排来安排去的哈塞娜看来,就是家里人收了一笔钱,然后就把她“卖掉”了。

    等看到居然被安排来洗澡,哈塞娜心里的恐惧就更浓烈了。如果不是……为什么急着让她清洁身体呢。

    吉莉安虽然也猜不出领主想要做什么,但她其实没有这个担心。

    “男学徒也去洗澡了,而且我们的头发都被剪了,变丑了。”吉莉安故意做了个鬼脸,配上她被打湿后贴在脸颊的短头发,的确丑丑的。

    哈塞娜确实被安慰到了。她停止了抽噎,这时又听到门外传来热水剩下不多的催促声,也来不及胡思乱想了,连忙加快了速度。

    洗完澡以后,范妮并不急着带大家出去,身上的水汽如果不干的话,仍然是容易生病的。

    眼下这些女孩子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正沉浸在喜悦里,没想到领主居然给他们发了一套新衣服!他们原来的旧衣服被收走清洗了,要过两天才能还给他们。女孩子们丝毫没有不情愿,就算是拿旧衣服来换这一套崭新的粗毛布衣服,也是值得的。

    这件衣服也宽慰了哈塞娜,因为工作服穿上以后一点也不裸露,甚至可以说让人感到可惜,因为这套衣服完全是浪费了布料,还让穿上的人看起来毫无曲线可言。

    借着这段等待的时间,范妮给大家讲解了0-9这十个数字。并且让大家知道了她们工牌上数字的意义。

    女孩子们互相看着彼此工牌上的工号,许多数字都是一样的,只有后面两个有不同。

    管事范妮说,前两位01,代表她们是工坊第一年的学徒,第二个01,代表性别是女,后面的03,是学徒工的代号,至于最后两位,比如吉莉安是12,代表她在本次招工名单上的第十二位。

    这样一解释,这串号码就有了其他的意思。女学徒们也似乎更好地理解了数字的意义。对于范妮来说,她也能轻松区分出同名的学徒了。

    见大家都听懂了,范妮又说:“现在的工号还不是最终的,没有定下来你们到底要去木工坊还是造纸厂,那会再加两位代表工厂的序号。”

    她把自己的工牌翻开,露出上面的数字。

    0101010202

    女学徒们此时还不知道“靓号”的意思,但是这排数字无疑整齐的十分顺眼。

    范妮指着最前面的“01”说:“这是造纸厂的编号。”又指着倒数第二个“02”说:“这代表正式工,你们将来就要先从学徒工的‘03’变成正式工的‘02’。等我把你们带出来,我可能会变成‘01’,那代表管理层。”

    女学徒们都露出向往的神情,不安和恐慌都褪去了,只剩下“那真是好厉害”以及“原来学徒工还可以变成正式工”的念头。

    又听到范妮说正式工的工资至少是每天十五个铜子,一年有将近五十个银奥雷,女学徒眼里的光芒陡然变得狂热起来。

    五十银奥雷!

    女学徒们交头接耳起来,她们中人口比较多的家庭,一年到头产出的粮食,换作钱币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但其中有一半以地租或者各种税的形式交了上去,剩下的粮食还要供一家人吃喝以及留作下一年的种子,到最后不过是将将够吃。

    如果能成为正式工,代表着她们拥有了养活全家人的能力,不,是两个全家人!

    女孩们胡乱用着计量单位,掩盖不住对未来的憧憬,原本觉得学到的东西没法用来谋生,只要按部就班的干活,不至于被撵走就行,现在一个个都坚定了信心,要拿出最认真的态度学习,务必要赚到这份正式工的薪水。

    ————

    造纸厂今天出产了第一批纸。

    说起来,虽然造纸厂已经招募了一批学徒工,其实造纸的流程依然在摸索中,不过过了今天,至少能有针对性的做出一些改进了。

    大脚安娜正在检查每一批纸张。现在已经没有人叫她“大脚安娜”了,工人们叫她“安娜女士”或者“安娜管事”。她毫无疑问是领主十分信任的人,因为只有她知道把破布条变成这种雪白的纸张的全过程。

    而安娜也值得被领主信任,她对造纸的每个流程都熟悉,经常亲自上手,而且做的比工人还好,工人们经常向她请教经验。

    此时的安娜管事却十分紧张,因为她要向领主做报告。

    一边的范妮冲着她眨了眨左边的眼睛,鼓励她勇敢一点。两个人如今已经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了。

    安娜把几个批次的纸张摆放在安珀面前:“首先是用亚麻织物为原料,一号纸用了杂色布,二号纸用的是挑选过的漂白布,很明显,二号纸色泽更白,而且制造流程更短。”

    安娜的报告很长,因为安珀教给她一种“控制变量法”,想弄清楚一个工序对最后的纸张的影响,就只改变这一个因素,所以出产的纸张批次很多。安娜在造纸厂的房间有两面刷成了黑色,上面用粉笔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批次纸张的制作流程,其中的“变量”用醒目的标识标记出来。

    安娜的识字成绩因此突飞猛进,尤其是关于造纸的专业词汇,书写的十分熟练。

    安珀一边听一边翻看面前的纸张,在她的眼光里,这些纸大部分都十分粗糙、偏厚偏薄都有,也有杂色,发黄发褐都很常见。

    但这些都不是致命的缺陷,因为现在用的羊皮纸同样颜色不够白,而且成本高昂。如果一本书的制作需要上百张羊皮,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知识。

    亚麻纸的产量和成本可以把羊皮纸按在地上打。

    在安娜的实验中,最好的纸张是用漂白过的亚麻旧布制作的,经过加过石灰的碱液的浸煮,再用黑麦粉、水和少量牛奶制成的“酸奶”对旧布进行酸化,再重复的冲洗、浸煮、酸化,这一套流程重复的次数越多,制成的纸张就越白皙。

    然后就可以打浆了,用水力捣压机和畜力的石磨将碎布变成纸浆,打好的纸浆有着牛奶那样的色泽,又像融化的黄油那样浓稠,最后才进入到了需要大量技术工人的工序。

    定纸、压纸、揭纸、晒纸、施胶,到了这个阶段,工人的手艺对纸张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所以安娜亲自上手,和工匠们一起研讨,务必保持手法的稳定,减少对最后成果的影响。

    最麻烦的制作方法是用生亚麻,这是安珀特意嘱咐要多进行实验的造纸材料,亚麻旧布来源不稳定,翡翠领就这么大,能产生的旧布数量有限,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用未处理的植物纤维作为原材料。

