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李玄霸紧急救场

    李玄霸一边看卢祖尚的上书, 一边在脑海里搜索历史中卢祖尚的信息。

    哦,唐太宗继位“冤”杀的第一位大臣啊。

    卢祖尚并非范阳卢氏,而是河南乐安豪强。隋末时当地豪强纷纷起兵占据乡里, 卢祖尚也自立为刺史, 后献地降唐, 得封郡公。

    虽然只是豪强,但中原的豪强都很有学问,卢祖尚既是将领, 也是文人,武德年间当官时名声不错。

    无论是真正的昏了头,还是运用冷酷帝王心术, 大多都是在唐太宗晚年时才发生,唯独卢祖尚是唐太宗在贞观二年杀的。

    卢祖尚是不是被冤杀?

    这要先提一提这件事的背景。

    唐太宗继位的时候, 大唐内忧外患, 就像是一栋里外都被人锤击的烂房子。

    内政上,李渊自从当了皇帝之后不仅摆烂,还变得越来越抽象。

    李渊命温大雅撰写《大唐创业起居注》,《大唐创业起居注》中李渊的形象是所有记载中最为光辉伟岸的,温大雅对李渊所有行为都基本持夸赞态度。

    但优秀的史官就算完成政治任务, 也会用春秋笔法留下点东西。

    温大雅所撰起居注中,夸赞李渊书法好, 字写得快,曾经一天封了一千多个官,唰唰唰就把封官诏书写完了。

    这些官可不是李渊在进军长安的路上为招揽豪强许诺封的官, 而是当了皇帝后封的官。

    奉承他的封大官, 跳舞跳得好的胡人也封大官, 比李隆基重用安禄山还离谱, 至少安禄山真的有政绩。

    他刚当上皇帝,大唐还未扫平天下,不思休养生息,就修建了新的奢华宫殿,被友人苏世长讽谏,“这么华丽的宫殿是隋炀帝造的吧?”

    不喜欢的人就算有功劳都要杀,喜欢的人就算犯下了重罪也能赦免。窦轨滥杀无辜,李高迁临阵脱逃,李渊都是先下狱,然后迅速官复原职,甚至再升一级。

    所以武德年间朝内奢靡成风,官吏多贪污受贿,尸位素餐的冗官无数。

    更别提李渊封王是从祖父的堂兄弟开始封,祖父、父亲、自己的堂兄弟即后代,无论是垂垂老矣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全部封郡王。

    大唐沉重的财政负担,层层摊派在百姓身上。大唐就不像个统一王朝开国的模样。

    虽然李渊也做了许多实事,但与他荒诞抽象的地方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满朝文武今朝有酒今朝醉,仿佛回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代,抢个皇帝当就是为了享受享受,根本不在乎王朝的持续,默认自己待着的是个短命王朝。

    外患上,突厥打得李渊和李建成父子抱头喊迁都,要把长安留给突厥人牧马。唐太宗刚继位,突厥人都快打到长安了;

    云南的六诏还在观望,与唐军摩擦不断;

    岭南冯盎虽然归顺,但岭南还有其他实力强大的酋长,一直在与冯盎争斗。

    贞观元年,唐太宗刚改元,就着手吏治改革,加强边疆防备。

    特别是都督、刺史等地方官,唐太宗尤为重视。

    就是在卢祖尚被杀的贞观二年,唐太宗留下了在屏风上写下各地都督刺史简介,评价“(都督刺史等地方官)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的典故。

    卢祖尚将要赴任的交州,乃是岭南军事重镇。

    当年孙吴为了坐稳南方霸主的位置,就在蚕食交州上花了大力气,所以现在交州是岭南难得的受中央直管,而不是羁縻统治的州。

    贞观元年,岭南局势恶化。

    冯盎与谈殿等俚僚人酋帅相斗,叛乱几乎波及整个岭南道。

    直到贞观元年十月,归顺大唐的冯盎才占据上风。唐太宗派人招抚,叛乱的酋帅才投降。

    岭南叛乱刚平息,交州都督、宗室李世寿就因为贪污搜刮太过,当地百姓和豪强皆怨声载道。

    唐太宗赶紧让李世寿滚回来,急需派一个清廉正直的贤能之人去救急。

    前面已经介绍了武德朝的情况——官多如牛毛,能用者寥寥无几。

    唐太宗才刚登基,还来不及甄选人才。就算甄选了人才,也要先磨砺几年,看看成色才能用。

    捉襟见肘之间,唐太宗和房玄龄等人冥思苦想,最终选择了卢祖尚。

    情况很紧急,而选官的流程其实是很长的。

    当然,在正常的王朝里,若不是流放贬谪,遇上一个脾气好的皇帝,官员也不是不能找借口不赴任,比如要奉养老母之类。

    这等封疆大吏,皇帝也要多次询问本人的意见。

    卢祖尚的问题在于,他之前接受了朝廷的任命,已经在朝堂上拜谢了。

    唐太宗和房杜两人一阵忙碌,把封官流程迅速走完。杜如晦亲自去卢祖尚府中宣读诏书。

    等到杜如晦来了,正式任命的诏书念完了,催促卢祖尚出发的时候,卢祖尚却说“我回家后冥思苦想,还是觉得岭南太苦了,我身体吃不消,不去”。

    你耍人啊?!

    唐太宗刚开始脾气还是好的,卢祖尚对宰相杜如晦抗诏也没追究,而是找卢祖尚的妻兄去劝说,并给出承诺,卿啊,你就去救救急,就一两年时间而已!两年后朕必召你回来!朕可以提前写好召你回来的诏书!就两年!

    卢祖尚拒绝。

    唐太宗又亲自召见卢祖尚,再次承诺两年之期,并抱怨匹夫都能遵守诺言,你怎么能耍我?

    卢祖尚还是拒绝。

    唐太宗怒了。身为皇帝,连任命官员都任命不了,我还当个什么皇帝?斩了!

    于是“冤”案发生,后世听闻后无不为无辜的卢祖尚垂泪。

    贞观二年适用的还是《武德律》,已经失考。《武德律》量刑较重,《唐律疏议》是其改良版本。

    在《唐律疏议》中,卢祖尚所犯之罪为“对捍制使”,《旧唐书》刑法志明确其罪名为“忤旨”,按律当判处绞刑。

    只是武德朝吏治散漫,完全由李渊心情决定,所以卢祖尚仗着自己有清正廉洁的名声,以为皇帝顾忌羽毛,不会治他的罪。

    唐太宗在这件事上有错吗?

    错很大。

    魏徵之后评价过唐太宗的毛病。唐太宗的毛病是典型的帝王病,有法不依,有程序不用。

    按照程序,唐太宗应当把卢祖尚交由大理寺处置,之后如何判刑,或者是否赦免,都该经过大理寺来执行。

    唐太宗却是将卢祖尚“庭斩”。

    光凭“庭斩”这个行为,此事确实是冤案,因为人还没交由大理寺审问定罪呢。

    之后唐太宗自己评价此事,“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

    李玄霸慢条斯理地把历史中卢祖尚会做的事告知二哥:“他现在也是先同意,等诏书念完了才说不去吗?”

    李世民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是啊,这次也是先同意。我让薛伯褒宣读的诏书。”

    李玄霸遗憾道:“哎,该让杜克明去!”

    李世民无语:“杜克明还没回京呢。”

    他狠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道:“不想去就提前说啊!现在诏书都颁布了,难道让我收回诏书?皇帝的诏书岂能儿戏?伯褒也气得不行,薛老师都在岭南,卢祖尚还不到三十岁,他装什么老病!”

    李玄霸赞同:“是啊,他身为武将,还未到而立之年,居然以身体为托辞……哎,他找个稍稍走心一点的理由,比如奉养老母之类的,我俩都能忍。”

    原本历史中卢祖尚也只有三十岁。唐太宗选定卢祖尚去交州任职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卢祖尚足够年轻,身体扛得住。

    李世民听完李玄霸说的另一个时空的事后,心里的气居然少一些了。

    比起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捉襟见肘,低声下气三番五次地求卢祖尚去赴任,被照脸抽了后还要反省太残暴,自己情况好许多。没有父亲的折腾,贞观朝吏治情况不错,替代卢祖尚的人不缺。

    李世民只是生气自家老师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主动坐镇岭南,卢祖尚才二十多岁而且还是个武将,居然借口体弱多病抗旨不遵。更生气的是,卢祖尚还当着薛收的面这样说。

    什么去了岭南就回不来了,那是流放的地方巴拉巴拉,坐镇岭南的薛道衡不仅是李世民、李玄霸的老师,还是薛收的亲生父亲!你当着亲儿子的的面说别人亲生父亲“去岭南的人回不来了”,你是故意找揍吧?!

    李世民道:“伯褒气得说要自己去了。父子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赴任,不然我就让他去了。”

    李玄霸失笑:“小心他辞官。虽然抗旨不行,但辞官是没问题的。”

    李世民叹气:“我也担心。现在伯褒气得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你今日不进宫,我也准备出宫找你一起去伯褒府中安慰他。可惜那张君政太稚嫩,只通过了乡试。迟个几年,他有这样的志向,我就给他机会。”

    李玄霸道:“交州的事很紧急?”

    李世民点头:“薛老师说,岭南恐怕会生变。实在不行,就让魏玄成……”

    李玄霸挥手打断李世民道:“别老压榨一个人。”

    李世民道:“也对。那就小五……”

    李玄霸再次打断:“我去。”

    李世民:“……”

    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行!”

    李玄霸道:“冷静点。瘴气本来就是假的,只是蚊虫叮咬和中暑而已。我又不去山林里,确定不会有事。南方温暖,说不定对我的病还更好。而且除了我,谁能把已经得病还不肯回来的薛老师绑回来?”

    李世民皱眉。

    李玄霸拍着二哥的肩膀道:“哥,相信我,我从来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李世民阴阳怪气道:“啊?是吗?河东那把火?”

    李玄霸道:“智者千虑偶有一失。火又不是我自己放的。交州又无战事,你有什么担心?等会试结束,如果张君政上榜,就把他派来给我当副手,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他培养出来。有志向的人肯定比单纯接受命令的人更容易做出成绩。”

    李世民仍旧皱眉:“让我再想想。”

    李玄霸懒得等二哥再想,径直回府收拾行李了。

    反正自己已经决定,二哥再怎么想也没用。

    “你不同意,我就用你的字迹写诏书,你还能定我伪造圣旨之罪?”

    “李大德!你是不是找揍!”

    仿佛火山爆发的李世民把卢祖尚丢给大理寺,并在朝堂上炮轰卢祖尚好逸恶劳,不肯承担责任。虽然他没杀卢祖尚,但卢祖尚之后别想当官了,给他留给爵位就算是对得起他献城之功。

    “晋王暂代交州都督一职,即可赴任。”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朕的老师年迈,朕的弟弟病弱,他们为了大唐都自愿前往岭南。卢祖尚!朕虽不杀你!但你定会被钉在史书之中被人唾弃!”——

    今天第三更,欠账-1,目前欠账13.5章。刚刚来捉虫的时候发现定的是明天0点发文,凸!还好我心血来潮捉虫……

    碎碎念:

    1、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每夜恒思百姓间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督、刺史堪养百姓以否。故于屏风上录其姓名,坐卧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列于名下。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辈实治乱所系,尤须得人。”

    ——《贞观政要》

    2、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上命将军蔺謩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

    魏征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

    上曰:“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

    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

    上乃罢兵。

    ——《资治通鉴》

    贞观元年末,李世民差点就发兵岭南了。

    3、

    (太宗)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

    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祖尚固辞。

    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

    ——《资治通鉴》

    (太宗曰)“交州重镇,自非宗枝,莫处其任。然朕子弟不才,恐不称职,今以委卿,无辞远也,一二年便当召卿。”

    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自言性不饮酒,以瘴疠为。

    宗令杜如晦申谕之。祖尚固辞,不肯奉诏。

    又遣其妻兄周范殷勤晓之曰:“常人之交,犹笃言信,卿许天子,安可退而致辞。”又不纳。

    于是引见太宗,亲问其故,祖尚对益坚。

    太宗怒曰:“我使人不得,何以为政!法令不可以不行,骄臣不可以不罚。”

    因命左右曳出,斩之于朝堂。寻亦大悔,命所司复其官荫。

    ——《册府元龟》

    综上所述,卢祖尚才三十岁还是武将,先同意赴任,又以身体为借口不去,李世民确实不该杀他,动手揍他一顿,免官就够了,杀还是太残暴了(李世民自己是这么想的)。

    第242章 沿着旧路下江南

    李世民的愤怒, 朝臣们能理解,但不以为意。

    如果是大汉的皇帝,恐怕已经举起屠刀。但大汉已经是好几百年前。

    在律令上, 抗旨不去做官, 或者任期未到又未得皇帝允许就挂印离开, 都有相应刑法。前者身死,后者流放一年。

    但晋朝第二任皇帝就大权旁落,臣子不理睬皇帝的任命成了士人“傲气”的象征。

    北齐皇帝高洋曾将青州长史迁为光州长史, 因青州是大州,光州是小州,魏恺就拒绝去赴任。高洋也赦免了他。

    在后世人看来只挑肥缺是贪婪, 在魏晋南北朝的士人看来,挑肥缺才证明他们清高。

    卢祖尚的挑剔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 甚至暗地里还夸卢祖尚清高。

    不过卢祖尚惹了皇帝不高兴, 去大理寺走一趟,免官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卢祖尚将来无法出仕,那也是卢祖尚为了清高选择的代价,是卢祖尚自找的。

    至于薛道衡和晋王李玄霸这一对老弱愿意去岭南吃苦,他们也愿意夸赞。

    “卢祖尚是清高自矜, 我和薛老师是鞠躬尽瘁,夸, 都可以夸。”

    李玄霸收拾行李时,薛收气不过,决定在李玄霸府中住到李玄霸离开, 天天对着李玄霸骂卢祖尚, 也骂夸赞卢祖尚的人。

    薛收愤怒道:“毁诺之人还能叫清高自矜?!”

    李玄霸道:“你这不是看清了他此事的道德弱点吗?为何不弹劾?”

    薛收憋屈道:“朝臣皆知卢祖尚得罪我, 我若弹劾他, 岂不是公报私仇?”

    李玄霸摇头:“于公,卢祖尚无错?”

    薛收道:“不仅有错,还有罪!”

    李玄霸道:“伯褒因担忧别人说你对卢祖尚有私怨,卢祖尚有罪你却不上书弹劾,岂不是沽名钓誉的虚伪之人?”

    薛收脸色大变,眉头紧锁。

    李玄霸笑道:“二哥重用你我时,有人曾上书,说你我皆是二哥亲近之人,二哥应该避嫌。二哥却道,任贤不避亲。因是亲近之人,就要无视对方的功劳和才华,不给对方相应的待遇,岂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而行昏君之举?”

    薛收眉头舒展:“陛下还说过这句话?”

    李玄霸点头。

    薛收道:“任贤不避亲,弹劾也不该避开私怨。公事公办才是君子所为。”

    李玄霸道:“想明白了?快从我家里搬出去!不要每天敲门叫我起床陪你散步吟诗!”

    薛收讪讪道:“我看你就不是真心想去劝慰我,只是嫌弃我。”

    李玄霸点头:“是的,还不快滚。”

    薛收在李玄霸家里多住了两日才离开,以报答李玄霸的嫌弃。

    李玄霸气得整日冷脸,但还是纵容薛收。

    宇文珠哭笑不得。

    李玄霸知道薛收心里苦闷,为让薛收随时去烦他,便与宇文珠分房睡,独自去了薛收居住的院子居住。若李玄霸不想让薛收打扰他睡懒觉,只要回宇文珠身边睡,薛收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去打扰。

    但李玄霸一边嫌弃薛收,叫薛收快滚,一边又在行为上继续纵容薛收。宇文珠真不知道该说郎君什么好。

    或许郎君的友人们都知道郎君嘴硬心软,所以一旦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去找郎君吧。

    长孙康宁听了宇文珠的吐槽后,点头赞同,跟着吐槽:“二郎说,他心烦了就会把友人揍一顿。叔郎烦躁了,只是嘴上厉害一点。所以哪怕他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友人也只会拽着叔郎不放。叔郎还是太心软了。”

    长孙康宁吐槽得超大声,李玄霸就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李玄霸心里憋气,又不能对嫂子和妻子发。

    于是他写信给房乔、杜如晦和魏徵,叫他们赶紧滚回来。

    你们再不回来,朝堂风气又要变坏了!

    李玄霸又给王云写信,让他以“嫌贫爱富什么时候变成了清高”为题目,好好发挥他身为大儒的舆论引导作用。

    为了春闱,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三位宰辅必须回来,已经在半路上。

    等他们三人回来,卢祖尚可别想轻易从大理寺里出来。

    王云已经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大儒朋友。他们一旦对卢祖尚口诛笔伐,民间舆论也不会这么容易过去。

    李玄霸把春闱已经定下的经义题目撕了,重新以卢祖尚之案为材料,让考生们从四书五经中寻找例子,阐述先贤和自己的看法。

    第一场较为完善的科举会试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其题目一定会代代流传,所有史书都会收录。

    如果科举会试中的一个题目还和当时历史事件有关,估计后世王朝和新时代都会将其作为研究热门课题。

    这么有趣的事,营销号时代来临时,网络段子也必少不了提一嘴。

    卢祖尚不想去岭南赴任罪不至死,李玄霸没想杀他。但既然他做了这件事,大概就不怕后世人一直念叨吧?

    “原本历史中的杜克明也曾辞去县令一职,但他是赴任之后辞官而归,走的是正式流程,朝廷派了新的县尉去接任。”

    “现在公卿们逢事便说魏晋南北朝,怎么不提大隋?他们在大隋忤逆隋文帝和隋炀帝试试?”

    宇文弼接到弟子的来信时,差点急得骑马回京。

    薛道衡那一把老骨头非要去岭南受罪就罢了,李大德你怎么也跟着去?难道朝中无人,只有老弱?!

    高丽见大唐越来越强盛,心里惧怕,最近小动作不断。宇文弼犹豫之后没有回京,只是从涿郡上书,连带着把满朝文武都骂了。

    现在高颎守西北,自己守东北,长孙晟抚西域,薛道衡抚岭南,全是一群两只脚都快入土的老翁在最艰苦的地方吃苦。

    晋王李玄霸自幼体弱,曾被隋朝太医担忧活不到弱冠;他先在河东郡被人暗害,几乎丧命;又跟着陛下南征北战,一路颠簸;哪怕当了晋王也矜矜业业,从未歇息。

    岭南告急,陛下挑选了一位年轻强壮的将领去协助薛道衡镇守岭南,这人居然对皇帝陛下毁诺,导致晋王殿下伤寒未愈就拖着病躯去岭南善后,你们还说清高?

    满朝公卿年富力强,却一点苦都不能吃,边疆全靠我们和晋王这样的老弱守,大唐的朝臣们真是清高啊!

    陛下居然容忍朝堂变成这样的风气,连隋炀帝时期的朝堂都不如,陛下你不反省一下吗?

    李世民看到宇文老师加急的上书傻眼:“啊?什么?我不如隋炀帝?!”

    李玄霸在李世民的寝宫里翻箱倒柜,给薛老师选礼物。

    李世民喜欢华丽的东西。虽然为了当一个好皇帝,他被迫比其他皇帝稍稍节俭一些,但内库里最好的东西他都会放在自己的寝宫,每天看着心情就很好。

    “宇文老师说气话,你听听就过了。魏玄成还没回来呢。他居然没让人快马加鞭提前上书,很明显回来要闹个大的,你就当先适应一下。”

    嗯,这个老师可能喜欢。

    李世民尖叫阻止:“阿玄!那是王右军的字,给我住手!”

    李世民扑到李玄霸背上,阻止李玄霸把他最喜欢的字拿去送人。

    “这个这个,这个给薛老师。”

    李世民给李玄霸塞了一幅画,把王右军的字紧张地藏在怀里。

    他知道李玄霸要来搜刮他的好东西时,就把喜欢的字画都藏在长孙康宁那里。但这一副字他昨日刚看欣赏过,忘记收进去了,差点遭了李玄霸毒手。

    李玄霸嫌弃:“小气。”他就说怎么会有一幅王羲之的字在桌上,还以为二哥终于放弃当王羲之脑残粉了。原来是二哥忘记收了。

    李世民见李玄霸没来抢自己怀里的字,松了口气。宇文老师骂他的郁闷都散了。

    “高老师、长孙老师、宇文老师和薛老师明明是自己抢的事,秦叔宝他们都愿意去,老师不肯。”李世民无奈道,“现在老师依次骂群臣欺负老弱,群臣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李玄霸道:“要怪就怪卢祖尚和夸赞卢祖尚清高的人。从古至今某个地方出现一个匪夷所思的坏人,会连带那个地方所有的人都被地域黑。比如杞国的杞人忧天,宋国的削足适履。现在宇文老师骂满朝公卿,何尝不是一种地域黑?”