    生亚麻做成纸浆有两个处理方式,要么是长达数个月的发酵——费时间,现在造纸厂密密麻麻的沤麻池里,都是亚麻在发酵。

    要么用煮制法——费钱,相比于发酵法,产量和时间上都有优势,但是人工、木柴、工具,都不是个小数目。

    因为发酵法耗费时间太长,还没来得及做出纸来,没法参与这次的对照实验。

    但是这些因为批次不同而成色不一的纸张已经证明了造纸方法的可行性,赶在商队到来之前解了安珀的燃眉之急。

    接下来,造纸厂只需要继续完善工艺流程,培养合格的工人,就能为她源源不断的印钱,啊不,造纸了。

    安珀欣慰的想着。

    第18章 真香定律

    银橡树商队来到了翡翠领。

    他们在离翡翠城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商队的主人是一对兄弟,哥哥叫马修,弟弟叫托马斯。即便商队在过去的几年里赚了不少钱,他们也坚持自己亲自经营,东奔西走,不辞辛苦的把南方的货物运送到北境广阔又贫瘠的土地上,因为他们相信一旦把商队交给他人,那绝对会迅速的败落下去。

    做生意就是这样,一个错误的决定就会葬送整个商队。

    “我的兄弟,你留在城外,先让我带着一部分货物去见翡翠领的新领主。如果新领主扣下我勒索赎金,超过十个金奥雷,你就带人离开,我自己想办法逃出来。”托马斯表情凝重。

    行商的途中危机重重,最常见的情况是遇到盗匪,有些商队甚至本身就是盗匪,小商队遇见了他们,连人带货都会一起消失,就像一滴水汇入小河。

    这倒不是银橡树商队最担心的,他们面对盗匪的经验丰富,成员全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配备瞭望员、护卫和猛犬。在叫这个名字之前,他们本来是“狂斧头”商队,后来为了让人更愿意购买他们商队的货品,才换了现在这个更加柔和的名字。

    但还有比盗匪更危险的群体,那就是贵族。

    马修有一张珍贵的地图,上面有许多领地的轮廓被涂成红色,那是宁愿绕路也不能靠近的领地。如果在行商途中听说哪个贵族大人最近特别缺钱,那么也是要敬而远之的。

    在翡翠领向他们商队下订单时,消息有些滞后的银橡树商队并没有意识到翡翠领的领主已经换了人,她订购的货物太像上任领主的风格了。

    那个人傻钱多的克利福德伯爵,就喜欢买这些奇怪的矿石和有毒的草药。

    知道这次的订单来自翡翠领的新领主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带着大量的货物,已经踏上了翡翠领的土地,如果卖不掉,就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比这更惨的是他们摸不清新领主的脾性,商队尽力打听过,人们对这位新领主的评价两极分化。有说她性格十分残暴,杀人如麻,而且强行掳去平民做奴隶。也有人说她性格宽和,是位再善心不过的贵族小姐。

    马修兄弟迷糊了,也因此更加忐忑。如果新领主直接扣押商队勒索钱财,马修兄弟就会人财两失,这也是托马斯提出先带着一部分货物去城堡的原因。

    如果他一去不回,至少还能保住城外的马修他们。

    马修摇了摇头,没反对他这个提议,但是否定了他关于赎金的想法。

    “你如果被扣下,就老老实实的待在那里。我会把剩下的货物直接送给新领主,这些奇怪的炼金材料对我们来既没有用,也卖不出去。但既然新领主要订购,那些货物对她来说肯定是有价值的,可以用来把你赎出来。”

    就这样,马修带着一部分人留在了城外,托马斯则进城去了。

    还没进城,他就戴上了一个半面罩。

    在野外行路虽然辛苦,进城也没好到哪去。银橡树商队停留的上个城市是座人口密集的大城市,臭气熏天,到处都是粪便和污水,城里人可能是待久了变得习以为常,但天生鼻子灵敏的托马斯从空气清新的野外乍一来到城市,差点没晕过去。

    更别提他们休整的时候想打水,发现那个城市旁边的河水根本就没法用,到处漂浮些不可描述之物。

    托马斯戴上面罩以后,又围上一个围巾,这让他没那么像蒙面的劫匪了。

    其他人没他那么讲究,一行人径直带着货物进了城。领主的城堡不是他们自家后花园,想进就能进,要先等待领主的召见。

    于是几个人打算在城里找个住处。这也是有风险的,有些黑心旅馆会见财起意,趁着晚上杀人越货,他们至少要有一个人看着牲畜和货物,一个人在睡觉的房间守夜才行。

    商队几人走在翡翠城最宽阔的主路上,莫名的觉得哪里不对劲。

    托马斯一听这话,紧张的四处张望:“怎么?难道是领主在这里设了埋伏?”

    商队里的一个牵着驼马的男人猛的拍了下巴掌:“我知道了!这里竟然不臭!路面上也没有那些污秽的东西。”

    其他人纷纷附和,都感到十分惊奇。

    托马斯将信将疑的摘下面罩,吸了一口气。

    嗯?竟然真的不臭!

    但凡是人口比较多的城市,都免不了恶臭熏天。这怪不了任何人,谁不想自己住的地方清新洁净?但是日常生活中产生的那些垃圾和污水又该怎么办?总不能每个人都提着桶扔出城吧。

    更别提城市里靠近市场的那些街区,皮匠鞣制皮毛后的废水随处倾倒,卖肉的屠夫把剩下的内脏直接丢在街上,赶着马车的人碾着各种家禽家畜的排泄物呼啸而过。

    有人可能要奇怪了,难道这些事领地的主人都不管的吗?他们就完全不受影响吗?

    没错,贵族们都不受影响。他们住在乡下环境优美、空气清新的别墅庄园里,养着自己的屠夫、木匠、车夫甚至乐师,城里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

    托马斯十分惊讶,难道这位领主是住在城里的吗?她是用了什么样酷烈的手段才能制止所有人不倾倒垃圾?这简直不可思议!

    托马斯敢说,就算每天都绞死一个把粪便倒在邻居家门口的人,也阻挡不了第二天晚上有人偷偷这么干。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干脆拦住了一个路人,给了他两个铜子以后,路人知无不言的向托马斯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先是建了公厕,喏,那边的就是,每条街上都能找到,垃圾可以送到那里去,每天早上都有人推着车把那些污秽运送到城外。”

    “后来,领主竟然出钱收那些污秽的东西!不仅是人的,牲畜的也要。有些抠门的老家伙,走在街上想方便,都不去公厕,非要忍到回家才行。”

    托马斯追问道,“那些皮匠和屠夫,也听话的把垃圾和污水倒在指定的地方吗?”