    李世民道:“别连着我一起黑啊。”

    李玄霸笑道:“你是皇帝,朝臣的错都是你的错,哪怕卢祖尚的错都是你的错。谁让你识人不清,找了个毁诺的小人托付重任?我明天就离开长安,地域黑黑不到我。”

    李玄霸让陈铁牛扛着个大箱子,从李世民寝宫里大摇大摆地离开。

    去搜刮东西时,李玄霸提前和母亲和李渊打过招呼。出宫时他会带着很多东西,就不再与母亲和李渊告辞了。

    窦慧明很担心李玄霸的身体。但儿子们都有自己的抱负,她只能叮嘱李玄霸注意身体,不能阻止李玄霸前去岭南。

    “三郎放心,窦家的人我压得住,不会让他们给你和二郎添麻烦。”窦慧明承诺道。

    窦慧明虽已无近亲,但窦氏宗族人还有很多。

    仗着自己是太后娘家,窦氏族人时常有违法乱纪之事。窦慧明常下旨规劝。

    同是外戚,长孙父子在草原荒漠上奔波劳累。哪怕晋王和楚王的亲家都十分节俭谨慎,深怕做错事连累晋王和楚王。

    我父母兄长早夭,你们与我关系最近的也不过是堂亲,居然比皇后的父兄还要狂妄无礼,你们是逼我亲自下手整治你们吗?

    若窦慧明已经故去,窦氏族人仗着李渊和李世民对窦慧明的旧情,还能肆无忌惮;窦慧明活着,他们要借窦慧明的势,就要窦慧明本人同意。

    窦家人老实了不少。连脾气最为暴虐的窦轨都平和了不少,最近新买的仆人居然活过了一年。

    “母亲做事,何须我担心?不过二哥那里我真的很担心。我离开京城后,无法劝阻二哥别胡来,母亲要多操心了。”李玄霸给二哥虚空告了一状后,才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京城。

    他先坐马车到渭水到黄河,黄河不能行船的地方又坐马车,然后就可以从黄河坐船一直坐完大运河全程,由江都入海,乘坐海船到岭南。

    半路上,李玄霸遇到了被他提拔治理黄河的姜承,和自诩他友人的王弘直。

    李智云回京后,王弘直接替李智云继续主持治理黄河。

    经过李玄霸和李智云的梳理,黄河两岸再无势力阻碍王弘直清丈田地,疏通被他们堵塞的渠道。

    王弘直自学成才,居然也有几分水利专家的模样了。

    “不来京城?”李玄霸笑着问道,“你这模样都不像个名士了。”

    身穿短打的王弘直笑道:“谁说我不像个名士?我就是名士,名士就是我这样。”

    李玄霸夸赞道:“你这话确实是名士才能说出来的话。”

    听了王弘直这句话,李玄霸决定接受这个朋友。

    “你这次不参加科举吗?”李玄霸又对姜承道,“你的才学肯定能考中,不缺考试的时间。”

    姜承道:“科举也是为了当想当的官做想做的事,我现在就在想做的官做想做的事,那么何必多此一举?”

    李玄霸道:“你们俩怎么都这么狂傲?全都要当名士了?”

    王弘直大笑:“我是你的朋友,他是你这个伯乐相中的好马,你是狂士,被你看中的我们就算不是狂士,名士还是能当一当的。”

    李玄霸失笑:“好吧,是我的错。”

    王弘直已经和姜承成为了朋友。李玄霸也认可了王弘直和姜承这两个朋友。

    李玄霸的熟人很多,朋友却很少。

    有的人已经和李玄霸相处了十几年,在李玄霸眼中也是熟人。王弘直和姜承与李玄霸相处的时间很少,但他认为这两人已经是朋友。

    王弘直和姜承乘船将李玄霸送到了洛阳。

    阎家兄弟正在洛阳修缮洛阳城池。

    王弘直和姜承不仅要修缮黄河堤坝,也要整修大运河。

    姜承对大运河有些意见。

    因大运河的线路是为了隋炀帝游玩和向高丽出兵方便,所以规划并不合理,很容易堵塞。

    姜承认为,大运河最主要的功能是贯通南北。洛水是黄河支流。夏季黄河水患容易让洛水泛滥,河底泥沙淤积;冬季黄河水流减少,洛水几近干枯,还会结冰。本就没有通行大船的条件,全靠人力勉强支撑。

    应该直接由涿郡向江都修筑大运河,将大运河截曲取直,这样维护的费用才低,运河运行也更长久。

    洛阳处于中原腹地,道路本就四通八达。运河完全没必要非要通过洛阳。

    李玄霸知道姜承说得对。

    历朝历代都修运河,就隋炀帝修运河亡国,连从开国起就烂得没变的元朝都没有因开运河亡国,亡国的导火|索是大修黄河和变钞。除了隋炀帝急功近利,把几年的大工程非要几个月做完之外,他修大运河是为了自己游玩和征讨高丽,所以对运河的科学性考虑不多,工程量自然就更大,效应却没有想象的大。

    唐朝建立后,很注重对大运河的维护。但在开元年间,大运河洛阳段也几乎已经荒废。

    唐玄宗宁愿命令裴耀卿改善黄河漕运,直接由黄河、渭水向长安供粮,也不愿去维修洛水;

    五代时有好几个国家定都洛阳,重启洛阳漕运,但也已经难以恢复往日繁华;

    至北宋,从宋太祖起,宋朝皇帝都热衷改善隋唐大运河,试图迁都洛阳,但都因为洛阳漕运不变作罢。

    “如果只看经济效益,那大唐也不会定都长安了。”李玄霸道,“大运河迟早会改道,洛阳迟早会失去漕运枢纽的地位变得衰落,但不是现在。”

    或许再过百年,大唐统治稳固,洛阳身为中原腹地的重要性会不复存在,但现在是唐初。

    姜承听懂了李玄霸的话,叹气说自己会努力修补大运河,让大运河多运行几十年。

    “希望我的后人能修一条永世存在的大运河。”

    在洛阳渡口送别李玄霸时,姜承畅想未来。

    李玄霸笑道:“一定可以。”

    这次他说的话不是“历史”,更不是谶纬,只是对友人最真心的祝福。

    ……

    第一次由洛阳下江南时,李玄霸还是个多跑几步都会气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十六岁的病弱孩童。

    现在,他都已经及冠好几年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说起年幼时与二哥一同伴驾下江南的趣事。

    李玄霸和李世民幼年时就很有危机感,为了从杨广那里多骗点赏钱当私房钱,两小使劲浑身解数逗杨广开心,金银财宝挂了一身。

    他们是杨广的表侄,就算再卖力讨好杨广,也只会被人称赞孝顺,便可尽心尽力讨赏了。

    宇文珠听到李玄霸和兄公幼时在杨广面前耍宝的经历,笑得停不下来:“郎君和兄公能在吝啬的隋炀帝手下封侯,全是凭自己的本事。”

    李玄霸道:“是啊。如果不讨好杨广,哪怕功劳再大都没用。不仅要讨好杨广,还要讨好杨广身边的宠臣。说来裴老师和苏公都没把我送给他们的贿赂退回来。”

    宇文珠笑得咳了起来。李玄霸给她顺背,又喂了她一杯蜜水,她停下了咳嗽。

    “裴公和苏公肯定认为那些贿赂是晚辈给长辈的孝顺,才不会把它们当做贿赂。”宇文珠笑道,“你好意思问他们要吗?”

    李玄霸挑眉:“我还真好意思,只是被二哥拦住,二哥说丢不起那个脸。这有什么丢脸?”

    宇文珠笑得肚子都疼了:“真的很丢脸啊。”

    李玄霸道:“当了皇帝后还要靠我补贴才修得起宫殿的二哥没资格说丢脸。脸能值多少钱粮?”

    宇文珠笑道:“是是是,郎君说得对。”

    等宇文珠笑够之后,李玄霸才说起下江南时看到的一些较为沉重的事。

    纤夫泡在水里已经长蛆虫的身体,宁愿掩埋也不准纤夫挖出来食用的饭菜,沿岸为供奉船队而陷入穷困的百姓……龙舟上歌舞升平,河岸上怨声载道。

    那时还不是隋末,而是隋朝最强盛的时候。

    “我看大隋那时就已经有败亡的迹象了。”宇文珠评点,“从君到臣都沉浸于好大喜功和奢侈享受,无人看得到为大隋提供赋税的百姓已经无力生活。再辉煌的楼阁没了根基也会倒塌。那时就无人劝谏了吗?”

    李玄霸道:“高老师和宇文老师本会因为劝谏,早早被杨广冤杀。”

    宇文珠叹气:“郎君那时心里存了好多事,真难啊。”

    李玄霸笑道:“还好。我可不会把事存在心里。”

    宇文珠失笑:“那兄公可真难啊。”

    李玄霸和宇文珠都不喜太多仆从伺候,身边只有三两壮奴仆妇。不过李世民强迫李玄霸带了百人护卫,所以还是乘的大船。

    李玄霸去哪,陈铁牛就去哪。

    他抱着刀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听李玄霸胡侃。偶尔李玄霸与宇文珠说到兴头,还会与陈铁牛说几句。

    张亮原本想避开。

    他见陈铁牛上去“偷听”,不知不觉脾气上来,觉得自己也能听。

    这一听,他惊讶的表情就停不下来。

    什么是神童啊!我怎么觉得就算我现在都比不过幼童时期的陛下和殿下?

    “那时陛下和殿下就通过萧皇后委婉劝谏隋炀帝厚待百姓了吗?”张亮唏嘘,“陛下是天生的明君,殿下是天生的贤王啊。”

    李玄霸却摇头:“天生?我哥小时候别说怜惜贫弱的百姓,连生病的我的羊奶都抢,可霸道了。若以他天生的样子,肯定比隋炀帝还像个暴君。至少隋炀帝不会抢生病的弟弟的食物。”

    张亮:“……”

    陈铁牛:“哈哈哈哈哈。”

    张亮觉得自己不可能比得过陈铁牛了。

    陈铁牛,你怎么敢笑啊!

    宇文珠不敢置信道:“唐国公府没穷过啊!”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小时候,他总觉得我的饭更好吃。哪怕母亲多次告诉他我和他的饭连盐都放的一模一样,他仍旧坚信我的饭更香。”

    他总算知道历史中李世民和李玄霸为什么可能没什么感情。就凭二哥这性格,母亲就没法让两个孩子一起养。也是自己是穿越者,才受得了二哥。

    二哥抢他的吃的,他就抢二哥的吃的呗。

    李玄霸说到兴头,薛道衡到江都迎接他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小时候被二哥欺负的事又和薛道衡说了一遍,让薛老师写信去骂二哥。

    薛道衡得知卢祖尚毁诺,不肯来岭南赴任,弟子李玄霸拖着病弱之躯来救急时,气得嘴上都起了两个泡。

    一见到李玄霸,李玄霸却在说皇帝陛下小时候欺负他,让自己评理?这什么和什么啊!

    薛道衡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头疼。

    “你怎么每次见我,都要让我骂李二郎!”薛道衡头疼得都不喊陛下了。

    李玄霸理直气壮:“那不是因为我哥该骂吗!”

    薛道衡轻轻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是是是,对对对,我写信去骂他。李靖你这个竖子跑什么!每次遇到事你就想跑!你能不能把你打仗的勇气分一星半点在平时?!”

    李靖听到李玄霸肆无忌惮地“诽谤”陛下,本想偷溜,被薛道衡抓了个正着。

    李玄霸笑道:“好久不见,你的胆子怎么更小了?以前我说二哥不是的时候,你还会附和。”

    李靖无语:“殿下,别污蔑下官,下官从来没有附和过!”

    这么久不见,晋王殿下居然还是以前的性格?

    见晋王殿下这模样,李靖知道皇帝陛下的性格估计也没什么变化。

    李玄霸打开了话匣子,不仅要告小时候的状,还把二哥最近的“荒唐”全都抖了出来。

    什么秋闱的时候偷溜出宫,让小五在书房里假装他。被裴公和苏公拆穿后,二哥拉着他到处逃窜,最后被撵上了树。

    薛道衡又气又笑:“高昭玄离开京城后,是不是没人管得住你们了?皇帝和晋王一起挂在树上被老臣指着骂,你们都不脸红吗?”

    李玄霸道:“我脸红啊。但二哥说他从小到大都被人撵上树,已经习惯了,不脸红。”

    薛道衡骂道:“他还是个皇帝吗!他就是个顽童!”

    李玄霸点头:“就是就是。”

    被迫听不想听的皇帝黑历史的李靖唉声叹气。

    果然,陛下的性格也一点都没变。

    李靖叹气之余,心头又感到一阵轻松。

    在一旁当背景板的冯盎已经快疯了。这是我能听的事吗!

    他看向李靖。

    李靖光顾着叹气,没看到他的眼色。

    他又用眼神向薛道衡求助。

    薛道衡忙着骂李大雄不着调,没空看他求助的神情。

    李玄霸看到了,但李玄霸装作没看到。

    一起听二哥的可恶之处,是拉进关系的法宝。

    冯盎还不了解二哥,恐怕就算二哥许诺他能回辽东祖地重建郡望,仍旧会疑神疑鬼。

    听到二哥平时的行事风格,冯盎该放心了。

    一个会为了和秋闱士子同乐,而被老臣撵上树的皇帝,一定不会对臣子食言。

    “大唐皇帝重诺,群臣也应该重诺。”薛道衡道,“卢祖尚的家风有问题,虽同称卢氏,与范阳卢氏天壤之别,不愧只是小门小户。我知他有献城之功,陛下难杀他,但他这对陛下、对大唐都要毁诺的家风,不严惩何以正天下风气?”

    李玄霸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没上书,看看群臣会争吵出什么结果吧。”

    李玄霸顿了顿,笑容变得十分灿烂:“我只把他的事迹写入了科举会试的试卷中,让士子们评点。”

    薛道衡一愣,然后放声大笑。

    他这些时日的憋闷,畅快了——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12章,把零头抹了。

    第243章 瘴气是地域歧视

    薛道衡也是极力推荐卢祖尚赴任交州都督的人之一。

    他原本很欣赏卢祖尚, 对李世民竭力夸赞卢祖尚的品德。之前他夸得有多厉害,现在呕得就有多厉害。

    薛道衡刚大病初愈,又被气病;气病之后他越想越气, 又把病给气没了。

    李靖提心吊胆, 生怕薛道衡挺不过去。见薛道衡因生气而病愈, 他感觉自己以前自学的医学知识都白学了。

    无论是李靖还是薛道衡身边的其他人,都没让薛道衡露出笑容。李玄霸一来,薛道衡就开怀大笑。

    李靖隐隐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恐怕这就是薛道衡会为了晋王殿下写信训斥皇帝陛下小时候抢晋王殿下食物的理由吧。

    啊等等,薛公还真的要写信啊?!

    李靖哭笑不得,越发察觉如今皇帝的与众不同。

    为君者都厌恶自己被臣子当做孩提, 哪怕对方确实是自己长辈也一样。皇帝陛下却好似乐于在长辈面前当一个单纯的晚辈,被训斥也乐在其中。

    不过薛道衡等人只在小事上仍旧把陛下当作晚辈和弟子, 正事上都对陛下毕恭毕敬, 为陛下兢兢业业办事还不求回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君臣师徒的默契吧。李靖在薛道衡这里学到了很多。

    把薛老师逗开心后,李玄霸又把从二哥那里淘来的好东西搬了出来。

    他也寻了些有趣的书籍,还以权谋私让阎立本画了许多薛道衡离开后大唐京城发生的一些趣事。

    阎立本是他们亲戚,他和二哥一些出丑的事不需要避着他。他与二哥被老臣追得挂树上的画面也被阎立本画了下来。

    阎立本当时不在现场,只是凭借李玄霸在书信中的描述, 就把现场画得活灵活现。

    阎立德有些吃味。他觉得自己也能画,但可能是阎立本比自己年轻, 与过分活泼的陛下和两位亲王殿下更合得来,所以这种小画,陛下和两位亲王总是让阎立本画。

    不过陛下把与使臣会面等政治大事的绘画任务大多交给他, 阎立德倒没有觉得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地位不如阎立本。

    阎立本所描绘的原本被太上皇后珍藏, 李玄霸带来的是印刷本。

    他不仅把印刷本寄给了其他老师, 还准备年节时印做年画贩卖。

    百姓不都说陛下和晋王这对双生子本身就是祥瑞吗?年画就贴他们俩, 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给二哥留下黑历史。

    年画这种东西,会一直在民间流传下去,就像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门神画像一样。

    哪怕到了新时代,估计也会有他和二哥挂树上的年画,把唐太宗奉若神灵的粉丝们看一次难受一次,他想想就开心。

    为此,他愿意和二哥一起在年画里被挂树上几千年。

    薛道衡听到李玄霸在李世民书架翻箱倒柜,差点把王右军的字抢来时,不仅没有训斥李玄霸,还长吁短叹,说李玄霸应该把字藏好,偷偷带走。虽然他之后肯定会还给陛下,但可以先借阅一段时间。

    至于李玄霸说要和二哥一同在年画里挂几千年,薛道衡终于笑着训斥了李玄霸,说李玄霸太顽皮。

    “把你和陛下画成幼年时的模样,不要用这张图。”薛道衡道,“你和陛下现在的肖像不能随意贩卖。”

    李玄霸遗憾道:“那多没意思。”

    薛道衡瞪着李玄霸:“不要乱来。”

    李玄霸叹气:“是,老师。”

    早知道就不告诉薛老师,先斩后奏了。

    连薛老师这样的狂士都不接受,估计等他回京的时候,其他老师肯定会在信里训斥他。

    李靖分外无语。怎么还不放他离开?

    他一边想要避开,一边视线又忍不住往画上瞟。

    李玄霸大大方方把画展现出来,冯盎不想看也只能看。

    这一看,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画中陛下的神态真是栩栩如生。”冯盎看到画中人,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陛下拉着晋王在秋闱士子中起舞的模样。

    如果士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受到多大鼓舞。

    冯盎问道:“听闻秋闱放榜唱名和鹿鸣宴都是晋王殿下的提议?”

    李玄霸点头:“是啊,岭南士子是不是很受鼓舞?”

    冯盎叹息:“开了秋闱后,下官才知道岭南道各州居然藏着这么多士子。”

    李玄霸笑道:“毕竟岭南是历代官员流放之地。攒了几百年的官员后裔,能凑得够秋闱上榜人数很正常。”

    冯盎:“……”这是笑话吗?笑不出来。

    李玄霸道:“岭南的人才已经够用了,现在是要如何把这些人才用起来。卢祖尚以瘴气拒绝赴任,我们首先要解决’瘴气‘之名。”

    冯盎疑惑:“疟疾是绝症,如何解决?”

    李玄霸摇头:“疟疾是病名,’瘴气‘是文化概念。我要消灭的是’瘴气‘之名,让’瘴气‘回归最本质的病名。”

    见冯盎仍旧不解,李玄霸从头讲述“瘴气”的前因后果。

    后世人常以为“瘴气”本身就是一种病,并往水土不服、湿热过重等方面想象。

    其实古代的“瘴气”是文化概念,是一种“地域歧视”的符号,并非真正的病,也不是什么湿热、腐烂气息。古人所说的“瘴气”,就是以疟疾为主的疾病。

    “瘴气”一词最先出现在《后汉书·马援传》。马援带领交州汉军平定交趾叛乱,军中突发疫病,死伤过半。那时写史书的人认为是交趾土地有“瘴气”,才让汉军染病。

    后来研究证明,马援所带交州汉军大多是交州本地人,并无水土不服的难处。他就是春季出征,遇上了当地疟疾大爆发。

    唐朝医书《外台秘要》就记载,“夫瘴与疟,分作两名,其实一致”,岭南叫瘴气,江北为疟疾;明朝李时珍认为瘴气和疟疾并非完全一样,瘴气是包含疟疾在内的一系列南方疾病。

    总的来说,这些疾病多是因蚊虫引起,但古人不知道,便以为是空气有毒。

    无独有偶,西方此时对疟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气”的意思。

    后世统计过南北疟疾群体疫情发生的分布图,南北其实是差不多的。但绝不能说北方也有瘴气,瘴气必须是南方蛮夷之地才有的“特产”。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时,就骂当时已经开发得比较繁荣的江左是瘴气丛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国,在唐朝诗人笔下也是瘴气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经是产粮重地,还是瘴气丛生。

    可见从魏晋起,“瘴气”已经脱离了实际病症,成了单纯的文化歧视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称中原正统文化在江南,北魏是杂胡;北魏文人骂江南’江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是蛮夷未开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着鼻子骂的南朝将军,正是南梁名将陈庆之。”

    陈庆之在后世名气不大,在此时却是声名赫赫的名将。

    陈庆之护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颢北上,一路北伐,将北魏差点打得灭国。虽然因为元颢是扶不起的烂泥,进入洛阳后就整日沉迷酒色,将士百姓离心,最终惨败,连累陈庆之只身回到南梁,北伐失败,但北魏提起陈庆之人人色变。

    陈庆之回到南梁后,洛阳城内仍旧流传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他不仅是名将,也是文化层次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旧被骂作是从瘴气丛生之地来的蛮夷。

    “现在大唐已经重新统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汉时就已经为中原王朝领土。《诗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岭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农田少了就开垦,江河泛滥就治理,蚊虫过多就扑灭,百姓未开化就去教化。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能用’瘴气‘二字一言以蔽之,称呼岭南为蛮夷未开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这样,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华模样了。”

    薛道衡的脸上又浮现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骄傲,又慈祥。

    李靖和冯盎见李玄霸突然正经起来,先有点不习惯,逐渐也听得入了神。

    虽是江水以南,现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体质仍觉寒凉。

    他仍旧披着点缀着白毛领的大氅,只是没有套上袖口,让大氅自然地挂在肩上。

    当李玄霸侃侃而谈的时候,大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与他的神情一样雀跃。

    “晋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经混乱,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统王朝;隋朝只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过昙花一现。我大唐却有几百年国运,是自大汉之后再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生在这个时代的士子们,定是有许多机会留下与汉时先贤齐名的贤名。”

    “汉时先贤在什么地方留下美名?不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将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经济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纸张才能作画,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让武将成为名将,未开化的疆域才能让文臣们成为拥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汉时在边疆手握军政大权的称封疆大吏,是拥有极强能力,且得到皇帝极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担此重任。大唐理应与大汉一样,而不是与魏晋乱世一样。”

    “陛下派遣贤臣来岭南是为了让岭南也变得如江南一样繁荣,而不是流放臣子来送死。所以我此番前来,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顾虑打消了。”

    “瘴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预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么让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过任期?派遣与岭南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岭南会不会更合适?”

    李玄霸停下脚步,对一直沉默地跟随着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来岭南责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医丞宇文珠。朝中与我同年龄的公卿中,恐怕没有比我身体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无恙,恐怕公卿也不会再惧怕岭南的瘴气了。”

    宇文珠对李玄霸回了一揖,浅笑道:“下官定竭尽全力,解开瘴气之谜。”

    李靖和冯盎这才注意到晋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医署官服。

    穿什么衣服本该最为显眼,但他们都不会将视线落在别人的女眷上,便无意识忽视了。

    薛道衡倒不意外:“我见跟随你的官吏多是太医,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孙医师仍旧在北疆奔波,不让北疆流行的骨蒸病蔓延到关中;岭南的瘴疠,或许只有你身边这位宇文医师能解决了。”

    李玄霸却摇头:“解决不了,能了解就算不错了。”

    薛道衡道:“你好像已经知道如何解决似的?”

    李玄霸笑而不语。

    薛道衡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李靖和冯盎都是聪明人,从李玄霸的沉默和薛道衡的叹气中探知到了一点信息,赶紧止住继续深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李玄霸继续之前话题:“我得陛下旨意,将在交州开办官报。解密瘴气之事会刊登在官报中,岭南道的士子们皆可来信。这是他们的家乡,他们既然有本事入京赶考,肯定都是饱读诗书之人,绝不会容忍别人将他们的家乡评价为祝发文身、人鸟共居之地。”

    李玄霸抬头看向巍峨的城池。

    “岭南的城池与中原的城池又有何差别?”

    几人和他们身后的官吏、仆从,皆将视线投向面前城池。

    李玄霸不想太过招摇,所以每当他们到达一座小城池准备休息的时候,就会提前下车,如普通士人一样进入城门。

    这里还不是大城,只是一座普通县城。

    城门有卫兵把守,佩刀剑的士子与带着护卫的商人在城门口来来往往。小小的县城,只从城门处观察,便可看出繁华之态。

    李玄霸对薛道衡拱手作揖:“岭南能有如今安定,薛老师一定居功至伟。”

    薛道衡捋了捋胡须,虽神情得意,但嘴上谦虚道:“没有李将军和冯将军的支持,我一介小老儿,能做的事不多。说来我也曾经被流放岭南,对岭南还是挺熟悉,这次来岭南,就像是归乡一样亲切。”

    李玄霸笑道:“早知道我就不该阻止薛伯褒来,好让他认认另一个故乡。”

    薛道衡大笑:“对,就该让他来。”

    师徒不顾旁人的视线,大笑着走进城门。

    陈铁牛提前拿出令牌,可以不受卫兵检查便直接入关。

    虽然卫兵不知道进入城门的是谁,只知道入城的是大唐中原来的官员,也露出惶恐的神情。

    中原的大官入城,居然也会排队吗?

    士子们早就看出这一群人来历不凡。有些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想要自荐。

    但围绕着这群官员的护卫太多,他们不敢挤过去,只能望着人群叹息。

    “不知道来者是谁?那言行举止一看就知道是中原大族子弟。”

    “中原寒门士子来了我们岭南,恐怕谈吐也会被我们误以为是大族子弟。”

    “不一样,不一样。气度完全不一样。”

    士子们窃窃私语,连互不相识的人也聊了起来。

    城里来了中原大族子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县令忙来拜见,却认出薛道衡和冯盎。

    他想起朝堂最新的任命,看着坐在上首处的青年心里一突,话都说不利索了:“下、下官拜、拜见晋王殿下!”

    李玄霸笑着起身扶起县令:“我见城里井然有序,百姓面有惬意之色,你是能吏,有何惶恐?”

    县令抬头,眼有泪光:“这里是卑职的家乡,自先秦便已经置县,没有瘴气,真的没有。”

    中原任官需要避开祖地,但在岭南等较为艰苦的地方,往往由当地士子担任县中官吏。

    李靖帮助冯盎扫灭岭南不服的酋帅,中原颇负盛名的大儒薛道衡前来岭南执行教化,岭南士子人人欢喜。

    当初江左不也被中原鄙夷?江左既已繁荣,是该轮到我们被重视了。

    坏事传千里。大唐新任命的都督因岭南多瘴气对陛下毁诺一事被薛道衡等人知晓时,也迅速传遍了岭南官吏的耳朵,继而岭南汉人豪强们都知晓了。

    他们期盼大唐对岭南资源倾斜,让岭南也成为如江左般繁荣之地。

    虽然他们知道很难。岭南多山,治理困难,粮食产出也不容易。但岭南几百年来有无数士子南迁至此,即使比不过岭南,他们也希望摘掉自己头上蛮夷的帽子。

    他们也读四书五经,也拜儒家先贤,也戴着头冠穿着广袖。

    岭南有诸多城池,城池外百姓耕种有序,城池内商贩井然有序,书院中士子读书声朗朗。

    一代一代士人或自愿或被迫来到岭南,一人留下一道痕迹,岭南道也不可能是完全未开化的模样。

    刚以为家乡会有改变,却被朝中公卿狠狠泼了一盆凉水。岭南士子心里怎会不惶恐?

    岭南士子也能自荐科举,进京赴试。他们还以为,中原人已经要正视他们。

    朝堂公卿仍旧鄙夷他们,不愿意给予他们回归文明正统的希望吗?

    李玄霸微笑道:“我此次来岭南道,正是为了解决朝中对瘴气畏惧一事。”

    他把曾说过的关于瘴气一事,又简略地说给了这位可能不曾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的县令听。

    大唐有许多不会在历史中留下痕迹,但会在当世水土上、当世百姓心中留下痕迹的官吏。

    这位县令不是唯一,是其中之一。

    说完瘴气的事后,李玄霸又提起了岭南的经济现状。

    他不懂种田,只能凭借粗浅的印象,问县令可否开辟梯田,当地水稻种植是否顺利。

    他又说起长安要重新打通汉朝丝绸之路,现在大船已经能下海了,他在中原就见过海商。岭南靠海,是否能在海上开辟一条丝绸之路,让无法种田的人靠着经商致富?

    “若能种地,自然种地为先。但如果地种不了,总不能把人活活饿死。渔猎与经商也没什么区别。陛下不鄙夷商贩,只是要控制商贩,不让追逐钱财移了百姓淳朴的性情。”

    “你们赚到钱财,雇佣山里的人开辟田地,扩展城池。等田地增加,城池扩大,山中蛮夷肯定也想过更好的生活,愿意下山居住。这何尝不是一种教化?”

    “陛下已经是北边胡人的天可汗,他也当是南边夷人的天酋长。将来外夷从海上丝绸之路向陛下朝拜,你们岭南道当是他们对大唐印象的第一窗口,不可轻忽。”

    李玄霸细细说起自己的计划。

    有些计划连空中楼阁都不是,只是一张勾勒了几条线的简陋草图,是电脑里刚创建的文件夹。

    但对县令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晋王殿下对岭南的未来有展望,这对他们这群看不到希望的岭南士人而言就已经足够振奋了。

    县令确实是能吏,无论是水稻种植,还是海商往来,他都接触过,有见解。

    或许他的见识浅薄,读的书远不如中原士子多,连大儒注释的书籍也是薛道衡教化岭南时才第一次看到,但他所说的事都是自己亲手尝试过的,他提出的建议可能粗陋,但都实用。

    李玄霸没有实际操作过,但他从信息大爆炸时代而来,又南下打工多年,对广东福建都很了解。他与县令交谈时,仿佛就是个岭南道本地人,对岭南道的了解之深连冯盎都惊讶。

    “拂林和波斯的战争波及了海洋,拂林和波斯的商人只能走陆路,所以海上丝绸之路走不通?没关系,他们越是混乱,我们开辟海上丝绸之路就越容易。”

    “交州以南有个叫占城国的小国,百姓很擅长种植水稻?怎么有点耳熟……啊,占城稻啊,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前往打探。十几年前颜七郎去南海打探时,还是太仓促了。”

    李玄霸回头:“颜七郎,你还能再当一次豪商吗?”

    晋王府长史颜真拱手:“殿下有令,我当多少次豪商都行。”

    李玄霸道:“等我去交州探探情况,先看看占城国的国君愿不愿意去长安朝贡。”

    占城国……中南半岛的东南端,汉朝的日南郡啊。

    东汉末年不仅中原群雄争霸,边疆也四分五裂,许多豪强自立为王。之后几百年的乱世,曾经属于大汉的领土已经独立几百年,再不回来,就回不来了。

    李玄霸给心中线条草稿多描了几笔,总算有个轮廓了。

    他对县令问道:“县令还未介绍你自己。可否告知我姓名?”

    县令道:“卑职姓周,名少度。”

    “周少度……”李玄霸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初唐史书确实没有记载。

    他笑道:“我记住了。后世人也会记住你。”

    周少度的眼神瞬间璀璨。薛道衡、李靖和冯盎皆仔细对他仔细打量。

    晋王李玄霸,自幼有神异,善相面,能谶纬,所言无不中。

    周少度声音颤抖,作揖的手也颤抖个不停,嘴唇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急得脸都红了。

    李玄霸算是明白为何周少度是能吏,却在初唐默默无闻。按理说初唐缺人,在县令位置上有所作为的人应当都能被推举高升。

    “别激动。将来你能在史书中留下多大的名声,得看你现在的努力。”李玄霸再次扶起因为说不出啊,只能不断作揖的周少度,“奔着被岭南人建庙立祠去吧。”

    周少度终于努力发出了声音:“是!”——

    迟来的节日祝福,祝大家节日快乐。

    二更合一,欠账-1,156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12章。

    碎碎念:

    来看看北朝第一地域黑,真正的弘农杨氏杨元慎喷陈庆之的话。

    “江左假息,僻居一隅,地多湿垫,攒育虫蚁,疆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

    短发之君,无杼首之貌;文身之民,禀蕞陋之质。浮于三江,棹于五湖,礼乐所不沾,宪章弗能革。

    虽复秦余汉罪,杂以华音,复闽楚难言,不可改变。

    虽立君臣,上慢下暴,是以刘劭杀父于前,休龙|淫|母于后,见逆人伦,禽兽不异。

    加以山阴请婿卖夫,朋淫于家,不顾讥笑。

    卿沐其遗风,未沾礼化,所谓阳翟之民不知瘿之为丑。”-

    他又在探病时借口为陈庆之驱邪,直接人身攻击:

    “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

    自呼阿依,语则阿傍。菰稗为饭,茗饮作浆。

    呷啜莼羹,唼嗍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槟榔。

    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手速去,还尔丹阳。

    若其寒门之鬼,头犹修,网鱼漉鳖,在河之洲,咀嚼菱藕,捃拾鸡头,蛙羹蚌臛,以为膳羞。

    布袍芒履,倒骑水牛,沅湘江汉,鼓棹遨游,随波溯浪,险喁沉浮,白纻起舞,扬波发讴。

    急手速去,还尔扬州。”-

    江左岭南的读者有没有拳头硬了的感觉?

    2、

    瘴气后来成了南方未开化的文化概念,不是简单的湿热、疟疾、细菌污染之类的统称。这些疾病在中国传统医学中各有名字,以医理来看,并不能放一起统称。

    随着南方科举进士增加,瘴气的“领地”逐渐难移。清朝的时候,瘴气已经龟缩在琼州瑟瑟发抖了。

    谁要是在朝堂上说“福建广州有瘴气”,能被福建广州的官员给当庭殴死。

    第244章 一路走来一路骗

    李玄霸“暴露”了行踪, 沿路再进入小城补给时,县令都会提前接待。

    因李玄霸有“德重恩弘”的名声,县令无论品行, 都知道不能用金银美人来贿赂李玄霸。李玄霸所到的地方都井然有序, 县令皆穿着朴素的衣服, 说起俗务头头是道,个个都心忧黎民苍生。

    李玄霸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伪装,只要对方伪装得好, 他都会不吝啬夸奖。只是在离开时,该拆穿就拆穿,然后让对方朝着自己伪装的方向好好努力。

    这次赴任的交州都督可不是普通的宗室。晋王李玄霸是皇帝李世民的双生弟弟, 自李世民起兵便是兄长的副手。讨好李玄霸,就相当于直接讨好皇帝陛下, 青云直上不无可能。

    李玄霸没有学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 为当地百姓解决疾苦,惩治贪官污吏。他如一个普通的封建时代的钦差一样,优先安抚地方上的豪强士人。

    薛道衡没有为李玄霸的行为提出任何建议。

    他安静地观察弟子的手腕。

    李玄霸展现出自己的需求,又展现出自己不会被人欺骗的才华,然后告诉当地官吏豪强, 高官厚禄就在这里,无论你们本心如何, 哪怕是伪装得够好,都可以拿。我只要看结果。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若是有心更进一步的士人, 一定会采取行动。

    李玄霸经过了几个县城, 还未见到李玄霸的官吏豪强都得到了风声, 晋王殿下此次前来没打算惩罚人, 而是来奖赏人的。

    原本观望的豪强也不躲了,无论是想要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还是有异心的人,都想见一见这位在中原声名赫赫的晋王殿下。

    这时李玄霸的风格又改了。

    他再奢侈的宴会都参加,每次宴会从儒家经典谈到佛道经书,每句话都引经据典,连薛道衡都夸赞李玄霸字字珠玑。

    他换下了便于行走的骑射常服,每次赴宴穿的衣服必定有宽宽的衣袖,风一吹就能高高飘起的衣摆。他连木簪也不用了,而是戴着高高的头冠,手持一把名为折扇的他人从未见过的奇异扇子。

    赴宴时,他清酒浊酒都不喝,只喝自己带来的茶叶所泡的什么佐料都不加的清茶;肉食取用很少,多茹素,岭南人常吃的鱼蟹虾他虽来者不拒,但只吃白水煮熟的鱼蟹虾蘸酱油。

    当有酋帅求见时,李玄霸不是在抚琴,就是在读书习字。

    陈铁牛、张亮带着晋王府的侍卫全身罩着防蚊虫的纱套。每当快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阴暗的角落狂摇摇杆,转动手动风车,给李玄霸送风。

    李玄霸停下手中的雅事,展开双臂迎接酋帅。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着残叶落花灌满了他的衣袖,垂落的袍角翻滚,如腾云驾雾羽化成仙。

    又是一段旅程,比起心系百姓的聪明人,李玄霸高士谪仙的名声在士人和酋帅中更为响亮。

    这时不知谁又宣扬李玄霸相面谶纬和召唤天雷的种种神秘事迹,对神鬼之事颇为笃信的岭南人心里又慌乱又好奇。

    岭南来了个大官的事,普通百姓并不关心;来的大官可能是个神仙,连山中的俚獠都听到了风声。

    岭南道群雄归顺之后,李世民在州中设府,各州长官不称刺史称都督,军政合一,实则承认归顺的当地豪强仍旧对其原本统治地方的权力,对岭南各州实行羁縻统治。

    岭南道因归顺豪强势力划分不同,分广府、桂府、交府、循府、高府、钦府、南德府、南康府、南尹府九个大府,大府下面又有若干小府。

    这九个大府中,广府、桂府、交府在隋朝时已经接受中央直接管辖,其都督都是隋朝旧官吏。归降大唐后,他们对大唐都较为忠心,没有自立的想法,所图都是办好了事赶紧带着家人回长安享福。

    其余六府皆由当地豪强担任总督,比如高府的总督便是冯盎。

    广府、桂府和交府便是大唐在岭南最重要的根据地。大唐王朝对岭南的影响都凭借这三个州辐射。

    广府原本是岭南的中心。隋文帝统治时期特别厌恶地方上城池做大,毁掉邺城、建康等旧都城,广府也被故意肢解拆分,且专门派贪官污吏去糟蹋广府,让原本繁荣的广府核心地区迅速衰败。

    大唐虽不故意针对打压广府,但广府现在的管辖范围较小,地位重要性较低,现在由岭南道总管薛道衡兼任广府都督,没有额外派人。

    桂府有灵渠与长安连通,是长安控制岭南道的桥头堡;广府衰败后,交府所在的交州便承海路之便,能够到达岭南大部分州县,也能与江左、中原海路相连,所以成了岭南道东部实质上的政治经济中心。

    俚獠酋帅便在桂府和交府之间的连绵山峦中担任大小州府的总督。

    岭南的山不高,但所占面积过于广阔,不仅难以种田,且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几乎也断绝了道路联通。这一片地方的酋帅虽领总督之位,但一直以小国国君自居。

    在众多酋帅中,以宁氏家族、冯氏家族势力最为强大。

    冯盎对大唐表示忠心后,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以为岭南豪强仅有宁氏家族独木难支,应该会安分下来。

    薛道衡却上书,称钦州(今北部湾一带)总管宁长真有谋反意图。他还暗奏,虽然冯盎确实对大唐忠心耿耿,但冯氏家族也有人试图参与谋乱。

    冯盎也上书,岭南局势不稳,他希望陛下给他跨州平叛之权。

    冯盎为高州都督,本也是羁縻统治中的首领,可自行出兵。他却在出兵前先请求皇帝授权,可见是把自己这个总督当刺史看待,委婉告诉皇帝,支持皇帝在冯家势力的自留地高州废总督府了。

    交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几乎与所有有谋反意图的酋帅总督都相邻。无论是否有谋反意图,酋帅总督都十分关注交州新总督的人选。

    卢祖尚拒绝赴任,酋帅总督又生气自己的祖地被轻视,又有点庆幸。

    小喽啰不来,晋王亲自来了。没异心的酋帅忙着筹集礼物,有异心的酋帅有点慌了。

    钦州总管宁长真对是否拜见晋王犹豫不定。

    不去拜见,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晋王自己要谋反?自己还没做好谋反准备呢;去拜见,宁长真又担心晋王扣住自己,甚至直接把自己杀了。

    犹豫来犹豫去,宁长真就收到了另一个独自领兵的宁氏宗族子弟宁纯的书信。

    宁纯虽是钦州酋帅宁氏族人,但他父亲是大隋合浦郡太守,自己自幼是官宦子弟,文化层次很高,常以宿儒自居,对中原王朝的认同感也很强。

    宁氏族人全体举手要叛唐当土皇帝,宁纯独力反对,还放话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你们要是敢叛,大唐不出手,我都能恁死你们。

    宁纯还一直对冯盎颇有不满。

    他的出身不如冯盎,更没有冼夫人这么优秀的长辈荫庇,也不是宁氏的族长,所以不能像冯盎那样去长安拜见皇帝。

    冯盎自诩忠于中原王朝,不仅得到皇帝厚赏,大儒薛公和李将军也对冯盎较为特殊,连魏宰辅都夸张冯盎。

    但冯盎居然厚着脸皮当高州总督,而不是自请陛下废总督立刺史?!这家伙绝对居心叵测,辜负了大唐对他的信任!

    陛下,你信我啊,冯盎绝对要谋反!不,他现在已经准备谋反了!

    宁纯在原本历史中也是大唐忠臣,比还顾忌冯氏族人,与李世民形成默契,在自己身死后才废总督立刺史的冯盎忠心纯度还要高一些,那是真的不认叛唐的同宗为同宗,平叛特别积极。

    宁纯是南合州(今雷州半岛)刺史。因为他是大唐忠臣,无诏不愿意离开任地,所以眼巴巴等到李玄霸来到南合州后,才得以拜见李玄霸。

    李玄霸到来前,从合浦珍珠到外夷珍宝再到山中奇石奇木,宁纯把礼物都已经换了十几遍。

    他一边担心送的礼物不够表达自己对大唐的忠心,一边又担心自己送的珍贵礼物太俗气惹狂士大儒晋王殿下不喜。

    当李玄霸到来时,宁纯都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直言自己送的只是俗物,但自己也只有俗物送的出手,希望晋王殿下不要嫌弃。

    李玄霸失笑:“二哥初创时一穷二白,养兵全靠我经商和他自己去草原上攻打叛隋的突厥部落。这些可不是俗物,都是我和二哥睁眼闭眼都想要的宝贝啊。”

    宁纯心头一松,道:“俗物就是俗物,因为殿下将俗物用在了大事上,它们才变成了宝贝。”

    李玄霸道:“俗物若承载了送礼者的心意,那也不能再是俗物了。我此次南下,太珍贵的礼物不能收,以免一些心术不正的官吏阿谀奉承,搜刮民脂民膏。不过宁刺史的礼物,我可不能拒绝了。”

    他让仆从抬来装满用劣质玻璃瓶装着的洗浴用品和香水香膏:“我俩交换礼物,就不算我收受你贿赂了。”

    直到现在,透明玻璃制品和大块平板玻璃制造仍旧看不到希望。玻璃器皿倒是有了,但都得人工吹制,产量极低几乎不可能量产不说,也完全不可能品控,一个玻璃制品就是一种颜色和形状。

    为此李玄霸只能走小日子过得很好的邻居用来骗钱的“玻璃手工仙人”路线,把这些残次品当奢侈品贩卖,为迟迟无法成功的各种工匠技术提高项目回血了。

    他的香皂铺子所发展的“洗浴护肤一条龙”商铺在限量品包装上也用上了玻璃品。看看这包装,就知道新版本的限量品绝对比旧版本的限量品多一半“仙气”!