    “是啊”,路人看起来已经习惯了,“领主说如果按照她的要求做,就给他们减税。要是三番五次违反规定,就不许他们再做这门生意。那些精明的老狗,一听到能减税,跑的比谁都欢快。”

    “这位翡翠领的新领主,真是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托马斯默默的想着,“可是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要白白花这么多钱,而且她也不住在城里。”

    紧接着,领主是不是很缺钱的猜测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释放着危险的信号。

    更可怕的是,她说不定还是个女巫。真正的那种。

    要不怎么解释她愿意出钱收那些秽物,还让商队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定是为了举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但是托马斯也没有立刻转身逃跑,他还是要把货送去这位女巫的城堡,如果不小心搞砸了这位女巫小姐的仪式,还不知道要被怎样报复。不过这趟生意做完,他们银橡树商队再也不会踏入翡翠领的地界一步了。

    在踏入黑石城堡之前,托马斯脑子里都充满着对这位女巫小姐形象的猜测,也许她有着尖尖的鼻子,脸上布满皱纹,头上长着角,可能是像山羊,也可能像公牛,身材出奇的矮小或高大……

    想到这,托马斯不得不把手伸进钱袋里,紧紧攥住里面亮晶晶沉甸甸的圆形货币,于是一股勇气油然而生。

    无论面对的是女巫还是魔鬼,总得把货款拿回来。

    ————

    托马斯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翡翠领的安珀女公爵根本没时间见他。

    她派人验收了货物以后,就叫托马斯去取钱。

    管家迈尔斯先打开钱箱,露出堆的冒尖的一箱金灿灿的钱币,然后随手扯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了这次验收的货物。

    “还有一多半的货物在路上,是这样吧?”迈尔斯对商队停在城外的事情一清二楚,故意这样说,“那就先结算送到的这一批。”

    托马斯连连点头,目光不受控制的瞟向钱箱。这位公爵小姐可真有钱啊!

    迈尔斯轻咳一声,托马斯立刻收回了视线,换上一副讨好的微笑。“迈尔斯先生?”

    迈尔斯把纸页放到托马斯面前,示意他看上面的文字。

    “确认无误的话,请在这里签字。”

    托马斯依言看去。

    “鬼怪苹果五箱。灰色晶石二十三箱。黄豆种子……”

    确实没有问题,等等,这是什么纸?!

    托马斯摩挲着手里的纸张,比最好的犊皮纸还要柔软,而且轻薄的几乎没有重量,又如此的光滑洁白!

    笔尖接触到纸面,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顺滑。

    托马斯心潮澎湃之时,迈尔斯一把抽回了纸张,当着托马斯的面把纸页分开,托马斯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他手里面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三张!

    迈尔斯旁若无人的抽出中间夹着的深色纸页,把最下面的纸递给托马斯,似乎是示意他收好。

    “一式两份,这是给你们商队的收据。”

    托马斯看了一眼那张纸,差点惊的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他明明只签了一张纸,第二张纸上却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分明就是他的笔迹!

    而且迈尔斯管家手里的单子,和自己手里的收据,完全一模一样!这是女巫小姐的巫术吗?可她甚至都没有出现!

    托马斯的头上冒出冷汗,他觉得恐惧,又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想弄明白这一切。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下面的纸张上是一份截然不同的合同,而他的笔迹又出现在上面,那么银橡树商队会被坑害的多么凄惨。

    迈尔斯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他伸手去拿钱箱里的钱,看起来想要打发托马斯离开。

    “等等!迈尔斯先生,如果您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愿意将这些货物无偿送给领主大人。”托马斯急切的说。

    迈尔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眼,露出的神情里透着对见识鄙薄的土包子的包容。

    “这是复写纸,”他把那张深色的纸展示给托马斯看,“把它夹在两页纸的中间,上面的字迹就会同时出现在下一张纸上。”

    竟然不是巫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迈尔斯继续说道,“复写纸只能用在我们这里的纸上,对羊皮纸是无效的。”

    对了,还有纸!那种纯洁的,轻薄的纸!

    托马斯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商人,每当他认为一件事有利可图的时候,心脏就会跳的想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就像现在。

    迈尔斯先生很忙,似乎对他三番五次的追问有些不耐烦,看在托马斯谦卑的态度上,又或许是因为还有大批货物仍然在银橡树商队的手里,他耐着性子丢给托马斯一个本子,让他到一边慢慢看。

    本子不厚,侧边大概只有一个指节的五分之一厚,托马斯小心翼翼的一页页翻过,连呼吸都屏住了。这么薄的一个本子,竟然足足有五十页纸之多。

    如果抄写在这种纸上,用羊皮纸书写的鸿篇巨著也能方便的携带。

    就是不知道这种纸的价格如何。托马斯从未在其他领地见识过这种纸张,想来这一定是那位领主小姐制作出来的。如果价格合适,没有任何一个商人会错过从翡翠领采购新纸贩卖到别处的机会。

    还有那个神奇的复写纸。托马斯几乎立刻在脑海里琢磨出十几种利用这种纸坑害其他人的主意。不过最后都被他否定了,迈尔斯能如此轻易的把这种神奇的纸展示给他,也能分享给别人。

    当这种纸张的存在不能成为秘密,利用它骗人的风险就太大了。不过抛开这些,复写纸也可以用在正途上,尤其是经商使用的各种票据和合同,一式两份,而且字迹完全相同,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口角和争端。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向迈尔斯打听这种纸张的价格。

    托马斯在心里计算,一页四十行的羊皮纸市价是每张十五铜,大约和一个手艺人一天的工钱差不多。

    这种新纸有它的好处,缺点也不是没有,轻薄意味着容易撕坏,压上去也有折痕,不过迈尔斯给出的价格要是能和羊皮纸差不多,他就有的赚。

    迈尔斯指了指他手里的本子:“这种纸,在我们领地,一张售价三铜。”

    托马斯还没来得及露出狂喜的表情,迈尔斯又拿出一个装订的更加精美的本子,里面的纸张更加雪白柔软。“上等纸,每张售价五铜……”

    托马斯小心翼翼的捧着上等纸,好像那是什么珍宝。把这种纸运到南方去,他就敢卖到一张五十铜,羊皮纸有什么好的,笨重又有异味,贵族就该用这种上等的白纸!

    他当即决定,这次的货款不要了,全部换成新纸。等他一回去,就立刻催促哥哥马修把货送到城堡来,换成新纸后立刻出发。

    托马斯一走,迈尔斯立刻把钱箱最上面那一层薄薄的金币和珠宝取下来,让人把箱子里剩下的石头丢出去。

    ————

    “新纸?!”马修一下子弹起来,去看托马斯拿回来的两本样品。

    “这样好的纸!”他喃喃道。

    等托马斯说了领主愿意卖给他们的价格,马修的眼睛顿时迸射出精光来,他太知道这种纸可以卖到什么价格了!

    马修不仅要把这次领主应付的货款全都换成新纸,还掏出半数身家,誓要把商队所有的箱笼都装满。

    “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托马斯反倒犹豫起来。

    马修问他:“领主肯给你专卖权吗?”

    那当然是没有的。托马斯不清楚这种纸的产量,但当他说要把货款全都换成新纸,询问迈尔斯先生有没有足够多的现货时,他看到迈尔斯眼中的轻蔑都快要溢出来了。

    既然他们吃不下那么多货,领主总会卖给别的商队。这样看来,他们的机会就是时间。

    越早拿到货,越早卖出去,价格就能喊得越高。这样一想,托马斯也不觉得哥哥冒险了。

    马修又问:“你这次去城堡,领主有急着把新纸推销给你吗?”

    托马斯说起这件事还有些愤愤不平:“我才询问纸张的价格,领主的管家就有些不耐烦。等我提出订购,他竟然要我和一个女人去谈!”

    马修反而放心的点头:“这就对了。”

    贵族就是这样的脾气,他们如果对一个商人和颜悦色,那商人怕是要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

    马修当即让商队向黑石城堡的方向前进。他们商队的优势,大概就是和翡翠领的关系比其他商队更亲密,愿意给领主提供稀奇古怪的商品。

    如果领主愿意加深这种亲密,他们也十分乐意继续为她搜罗大陆上的矿石和毒药。

    从黑石城堡出来时,马修兄弟昂首阔步,得意洋洋,银橡树商队每一只驼马背上的箱笼里满载着新纸,这些纸都被领主赠送的一种叫做“油纸”的东西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就不怕在旅途中浸水损坏。

    商队休息时,托马斯听见有人悄悄嘀咕。

    “托马斯先生原来还说翡翠领的领主恐怕是个女巫,以后都不来这里做生意了。”

    “闭嘴!”托马斯大声斥责道,“尊贵的安珀女公爵是你可以议论的吗?她怎么会是你说的那样!安珀小姐既有天生的敏智,又有着一颗纯洁和慈爱的心,她的柔辉出于五内,是清晨的薄明,朝日的霞光,领民都幸福的沐浴在她的光辉下!”

    托马斯还没见过安珀一眼,已经成为了她忠诚的信徒,绝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哪怕一句。

    这可是会影响新纸的价格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给托马斯起名字的灵感来源:小火车运货来了。

    第19章 点石成金

    安珀和迈尔斯查看起银橡树商队送来的货物。

    灰白色的结晶体确实是天然纯碱,直接从干涸的碱湖湖床上收集的。安珀原本还担心银橡树商队找不到,那就得想办法从海草或者海水里提取纯碱。

    纯碱的用处很多,烧制玻璃、制作肥皂、染料,还可以用作食品加工,制成食用碱中和面团发酵产生的酸味。

    安珀拿到的这些纯碱晶体里面还是难以避免的混进不少杂质,需要经过简单的处理才能使用。

    她打算先做一批肥皂试试看。

    安珀穿越到这里,最难以接受的就是洗澡的时候没有任何清洁物品。听说有些贵族会在洗澡的时候将橄榄油涂抹在皮肤上,平民基本不洗澡,就算洗的时候也是用麦麸揉搓身体。

    之前造纸坊的学徒们用的肥皂,都是安珀用草木灰和油脂做的简易版肥皂。两个现在常住在黑石城堡的教士见了这种肥皂,恍然大悟,说原来古书上说的肥皂就是这种东西。

    后来安珀才了解到,在几百年前匆忙落幕的那个魔法时代,早就有肥皂这种发明,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在当时多如繁星的技术和发明中,肥皂只是个不起眼的微尘。

    只不过魔力突然衰退,整片大陆陷入长期的混乱和战争,生产力倒退,无数珍贵的技术失传,这才进入了安珀现在所处的这个比原始社会强上一点的黑暗时代。

    看完了纯碱,安珀又去看银橡树商队给她送来的土豆。

    这些土豆跟着商队一路跋涉,没能得到妥善储存,一大半都发绿生芽了,也难怪现在的人认为土豆有毒。

    安珀都可以想象得到贫穷的农民发现这种埋在地下的块茎以后,虽然认为它长相丑陋,但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仍然会尝试着像烹饪胡萝卜那样将土豆扔进锅里炖煮。

    倒不至于吃一次中毒一次,但因为不清楚这种植物的特性,吃十次总是可能会中招一次的。

    在这个时候,简单的腹泻就能要人的命。那些吃了发芽土豆的人,上吐下泻、舌头发麻、呼吸困难,是明显的中毒症状。再看看自己吃的食物,唯一陌生的就是这个从地里刨出来的丑陋的“鬼怪苹果”。

    难怪没人种植土豆。

    银橡树商队来得有点晚,春播都已经结束了,幸好土豆一点儿也不娇贵,现在种也不晚。安珀估计着自己现在手里的这批土豆催好芽,也就能种上六七亩地,对她这个坐拥上千公顷田地的大地主而言,实在是少的可怜。想要把土豆推广出去,也得等手里的这些土豆繁殖一两年时间才行。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点盼头了,安珀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不然守着这亩产六十斤的贫地,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迈尔斯虽然还不清楚安珀买来这些奇怪的商品有什么用,但看见安珀开心,他也由衷的感到舒心。更让他舒心的是,这批货根本就没花钱。

    银橡树商队来了一次翡翠领,不仅没有像迈尔斯担心的那样带来一场债务危机,反而让安珀原本干瘪的钱袋又鼓起来了!