    宁纯反正被这亮闪闪的仙气瓶子给镇住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送的一箱子合浦珍珠,都不够买一个瓶子。

    “这些都是限量版,长安也没有余货,所以下一批限量品长安缺货,只供货给提前预约的老客户,不进行现货销售。”李玄霸拍着箱子,微笑道。

    宁纯:“……”太、珍贵了!

    李靖和冯盎的神色都有些震撼。

    在李玄霸还在卖香皂的时候,李靖就知道被列为贡品的香皂有多稀罕,至少自己那时是没资格预约购买的。

    冯盎进京时围观了一次“仙露琼脂铺”的现货抢购现场,从此对陛下赏赐的“仙露琼脂”宝贝到儿子都别想分。

    晋王殿下抬出了整整一箱!这一箱还是原本会用于现货销售的!现在除非从有预购资格的官吏手中收购,长安城里的豪商们花再多钱也买不到下一个批次的限量“仙露琼脂系列产品”了!

    薛道衡心里狐疑。

    他当然早就知道李玄霸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一直以为李玄霸是要将这些珍品分散赏赐给岭南酋帅,怎么全送给宁纯了?这个人很重要?

    薛道衡虽然比较欣赏宁纯对大唐的忠心,但身边有李靖和冯盎这样的人珠玉在前,他观宁纯只是普通能吏,虽然有心提拔,但不算太重视。

    宁纯看出了冯盎脸上的羡慕,心中狂喜。

    连冯盎都没有吗!大唐终于认可我比冯盎更忠心了吗!

    宁纯拱手:“下官受宠若惊,愧不敢受。”

    李玄霸摇头:“对外人而言,这些物品可能太过珍贵。但对我而言,不过是能随手送给友人的,略表心意的手工制品。不过这么多香皂香露,宁刺史用到坏掉也用不完。我有心开海商口岸。南合州当有一处重要口岸。宁刺史可活用这些礼物。”

    宁纯瞬间明白了李玄霸的意思。

    晋王殿下是要用珍宝为南合州吸引海商,以增加南合州的赋税收入。这才是晋王殿下真正的礼物!

    宁纯收起狂喜神色,严肃道:“下官不会辜负殿下信任,一定会助殿下完成开启海商口岸的任务。”

    李玄霸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岭南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海商口岸关系整个岭南道的未来。它可能不是你我能做完的事,甚至可能是几百、上千才能完善的事。我和你只是为后世岭南的教化开发奠定一个基础。或许这一生你我都看不到它的作用,但相信我,后世岭南人一定会受其荫庇。”

    宁纯作揖的手都握紧了:“下官相信殿下!”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谶纬吗!完成殿下的任务,我也能在殿下和陛下回归神座的时候成为其座下奉茶神仙侍从了吗!

    李玄霸道:“好,相信我就好。”

    又骗到一个苦力。

    岭南人从古至今都太信神神叨叨的事,只要会装神弄鬼,真的是太淳朴太好骗了。

    冯盎再忠心也不能让他在岭南一家独大,宁纯同样忠心,还不相信冯盎忠心,正好成为牵制冯盎的人。

    贞观元年宁氏和部分冯氏子弟谋乱平息后,宁纯还继续和冯盎对峙,双方都坚信彼此要谋反。唐太宗只好派遣使臣来安抚他们,卿,你们二人都是忠臣,朕相信你们都没有谋反,才把二人安抚下来。

    宁纯和冯盎在平叛的时候都站在一起,没外敌了便坚定不移地要给对方使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合。

    李玄霸安抚好宁纯后,给二哥写信。

    他相信二哥一定能平衡好对冯盎和宁纯的爱。大唐朝堂全是这样“御敌于外但阋墙于内”的大忠臣,二哥肯定都已经习惯了。

    在李世民来平衡之前,李玄霸自己先要搞平衡。

    展现出自己对宁纯的重视后,李玄霸又私下对冯盎说了自己要建设海商口岸的计划,让冯盎派年轻子弟跟随自己学习。

    “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已经老了,该着急培养继承人了。”李玄霸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冯盎摇头:“我确实老了。殿下所提醒的正是我该重视的事。”

    一箱子玻璃瓶子算什么?殿下要亲自教导我的儿子,这才是殿下真正的看重!

    冯盎急忙返回高州,没有走完护送李玄霸去交州的最后一程路。

    宁纯摩拳擦掌,一边给族兄弟写信狂吹晋王殿下真的有神异,胆敢和陛下、殿下作对的人绝对会被天谴一边亲自督建新的港口。

    李玄霸再穿过宁长真任都督的钦州,就能到达目的地交州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宁长真不怕李玄霸使手段。而且宁纯的信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得不相信晋王殿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

    宁长真这里,就是李玄霸赴任交州的最后一道关卡。薛道衡的观察也基本结束了。

    他纳闷道:“以前你什么递花什么送雪,难道和这次让陈铁牛等人暗地里为你扇风一样,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李玄霸点头:“对。全是我设计好的。”

    薛道衡看着李玄霸习惯性披在肩上的外袍道:“难道你的外袍和大氅里面都缝了暗扣?”

    李玄霸点头:“对。外袍和大氅掉到地上就不帅了。”

    薛道衡扶额叹气:“你这次的谶纬……恐怕不算谶纬吧?”

    李玄霸点头:“不是谶纬,是鼓励。”

    薛道衡盯着理直气壮的李玄霸,眼神在想揍人和想夸人中来回横跳,最终给了李玄霸的脑门一下:“藏好,别被人发现。你伪装得越多,将来被人发现时,受到的反噬就越大。”

    李玄霸揉着额头道:“无所谓啊,他们再气,还能奏请我哥杀了我不成?我又没触犯唐律。至于在背后谩骂,哈,他们越气我越开心。”

    薛道衡去找戒尺了。

    李玄霸嘴瓢后才想起现在二哥没在身边,老师如果拿出戒尺,就只能自己承受一切,不能“弟不教兄之过”。

    “啊?薛老师,我开玩笑,你别激动!”李玄霸赶紧补救。

    薛道衡狞笑。晚了!

    ……

    李玄霸挨揍了,手板心都被抽红了。

    宇文珠把药丢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擦。

    自己找揍的人,不能激起自己任何怜惜。她甚至想让薛公揍得更狠些。

    李玄霸很生气。

    他准备了好几个火药罐子让陈铁牛带人埋好。

    火药罐子炸不死人,他也不会拿火药罐子去炸宁长真,以免激起酋帅集体恐慌,反而拖累他的计划。

    他只是想给宁长真听个响。

    就是那种,“宁都督,听说冬雷震震,明年禾苗会长得更好。来,你我一起求个雷。听,雷响了!”。

    自己都被李靖亲自护送到交州了,李玄霸相信宁长真不会急着谋反。

    他敢在自己这个晋王坐镇交州的时候谋反,就是想吃大唐皇帝陛下的亲征了。

    众所周知,大唐皇帝陛下曾经战无不胜,唯一封印他战神实力的只有“啊啊啊啊陛下龙体为重天下名将如云哪能让陛下亲征不可以!”的劝谏。

    但谁对晋王用兵,就是把兵锋直指皇帝陛下本人。谁再劝谏,就是试图让皇帝陛下本人受辱,该被关大牢了。

    何况晋王还有个“算无遗策”的诨号闲置,他若把“算无遗策”的闲置诨号吹吹灰重新戴脑袋上,摇身一变成为也几乎战无不胜的李靖的军师,宁长真不傻,他觉得自己没法打。

    在发现自己没法打的时候,宁长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大唐不打算放弃岭南这片蛮荒之地,那么自己怎么打都会失败啊。

    岭南包括冯盎在内的酋帅,他都敢硬碰硬。但打完冯盎后,李靖在长江岸边虎视眈眈;李靖若被自己所败……呃,虽然很难相信会有这个可能,但假如自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唐还有一堆名将。

    自己真的能一路过关一路斩将,直到逼出大唐最厉害的将军,大唐皇帝李世民本人吗?

    宁长真正在思考,雷声响了。

    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惊恐万分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满脸疑惑:“冬雷在总督殷切期盼和祈祷中到来,总督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被吓到了?这不是总督想要的吗?”

    宁长真觉得李玄霸话中有话。

    这雷,这天谴,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李玄霸大摇大摆离开钦州,终于走马上任交州总督。

    李靖看完全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无可忍,去找李玄霸劝谏。

    能把明哲保身的李靖逼到劝谏,李玄霸兴奋极了:“药师有什么要指教吗?”

    李靖委婉道:“大唐强盛,殿下随意敲打就能慑服宵小,何必使用阴柔手段,自跌身份?”

    李玄霸道:“你就说好用不好用吧。”

    李靖道:“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或许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李玄霸道:“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择手段?我用了什么手段?”

    李靖:“……”

    李玄霸微笑:“我不给你看,你就不知道。所以天下人不知道。无人知,就是没做过。”

    逼格是真的,神异是真的,永远飘来飘去的外袍大氅都是它们自己想飘的。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靠着自己的气质声望才华人品等所有堆积起来的人格魅力震慑了岭南酋帅,让他们一见到自己,就认为天命在唐,只能给大唐当忠臣。

    “再者,李药师,你怎么知道历史中那些堂皇正道背后,没有呕心沥血的算计谋划?”

    “我此次亲自前来岭南,是为消弭叛乱苗头,而不是为了平叛。岭南不乱,兵祸不起,使再多阴谋诡计都值得。”

    “我知你战无不胜,二哥也战无不胜。朝中战无不胜的名将多如繁星,都等着立功。”

    “如果我能成为你们最大的阻碍,一定很有趣。”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在开玩笑。”——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11章。

    碎碎念:

    交州都督府简称交府,在隋末唐初是中央在岭南统治最稳固的一块地,一片羁縻州中的直管州。

    查到这个资料时,有点唏嘘。

    第245章 入交州时已定局

    李靖怀疑李玄霸在敲打他。

    李玄霸当然没有敲打他, 只是提醒而已。

    大唐武德充沛,充沛过分的副作用就是武将常为战功不择手段,杀良冒功都算小事, 屠戮藩属部落, 导致藩属部落哗变都是常有的事。

    唐玄宗时期有个所谓的“文臣打压武将, 不给武将军功的”事件。

    唐朝不存在什么严格的文臣武将划分,出将入相都是常态。不给军功,是因为武将擅自出兵。

    大一统王朝每一场战争都要先经过庙算。战争的利益转化率非常重要, 不然就是穷兵黩武,越打越穷。如果遇到几面作战,一场贪功冒进, 可能就会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后世评书中薛仁贵以此战一战成名,但后世人细究这段史料, 不仅有夸大的成分, 史官还用隐晦的春秋笔法,点明薛仁贵和郑仁泰此战并非如民间传说那样的美好。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苏定方、契苾何力等人领兵攻打高丽,铁勒诸部等藩属部落也与以前一样,派骑兵随战。契苾何力就是出身铁勒贵族。

    在苏定方等人势如破竹时, 漠北传来铁勒九姓部落中的回纥首领婆闰逝世,继位者比粟试图叛唐的消息。李治派郑仁泰和薛仁贵领兵驻防天山。

    当郑仁泰和薛仁贵到达的时候, 铁勒九姓部落立刻投降。

    但战功未到手,岂能你想投降就投降?郑仁泰和薛仁贵仍旧对铁勒九姓部落动手,搜刮财物, 掠夺女人。

    郑仁泰将财物和女人奖赏下属, 薛仁贵自己搜刮财物和女人高兴得都要飘起来了。

    投降的铁勒九姓部落陆续逃亡, 残部集结起来顽抗。

    郑仁泰派人轻装出击, 将士饿得自相残杀都没有搜到多少敌人,派去的骑兵回来的不到一成;薛仁贵亲自下场抢掠铁勒部族,激起铁勒部族更激烈的反抗。

    铁勒出事,李治只能将征讨高丽的主将契苾何力、萧嗣业召回防备北疆,已经包围平壤的苏定方变成了孤军深入。

    协同出兵的新罗国是个废物,既定的攻城目标完不成,让其为苏定方的军队供粮,从头年九月拖到了次年二月才到。

    苏定方所率领的唐军缺粮缺衣,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几个月的游击,扛到了新罗军粮到达后退军。

    这一次攻打高丽,大唐做足了动员,耗费资源巨大,因郑仁泰和薛仁贵的贪功全部打了水漂。

    如果不是苏定方够厉害,大唐此次战损恐怕要让人想起隋炀帝的阴影。

    所以哪怕薛仁贵和郑仁泰在此战中战功不少,李治爱惜薛仁贵的才华,也只是“以功抵过”没有治薛仁贵的罪,功劳是别想了。郑仁泰也被降职。

    “三箭定天山”的结局是高丽战场失利,铁勒诸部被逼反叛,其他草原藩属部落也对此一片哗然。

    李治把铁勒将领契苾何力调回天山,契苾何力带着李治宽恕铁勒九姓部落的旨意,仅率领数十骑兵深入铁勒部落,说服铁勒部众擒杀叛乱酋长,安抚铁勒部族被牵连的小首领,铁勒九姓叛乱才平息。

    虽然不知道“定天山”的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怎么被《旧唐书》当真事记载,但事实上定天山的是契苾何力,这件事在《旧唐书》同样也有记载。

    唐朝这群骄兵悍将,在唐初就已经彰显出未来五代十国的混乱。

    唐太宗在位时期,还算能勉强压得住这群骄兵悍将,不让他们为贪功耽误大局。

    同样是征讨高丽,唐太宗没能达成灭国的既定战略目标,见天寒地冻军粮供给不易,下令班师回朝,将士同样因为没有得到功劳而不满。唐太宗便开内库补足了将士的奖赏,让那群骄兵悍将乖乖听话。

    李玄霸跟着二哥南征北战,看着二哥手下那群骄兵悍将们如何战意膨胀,满脑子打打打杀杀杀,最好把藩属国藩属部落也全灭了,全换成战功。

    李靖还算能约束自己对战功的渴望,不会故意以逼反的方式谋取战功。但李玄霸观李靖的部将,有此种情绪的人可不少。

    李玄霸原本是想等到了交州,有空空闲时间后找李靖好好聊一聊。谁知道李靖来劝谏,他就礼尚往来了。

    李靖回去后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得眼圈都黑了。

    陈铁牛和李靖也有过战友之谊,实在是看不过去。他在征得了李玄霸的同意后,把李玄霸的本意告诉了李靖。

    你本人是没问题的,但部将需要敲打。郎君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你说说,你来劝谏他也反劝谏了。

    陈铁牛老实道:“我家郎君听得进去劝谏,但你劝谏他,他一定会劝谏你。你说的是对的,他说的也是对的,劝谏都没错。郎君说这叫礼尚往来。但我觉得郎君就是脾气不好,心眼也小。”

    李靖:“……”

    陈铁牛补充:“所以你别愁了,再愁下去,郎君每日睡觉都要乐得笑醒了。”

    李靖深呼吸:“我想起来了,晋王……李三郎君确实是这样的人,我多虑了。”

    你要说李玄霸心眼小行为恶劣吧,他的劝谏也是切中要害的关心之语,如果换个方式和时间,李靖只会感激他。

    但李玄霸就不喜欢熟人感激他,再好的事都要用把人气死的方式来做。若熟人对他感激涕零,他反而会脚指头抠地,浑身不自在。

    “就是欠得慌。”陈铁牛继续说郎君坏话,“不是我说的,是陛下说的。”

    李靖让陈铁牛少说几句。虽然这句话肯定是陛下说的,但你不怕李三郎也折腾你,下次又让你蹲在草丛里给他撒花瓣吗?

    李靖真是服了李玄霸的“高士风范”。

    怪不得李玄霸对世家豪门的事迹不屑一顾,陇西李氏出身的李靖都想不到李玄霸还能这么塑造所谓的“高士风范”。

    李靖被荼毒到再翻看史书中名士的事迹,都会想是不是有个类似陈铁牛的人蹲在树上或者草丛里扇风撒花瓣了。

    李靖回过神后,就去找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疑惑。怎么被自己欺负了,李靖还要道歉?

    李靖道:“出兵是为了不起兵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晋王殿下背负污名只为止战,我又怎能评论晋王殿下所背负的污名?”

    李玄霸被李靖的道歉哽住了:“我没想那么多,这单纯只是我的行事风格。”

    李靖看着李玄霸的神情,失声大笑。

    他总算摸索出如何应对晋王殿下了。

    以诚心对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也会满脸不乐意地以诚心相对。

    或许是被李玄霸吓了一跳,李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感,主动问起李玄霸“谶纬”之事。

    李世民将南方全部交给李靖,对李靖的信任看重可见一斑。

    李世民信赖的人,就是李玄霸能剧透的人。李靖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好聊的,但李玄霸一直想和李靖聊聊大唐的未来。可惜李靖太谨慎,每次都捂耳而逃。

    这次李靖懒得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了。

    “难道大唐后来出现许多贪功冒进之事?”李靖好奇道,“贪功冒进者不是该由军令处置吗?”

    李玄霸道:“但贪功的将领若打了胜仗,立了战功,皇帝就算心里不满,也不好处罚刚打了胜仗的将领,以免寒了英勇作战的将士的心。”

    李靖思索:“这确实是个难题。”

    既然李靖愿意听了,李玄霸就把唐朝一系列贪功和掠夺的事告诉了李靖。什么侯君集郑仁泰薛仁贵程知节……许多人已经在朝中为将,李靖都听过名字。

    郑仁泰现在军纪严明,没听过掠夺百姓的事;侯君集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副将,现在不知道跟着谁;程知节确实有点脾气,但不多,因为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齐国公高颎;薛仁贵……没听说过。

    李玄霸道:“薛仁贵是字仁贵,名礼。他父亲早逝,现在应该只有七八岁。我前几年让薛伯褒关注了一下他,薛伯褒应该在资助他读书。”

    李靖道:“有薛伯褒教导,薛仁贵将来当是仁义之人。”

    李玄霸笑道:“如果薛仁贵不学好,我就去骂伯褒没用。”

    李靖哭笑不得。

    “贪功冒进,不识大局之事,要从律令上予以制止。即使擅自出兵取得了功劳,如果不是有确切的缘由被迫反击,也当定罪。”李靖继续说正事,“待岭南暗流平息,我也该归朝了。请三郎君将后世军功律令告知我,我想为大唐思考新的军功律令。”

    李玄霸道:“后世也没有解决这件事。”

    李靖笑道:“有约束总比没有约束强。”

    李玄霸答应下来。

    李靖终于愿意回朝,二哥一定会很高兴吧。魏镜子的宰辅之位危险了。

    李靖和李玄霸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大唐刚建立,民生凋敝,还未恢复元气。中原十室九空,曾经的沃土现在还是荒野,能纳税的户数还不足三百万,人丁不足两千万。

    大唐的皇帝赶在登基之前平定了北方草原吗,现在高颎、长孙晟两位还在为西域不起大规模兵乱奔波劳累。这一切才给予了大唐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

    “若你我不能镇住岭南,让大唐百姓又受磨难,薛老师,你的笔一定要在史书中多记几笔。”李玄霸就算鼓励人,也要习惯性嘴贱并自黑。

    薛道衡没好气道:“我已经老了,记不下这么多事。你还是自己执史笔吧。”

    薛道衡终于理解了李玄霸的意图。虽然李玄霸做的一些事不符合他的道德观念,但只要为了不起兵戈,一切手段都是正道。薛道衡没什么好教导李玄霸的。

    他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的性子有点浮,不够稳重。

    不过李玄霸还是个未到而立的年轻人,活泼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总的来说,不愧是自己的弟子,薛道衡十分满意。

    李玄霸来到交州,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玄霸对岭南道的手段,会在他坐镇交州时施展。

    等李玄霸到达交州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原本暗潮涌动的岭南道突然安静,连跳得最高的钦州都督宁长真都称病闭门谢客。

    在晋王李玄霸走入交州的那一刻,事情竟然已经解决?

    进入交州治所龙编城时,李玄霸一改之前不愿麻烦百姓的低调。

    他提前通知龙编城百姓清洗地面,让晋王府众人换上了崭新的皮甲,拿出了晋王的仪仗,穿戴上晋王的冕服,与同样做盛装打扮的宇文珠以最隆重的仪式入城。

    李玄霸的护卫也是曾经的玄甲老兵。

    虽然跟随李玄霸后常和陈铁牛一起做给李玄霸送风撒花的琐事,当陈铁牛领着他们穿戴好盔甲时,他们原本的凶悍之气仍旧未有丝毫折损。

    李靖的部将看得心里一突。

    他们以为自己才是晋王殿下的护卫。晋王殿下从京中带来的宫廷护卫都是花架子。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晋王李玄霸和他的家将都是玄甲军的一员,若论拼杀,自己不一定留得住这仅有百人的晋王护卫。

    李靖听了新招的部将的惊讶,无语道:“你们的惊讶,令我很惊讶。”

    部将:“……”他们感觉被将军骂了。

    隋朝时,丘和任交州刺史。丘和淳良,深得民心。

    大唐建立后,丘和请归中原。交州豪强百姓也都对中原王朝较为亲近。

    但大唐派去的都督却干得很不好,幸亏薛道衡及时发现,暂时安抚住交州民心。

    交州百姓现在对大唐很警惕,很担心大唐又派来一个贪官污吏祸害他们。

    李玄霸进入岭南道时一路打响的名声让交州百姓也有所耳闻。他们对李玄霸的警惕少了一些,好奇心多了亿点点。

    李玄霸在中原的事迹也传到了交州百姓耳中,“德重恩弘”的诨名再次被百姓提起。

    听闻晋王李玄霸疾恶如仇,中原豪强梁师都以人肉为食,李玄霸就把梁师都的肉剐了让百姓分食。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交州百姓不好的。

    交州豪强紧张起来。

    身为豪强,谁没个欺良压善的经历?如果晋王真的嫉恶如仇,会不会把我们也剐了?