    迈尔斯自认为,自己并不贪财,也和守财奴这个词汇毫无关系。但是自从为安珀管钱以来,他总是梦见有人排着队到他这里领钱,而他打开空空如也的钱箱,从噩梦中瞬间惊醒。

    这段时间总算可以拥有安心的睡眠了。他上半身微微偏向安珀,低声说道:“城里有一些小商人得到了新纸的消息,想采购一些销售到别处去。”

    安珀想了想:“只卖上等纸和中等纸给他们,价格比给银橡树商队的多上一铜。”

    零售和批发总该有点区别,银橡树商队规模虽然不大,但安珀看中托马斯兄弟能给她搞来少见的货物这一点,愿意卖他们个好。

    造纸厂的纸张现在被分成了上中劣三等,上等纸洁白无瑕,柔软细腻,用反复漂白的亚麻织物制作。

    中等纸略微泛黄,用经过发酵和漂白,但没能彻底去掉亚麻纤维中天然深色的原材料制成。

    劣等纸省略了一些繁琐的漂白步骤,追求量大实用,压缩成本,纸张的定纸、揭纸、施胶步骤,很多都是由造纸厂最近招的学徒工完成的,质量参差不齐,不能用来制成书籍或者账本,但用作练习用纸绰绰有余。

    安珀开设在翡翠城的商店,现在已经摆上了中等纸和劣等纸,每人每天限购三十张。

    面对银橡树商队,安珀压根就没拿出劣等纸,这种纸卖出去商队和安珀都赚的少,还要占据商队宝贵的货物空间。

    相比于单张售价至少三铜以上的中等纸和上等纸,劣等纸价格骤降,一个铜子能买三张。

    纸要卖给谁?如果这个问题被抛给托马斯,他一定毫不犹豫的说,纸当然要卖给识字的人!教士、贵族、大商人,都会愿意买这种纸来用。

    但安珀的纸不是为了这些人造的。

    她的造纸厂,从地基到屋顶,从沤麻池到纸帘,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不识字的人建造的。

    如果纸张的价格连普通人都买得起,那他们才有识字的可能性。

    现在普通人买得起纸了吗?

    不能。

    纸有什么用,能让人填饱肚子吗?能让人抵御寒风吗?如果不能的话,为什么要花费珍贵的钱币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安珀知道,自己要做的还有很多。

    “有商人来买,尽管卖给他们。造纸厂的产量很大。不过这下羊皮纸和牛皮纸的销量一定会受到影响,如果有饲养牲畜的平民因此受到损害,卖不出自家牛羊的皮毛,让我们的人去收购。造纸的明胶正好要用动物的皮毛和器官熬制。”安珀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还有屠夫,卖不掉的油脂也可以送到城堡来,做肥皂要用。”

    迈尔斯一一记下,又听见安珀说:“这下我们有钱了,我要建……”

    迈尔斯赶紧说:“其实也没有收到那么多现钱!银橡树商队是用货款抵的新纸。”

    安珀看见他紧张的模样,一下就笑了。“造纸厂缺个会计,否则我非要让你知道造纸有多赚钱。会计?……是该培养几个会计。”

    她把话题绕回来,促狭的朝迈尔斯眨了眨眼:“你猜我们造纸的成本,是售价的多少?”

    迈尔斯大胆的猜测道:“五分之一?”能拿四倍的利润,也不少了,商队那边也有不少利润,那是他们冒着风险把纸贩到其他地方应得的,这时候行商是真的会有生命危险的。

    安珀:“二十分之一!”

    这只是个模糊的比例,差也差不了太多。有时候安珀总会觉得,自己不是在造纸,是在印钱。

    迈尔斯的眼神变得凛然起来,他决定找安娜弄清楚造纸厂能提供多少上等纸和中等纸,多多的卖出去。

    既然已经无法阻止安珀花钱如流水,那就得让更多的金币从另一边流进来。

    ————

    最近,黑石城堡里建起了一座漂洗坊。

    城堡可不是单纯用来居住的孤零零的一个建筑,而是一座军事堡垒。安珀现在住的黑石城堡,就是由桥头堡、幕墙、塔楼、门楼、主楼、堡场等一系列建筑组成的,外面还有一条挖掘出来的人工沟渠充当护城河,一旦遭遇战争,可以临时灌满水拱卫城堡。

    在城堡内部,也有粮仓、畜牧棚、作坊、酒窖、水井等设施,保证城堡即便被围困也可以自给自足。

    安珀在玩领主模拟器这款游戏时,看到很多玩家都会给自己的城堡起一个有趣的名字,比如香辣鸡腿堡什么的。

    安珀没有这个打算,毕竟她现在真的有一座城堡。

    安全性提高了,舒适度就下降了。翡翠领的气候不好,石质城堡中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十分潮湿,安珀住在楼层最高采光最好的房间里,现在仍然烧着壁炉,晚上睡觉时总算再也没有那种湿漉漉黏腻腻的感觉了。

    城堡里的仆人也很多,这里相当于一个迷你城镇,尽管名义上只有安珀这一个主人,却有上百个仆人为她服务。

    养马的、养家禽的、酿酒的、砍柴的、洗衣服的、做饭的……

    如果安珀有其他家眷,那么这个人数还会继续增加。

    不过现在的城堡看起来有点冷清。虽然安珀不久前招了一批新仆人进来,现在活动在城堡里的仆人反而更少了。

    他们经过亚历山大和理查森两位教士的教学,脱离了文盲的身份,立即被安珀派到各处干活去了。

    城堡里剩下的仆人,基本都是上了岁数或者对现状十分满足的人,安珀画的大饼诱惑不到他们,一心只想着安心在城堡里做活。

    安珀也给他们重新安排了活计。

    这些人在安珀的要求下,主动或被迫的认识了字,可以看懂每天写在城堡外墙上的日程表了。

    上午做什么,下午做什么,什么时间休息,什么时间吃饭,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

    给他们安排活的内室管家猛然发现,城堡里好像不需要那么多仆人就可以完成全部的工作。原本所有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好像少了一个人就不行似的。实际上因为对每个仆人安排都需要口头传达,加上安排的任务不明确,浪费了很多时间。因为现在每个人每天要做的事情一目了然,仆人们不能躲懒了,强势的男仆女仆也无法欺压弱小的仆人了,大家都认识字,你的活计已经在日程表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我的活,直接拉到管家那里说理,看谁最后受罚。

    识字率的提高还增加了一些检举行为。有的仆人手脚不干净,酗酒斗殴,欺凌弱小,以前被其他人看到了,想向上检举又怕被报复,往往就默不作声,当做不知道,现在悄悄往管事的门缝里塞张纸条就行了。

    纸这个东西,仆人们是不缺的。领主为了鼓励他们继续学习,每周都免费发一个本子!

    新日程表的出现,让内室管家隐隐约约体会到了安珀口中名为“效率”的东西。

    这样一来,即便很多人被安珀安排出去工作,依然多出来一些人无事可做。安珀一听内室管家的汇报,立刻大手一挥,表示她这有的是活需要人做,于是黑石城堡里就多了一座漂洗坊。

    漂洗坊的用处是清洗羊毛。剪下来的羊毛上带着杂草、粪便、油脂等等脏污,极难清洗。

    偏偏这又是把羊毛变成布匹最重要的一步,不清洗干净怎么开始纺线织布呢?

    安珀作为生活在高科技社会的现代人,知道用碱性液体清洗羊毛就能轻松去除上面的油污,这里的人可不知道,他们用一种漂土混着石灰一起清洗羊毛,也有一定的清洁效果——安珀猜测这种漂土里可能有某种碱性物质。

    这种洗涤方式不仅效率低,洗出来的羊毛也并不够柔软,但也不缺买家。什么样的羊毛都有人要,贵族们穿光泽度更好、用最细腻柔软的羊毛或羊绒制成的细呢,平民穿扎人的粗毛布,只要能御寒就行,实在扎的不行,可以在里面穿上一层薄薄的亚麻制的内衣。

    现在银橡树商队给安珀带来了不少纯碱,事情就好办多了。皂碱洗毛是十分有效、沿用了很久的洗毛方法,用肥皂配合纯碱制作的皂液,能润湿和乳化羊毛脂,又让乳化的羊毛脂不再沉积到纤维上去,还有软化羊毛的作用。

    漂洗坊的仆人们用了这种新的洗涤剂,惊讶地发现洗出来的羊毛比原来柔软干净多了。中等羊毛洗出来和原来的上等羊毛质量差不多,而上等的羊毛纺出来的线,堪比细腻珍贵的羊绒。

    这不是简单的提高了羊毛的一个等级这么简单,这是显著增加了上等呢布的产量。

    一只羊身上可能有很多羊毛能划分到中等品质,但只有一小点上等羊毛。

    这代表着安珀能够产出大批量的上等呢布,等下次再有大商队来到翡翠领,除了新纸,还可以带走大量的毛布。

    鉴于领地内一直流传着对安珀神秘身份的猜测,这些漂洗坊的仆人私下觉得,比起凶残的女巫,领主大人更像是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士,她不仅能把破布变成雪白的纸张,还能把把中等羊毛变成上等羊毛,把上等羊毛变成更上等的羊绒。

    有一次他们的议论不小心被安珀听到了,安珀幽幽的恶魔低语道:“我看你们的扫盲不怎么彻底。下周每人交五页纸的大字给我。”

    第20章 紫花苜蓿

    “呜——呜——”

    代表起床的号角响起后,吉莉安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样一个房间住了四个女学徒,但没有人觉得拥挤或者不便。因为她们有四张床,每个人还有一个装私人东西的小柜子。

    要知道在家里的时候,这些农奴家的女儿往往全家都睡在一张床上,更别提什么私人的柜子,一切都是公用的。

    吉莉安和妈妈从原本的家里逃到领主的农庄来,最大的遗憾就是家里的床没法带走,这是她们的重要财产之一。

    虽然在这里过得很好,但吉莉安忍不住会想,妈妈和黛儿有没有饿肚子,她留下来的那半个多银奥雷,应该不够找木匠再打一张床吧?

    这时候,同住的一个女学徒珍妮从外面走进来。不同于吉莉安按照工坊的铃声作息,珍妮起得格外早,据她说“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是这样的,天不亮就起床了,摸黑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些活。”

    珍妮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由于她已经去过食堂吃饭,得到了来自管事的通知:从明天起,他们这些学徒工将会有两天的假期,可以回家一趟。有工坊的马车把他们送回去,明天晚上、后天晚上各有一趟车把他们带回来。

    吉莉安的睡意不见了,她的唇角扬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妈妈和黛儿,告诉她们自己在这里过得有多好。

    这是来到工坊的第二十一天,吉莉安在这里上了识字班,能够清晰的算出自己离家多少天了。还有自己的工钱,除去预付的那七十五个铜币,她还能拿到三十个铜币,吉莉安一个铜币也没花,全都留着带回家去。

    其实在第二周的周末,也就是上工的第十四天,管事范妮小姐就问过大家想不想家,可以给大家放假回一次家。

    没想到大多数学徒的反应竟然是拒绝。理由都大差不差,半个月的工资来工坊之前已经预付过了,如果这个时候回家,他们一个铜子也带不回去。

    出去做工不能往家里带钱,这是很没有面子的事。再加上还有种种顾虑,比如放一天假就少一天工钱,在家里吃的没有工坊的好,还有染上虱子的风险。

    “你们都要在家里过夜吗?”珍妮询问着大家,“休息两天是不是太多了。还要多吃家里的粮食,妈妈肯定要骂我蠢笨,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另一个女学徒工说:“我家里人身上都有虱子,如果传染给我,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剪头发?”

    她摸了摸自己短短的辫子,嘀咕道:“再短就要和男学徒一样了。”

    在工坊里,他们被要求频繁的洗澡,不管是早晚都有热水提供,虽说略微麻烦了一些,但这些女学徒都认为,忙了一天可以洗个澡是十分舒适的。经过这么些天,学徒们身上不仅没有了虱子跳蚤这些小虫子,皮肤上长的藓也几乎都痊愈了。

    现在想起那个全家人挤在一起睡觉、家禽在屋里乱跑,床铺上经常有虫子在爬,一睁眼可能会看到一只羊站在床边和你对视的家,竟然觉得十分陌生又有些畏惧了。

    哈塞娜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如果怕虱子爬到头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用头巾把头发包起来。”

    几个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很有用,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先去吃饭吧。”吉莉安招呼哈塞娜。

    两个人在来工坊的第一天就在澡堂里有过交流,后来发现竟然被分到了同一个房间,理所当然的出双入对,做什么都一起行动。

    对于这群半大孩子来说,吃饭是每天最高兴的事。更高兴的是,每天可以吃三顿饭。

    这要是被教会的人知道了,非得给他们安上暴食的罪名才行。一个农奴家的女儿,每天竟然要吃三顿饭!

    不过现在在黑石城堡里工作的两位教士,每日三餐也是一顿不落。要是叫他少吃一顿,他还要不高兴。可见邪恶的领主确实掌握了迅速使人堕落的方法,连虔诚的曦光信徒也不能抵挡这种诱惑。

    学徒工们的胃口都很大。现在还好一点,刚来工坊的时候,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像是吃不饱的饿死鬼,一顿能吃下一头牛。

    吉莉安有次晚上一口气吃了六个面饼,撑的躺不下去,在宿舍附近转悠了很久才舒服点。

    两个女孩先去拿了洋葱馅饼——馅饼里有肉,所以是限量的,每人最多拿两个。但也不怕吃不饱,还有其他食物。

    吉莉安就去盛了一大碗炒面片,这种食物也是领主来了以后才有的。厨子把面团擀成薄薄的面饼,切成一个个面片,在清水煮熟,然后和鸡蛋、洋葱、胡萝卜这些蔬菜一起在铁锅里炒,只加点盐调味就很好吃。

    吉莉安从没见过妈妈用“炒”这种烹饪方式,一是她们没有铁锅,陶罐干烧不了几次就会坏掉。二是炒菜虽然美味却很奢侈,需要浪费很多油,而且不如煮汤饱腹。

    煮会把食物越煮越多,炒却让食物变少,任何一个精打细算的主妇都不会做这种浪费的事。

    但是炒面片真的很好吃。软软的,弹弹的,还很鲜美,和煮成一锅十分考验味觉的糊糊不一样,吉莉安一次能吃一大碗。

    看见哈塞娜没有盛炒面片,吉莉安瞪大眼睛:“你不吃这个?”