    “不至于,我们又不吃人肉。”

    “那会不会抄我们的家产?”

    “应、应该不会吧?”

    “你们现在担忧这些有什么用?晋王殿下都已经来了,你们难道还敢反吗?那无事都要出事了!把自己家中首尾收拾好,不肖子弟都关起来,夹紧尾巴迎接晋王殿下!”

    在交州百姓的期盼,和交州豪强的忐忑下,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一同骑马进入龙编城。

    晋王李玄霸如传闻中一样,如高陵皑皑白雪般高洁冷漠。

    百姓看了几眼,就不自觉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晋王妃宇文珠听闻是一位名医,一手金针能生白骨活死人。

    她没有遮挡容貌,百姓争先观看晋王妃华丽容颜,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神妃仙子。

    两位神仙携手来到了交州,我们首先做的事是不是建造神像?交州百姓开始琢磨。

    交州豪强看到的更多。

    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盛装进入龙编城,很明显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权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前一位大唐都督成为贪官污吏,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他们虽然没有故意想把大官变坏,只是想通过贿赂为家族争取点好处,但事实就是他们主动行贿,让大唐都督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引起了薛总管的注意。

    现在看着晋王的仪仗,和宇文珠头上戴着的璀璨的珠宝花树。他们扪心自问,能拿出什么贿赂晋王和晋王妃。

    自己手中有什么能让晋王和晋王妃看的上眼的珍宝,能诱惑晋王和晋王妃为自己行个方便?

    “听闻晋王能任意支取皇帝陛下的内库,群臣都没有意见。他真的什么都不缺啊。”

    交州豪强叹息之余,歇了挣扎的心思。

    罢了罢了,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大野心,只是想多屯点田地,阻碍大唐均田制的执行罢了。

    现在少些不义之财,能得晋王殿下一二青睐,或许更划算。

    李玄霸让李靖带来的将士也冒充晋王府的护卫和仪仗队,晋王入城的队伍连绵十里。

    他晌午时入城,待最后的侍卫进入都督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龙编百姓就这么围观了半日。农人不种田,商人不开店,都傻傻地围观晋王的仪仗队。

    这就是大唐的亲王吗?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跑到交州这么偏远的地方当都督?难道我们交州其实很厉害很重要?

    “啊,累死了。我连去见我哥都不会穿戴这么多东西。”

    李玄霸关上门就瘫在了榻上。

    自从他二哥当皇帝后,他就懒散惯了,感觉浑身不自在。

    薛道衡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门,让他赶紧休息。

    “看到晋王的仪仗,交州豪强官吏应该不敢不配合你。”薛道衡道,“我本来想提点你,但你这也想到了。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薛道衡又是自豪,又是遗憾。

    弟子太出色,也是一种苦恼啊。

    李玄霸道:“那老师可否回京颐养天年?”

    薛道衡失笑:“不可。除非你能把高昭玄他们也劝回京,否则我绝不会成为第一个回京的人。”

    在李玄霸的叹气声中,薛道衡得意地大笑着离去。

    宇文珠终于把头上那堆重得脖子疼的玩意儿卸完了,用发绳简单地挽了发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从内屋出来:“我听见薛公的笑声,你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

    李玄霸耸肩:“我让薛老师回京,薛老师说除非高老师他们肯回京,否则他绝不回去。我觉得这不算给他说了什么开心的事。”

    宇文珠想起祖父,叹了口气:“建功立业是每个人都追求的事,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能阻碍长辈的追求。何况祖父和薛公等人所追求的已经不是简单地建功立业,而是名垂青史了。”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劝一劝。”

    宇文珠坐在榻上,让李玄霸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她伸出没有戴任何饰品,手指间满是薄茧,一点都不像是贵妇人的手,轻轻为李玄霸按压额头。

    “劝过了就别想了。我让你郎君你少熬夜,以免老叫头疼,你可听了?自入岭南后,你可少挑灯思索?现在到了交州,你总可以休息几日了。”

    “好,是我的错,辛苦珠娘了。”

    李玄霸闭上双眼,在宇文珠的按压下沉沉入睡。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最近无意识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知道李玄霸已经入睡。

    她深深叹了口气,想起长孙康宁的抱怨。

    兄公常废寝忘食批改文书,待饿狠了之后又狂往嘴里塞他不能多吃的甜点心,说不吃就头晕。

    长孙康宁无奈,便守在兄公身边,时不时给兄公塞一口吃的,以免他忙得忘记了用膳。

    这对兄弟,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宇文珠轻轻地捏了一下李玄霸的鼻子。

    李玄霸轻轻哼了一声。

    她担心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郎君,虽然没解气,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宇文珠轻声威胁:“若你生病,我定会把药熬得非常苦,这都是自找的。”

    李玄霸眉头微皱又松开,不知道在梦里是不是也听到了宇文珠的威胁。

    ……

    李玄霸一路南行,做的谋划都第一时间让人送回长安。

    即使快马加鞭,李世民接到李玄霸送的第一封信时,离李玄霸在信下写的落款也已经间隔一旬。

    后来的信陆陆续续到达,他收到信的时间和李玄霸信中的落款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李世民对长孙康宁苦笑:“这倒是很直观地让我看到我与阿玄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长孙康宁将手放在李世民的肩上,无声地安慰李世民。

    李世民道:“真不想让阿玄出远门啊。若我们是寻常兄弟,该是他这个身体弱的弟弟留在家中,我这个兄长出外闯荡。那什么岭南,若是我能去,哪需要阿玄殚精竭虑地谋划?我就不信岭南豪强有谁敢触我锋芒。他们心存反意,只是离我太远,以为我鞭长莫及。”

    长孙康宁道:“叔郎去了,就等于二郎也去了。”

    “哼。”李世民将书信小心折好,“若他们不识相,就是母亲也别想阻止我亲征!”

    长孙康宁笑道:“叔郎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避免二郎亲征?二郎不相信叔郎的本事?”

    李世民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信。看来我又找不到亲征的理由了。”——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10章。

    碎碎念:

    贞观朝也有同样的事。李神通之子李道彦随大将军李靖攻打吐谷浑,袭击已经归服唐朝,还为李靖大军带路的党项部落首领拓跋赤辞,逼反党项羌。兵败获罪流放了几年。

    薛仁贵“三箭”的典故是真的,他打赢了,才只是功过相抵,不然至少也是个流放。但他只是“三箭”,没有“定天山”。契苾何力从高丽跑回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才把天山“定”了。

    契苾何力就是那位想为唐太宗殉葬的铁勒将领。

    第246章 百年后千百年后

    李玄霸到达交州之后, 先休息了一旬,只简单看了一下交州的户籍资料。

    其实李玄霸只是身体有点撑不住长途颠簸,单纯被宇文珠押着休息了几日。但李玄霸这一路上行动十分积极, 他突然闭门谢客, 就被交州豪强误以为是在敲打他们。

    李玄霸忍不住向宇文珠抱怨:“我怎么做什么都是敲打他们。”

    李玄霸试图偷偷倒掉味道古怪的药膳汤。宇文珠给他重新做了一份, 正在扇凉。

    “他们心里有鬼,你做什么他们都会以为他们是敲打你。”宇文珠停下手中的蒲扇,转头盯着李玄霸, “就像你心里有鬼,我随便瞟你一眼,你都会浑身僵硬一样。”

    李玄霸低头反省。下次一定会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倒药膳。

    被逼着喝完药膳, 正在躺尸的时候,颜真前来禀报, 交州当地豪强又来送礼。

    李玄霸斜趴着道:“又送什么了?”

    颜真微笑道:“不知道谁透露, 郎君对占城稻感兴趣,他们带了三十个据说擅长种水稻的占城奴隶和几车稻种来。”

    李玄霸无奈,只能从竹椅上爬起来:“看来这次不得不见了。唉,把我的折扇拿来,拿薛老师题字的那把。”

    李玄霸对文人用品兴趣不大, 直到当上晋王需要加大“高士姿态塑造”时,才想起这时候还没有折扇。

    折扇能在原本历史中迅速风靡文人群体, 基本取代儒士原本最爱的羽毛扇,李玄霸现在为折扇代言,应该也能让折扇迅速风靡全国。

    李玄霸只知道折扇长什么模样。他把图画给工匠后, 工匠琢磨了一年时间, 才把折扇制造工艺琢磨成熟, 先给李玄霸做了一批去岭南应急的白扇子。

    李玄霸临走前, 把周围朋友的墨宝撸了个遍。

    可惜房乔、杜如晦和魏徵还没回来,回去再补上。

    李玄霸还给王云和孙宣雅寄去了扇子,让他们夫妻二人题字作画寄回来,开玩笑说就当检查两人功课了。

    离开洛阳前,新认识的两位友人也被塞了几把白扇子,下次见面还给他。

    请人帮忙题字作画的行动很顺利,不会没人卖晋王面子,何况那群人自己也对折扇十分感兴趣。

    李玄霸的折扇工程唯一的阻碍是二哥李世民——他要阻止二哥借他皇帝的身份把不多的空白扇子全部写满画满,一把都不给他留。

    李世民没认为自己捣乱。他只是非常理直气壮地认为大唐第一批折扇应该全部由他这个皇帝题字作画,以后就能省下一批赏赐群臣的珍宝了。

    李玄霸才不管二哥怎么想。他的扇子是要拿去岭南装逼的,二哥滚去等下一批扇子出坊。

    在李玄霸请出母亲后,李世民黯然退让,只得了二十把扇子,其中十把还是长孙康宁看他可怜匀给他的。

    “兄长怎么能抢弟弟的东西!这些扇子还是三郎让人做的!你再等一两个月是等不了吗!赏赐群臣比你弟弟去岭南还急吗!”

    李世民当面“母亲说得对”,背后就找了十几个大臣抱怨“阿玄告状小狗”。

    薛德音此时兼任李世民的起居郎,面无表情地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帝抢夺晋王折扇,被太上皇后阻止。帝愤而向群臣指责晋王为’告状幼犬‘。”

    李世民汗毛倒竖,警觉地看向薛德音:“你不会在起居注上又写我坏话了吧?”

    薛德音不语。

    起居郎有两人,以相互对照修补彼此的记录。另一位起居郎名为褚遂良,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陇右起事时,就前来投奔的文人,也能算是李世民的“元从”。

    李世民很欣赏他,所以让褚遂良在陇右当刺史留守。

    李玄霸离开前,特意提醒李世民把褚遂良召回朝堂,代替自己的劝谏之责。

    “我一想到我离开后二哥就少挨了许多骂我就浑身不舒坦,褚遂良也是个喜欢劝谏的人,赶紧叫回来代替我让你每天不高兴。”

    李世民痛骂了居心不良的弟弟一顿,但还是把褚遂良叫回来当起居郎。

    李玄霸已经和二哥剧透了褚遂良的一生,李世民仍旧让褚遂良当了起居郎,与薛德音一同记载自己的言行。

    薛德音不说话,李世民便悄悄问褚遂良:“薛德音那厮是不是悄悄写了朕的坏话?”

    褚遂良眼皮子都懒得给年轻的皇帝陛下抬一下:“陛下如果没有过失,薛郎便不会记载陛下的过失;如果陛下有了过失,又何必埋怨薛郎记录?”

    李世民觉得褚遂良在讽刺自己,虽然他没有证据。

    他开开心心地给李玄霸写信,阿玄,你说得没错!褚登善果然让我不高兴!

    得到李世民这封来信时,碰巧李玄霸正满心不情愿地结束休息,去接待交州豪强的代表。

    仆从帮他扎头发的时候,他看完了信,眼珠子一转,对陈铁牛道:“爱州与交州接壤,也缺个厉害的刺史,我看褚遂良是个人才,可为爱州刺史。”

    陈铁牛回答:“郎君,你可做个人吧。”

    褚遂良在陇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回到朝堂当了个起居郎小官,待熬过资历后就升官,你要把人丢到爱州?这与流放何异?

    陈铁牛虽然没有说后来那么一长段,李玄霸从他鄙夷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李玄霸逗陈铁牛道:“那么在你眼中,你家郎君我来交州也是流放?”

    陈铁牛道:“郎君是主动前来,且想回去就能回去?”

    李玄霸道:“我写信让褚遂良主动前来,并承诺他想回去就回去,他怎能算流放?”

    陈铁牛顿觉有理:“郎君说得对。郎君赶紧写信吧,我让人快马送去。”

    一向搭不上话,正在学习陈铁牛和李玄霸相处的张亮先在心里叹息,陈铁牛也是个刚直谏臣啊。陈铁牛第二句话一出,张亮更加佩服。陈铁牛真是在刚直谏臣和谄媚佞臣中丝滑切换,自己能学一辈子!

    “张亮,如果现在我派你去爱州,你敢去吗?”李玄霸开玩笑道。

    张亮想了想,道:“殿下,我想去,但我真不敢去。我书读得不多,若给殿下当护卫我还能胜任,为政一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正在苦读,请殿下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定能成为能吏。”

    李玄霸的笑容真切不少:“好,我等你。到时可别埋怨地方偏远。”

    张亮笑道:“殿下推举我去偏远地区为政,不正是信任我吗?是殿下说的白纸才好作画。”

    李玄霸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好好读书,到时当个清廉能吏。别担心家中花销,从我府中出去的人,不会缺你钱花。”

    张亮还没说话,陈铁牛就正色道:“从郎君府中出去的人若是贪赃枉法,我定亲手剐了他!”

    张亮:“……”你表忠心比我还快,把我的话都堵住了。

    李玄霸哈哈大笑,也不安慰张亮,还让张亮小心点陈铁牛,陈铁牛就是个“铁牛”性子,说到做到。

    陈铁牛向张亮抱拳说“得罪”。

    张亮哭笑不得,心里倒没觉得被冒犯,只感到亲近。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外来的,原来也是被晋王殿下和陈铁牛当作“自家人”啊。

    决定好接下来折腾谁后,李玄霸心情变好,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去见交州豪强。

    他改变之前清高的形象,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变成了一个洒脱的富贵子弟。

    交州豪强见李玄霸在说话的时候一会儿展开扇子,一会儿关上扇子,一会儿还把扇子在手上转一圈,眼睛都直了。

    李玄霸认可张亮为府中人,陈铁牛对待张亮肆意不少。

    为不吓到交州豪强,两人在屏风后面藏着当暗卫。

    陈铁牛对张亮交头接耳:“我猜他们一定向,’啊,晋王殿下这就是高士风范吗!‘。反正郎君做什么他们都认为是高士风范,郎君完全没必要一会儿想个新点子,尽折腾我们。”

    张亮:“……”虽然他很高兴陈铁牛把自己划为了自己人,但陈铁牛你私下对殿下的抱怨这么多吗?殿下知道吗?

    张亮想了想平日里晋王殿下对待陈铁牛的态度,好笑地想,晋王殿下恐怕真知道。

    陈铁牛道:“郎君把你当自己人,你也别见外,该抱怨就抱怨,反正郎君也只会我行我素,根本不理睬。”

    张亮疑惑:“……那还抱怨什么?”

    陈铁牛疑惑地回答:“我抱怨我的,和郎君什么关系?”

    张亮:“……”看来他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

    李玄霸耳朵尖,听到了陈铁牛和张亮的窸窸窣窣,无语地瞥了一眼屏风,继续敷衍应酬。

    交州豪强知道投他所好,送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李玄霸愿意给他们点好处,给他们进入中原的机会。

    只有地方豪强频繁入朝为官,在中原开枝散叶,他们才不会想割据。

    李玄霸狠狠夸赞他们重视粮食,体恤百姓,忠君爱国的良好品德,承诺为交州争取更多的乡试名额,让他们的子弟有更多的机会在中原为官,光宗耀祖。

    李玄霸还给他们画大饼,从路上驿站说到海运。大唐会竭力打通南北东西要道,让交州到长安变得一片坦途。

    陆路牵涉到徭役,交州豪强不一定乐意听,但海岸线就在那里,只要有船有政策,他们到江南其实不难。

    李玄霸要开海关,重视海运,并悄悄透露大唐已经有了非常厉害的海船,几乎不怕海岸的风浪。交州豪强的背都坐直了,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恨不得把一双耳朵都像兔子一样竖起来。

    “江左繁荣,已经有许多高士在江左开办书院授课。据闻如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王云也即将前往江左。大儒都是不慕名利、不畏艰险。若海路畅通,你们请大儒来家乡开办书院,岭南说不定也能成为儒学兴盛之地。若将来岭南也出现大儒,也有人能春闱金榜题名,谁还敢说岭南是瘴气密布的未开化之地?”

    李玄霸熟练地画起了大饼。

    许多人给交州人画过大饼,但或许李玄霸自己就是个大儒高士,或许李玄霸身上种种神异传闻的加持,他的话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却让人异常信服。

    一位做儒士打扮的老人问道:“岭南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吗?只要殿下你说,我们就信。”

    李玄霸品了一会儿茶。

    他沉默的时候,豪强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话应该很好回答。如果晋王殿下只是为他们展现一个美好的未来,那立刻就可以点头。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希望。这样的希望,晋王殿下可以给他们一百个,一千个。

    空口承诺什么都不需要,不是吗?

    “岭南在百年后,会出现一位将大唐再次导向盛世的名相。”

    “又过个几百年,岭南会成为文教兴盛之地,处处是进士之乡。当时开宗立派的大儒纷纷来岭南讲学传道。”

    “到千年后,不仅大海、陆地,连天空都能为我们自由航行时,岭南再不是边塞,而是文化和经济交流最为繁盛的国门,成为华夏最为繁荣的地方之一。”

    李玄霸认真地问道:“这么遥远的未来,你们也信吗?”

    轮到豪强们沉默了。

    半晌,他们都站起来,但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做什么,甚至连作揖行礼道谢都忘记了。

    李玄霸没有提醒他们。

    他再次品茶,又再次放下茶盏。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一处兴盛之地曾经不是蛮荒之地?先祖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后世子孙才能在桑榆之下乘凉。现在诸位苦,是因为我等皆为先祖。”

    李玄霸的话,终于让那位提问的老者找回声音。

    他拱手问道,背弯得与地面一样平:“晋王殿下,还要等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要等百年。我告知了你们未来,后世子孙在桑榆下乘凉的时间能提前多少,就看我们的努力了。不过老翁……”

    李玄霸起身,将老者扶起来,非常冷酷地道:“就算我们再努力,交州出现第一位进士的情形,或许也只有你的儿孙辈才能看到。”

    老者笑着道:“别的中原大官来告诉我们岭南会好起来,总是说立刻,很快。”

    李玄霸道:“本王不轻易承诺,因为世人皆知本王会谶纬,会相信本王所说为事实,而不是期许。”

    老者继续笑着道:“是啊,世人皆信殿下所言为事实,草民也相信。”

    他十分无礼地推开李玄霸扶着他的手,再次对李玄霸作揖:“草民信你,信那个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未来!”

    在他的带领下,其余豪强也皆行礼。

    年老的作揖,年轻的叩拜,皆言相信李玄霸。

    但李玄霸不相信他们的话。

    或许有人被自己的言语激励,但大部分人都只关注当前,对百年后的事并不感兴趣。

    不过李玄霸也不计较他们是否真心。只要有人信自己,愿意为自己做事,当他们获得了利益,剩下的人自会向自己靠拢。

    万事开头难。他在交州豪强撬开了一道口子,再要用金钱权力腐蚀他们,就十分容易了。

    接下来李玄霸详细地询问了这些人的祖地和擅长的经营。

    所谓擅长的经营,就是他们垄断的货物买卖。

    李玄霸没有让他们吐出自己垄断的货物买卖,只是让他们与朝廷合作,成为朝廷的“官商”。

    “官商”能从朝廷获得新鲜的货物,能在中原商路上畅通无阻。相对的,他们需要承担朝廷的采买任务,并且要缴纳减免后的足额商税。

    李玄霸说得很明白。

    他知道商路上的盘剥,也知道豪强避税的手段。他给官商保驾护航,给官商类似“官”的身份,相应的官商也要放弃躲避税收。

    他们可以试试白拿好处。但如果白拿朝廷的好处,若被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与普通偷税漏税不同。

    好处很大,风险也很大。

    李玄霸知道在自己掌握下,官商是一个激活岭南经济文化的好工具。但换一个吏治不清明的时候,肯定会滋生严重的腐败。什么官商勾结,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但他无所谓。

    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包括爱州、交州在内的岭南道全部与中原黏合在一起,让人员和财富流通,让当地豪强迅速富裕到能够支持其贫寒宗族子弟也读书科举的程度。

    至于百姓,岭南百姓已经够苦了,岭南豪强富裕起来,哪怕是多招收点佃农和帮工,都能让他们的日子比现在好过。

    要说再好过一点,李玄霸也没办法。中原百姓也饱受欺压。

    他在堆积大山,推翻大山是千年后的人的责任。

    一个时代的人做一个时代的事。他所做的就是把岭南和中原的道路上的荆棘砍掉。

    给客人们画了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饼,又给他们呈上了马上就可以充饥的饼,李玄霸让陈铁牛出来送走了客人们,自己才得空去关心他现在真正最关心的事——那群占城国的奴隶。

    张亮在李玄霸身后护卫。

    他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想说什么,又不住抿起嘴唇。

    李玄霸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是给我当护卫的福利。”

    张亮道:“是福利还是惊吓?”

    李玄霸失笑:“你和铁牛学坏了。”

    张亮憨笑了一下,问道:“殿下所说岭南未来是谶纬,还是……”

    李玄霸道:“还是幻想?”

    张亮小声道:“嗯。”他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李玄霸道:“是谶纬,但也不全是真实。岭南道很大很大啊。”

    张亮没反应过来:“岭南道是很大……”

    李玄霸道:“中原有繁荣的地方,也有贫穷的地方;江南有鱼米之乡,也有未开化的山林。岭南这么大的地方,未来自然有繁盛之地,也有贫穷之地。就是交州这一地……”

    李玄霸笑了笑:“有一部分确实繁荣,还有一部分被不肖子孙丢了。”

    张亮的脸色瞬间一沉:“他们有异心?!”

    李玄霸摇头:“他们没有,那是千百年后的事了。我们不必忧心这个。”

    张亮大着胆子道:“但我见殿下似乎在忧心这个,才会对岭南道如此用心。”

    李玄霸居然愣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张亮:“我有吗?”

    张亮点头:“肯定有。”

    很明显有。

    既然殿下知道交州与中原分离是千百年后的事,那就说明在此时交州并无大事,何必现在就亲自来交州?

    李玄霸眉头紧皱。

    张亮有点不安。他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忙抱拳:“卑职见识浅薄,若说错话……”

    李玄霸打断道:“别卑职不卑职的,自家府上太过客气,听得我头疼。”

    他深呼吸了一下,失笑道:“你没说错。”

    李玄霸把折扇合拢插腰上,一甩衣袖,大步向前。

    “没错啊。”

    “哈哈哈哈哈!”

    张亮愕然地跟上突然甩着衣袖朗声大笑的李玄霸。

    说得好听点,李玄霸现在的模样就是标准的狂士。

    说得难听点,李玄霸笑得就像个癫子。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只是想笑,便笑了。

    非要李玄霸说出个突然大笑的缘由,他只是想起了幼年时与二哥的对话。

    “哥,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我只顾我自己,不想顾别人。”

    “但是阿玄,我们不穷啊。”

    “我说的穷不是你想的意思……”

    “我们真的不穷!”

    “呃……”

    好吧,我们现在确实不穷了——

    二更合一,其中一章是昨天的补更。双手晒伤了,又痒又痛,烦躁啊打滚!

    今天还有更新,但因为有时差,肯定是凌晨——呃,那和没时差的时候其实也没区别啦。反正大家早上起床看。

    第247章 派潞国公去碰瓷

    奴隶确实来自占城国, 稻种也来自占城国。但奴隶是不是占城国会种水稻的老农,稻种是不是占城国已经改良的稻种,就要等一季稻子长出来才知道。

    李玄霸略微了解了一下占城国奴隶的信息, 就把人交给颜真, 让其安排其去官田种水稻。若他们真的是有技术的老农民, 就教他们官话;若不是,就等颜真明年重新当豪商时一同带去占城国,也能当个向导。

    交州的土话与官话已经有很大区别, 占城国的土话更是难懂。

    以李玄霸的记忆力,学语言本应该容易,但难的是土话没有较为系统的语言教材, 也没有文字记载,只能靠着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十分麻烦。

    李玄霸穿越这么多年, 第一次在只需要死记硬背的学习上遭遇了难题。他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有点挑战性了。

    为了快点学习当地方言,恰好宇文珠把李玄霸的身体养好了,准备做正事,要走街串巷去研究交州人口中的“瘴气”究竟有多少种病, 李玄霸便跟着宇文珠去走街串巷。

    宇文珠只是去走访当地游医,不是去接触病患,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会染上病。

    李玄霸陪宇文珠外出的时候,也没忘记推进交州海港建设。

    他离开长安时,李世民让他随意支取岭南道赋税。

    朝中对此很有意见, 还有人说晋王招兵买马谋反怎么办。

    虽然人人皆知晋王不可能谋反, 但他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李世民对此哈哈大笑:“大唐后世子孙若想效仿朕与阿玄, 首先他们得是一对双生子。哈哈哈哈哈, 阿玄要谋反,这是朕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要谋反,还得让朕给他当大将军。难道你指望他那么病弱的人自己带兵打仗吗?”

    李世民在朝堂上表现得很大度,几日后已经回到朝堂的三位相公弹劾某些居心不良的大臣诬告忠臣,离间皇帝和晋王兄弟感情。

    连曾说出“为了监督和劝谏,御史就算捕风捉影也没问题”的魏徵也上书,说晋王正在交州吃苦,群臣却弹劾晋王,实在是令做实事的人寒心。群臣再这样胡搞,以后人人效仿卢祖尚沽名钓誉,大唐就要完蛋了。

    哦,卢祖尚现在还在大理寺。

    程序正义,大理寺要走流程,还要三位相公会审复核,实在是忙不过来,等春闱后再说吧。

    李世民立刻赞同,贬了弹劾李玄霸要谋反的人的官,让他们去偏远的地方当县令醒醒脑子。

    朝臣就算外放也是当刺史,李世民一下子给人贬到县令,朝臣中刚提拔上来的愣头青总算明白,那些事就算用“劝谏”“预警”都不能说了。

    被贬为县令的人也很委屈。

    他们脑袋真没问题,都说了不是真的认为晋王要谋反,而是担心陛下开了这条口子,后世有脑袋不清醒的皇帝也这么做,造成宗室谋反。

    但皇帝认为他们居心叵测,就是想离间,就是想趁着晋王不在搞成“三人成虎”的事实。

    李世民在朝堂上大笑着说弟弟不可能谋反,一下朝就脸色阴沉,直觉又有刁民想要害弟弟。

    给李玄霸写信痛骂这件事的时候,李世民气得把笔杆子都撅断了,换了一支笔继续写,在信纸上留下好大一团墨痕。

    李玄霸接到信的时候脑袋一歪,下意识地吐槽:“哥写信的时候不会气得把笔都捏断了吧?气性也太大了。”

    宇文珠和李玄霸一起看完信,气得拧了李玄霸胳膊一圈:“他们诬告你谋反,你怎么能不气?你怎么能说兄公气性大!我们为你生气,你却和没事人似的!”

    李玄霸被难得暴怒的宇文珠拧得直跳脚。

    天知道被拧胳膊,跳脚有什么用。

    “他们都诬告我谋反了,我不做点什么让群臣震惊的事,多对不起他们文采飞扬的弹劾文章?”李玄霸好不容易安抚住暴怒的妻子,揉着胳膊推行他的计划。

    他原本想委婉点,以免给二哥添麻烦。

    现在二哥的信导致他被宇文珠骂,李玄霸就不想再为他二哥着想了。

    群臣的嘴管不住,但二哥你这个皇帝居然能让人弹劾我谋反,你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还有房玄龄杜克明魏玄成,你们三个都回长安了,居然能由得别人弹劾我谋反,你们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小五你也是,你就是这么当弟弟的!

    李玄霸决定采取最激进的策略。

    来到交州后,开商路在李玄霸正在处理的事务中重要性还要靠后。身为地方官,李玄霸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户籍。

    整理户籍才有赋税,赋税才是国家的根本。户籍和土地政策绑定,也和现在正在执行的府兵制绑定。李玄霸要把大唐在中原推行的均田制推行到整个交州,才能以交州为中心,把大唐的户籍土地赋税征兵政策缓慢地推行到整个岭南的直管州。

    只有最基础的户籍赋税征兵政策与大唐统治核心地域看齐,岭南才算融入了大唐。

    大唐的均田制基本延续自大隋,大隋的均田制却不是照搬北魏,而是和北齐相似。

    北魏的均田制为了保障豪强的利益,宣布奴婢也能授田。奴婢授田无限额,豪强可以通过蓄奴,无限制地分得田地。

    大隋为了补足这个漏洞,学习北齐,奴婢不授田。为了安抚豪强,大隋给每丁授予二十亩桑或者麻永业田,可以买卖,以便于豪强花钱兼并土地。奴婢只每五口授予一亩园宅地建房子。

    但大隋大量给诸王和官吏赐予永业田,且永业田不限制为桑麻,导致百姓在隋文帝晚年就已经无地可分。

    那时还是刚直之臣的苏威曾经进言,“欲减功臣之地以给民”,被隋文帝驳回。

    苏威的心是好的,但这件事注定不可能成功。

    无论哪代王朝都是与功臣、士大夫共治天下,安抚住官员为皇帝卖力,远远比几个饿死的平民重要得多。何况平民百姓没田,又不是不能去豪强家里当佃农和奴婢。

    大唐的均田制也有一样的弊端。

    在原本历史中,因李渊过分宽待功臣,李世民又因玄武门之变上位,也需要安抚旧臣,所以大唐的均田制比起大隋更加倾向于豪强。

    除了慷慨地给功臣授永业田之外,大唐连永业田之外的口分田也能自由买卖,几乎敞开了土地兼并的大门。

    若前一年没有丰收,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能借贷粮食以度日。大唐初年的君臣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贞观年间农村高利贷年利已经超过百分百。

    直到开元年间,唐玄宗才下令约束农村高利贷,规定每月取利不超过六分。但对农人而言,六分也很致命了,还不起高利贷就只能卖田。唐朝的均田制在唐玄宗时就几乎已经瓦解。

    这一世李世民登基是民意推举,不需要看太多旧臣豪强的脸色。又有李玄霸提醒,大唐的均田制政策几乎延续自大隋,没有再开口分田也能售卖的口子,并以官方的名义提供青黄贷,控制民间高利贷。

    大唐均田制的恶化情况有所缓解,但不多。

    李世民不可能不给功臣授予永业田,也不可能完全关闭百姓永业田可以买卖的口子。

    在封建时代,就算百姓再重要,皇帝也是要靠士人治理天下(将军也属于士人)。

    为官时再有抚民事迹的士人,也不会认为自己和平民百姓是一样的。

    如宋时王安石行“免役法”,从此官员要求农人去家里服役就得给钱,苏轼就反对道,“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苏轼曾写过许多怜惜百姓的诗文,当地方官时也有政绩。他都认为士大夫让百姓免费到家里服役,以便于自己取乐是正常的,皇帝不这样做就是“危邦陋风”,可见这是封建士大夫的普遍想法。

    在如此的生产力下,人才都在士人阶层,就算提拔新的人才,也会变成新的士人阶层。

    连废除百姓免费到官宦家服徭役都这么难,涉及最基本利益的土地,李世民和李玄霸即使知道如今推行的均田制的弊端,也只能先推行着。

    反正还是那句话,相信后人的智慧。如果后人的智慧都靠不住了,那大唐也差不多要亡了,他们这些老祖宗都死了几百年以上了。

    李玄霸认为大唐的均田制已经够惠及豪强,几乎给豪强兼并土地只套了一条一扯就断的草绳。

    在二哥统治时期吏治清明,均田制还能顺利运行。等换了个不太在意百姓的深宫皇子当皇帝,基层肯定会和豪强狼狈为奸,就算口分田也能假借永业田名义买卖。青黄贷更是只会成为敛财的手段。

    但交州一些豪强当土皇帝当习惯了,连套条细绳子都不肯。

    李玄霸在走街串巷练习交州土话时,也打探了交州豪强对均田制的接受情况。

    碰巧的是,真心支持李玄霸商路政策的豪强,对推行均田制很积极,甚至主动帮贫困农人开辟荒地;不信李玄霸的豪强,也对均田制很抵触。

    李玄霸又多打听了一番,发现支持李玄霸的豪强大多是贬官之后,哪怕是秦朝的贬官之后,对中原王朝的土地政策接受程度都较高;不信李玄霸的豪强多是真正的本地地头蛇,几乎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交州,也不想离开交州。

    他们甚至发现李玄霸对他们很和气,耍起了地头蛇的脾气。

    岭南有人试图谋反是公开的秘密。李玄霸前来此次安抚岭南,不希望岭南生乱也是公开的秘密。

    所以他们坚信李玄霸为了大局,肯定会纵容他们。

    反正交州荒地多的是,他们不配合,让配合的豪强出血,他们还能喝配合的豪强的血。

    “又有官吏被打了?”李玄霸笑道,“农人自发抵触,打了给他们分田的官吏?这是奔着法不责众去的。而且小吏被打,当地宿老打不了赔礼道歉,还能把人关起来不成?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打我的人了?”

    之前询问李玄霸交州未来的老者沉着脸道:“他们确实想对晋王殿下的护卫动手。”

    李玄霸道:“他们以为我会忍气吞声?”

    老者道:“如果殿下顾全大局忍气吞声,他们就会得寸进尺;若殿下发怒,他们就把凶手和家人交出来,甚至交一两个无足轻重的族人出来让殿下息怒。殿下还能为了护卫一顿不重的打,灭了他们满门不成?”

    李玄霸脑袋里就有了主意,只是这个主意太损,会死太多人,会让二哥为他收拾善后惹点麻烦。

    现在李玄霸无所谓了,决定执行这个计划。

    “陈铁牛,去挨顿打。”李玄霸吩咐。

    虽然是李玄霸护卫头子,但也是大唐开国功臣,还在建设的凌烟阁预定画像人选,大唐最没存在感的国公潞国公陈铁牛答应道:“是,郎君。”

    张亮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情。

    交州豪强的刁奴和族人当街殴打大唐潞国公,这是要谋反吧?

    张亮提醒:“殿下……郎君啊!李将军已经离开交州!”

    李玄霸道:“正因为李药师离开了交州,我才用这个计划,不然他最近的念叨挺烦人。老师也同意了。”

    张亮:“……”薛公居然会同意?!

    张亮问道:“但李将军离开,我们要从哪里借到能镇压谋反豪强的兵?”

    张亮已经坚定不移地将即将殴打陈铁牛的交州豪强家族定义为谋反了。

    李玄霸没说话,陈铁牛疑惑地看向张亮。屋里其他不吭不响的侍卫也都疑惑地看向张亮。

    张亮满头雾水。你们看我干什么?

    李玄霸乐了:“我好歹算战无不胜的玄甲兵的副帅,打仗还是会打的。”

    陈铁牛纳闷道:“灭个交州土著满门还需要郎君?我领兵就够了。”

    一个侍卫插|嘴道:“一个地头蛇而已,还需要陈将军?我带人去抄他们的家。”

    另一个侍卫道:“我们随便谁去都一样。我虽不会领兵,领个几百人还是没问题。”

    其他侍卫纷纷点头。

    还有侍卫友好地询问张亮:“你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你自己不也曾经是个将领吗?”

    张亮:“……”对啊,自己也曾经是个跟着徐小将军打过硬仗的将领。难道打个毫无准备的交州土著家族,还能比攻打荥阳城和洛阳城更难?

    张亮这才明白,晋王殿下敢随意挑选一个跳出来的豪强屠灭满门,杀鸡儆猴的底气。

    底气就是晋王殿下手下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批护卫,个个都是能带兵攻城略地的猛将。

    我在愁个什么劲啊!

    李玄霸问道:“真的用不着我披甲?”

    陈铁牛非常不尊敬李玄霸地翻了个白眼:“需要郎君披甲的时候,二郎君……陛下都要披甲了。我可不想被陛下骂。”

    护卫们纷纷点头。

    当初晋王殿下上战场,陛下可是一脚把晋王殿下踹下马,把晋王殿下摔得七荤八素,他们都吓坏了。

    张亮也劝道:“为了避免陛下亲征岭南,郎君还是别披甲了。”

    陈铁牛和一众护卫纷纷对张亮发来“自己人”的眼神。

    李玄霸无语:“你真的跟着铁牛学坏了。”

    张亮露出憨厚傻笑。

    李玄霸下定决心,又得到了薛老师“敢动你的人,都杀了,全都杀了”的肯定,便派陈铁牛去碰瓷了。

    潞国公原本是侯君集的爵位。侯君集现在没赶上热乎的从龙之功,也没认识魏徵,现在身上还没有爵位。

    李玄霸恶趣味,就和李世民商量,给陈铁牛的爵位定为潞国公。

    “希望陈铁牛有点反骨,别老跟着我,好好去朝中做官。”

    “他还叫没反骨?!我们一众旧仆从中,就他脾气最大!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说得好像他给我面子似的。”

    “那不是你欺负他太甚,自己活该吗?”

    总之,陈铁牛和潞国公的爵位很相称。

    即使在朝堂上都毫无存在感,几乎让人想不起他还是个国公的潞国公陈铁牛带着一帮小吏去清丈田地,并在路过某户豪强庄园时见到豪强家族子弟欺压百姓,仗义执言,被豪强家族子弟带家丁围殴。

    李玄霸让陈铁牛被打一顿,陈铁牛知道他家郎君真正的意思,抽出腰间大刀,大吼一声冲进家丁中,一路砍瓜切菜砍了个对穿。

    冒充小吏的玄甲兵护卫大喊:“潞国公遇袭!有人谋反!”

    试图殴打陈铁牛的豪强子弟和家丁:“???”谁是潞国公?潞国公是什么?

    跑老远外,但还是探头围观的百姓:“???”听不太懂。

    围观百姓中有一个是听得懂官话的落魄士人,他翻译道:“被袭击的是大唐的潞国公,潞国公是大唐除了皇族宗室之外的大官,所能获得的最高爵位了。”

    百姓:“多高?”

    落魄士人:“就是袭击他们等于谋反,会灭满门这么高。”

    百姓纷纷抬起下巴,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什么?晋王殿下来当交州都督,居然还有人敢谋反?他们这么敢?晋王殿下不是神仙吗!

    落魄士人开心地借了老乡一头毛驴,往府衙里赶。

    有人谋反,自己去求援,一定能得赏!

    百姓你看我,我看你,都纷纷躲回了家里。

    他们什么都不敢做,但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神仙殿下来,他们一定据实相告。

    天啦!神仙来交州当都督,居然还有人敢谋反!他们怎么敢!

    都督府内,李玄霸和薛道衡正在对弈。

    薛道衡皱眉:“大德,你的棋路太平和。”

    李玄霸苦笑:“老师,你的棋路也太杀气腾腾。”

    薛道衡道:“杀鸡儆猴不够,你该敲山震虎。”

    李玄霸道:“山中无虎,不需要震。”

    薛道衡再次皱眉:“你太心软。你心软,我来做。”

    李玄霸哭笑不得:“老师,真的不是我心软,只是没必要。”

    薛道衡叹气:“罢了,你按照你所想的做。若不够,我再动手。”

    他叹完气,眉头挑起,咬牙切齿道:“胆敢袭击你的护卫,就等于袭击你;袭击你,就等于挑衅陛下和大唐的威严,是谋逆大罪。你只杀一家,居然不牵连姻亲,真是太过懦弱!”

    李玄霸:“……”我不夷灭他们三族,只是灭个满门,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至少都判个流放戍边,还太懦弱?

    从最南端的交州流放到西北,路上都能死一大半!

    “殿下,潞国公遇袭。对方甚至有盔甲,有弓箭!”张亮前来禀报。

    李玄霸拿着棋子敲了敲棋盘:“汉时私藏甲胄者视同谋逆,我朝虽无这么严苛,带着甲兵埋伏潞国公也是谋逆无疑了。关城门。”

    张亮道:“是。”

    薛道衡补充道:“晋王心善,只诛首恶,不会波及谋逆者姻亲,记得告知百姓,以称颂晋王仁厚。”

    张亮大声道:“是!”

    他转身离去。李玄霸和薛道衡继续下棋。

    “我还是认为,应该至少夷三族!”

    “老师,消消气,他们又不是真的谋反……”

    “他们袭击你的护卫,大唐的潞国公,还不是真的谋反?!”

    “不不不,是是是,他们就是谋反。只是为了安抚岭南,我也只能委屈一点了。”

    “唉,你确实是很委屈。就该夷三族!”

    “是,老师说得很对!且忍一忍吧,给他们一次机会,就一次。”

    李玄霸头疼。

    薛老师都是这样的反应,二哥不会真的气得要亲征吧?

    没事没事,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都在京城,小五也在京城,他们一定拉得住二哥——

    昨天的第三更和第四更,欠账-2。157w营养液欠账+1,目前欠账9章。

    碎碎念: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

    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谷,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坊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

    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

    ——《上皇帝书》,宋,苏轼

    第248章 但我现在是皇帝

    李世民不耐暑热。李玄霸为避免二哥偷跑到岭南, 特意在文书中夹杂了私人密信,点明这是自己让陈铁牛碰瓷,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让二哥帮自己兜着, 别让朝廷真的出兵了。

    “或许朝臣拉不住二哥, 就让二哥拉住朝臣吧。”李玄霸封上信,满意地点点头。

    抄家灭族的战斗还没结束,李玄霸平定交州谋逆的信已经寄了出去。

    只经过了一日战斗, 涉案豪强悉数伏诛,都没来得及逃进山里。

    战斗发生在城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形限制, 也没有需要磨合的自然环境。玄甲兵发挥出原本的战斗力,豪强的家丁号称“野蛮”, 在玄甲兵面前不堪一击。

    其实不去山林里打转, 只在城里,中原的军队即使在夏季也能在岭南作战。

    学过地理,或者认真看过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的现代人都应该知道一个常识,华国各地冬季温差大,但夏季普遍高温, 从赤道到北疆气温相差无几。

    还有一个常识,若论体感温度, 华国夏季最热的区域不是广东福建海南等岭南地区,而是新疆和从巴蜀开始的长江流域中下游地区。

    所以虽然唐朝比后世总体气温温暖,但南方难以开发的原因不是因为高温, 只是平原少和单纯还没轮到开发那里而已。

    不去山林, 不长途跋涉, 只在城里战斗, 玄甲兵的战斗力自然完全没问题。

    如果给谋逆豪强准备的时间,让他们逃到山上当流寇,李玄霸还会稍稍头疼。但这群“谋逆”豪强根本没想谋逆,自然也没有逃跑的时间。

    李玄霸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抄家之后立刻“诛首恶”,其余人统统下狱,第二日就流放上路,连身多余的衣服都没给他们准备。

    女眷们抱着孩子被驱逐出交州城,坐上海船沿着海岸线北上,哭声把岸边的海鸟都震飞了。

    李玄霸知道这一幕一定很可怜,所以他不会去看。

    即使只屠戮了一家豪强,龙编城内的血腥味也久久不散,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何一直表现得很和善的晋王会一声不响地大开杀戒。

    “一声不响?!大开杀戒?!你们都派家丁袭击潞国公了,还说自己不是谋逆!”