    哈塞娜笑着把蒸蛋羹和牛奶放下:“上午我要上课,吃的太饱总是困。”

    学徒工们一边上工,一边还要上课。领主喜欢识字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学徒们都很担心无法通过考试,只要一想到这会导致自己不能继续在工坊里工作,他们学习时立刻带上了十足的紧迫感,在课堂上一个比一个认真。

    等他们考试通过了,就要选择到底是去做木匠还是造纸工人。现在是混着学的,比如学徒工们第一天被要求学着制作自己上课用的板凳,第二天就被叫去沤麻。两边都很缺人。

    “我应该会去做造纸工人,”吉莉安说,“我剥纸的手很稳,把湿纸揭下来的时候很少撕破纸片。管事说我就该做一个剥纸匠。”

    哈塞娜和吉莉安都被分配过剥纸的工作,但哈塞娜更感兴趣的是工坊里的木质压纸机。它很笨重,占地面积很大,但是能产生巨大的压力,把纸张里多余的水分排出来。压过的纸更加光滑,水分被挤压出来以后,纸张彻底干燥所需要的时间也更短。

    还有制作纸浆的捣压机,能把发酵的亚麻和碎布变成纸张,捣压机功不可没。这些机器都是领主大人指导木匠和铁匠们做出来的。

    哈塞娜对这些器械很是着迷,但也只能在上工的时候悄悄打量几眼,不敢随便触碰。如果她去做木匠学徒,是不是就有机会学到这些机器的建造了。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木匠该做的事吗?哈塞娜有点迷惑。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学徒们回家的这天。

    刚吃过早饭,学徒们纷纷豋上了去往自己家所在农庄的马车。

    吉莉安换上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怀里热烘烘的,揣了两个早上没舍得吃的萝卜馅饼,准备回家带给妈妈。

    像她这样打算的人还有很多,今天的食堂甚至提供了油纸,方便他们把食物包起来。

    吉莉安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纸可真是个好东西。它方便了识字,还能给人提供工作,现在又让她有机会把美味的馅饼带给妈妈和黛儿。

    今天的萝卜肉丝馅饼,食堂每隔三天会吃上一回,煎过以后的馅饼两面微焦,油汪汪,外面酥酥脆脆,内瓤却是香软的,里面的馅儿填的又多又满,咬一口甚至会溢出肉汁来……哎呀,不能再想了!口水会流出来!

    经过漫长的颠簸,吉莉安的双脚再次踏上了地面,她迫不及待,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还没住上几天的新家跑去。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我回来了!”还没进门,吉莉安张望着喊到。

    “吉莉安,我的吉莉安!”温妮从房子后头刚开出来的菜地里钻出来,上前两步,紧紧的抱住吉莉安。

    吉莉安也伸出手,但立刻就收回来了:“我的馅饼!别把馅饼挤坏了!”

    温妮怔怔的看着女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献宝似的递到自己面前。“是萝卜肉丝馅饼,我从工坊带回来的!”

    温妮脸上看不到高兴的神情,反而有一丝慌乱,她左顾右盼,赶紧把女儿的手按下去,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似的。“吉莉安,出去做工不能随便拿主家的东西,被抓住了挨打不说,还要丢掉差事。”

    吉莉安理直气壮的说:“这不是偷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每天早上都有馅饼吃,我省下来带回来,管事们都是知道的。你看,这油纸还是他们给的。”

    她边说边摊开油纸,露出里面的馅饼,被护在怀里的馅饼现在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油脂和小麦的香气。

    温妮将信将疑:“每天都能吃到这种好东西?”那馅饼的表皮一看就是就用细面粉做的,没掺什么麸皮,又散发着那样浓烈的香味,八成是用油煎出来的。这种奢侈的食物,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都不过分,怎么会给农奴出身的学徒工吃?

    吉莉安在原地转了一圈:“妈妈,你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等温妮回答,她就抢先开口:“我们吃的特别好。早上总是有馅饼,有时候是洋葱馅、有时候是萝卜馅的,里面都是有肉的。也有鸡蛋吃,每天都有一个,有时候是水煮蛋,有时候做成蒸蛋,妈妈,你吃过蒸蛋吗,特别软特别滑,吃到嘴里,一下子就滑到喉咙里了!”

    她掰着手指回忆:“工坊里还养牲畜,有的机器要用牛拉动,所以一起养了母牛,每天都有牛奶喝,厨子告诉我们,牛奶里兑一些苹果汁味道更好,没有腥味。这是领主教给他的方法,还有那些没人见过的菜式,也是领主让他这么做的。”

    吉莉安念念叨叨,有时候滔滔不绝,有的时候又语无伦次,迫不及待的要把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温妮,但是,学徒生活的新鲜事实在太多了,她说到嘴巴都干了,还是不尽兴。

    “总之,我过的非常好,没有比这再好的了!”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火焰,温妮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

    母女三人分吃了那两个馅饼,在温妮的强烈要求下,吉莉安才吃了小半个,黛儿第一次吃到这种好东西,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看向手里的馅饼,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吉莉安捏了捏黛儿没有多少肉的脸颊:“下次还给我们的黛儿带这种好吃的馅饼好不好?”

    黛儿似懂非懂的喊道:“好吃,吃!”

    “对了,妈妈,我把赚的钱都带回来了,”吉莉安掏出自己不知道数了多少遍的三十个铜币,“下次回家我会多带点。我不会永远都是学徒工的,等我当上剥纸匠,一天就能赚二十个铜币!”