    与李玄霸走得最近的老者怒斥,手杖使劲敲击地面,力气大得居然把手杖末端都敲裂了。

    “又不是我们。”询问的人讪讪道,“谁知道晋王殿下身边的一位普通护卫居然是国公啊。”

    老者掏出香囊嗅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继续骂道:“给宰相守门的都是七品官,晋王的护卫都是从陛下和晋王起兵时就一直跟随他们南征北战的老将,个个身上都有爵位,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交州本地土豪强露出震惊的神色。

    老者对他们露出的震惊神色,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你们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连晋王殿下是陛下特诏的’监国亲王‘,陛下不在的时候其权力等同于陛下,可以任意调动地方军队,有先斩后奏之权也不知道?”

    交州本地土豪强忙道:“这个我们知道!”

    老者怜悯道:“知道,但是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是吗?那我告诉你其中的含义,晋王身边的护卫首领,地位就等同于陛下身边的护卫首领,也就是十二卫的大将军。潞国公自陛下和晋王年幼时便护卫左右,是陛下和晋王身边最初的将领。就是坐镇江左岭南的李将军见到了潞国公,也得拿出几分尊敬。”

    他冷笑了一声,讽刺道:“真是能耐啊,连潞国公都敢打。听说你们甚至动了刀子,想要杀了潞国公?几十个人围攻潞国公,被潞国公杀出了重围。这消息传到长安,即使晋王殿下心善不想开战,朝堂诸公能忍得了大唐的颜面受损?”

    交州本地土豪再次辩解:“都说了不是我们。谋逆的人不是已经被杀了吗?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很震惊他们的嚣张!”

    他们这才知道自己捅了什么样的马蜂窝,也这才了解晋王在朝中不一般的地位。

    即使他们之前经过晋王再多的传闻,没有亲身经历总没有实感——他们的没有实感,不仅是对李玄霸的地位之高没有实感,也对大唐有多强没有实感。

    大唐年轻的陛下只有十岁便开启了隔三差五带着晋王和玄甲兵抓捕草原各部落可汗的传奇人生,麾下玄甲兵从无败绩。

    这句话很长但很好懂,却让听到的人难以把这句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当成事实。

    即使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交州的豪强和中原的豪强没有差别,都是建堡垒,蓄壮奴,藏兵甲。

    他们认为自己家奴的战斗力和中原军队没区别。毕竟在魏晋时常去岭南招聘雇佣兵,南蛮兵的战斗力可是史书记载过的。

    但玄甲兵来了,他们的家奴就像是煮熟的鸡蛋一样一捏就碎,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中原的军队这么强吗?!史书中不是这么写的啊!!

    老者都怜惜这群人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中原的军队都这么强,而是在中原、草原都战无不胜的玄甲兵才这么强?

    魏晋时先后统治交州的孙吴、司马晋都算不上战无不胜,中原无敌,不也压着交州豪强打?大隋建立时,交州又有豪强以为有机可乘想要自立,几百个隋军就把他俘虏了。你们究竟哪来的自信?

    老者姓虞,先祖是孙吴交州刺史虞汜。

    司马晋建立,绕道与孙吴争夺交州,试图两面夹击孙吴。当时在位的是末代吴帝孙皓,派虞汜攻打进入交州的晋军。虞汜大破晋军,被拜交州刺史、封馀姚侯,不久病逝。

    虞汜之父虞翻因刚正得罪孙权,被放逐交州。

    虞翻被放逐也不颓废,为道家、儒家经典学说做注,在交州开书院讲学,听课的弟子常有几百人之多。

    虞翻死后,孙权后悔,将虞翻诸子召回。但虞翻死在交州刺史任上,虞家又在交州因虞翻弟子众多较有声望,所以孙吴灭亡时,虞翻子孙便留在交州避祸,这一避,就在交州扎了几百年,成了交州豪强。

    虞家虽成了交州豪强,可没认为自己是南蛮,仍旧以儒学世家自居。

    孙吴在中原人眼中也算“南蛮”,但对比岭南土豪强,曾经的孙吴重臣、江左大儒虞翻的子嗣,怎么也能拍着胸脯自称一声文明人。

    所以李玄霸在提起岭南未来时,虞老激动得难以自已。

    晋王殿下口中开办书院、教化百姓,为岭南未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而披荆斩棘的先祖,不就是他的先祖虞翻吗!不就是指的他们虞家吗!

    晋王殿下是委婉地夸赞虞家的先祖,让他们这群虞家子孙向先祖学习呢!

    李玄霸肯定了虞家先祖的贡献,虞家就坚定不移地和大唐站在一起。

    虞老联系了当初的孙吴避祸岭南的官吏后人,又联络了南朝灭亡后避祸岭南的官吏后人。

    再久远的避祸之人,大概都已经完全被同化,不再思念故乡。但他们也不会把自己当南蛮,只是保持中立。

    虞老等人还留有回归祖地的心思。虽然他们舍不得在岭南创下的家业,但至少也要让一支族人回祖地重建祠堂。

    他们的想法与冯盎类似。冯家也是南朝建立后才到岭南开辟家业。

    李玄霸动手后,虞老立刻在岭南土豪强中宣扬大唐的强盛,和被杀家族的活该,安抚住因惊慌而想要反抗的家族。

    反抗?你们动手了吗?不是说和你们无关吗?那你们怕什么?都跟着我去请罪!只要你们真的没掺和这件愚蠢的谋逆,我们交州豪强同气连枝,我小老儿豁出性命保你们!

    李玄霸把染血的刀刃架在了交州不听话的豪强脖子上,虞老等心向中原的交州豪强使劲地游说,均田制终于在交州推行,交州兵府也顺利建立。

    李玄霸带来的玄甲兵老将全部在兵府领了官职。被杀的豪强家产全部充公,一部分田地成为军屯官田,一部分田地给李玄霸赠送给虞老等亲近大唐的豪强。

    一个季度后,交州的田地就收获了一次。

    李玄霸在龙编城建立官方书院,老师薛道衡和自己成为书院名誉院长、副院长,邀请虞老等当地儒士讲学,又拿出重金邀请各地大儒来交州讲学,自己承担路费和食宿费。

    官田的部分产出用以承担书院将来持续开销,而建造书院的巨大投入则是李玄霸以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名义自己掏腰包。

    他还冒充他哥给书院题字,以表示建造书院的钱真的是大唐皇帝出的。

    “等你回长安,让陛下换个真的来,以免被朝中多事的人弹劾。”薛道衡虽然无语,但懒得阻止,“现在长安春闱已过,不知情况如何。”

    李玄霸也挺关心春闱。怎么二哥的信还没来?

    ……

    “交州贼人袭击潞国公?潞国公都遇袭了,他们的刀锋难道都指着晋王殿下了?!”

    “陛下!臣请出兵交州!”

    “陛下,臣也请战!”

    “陈铁牛这个废物,他怎么又让三郎君受惊了?!”

    李世民满头大汗,挨个安抚:“阿玄信中说叛乱已经平定,众卿不要激动,无事,真的无事,没必要出兵。何况若真的有变,还有李靖……”

    李世民劝了这个劝那个,特别是那群不知道从哪学的坏毛病,一会儿要撞柱子,一会儿又跪在宫殿门口不起来的旧下属。

    你们有完没完啊,朕说了不会出兵!一群南蛮宵小,阿玄自己就解决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房乔开始头疼。

    杜如晦也按着眉角叹气:“陛下居然不叫着要亲征,还阻止群臣请战,这怎么可能没问题!”

    魏徵阴阳怪气道:“我看有问题的不是陛下,而是晋王殿下。这场谋逆真的是谋逆?”

    薛收道:“我去交州看看?”

    房乔、杜如晦、魏徵瞪了薛收一眼,薛收讪讪闭嘴。

    虽然三省只有三个长官,但李世民学隋朝,创造了一个“参预朝政”的虚阶。只要得到了这个虚阶,权力就等同于宰相,与三省长官等同。这样大唐就不止一个宰相,变相削弱了相权,增加了干活的人数。

    薛收成为第一个“参预朝政”的编外宰相,手中的活很多,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不可能放他走。

    而且明摆着薛道衡在纵容李玄霸,薛收这个儿子去了交州,难道还能忤逆父亲?他肯定是为虎作伥!

    房乔叹完气后道:“真反如何,逼反又如何?交州的叛乱已经平定,该杀的人已经杀了,流放的人也已经在路上,我等还能为其申冤不成?”

    杜如晦道:“不如直接问陛下是怎么回事。我想陛下可能不会瞒着我们?”

    魏徵皱眉:“如果陛下不想瞒着我们,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

    薛收道:“他可能单纯忘记了,也可能等我们去问他,不问就不说。他的性格和李三郎半斤八两,都很恶劣。”

    房乔、杜如晦、魏徵眼中出现了然神色。

    薛收做东,私下邀请李世民出门喝酒。

    李世民欣然微服前往,一看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也在,就哈哈大笑。

    陛下一发笑,宰辅脸就变黑。

    魏徵火气噌噌噌往上冒:“交州豪强谋反果然是假的?!是三郎君做的局?!”

    房乔叹气道:“做局无事,但陛下你得告诉我们啊。”

    杜如晦无语极了:“这有什么好瞒的。”

    因做局的人中还有自己的父亲,子不言父过,薛收不说话。

    李世民止住笑声,将出宫前特意塞怀里的信拿出来,丢给四位宰辅看。

    他把桌上的葡萄酒打开,就着瓶口喝了一口:“薛伯褒,这哪是你家的酒?明明是魏玄成酿造的葡萄酒。”

    薛收被挤出了看信的位置,坐到李世民身旁道:“你嘴挑,我酿造的酒不合你胃口,专门问玄成要了几瓶珍藏的葡萄酒,不满意?”

    李世民笑道:“满意。魏玄成酿酒的手艺,和我差不多了。”

    魏徵抽空白了炫耀自己酿酒手艺的陛下一眼,继续看信。

    信很长,废话很多。三人一目十行迅速检索完信中关键信息,脸色更加难看。

    房乔不敢置信:“陛下,你怎么能说这不是谋逆?这就是谋逆!”

    魏徵怒气腾腾道:“我还以为是三郎君逼反,这不是他们主动对潞国公动手吗!”

    杜如晦道:“既然谋逆已平,朝廷确实没必要出兵。但李三的处置太懦弱。”

    李世民放下酒瓶:“薛老师也写信说阿玄懦弱。不过阿玄要彰显大唐的仁德,便只能受了这个委屈。”

    薛收好奇:“你不生气?”

    李世民无奈道:“我生气,但生气有什么用?阿玄都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现在去交州只会添乱。御驾亲征不花钱?钱哪来?阿玄好不容易止住兵戈,我怎么能让他功亏一篑?”

    李世民仰头灌了一口酒,埋怨道:“若我还是大隋的冠军侯和秦王,什么皇帝的命令我都不管,我自己带着几百家丁就能去交州。但我是皇帝……唉,现在我是皇帝啊。”

    他又灌了一口酒,脸色更加郁闷。

    四人不再说话了。

    他们把备好的佐酒小菜端上来,又拿来了几瓶好酒,陪李世民默默喝酒。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喝酒吃菜,不再说交州的事。

    李世民微醺后,没有在宫外留宿,返回了宫里。

    春闱已经放榜。此次殿试考题李世民想自己决定,正在处理政务之余翻书想题目。他没空在外留宿。

    李世民离开后,四位宰辅把酒换茶,又喝了一巡。

    他们仍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喝茶。

    离别时,薛收才叹气:“希望这次科举能有更多人才可用。陛下便不用把大德派去救急了。”

    魏徵沉着脸道:“朝中风气若不改,有再多人才有何用?”

    房乔道:“卢祖尚假称体弱不肯对陛下毁诺不仅是忤逆,也是欺君,当杀!”

    杜如晦赞同道:“我能理解陛下不想让献城功臣有异心而放过卢祖尚的做法,但若看到卢祖尚受罚便生出谋逆之心之人,本也该杀。”

    房乔双手兜在袖子里,双眼因醉意微微眯起:“克明之言有理。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谋逆。”

    魏徵道:“虽然三郎君仁慈,但也不能真的就这么算了。朝堂该派人去交州宣旨,斥责此事,敲打岭南其他豪强。我愿前往。”

    薛收道:“我担心我父亲,这事你们别和我抢。”

    魏徵虽不愿意,也只能作罢。

    几日后,宰辅共同决定,卢祖尚忤逆欺君,该处以绞刑。

    因卢祖尚曾献城有功,李世民想免除卢祖尚死罪。

    宰辅苦苦谏言,卢祖尚此事十分恶劣,如果不严惩,现在都有人敢对皇帝毁诺,他们都不敢想将来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朝堂风气不正,是乱世之相!

    秦琼等人更是直言,献个城而已,多大点事,卢祖尚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才献城,又不是我们打不下来劝他献城。打不了放他卢祖尚回光州,自己再打一次。

    就因为献个城就好像能功高盖主,连皇帝的命令都不听,朝中献城的人那么多,是不是各个都要蹬鼻子上脸啊?

    李世民训斥了秦琼等人,命他们闭门反省七日。

    朝中确实有许多不战而降的献城功臣。他们忙上书说不想被卢祖尚代表,让卢祖尚赶紧去死。

    自己从未想过自己有多大功劳!陛下你可别因为卢祖尚那个脑子有恙的人怀疑我们的脑子!

    现在都贞观四年了,大唐蒸蒸日上,谁会想不开谋反啊!我们都当了大唐这么多年臣子,怎么还提隋末往事!

    窦建德的上书言辞最为激烈。

    虽然这事和他无关,但卢祖尚的案子让朝中翻起了旧账,献城的都忐忑不安,他这个被俘虏的岂不是更惨?

    赶紧把卢祖尚杀了!大家以后都不要提什么隋末!

    李世民挨个安抚群臣,微服出宫喝酒都喝了几轮。

    几轮讨论后,李世民赐卢祖尚在殿试放榜后自尽,那之前他放卢祖尚回家与家人团聚,以给予卢祖尚最后的仁德。

    卢祖尚的爵位和子孙的官荫自然也没有了。不过李世民没有抄卢祖尚的家,他的家人仍旧可以衣食无忧地读书,凭借科举入仕。

    朝野上下皆夸赞皇帝仁慈。

    卢祖尚也在死前哭泣悔过,感谢皇帝的仁慈。

    李世民恶心得快吐了。

    虽然这也是帮他在史书上多增加了一笔仁君的名声,但一想到卢祖尚这个人在死前还要装一装“悔悟之人”,李世民就反胃。

    不过人死为大,卢祖尚都死了,李世民心胸宽广,懒得再理睬他。

    殿试放榜,崔仁师虽在会试中发挥失常,只排在了二十来位,但殿试毫不意外一举夺冠。

    毕竟是已经在李玄霸身边当了几年官的人,崔仁师的策论比起其他考生更加切中要害,言之有物,很得李世民心意。

    张君政和友人崔敦礼也榜上有名。

    崔敦礼排在二甲前列。张君政堪堪擦过二甲的尾巴,真是捏了一把冷汗。

    李世民把科举名单和进士籍贯、所写策论都附在了书信里。书信厚厚一摞,装了一箱子。

    “岭南水土不适合你们,别闹了。”李世民弹了寒钩和乌镝的额头一下,“乖乖和我一起等阿玄回来。”

    寒钩点头,乌镝满地打滚。

    李世民轻轻踢了乌镝一脚。乌镝麻利地爬起来,垂头丧气。

    李世民抱怨:“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谁不想去呢?”

    ……

    “都不需要人劝,自己便忍住了?二哥真是成熟了。”李玄霸拆信的时候,交州的水稻又已经出苗,“我怎么觉得有点心酸?当了皇帝真是不自由,不像我,仍旧可以到处乱跑……伯褒要来了?老师,伯褒要来交州。”

    薛道衡没好气道:“听到了,说一遍就够了。不好好地辅佐陛下,来交州干什么?”

    李玄霸道:“对!等伯褒来交州,老师定要好好骂他!”

    薛道衡露出无奈神色。你怎么这么喜欢告状?告状都成习惯了是吗?

    李玄霸开了个玩笑后,道:“他来交州也好。他替我坐镇一段时间交州,我才能出访占城国。”

    薛道衡皱眉:“太危险了。占城小国,何须大唐晋王出访?该他来拜见大唐。”

    “他不是不愿意来吗?”李玄霸笑道,“我就只能带兵去拜访他们了。占城不臣服,南边商路挺麻烦。”

    薛道衡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李玄霸,便不劝了。

    李玄霸这对蛮夷的处事风格啊,都是长孙晟教的!——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8章。

    明天要高强度旅游一整天,后天凌晨要坐飞机回家,晚上没时间码字,周五凌晨不更新,挪到周五晚上更新。

    第249章 一位进士的心路

    薛收离开长安时, 带了几个新晋进士打下手。

    李世民和房乔等人听了李玄霸所说“翰林院”这个进士培养机构,觉得机构很好,学的内容不好。

    他们仍旧办了个翰林院, 把新晋进士和各地推举的人才先丢进去学习为官的知识, 并时不时地派去六部打下手, 再通过考核结果安排官职。

    李世民做这样的决定时,朝堂并无意见。

    后世的翰林院制度也是沿袭自汉朝,察举制入朝的人才都得再经过考试才能授官。隋朝也有制科考试, 已经为官的官员有时候也得参与考核。两晋的非世家官员也要先经过考核。

    隋朝已经不太给世家脸面,不再以门第取士。大唐明显更不想搞世家门阀那一套,自然所有官员上任前都要经过考核。

    因进士也要再经过考核再能授予实权官职, 更崇尚荫庇或者门第的官员心里的疙瘩也小了不少。

    一些人心里仍旧不喜欢科举入仕的官员。

    他们靠着祖祖辈辈的积累才能门荫做官,凭什么祖上什么功劳都没有的人仅凭考试就能做官?

    就算他们的子弟也能通过科举入仕, 但凭什么自己和祖辈都这么努力了, 子弟还要与祖辈没有功劳的人一起科举?

    可惜他们再不满,因为没有及时踏上李世民这条船,话语权不够,也只能私下抱怨。只要进士的仕途有一丁点的坎坷,他们就能高兴。

    薛收也算是世家。河东薛氏是关中郡姓, 就算他们祖辈是豪强军功起家,现在谁敢说他们不是世家?

    但他听到这些人的抱怨, 都连假笑都懒得应付。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私下抱怨,拿一些细枝末节的琐事来自我安慰, 这些“世家子弟”也真是难看。

    薛家既是有门第的世家, 也是有荫庇的功臣。李世民力推科举后, 他们又叮嘱子弟不仅要继续认真习武争取更多的军功, 也要拿好书本,别忘记了科举这条路。

    明明对世家而言不缺人才,子弟做官的名额永远不够。多一条路,就多许多原本没有资格当官的子弟能当官。这样的大好事不赶紧去争取,家族败落是既定事实了。

    把脑子从世家子弟的模式中转回来,薛收变回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友人,带着李玄霸提前看好的张君政,去找李玄霸算账。

    朝中现在还为潞国公遇袭的事争吵不休。他们为了按下朝中想要出兵的人,不知道为李玄霸编了多少借口。

    他们总不能说李玄霸是故意的吧?

    而且就算说李玄霸是故意的,但那帮交州豪强主动袭击潞国公是事实。对许多已经想军功想疯了的将领而言,没有区别。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李玄霸似乎提前预料到了此事。他们还没有抱怨李玄霸,李玄霸先写信甩锅。

    李玄霸在信中告诉他们大局已定。这一招杀鸡儆猴别说交州的豪强变得乖巧,整个岭南道再无谋逆的风声传来。宁氏家族正在转变道路,而冯氏家族也停止了分裂。

    比起声名赫赫的李靖,他们似乎对摸不透的李玄霸更为恐惧。

    李靖虽然也战无不胜,但好歹是个常人能看懂的正常名将;李玄霸不仅性格阴晴不定,身上光环也太多太神秘,实在让人摸不透。

    李玄霸自己在信中自嘲,大概他在岭南道一些人心中,大概已经不算个人了。

    真好,啧,他会再接再厉。

    “朝中一定闹得厉害吧?没办法啊,按照正常情况,将领们会在大唐平定天下时获取战功,完成军功集团的重新确立。但二哥他非要和将领抢功劳。除了李靖在南边捞到点大战功,大唐平定中原的战争几乎都是二哥当主帅。现在朝中如此吵闹,将领疯了似的想要出战,都是二哥的错。”

    “什么叫功劳分配不均啊?主公亲自下场抢功劳,这就是分配不均。”

    “你说一个皇帝抢什么战功,他还能再封自己一个国公和大将军不成?再给二哥建个天策府,给二哥封个天策上将如何?”

    李世民没生气,还拍案大笑,并觉得天策上将的名号可以有。

    大唐的肱股之臣们气得肝疼。

    你们这对兄弟要不全部自己搞定吧,我们不伺候了!