    温妮数出十个铜币,把剩下的放到吉莉安手里。“这些就够了。这些天我也赚了一点钱。那个好心为我们说话的管事知道你去做了学徒,借给我一个银币周转。农庄里的木匠听说你是为领主工作去了,收了比平时更少的钱就给我们做了一张床。”

    “我用不上,工坊里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吉莉安焦急的解释道。

    “那也得留着点钱应急。”温妮微笑道,“我不是故意这样说来骗你,我真的赚到了钱,虽然不多,也够我和黛儿吃饭了。”

    “怎么回事?”吉莉安不太相信。农庄里怎么能赚得到钱?在这里,人力的价值几乎是零,农奴们能自己干的活,绝对不会付钱请别人来做,除非他完全做不来。温妮又没学过什么手艺,她要靠什么赚钱?

    温妮在背篓底下找到一棵杂草,乐呵呵的给吉莉安看:“你看,就是这种野草,领主大人说这是紫花苜蓿,一种上好的牧草,把它连根挖出来,这样一篓子可以换一个铜币。路边、田里、林子里都有这种草,我用每天的空闲时间最少也能挖两篓子。”

    现在不是耕作季,农奴们也愿意挤出点时间来赚点外快。

    但对于初来乍到的温妮一家来说,这不是外快,是支撑她们活下来的生计。

    “妈妈,”吉莉安紧紧的拥住温妮,“幸好我们逃来了。”

    温妮轻轻拍着吉莉安的背,喃喃道重复道:“幸好我们在这里。”

    ————

    种牧草这件事,安珀原本是没那么着急的。

    与其从田间地头挖牧草移栽,还不如等秋天的时候直接取种子来种。

    让安珀改变主意的契机是最近各个农庄管事向她汇报,耕作季已经过去,是不是要考虑把农奴们的服役时间缩短到一周两天?

    农奴劳役时要提供食物,农庄里现在又没有那么多活要做,这种操作在往年是很常见的。

    安珀问:“减少服役时间,农奴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管事回答:“往常是高兴的,今年倒是有不一样的声音。因为农庄里吃的更好,而且管饱。农奴们平时节省着吃,等到了服役的日子就来大吃大嚼。”

    他说这话时透着隐约的怨气,实在是见过太多农奴在服役的前一天每餐只象征性的吃点豆子,等农庄开饭的时候就敞开了肚子大快朵颐。虽然吃的不是自己的粮食,管事看着也十分肉疼。

    安珀想了想,说道:“那就把劳役时间改成一周两天。有愿意多服役的农奴,也按往常的标准提供早饭和午饭。”

    管事为难道:“可庄子里没有那么多活计……”作物已经种下,这个时候又不需要播撒化肥和农药,农奴们能做的也就是给田地除除草,用不了那么多人。

    找不到活给农奴做,后果是很可怕的,所有农奴都会积极的跑来服役,不用干什么活就能吃上两顿免费提供的饭食,这种好事到哪儿找?

    安珀只好表示先让自己想想,到底该给农奴们找点什么活做。

    有一天安珀坐马车去往造纸厂,她不经意看到路边的一簇簇野草,长得很茂盛,还开着紫色的小花。

    等等,这好像是紫花苜蓿?

    安珀当即问车夫:“领地里种植的牧草是什么品种?”

    车夫:“大人,您说的是给马吃的大麦和黑麦吗?”

    打听了一圈,安珀才知道翡翠领里并不专门种植牧草,每年都有大量的土地因为地力不足休耕,牲畜可以随意吃这些休耕土地上长出的野草。

    安珀不认为休耕是很好的缓解地力的方法,因为在她的家乡,这种做法叫撂荒。为什么不干脆种点紫花苜蓿呢?

    种植紫花苜蓿的好处可太多了,它是大名鼎鼎的豆科植物,土里的根瘤能够吸收空气中的氮气,并把氮气转化为氮肥,对于改善土壤肥力,维持生态系统的氮平衡有着重要作用。

    像翡翠领这种贫地,播种紫花苜蓿这种豆科牧草,无疑是再适宜不过的。

    紫花苜蓿自身的价值也很可观,它是多年生牧草,一年至少可以收割四次以上,而且种植一次能收割五到七年,不用每年都播种。

    从营养价值上来说,苜蓿属于上等饲草,青饲、放牧、干草、青贮,效果都非常好。

    要不要让农奴们都去种紫花苜蓿呢?

    安珀很想否定这个想法,今年已经错过了收集苜蓿种子的时间,单靠移栽的效率也太低了。

    但是和身边的女骑士参谋团讨论过后,这件事又提上了日程。

    这些大多来自农家的姑娘七嘴八舌,说这样做好处有很多。尤其听到安珀是打算给种植紫花苜蓿的农奴们一些报酬以后,她们就更赞同这个行为了。

    人力不值钱。农奴的人力是不值钱中的不值钱,仅高于奴隶和战俘。

    花上一点小钱,不仅能收获大片种上苜蓿的草地,给今年饲养数量猛增的牲畜们提供优质饲料,农奴们也可以多存下一些粮食和钱财。

    至于效率,那有什么要紧的?工厂里可以谈效率,农奴却不一样,他们得先活下来,才能想以后的事。

    安珀也想起自己翻阅前任领主书房里的藏书时,看到这么一个故事。

    一位以英明睿智著称的国王建造了一座雄城,光是城门就需要三百个奴隶的拉动才能打开。有一天,一位工程师路过这座城市,设计了一套拉动城门的机械,只需要五个奴隶就能操作。

    工程师把这套机械献给这位国王。睿智的国王大力赞赏了他发明的机械,并给了他一笔赏金,并叫他再也不要提这件事。

    城门一旦换上了拉动的机械,多出来的二百九十五个奴隶怎么办?

    安珀若有所思,用机械替代人工,有时候叫做便捷高效,有时候叫与民争利,有多少人被机械替代,就有多少人失去工作。

    有人可能会觉得,他们也可以去找别的工作。但是生产力不发达的时期,社会上的工作岗位是相当有限的。

    在没有重大的社会变革出现的前提下,任何统治者都是没有理由追求效率的。

    连翡翠领这种人口密度极低的领地,也有一些磨坊不用水利和畜力,直接用人力。让所有人都有事做,才是对大家都好的局面。

    想开了的安珀吩咐下去,一边收购根系完整的紫花苜蓿,一边让愿意服役的农奴来种牧草,除了管两顿饭,一天还有三个铜币拿。

    这个报酬恰到好处,没有高到让那些租了大片土地的农奴宁愿放弃侍弄自己家的庄稼也要来种草,也吸引了不少家里实在窘迫,连一顿饭都要精打细算的人。

    农奴们感谢安珀的恩德,翡翠领的几个小贵族却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新领主精神失常了,竟然雇人种植野草?!

    这样的疯女人,凭什么引得自己农庄里的农奴们拖家带口的逃到她那里去?难道是用了什么魔法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四号上夹子,当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

    以后都会按时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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