    薛收想着友人们一边谩骂远在岭南的李玄霸,一边兢兢业业继续收拾烂摊子,就无奈苦笑。

    啊,自己也是其中一个,真悲哀啊。

    “你在叹什么气?”薛收听到身边微弱的叹气声,从回忆中回过神,好奇地看向张君政,“你是在担心岭南路途遥远,水土不服吗?”

    张君政忙拱手道:“下官确实担心水土不服,但不是因此叹气。”

    他顿了顿,虽然犹豫,还是如实道:“当初秋闱放榜,下官偶遇的那位贵人,难道真的是晋王殿下?”

    虽然被点为薛尚书文吏的进士有好几个,但他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

    这样的自负的想法,让他又尴尬又担忧。

    他尴尬的是可能自己想多了;担忧的是如果这是真的,自己真的能达成晋王殿下和皇帝陛下的期许吗?

    “是他。你应该也看到陛下了。”薛收好奇地问道,“听闻陛下和李三郎被苏公他们追上了树,你也看到了?”

    张君政惊恐地瞪大眼睛:“我不知道!我没看到!”

    什么?还有这种事?还好自己跑得快,没有看到这一幕!

    薛收遗憾道:“没看到吗?我还想问问细节呢。”

    这么有趣的事,父亲一定很爱听。

    薛收安抚道:“李三郎的相面从未出错。他说你是人才,你就一定是人才。或许你现在还很稚嫩,但多听多学多想多做,你一定能达到李三郎预言中那样的高度。”

    薛收年纪比张君政差不多,却一副长辈叮嘱的口吻。

    人与人的差距,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即使英年早逝也青史留名的名臣和普通人的差距,就是如此大。

    薛收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成名,哪怕现在是大隋,他也能被推举做官。只要能讨好了皇帝,成为朝中重臣希望很大。

    张君政虽翻族谱把张良列为祖宗,若没有科举,他想成为朝中重臣几乎不可能。

    这不仅是出身差距,薛收和张君政的才华、见识、胆识的差距也很大。

    薛收或许有身份上的光环在,魏徵却没有。

    他身为一个穷道士,提着一柄长剑四处投奔“名主”,原本历史中一路跟错主公还能走到千古名臣的位置。

    人和人的差距,真是与天与地的差距一样大。

    薛收自然知道厉害的不是张君政,而是张君政未来一个叫张九龄的子孙。张君政是会错了意。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很好奇,他和友人们也都很好奇,这一次会错意能不能真的造就一个新的名臣。

    虽然达到“名相”高度不太可能,但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名臣,那李玄霸那“相面”的威力也足够可怕了。

    “我会努力。”张君政感觉压力有点太大了。

    他想起了殿试时的场景。

    不仅是他,连多次面圣的友人崔仁师在进入金銮殿时都有些手足无措,不住擦汗。

    或许古时有贤才能被皇帝亲自问策。听友人说,陛下来寻晋王殿下时,也常与他攀谈。

    “但不知为何,我与一群士子一同在宫中接受陛下亲自考核,一群贤才在陛下和朝中公卿的注视下提笔答卷,压力居然比单独见到陛下还大。”

    这不仅是崔仁师一人的想法。

    虽然他不常见到陛下,但陛下曾经与这次殿试中许多勋贵世家子弟一样,也是大隋的“勋贵世家子弟”。

    据说有的士子与陛下有过几面之缘,也曾有机会得到陛下单独的召见。

    “但那不一样,太不一样。”

    不一样的不仅是殿试,还有殿试后的唱名、游街和簪花宴。

    张君政本以为秋闱唱名和鹿鸣宴已经足够让士子骄傲,但殿试放榜,却让他产生了仿佛飘在云间的错觉。

    宫中身穿官服的宦官亲自宣旨,状元郎的家乡甚至会立下陛下御赐状元牌坊,其余进士也可由地方官立牌坊记录在案,以示褒奖;

    进士参加簪花宴时,穿上御赐的特制官服,头戴簪花,由宫城侍卫开道,百姓提前洒水清洗道路,如皇帝出巡时一样骑马游街,一路唱名;

    簪花宴帝后、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朝中公卿皆入座,皆先向他们敬酒,他们才回礼……

    有哪朝哪代被推举的人才会有如此待遇?

    这居然是每一届进士都会有的待遇!

    簪花宴上,张君政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朝中一些公卿的不自在。这些不自在中,甚至还有些许的嫉妒。

    天下没有白拿的好处。

    簪花宴时,一位公卿意味深长地鼓励他们:“晋王殿下作保,陛下力排众议给了你们这些新晋进士如此高的敬意,以证明门荫之外也有人才。你们要好好为陛下效力,可别辜负了陛下和晋王殿下。”

    即使张君政不是高门士族,也听明白了公卿话中的话。

    大唐第一届进士是否出息,关系大唐之后的取士政策。他们的努力关乎的不仅是自己的未来,也关系陛下和晋王的脸面,关系保留这条大唐未来寒门士子不通过投效他人直接做官的途径。

    在大唐春闱之前,有一句童谣传遍长安——“学成文武艺,效与帝王家。”

    张君政自知自己是个俗人,学得的文武艺就是想出人头地。能直接为帝王效力,谁愿意再有一个二元君主,在夹缝中左右为难?

    只要科举入仕,都是天子门生,满朝文武官员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状元崔仁师世家子弟。他干得好与坏其实对大局不怎么重要。

    张君政本应该也不能算是重要的一个。至少满朝公卿都没有太看重这个名次排名中下的年轻士子。

    但他在春闱前偶遇晋王殿下,远远看到了帝后在士子中与民同乐;

    他听到了晋王殿下透露的他的未来,知道自己的名字不仅传到了陛下耳旁,恐怕晋王殿下的旧友都知道自己的名字;

    身兼相位的薛尚书前往岭南道传旨,听闻本不需要带新晋进士前往,但薛尚书带上了自己,前往晋王殿下透露的未来的自己的扬名之地……

    张君政有一种天命加身的错觉。

    虽然自己不是会元也不是状元,但仿佛自己才是这一届士子中的“象征”,仿佛才是陛下和晋王殿下与世家勋贵博弈的最重要的落子。

    可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吗?

    薛收看出了张君政的迷惘,想起了李玄霸信中的话。

    李玄霸最后一封信,不仅是嘲笑他们,甩锅自己兄长,也提到了春闱,提到了张君政,提到了大唐科举的“曾经”。

    “张君政能考上进士,在士子中完全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原本的历史中,大唐其实不太在意进士,因为门荫候补太多了。唐高宗时期,等候实职的门荫替补官员有三四万,每年职位空缺却只有一两千,等一个轮替要等好几年。每年进士那几十个人,实在是不够看。”

    “在这种情况下,寒门士子能做到别驾,且十几年不挪位置,就已经证明他的本事。”

    “说难听点,能一路过关斩将来到二哥面前的士子,其才华都能坐稳公卿。才华是一回事,能表现出来的本事又是另一回事。一个在岭南韶州勤勤恳恳干到去世的别驾,肯定是踏实和务实的人。”

    “仅这样,我就相信给他机会,再给他一点压力,他一定能成为一个被百姓称颂的好官。”

    李玄霸难得正经时,友人都很信任他。

    薛收能看出张君政虽然压力很大,但每日好吃好睡,除了偶尔走神或者叹气,看着比其他同往岭南,心里只担心路途艰辛和水土不服,再无其他压力的同榜要自在得多。

    怪不得张君政在李玄霸所说的“另一个大唐”能在岭南干到寿终正寝,并培养出优秀的后代,薛收现在还没看出张君政踏实务实的一面,但张君政仅把压力停留在叹气上,不影响日常生活的洒脱和豁达,已经让薛收心喜。

    一路上,薛收不动声色地给张君政开小灶。

    他有空时就着急新晋进士,把自己为官和做事的经验分享给他们。

    他谈及自己沦落海岛,被迫与陈棱将军一同捡贝壳度日。

    队伍里护送薛收去交州的某位知名不具陈将军给了薛收一个莫名的眼神,很想告诉进士们他们有在屯田,没这么惨,但见薛收给他使了个“教育后辈就要说得够惨”的眼神,无语地闭上了嘴。

    薛收提起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只会写诗作文的普通文人,虽懂一点骑射,但跟着年幼的陛下出去打猎收获只比病弱的李玄霸略好。那时他最离经叛道的梦想,不过是成为苏武那样的使臣罢了。

    “李二……陛下和李三郎支持我的梦想,怂恿我跟随前往倭国的使臣团增长见识。流落荒岛的时候,我一度以为自己浑身所学毫无用处。”薛收回忆过往,满目唏嘘。

    当事人陈将军欲言又止,既听不下去薛收的胡扯,又很想听听薛收还能胡扯到什么地步。

    以为自己浑身所学毫无用处?是谁狂妄地在被他救下的第一时间就自荐,拍胸脯保证无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安抚岛民都手到擒来?

    薛收刚落难时确实艰难。陈棱自己都头疼怎么养活手下的将士不哗变,薛收这个半路被救上来的年轻文人如果遇到了将士哗变,肯定是第一个遭殃。

    陈棱重用薛收,几乎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如让薛收试试,如果出错,自己还能找个人一同背锅。

    他离开大隋时,大隋正是最强盛的时期。他从未想过割据为王,而是担心等大隋打完高丽来接他时,他要怎么脱罪。

    薛收的父亲薛道衡是朝中高官,自己讨好了薛收,将来回朝堂的时候就会多一个人为自己说情。

    之后他与薛收从大隋强盛一直在筑紫岛上待到大隋灭亡,军队一直没哗变,除了少数病死和战死的人,回中原时居然还能保持原本整编。

    如果不是薛收有这样的本事,他怎么会在薛收说投靠李世民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听从了薛收的提议?

    薛收这样厉害的人流落荒岛几年,听闻天下大乱了第一时间所想的居然是“李二肯定要当皇帝了,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跟随,亏了,李三肯定会笑话我”,陈棱相信薛收的判断。

    更让陈棱坚定这个决定的,是李玄霸派人联络了他们。

    几年了,大隋都忘记还有个将军在筑紫岛上等着与隋军夹攻高丽,当时自己都身不由己的李玄霸却通过山东贼帅王薄联系到了他们,告知了他们中原已乱。

    “不过不用担心,既然已经确定你们就在筑紫岛,我很快就能来接你们。”

    薛收说李玄霸的亲笔书信字迹虚浮,定是在病中所写。

    他一边感动李三郎在病中还惦记着自己,一边纳闷李二郎跑哪去了,怎么由着生病的李三郎为自己写信,不该李二郎写信吗?

    待回中原后,他们才知道李三郎探得他们行踪,给他们写第一封信的时候,正是李三郎几乎命丧黄泉的时候。

    如此友谊,难怪薛收流落荒岛也相信来救自己的人,一定是自己的两个朋友。

    陈棱回过神时,薛收已经在唏嘘他如何在奋起中失败,又在失败中奋起。

    在薛收的故事中,自己变成了反复打击薛收的多疑长官,专门负责在薛收耳边说“不过是个书生”。

    陈棱此次带来的副将,也是他在筑紫岛的副将。

    他们在回中原后,最初就跟随李靖在南边征战。后来南边局势稳定,不需要太多人镇守,他们就回到了长安,拿着高官厚禄休养。

    但可能是在筑紫岛上待久了,长安的富贵生活过久了让人提不起劲。此次陈棱护送薛收去岭南,老下属们个个都来走后门,想把自己塞进南下的队伍里。

    副将凑在陈棱身边,小声道:“将军,就由着军师这么贬低你?”

    陈棱道:“他也不算贬低,我确实常说’不过是个书生‘。”

    副将道:“那不是你和他吵架的时候……哦,你们会一天吵三次架。”

    副将遁了。

    看来军师还小心眼记仇呢。溜了溜了。

    ……

    “这么有趣的吗?你带的进士知道护送他们的人就是陈棱将军吗?你有没有弥补陈将军被你贬低的形象?”李玄霸暂时无事可做,就到江都迎接薛收。

    身为交州刺史,无诏坐海船跑到了江都,薛收觉得朝中又有人会弹劾了。

    “先不知道,后来知道了。”薛收笑道,“他们看陈将军表情,就知道我夸大了,不需要我弥补。对吧,陈将军?”

    陈棱懒得回答。

    见陈棱都懒得和薛收计较,李玄霸也懒得帮陈棱找补了。

    在薛收的故事中,虽然陈棱最初是个看不起书生的顽固武痴,但后来他与薛收化敌为友,倒也算一段佳话。

    陈棱最初确实对薛收不错,但那是因为薛收的身份。当陈棱骂薛收“不过是个书生”的时候,才是与薛收平等相交,与其成为能相互托付性命的挚友的时候。所以薛收所讲的故事中的陈棱,倒也不算抹黑了,只是不符合本人性格而已。

    “你跑这么远来迎接我,绝对没有好事。”薛收用合着的折扇点了一下李玄霸的肩膀,“说吧,你是不是想丢下交州偷跑?你要跑哪里去?不会去高丽吧?”

    李靖顿时警觉,如鹰的眸子瞬间盯住了李玄霸。

    陈棱嘴角动了动,好不容易强压住。

    他看得出来,李药师真是辛苦了。被晋王支走,得知真相的李药师一定很委屈吧。

    陈棱既然是薛收的挚友,自然从薛收口中得知了交州谋逆的真相。

    谋逆是真的,但李玄霸故意把李药师支走后,再派出丝毫没有存在感的潞国公碰瓷也是真的。

    陈棱又把视线投向晋王身后的普普通通憨厚侍卫。

    陈铁牛目不斜视,十分尽职尽责,丝毫没想过他是个国公,需要和同朝重臣打招呼。

    不过薛收可不会忘记陈铁牛:“铁牛啊,秦叔宝他们听到你被打的时候,都在担心贼寇都打到你这里了,会不会让李三郎受惊了。”

    陈铁牛嘴角扯了扯:“回去收拾他们。”

    薛收大笑。

    李玄霸也跟着笑。

    他在笑着的时候,视线轻轻扫过离他们大约有几米远,垂着头不敢直视他们闲聊的新晋进士。

    李玄霸的视线落在了张君政的身上,又轻轻地移开。

    自己还没老,怎么就有看到新一代人才崛起的欢喜了?

    李玄霸笑了笑,拉着薛收单独叙旧,让陈铁牛向李靖、陈棱交代他未来的动向。

    李玄霸移开视线的时候,张君政偷偷抬头,视线正好与李玄霸的视线错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玄霸比他更年轻的脸庞上,又略带惶恐地飞速移开。

    在殿试和簪花宴面圣后,张君政已经从年轻的皇帝陛下的容貌上确定了真相。

    其实不需要面圣,崔仁师都确定了,张君政本应该没有怀疑。

    但他或许不是怀疑,只是想要一个“确定”。

    这个“确定”是当日的人身份,也不是。张君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确定”,只是在亲眼见到以晋王身份出现的李玄霸的时候,他一路惶恐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要的“确定”,仅此而已。

    张君政站直了身体,眼神中的惶恐缓缓平静,再无动摇——

    二更合一,补之前请假欠账。

    昨晚把手挠破了,血和脓水流了满手,被母上惊叫着送往医院,输了点抗生素睡了一晚上,兵荒马乱忘带了手机,没改请假条,抱歉。

    今天在医院检查了一天,手包得像个粽子,本来不准我再码字,我以“我承诺了读者如果不写晋江会扣钱”为借口成功拿到了电脑,哈哈哈哈哈,终于补上了。

    现在双手码字很困难,我只能尽力保持日更,加更要缓缓了。没想到手痒起来会这么要命,吃不好睡不好,什么都不做光待着就是一种煎熬。

    昨天我前脚把手没抓伤前的密恐震惊照片拍去吓唬基友衣落,后脚就挠破就进医院了,难道是我吓唬她的报应吗……

    第250章 这样算不算谋逆

    “你要去占城国?”薛收先惊讶了一下, 然后又觉得不是很惊讶。

    占城国本就是汉朝的领土,在东汉天下大乱时被豪强割据。无论隋唐,一个新的统一王朝建立之后要彰显自己比起前朝厉害, 首要的事就是恢复故土。

    高丽也是在汉末割据, 并在南北朝乱世时侵吞了不少土地。隋文帝时就要与高丽死磕, 不是真稀罕那片土地,而是出于收复故土的政治需要。

    占城国很小,又处于最南端, 没有威胁中原王朝的可能性,在收复故土中顺次很低。如果占城国肯向中原王朝纳贡称臣,基本中原皇帝就不会管它, 任它蹲在角落里自己玩自己的了。

    但占城国王不肯称臣,大唐就要派使臣去敲打一二了。

    其实交州也这样。

    大隋建立后, 原本也没太在意交州这片地, 而是任由豪强割据,只要交州豪强称臣,和隋朝是名义上的羁縻统治就没问题。

    哪知道占据交州的豪强不称臣不纳贡,十分硬气,隋文帝就派了几百个士兵过来, 越南历史本上记载的所谓“越南前李氏王朝”就这么覆灭,交州从羁縻州重新变成了直管州。

    占城国国王也这么硬气, 大唐像大隋一样派几百个士兵过去也正常。薛收只是惊讶李玄霸身为大唐晋王,怎么自己过去。

    占城国何德何能啊!

    但李玄霸说他对占城国的海港和水稻感兴趣,薛收也就说不出阻止的话了。

    友人们都知道, 李玄霸脑海里有超出时代的知识和见解。李玄霸做的一些事, 只能他自己亲眼去看, 亲手去做, 其他人无法代替他的手和眼。

    比如海上丝绸之路。

    对于薛收等人,他们就算再厉害,大海对他们而言都是一片迷雾。

    中原王朝之外有什么,他们从书本了解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太少,商人们传来的消息也不翔实。

    但李玄霸不一样。海外的迷雾对他不存在,他很清楚这个世界的全貌,能辨别所获取的消息的真伪。

    所以薛收等人只能等着李玄霸自己去探索地图,消除迷雾,再将这个时代的世界全貌告诉他们。

    “陛下肯定不愿意你远航。”薛收埋怨道,“等我回京,肯定会被陛下亲手揍一顿。”

    李玄霸道:“占城国离交州和爱州非常近,与我来江都差不多。如果他来了交州和爱州,肯定也会去占城国逛逛。”

    薛收乐道:“也对……啊,不对,他不耐暑热,连交州和爱州都不想来。”

    李玄霸道:“交州和爱州的夏季与长安差不多热,只是要湿一些,所以不太舒服。但这里的冬季可以穿单衣,比长安的春天还温和。可惜路途遥远,不然他可以来交州过冬。”

    薛收失笑:“若有日行千里的飞马就好了。”

    李玄霸鄙视道:“你想象力就这么匮乏?什么日行千里,太慢了,一个时辰两千里。”

    薛收微微愣住:“那也太快了!”

    李玄霸道:“一般一般。”

    薛收和李玄霸就未来腾云驾雾能有多快聊了起来,把什么占城国以及李世民和朝中肱骨知道李玄霸又偷跑的震怒都抛到了脑后。

    薛收自从在筑紫岛吃了几年海风,性格野得不像样。

    他本就有点薛道衡狂士性格的遗传,现在就更放荡不羁,和李玄霸很容易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再者,李玄霸已经决定的事,就是李世民亲自来了也只能狼狈为奸,同流合污。薛收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阻止李玄霸。

    不算久别的友人聊了许多天马行空,光怪陆离的事,十分尽兴。

    待他们出门讨食时,发现李靖、陈铁牛、陈棱三个国公已经架起了火堆,要吃烤乳牛。

    牛是重要资产,轻易不能宰杀。这头乳牛大概是早夭吧。

    陈铁牛的烧烤本事是从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位烧烤达人那里学成,此次担任大厨;李靖对香料调配有些心得,负责调味;陈棱就只能干些烧火宰肉的体力活。

    三位国公亲自烧烤,李玄霸和薛收自然赏脸品尝。

    李玄霸评价:“不如我。”

    然后他就撸起袖子自己烤其他的食材,让陈铁牛一边去。

    薛收也是国公。他和陈棱回中原时不仅带了万余隋兵,还带了一个筑紫岛,光是投效之功就足以封国公,更别说之后立的功劳。于是四位国公就坐在一旁谈天说地,等晋王殿下给他们弄吃的。

    陈棱原本不习惯,和薛收混着混着,也就习惯了;李靖至今不习惯,但薛道衡让他习惯,他也就习惯了。

    至于陈铁牛,郎君说什么就是什么,郎君烤肉他吃肉,那也是遵循郎君的命令。

    露了一手烧烤技术,李玄霸让人拿了一些烧烤送给新晋进士和随行官员将领。

    烧烤下面自带火盆,天气也不凉,吃的时候还热腾腾的,就是数量少,一人就能吃一串。

    听闻是晋王殿下亲手烤的,众人都受宠若惊,直叹晋王殿下不愧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体恤晚辈后进的大儒大贤。

    李玄霸听到送烤串的人的禀报,差点没呛死。

    爱惜人才就罢了,体恤晚辈后进……罢了罢了,虽然我年龄不如你们,辈分比你们高,资历比你们深,也能说得通。

    李靖已经较为了解李玄霸,看见李玄霸尴尬就想笑。薛收已经大笑出声。

    在江都短暂休息后,李玄霸与薛收、陈棱一同前往交州和爱州,李靖继续坐镇江都。

    “那伯褒就暂代我为交州都督,陈将军暂代爱州刺史。”李玄霸在船上伪造圣旨,看得陈棱眼皮子直跳。

    李世民在给李玄霸的信中说,让李玄霸自行负责岭南道官员调配。但因为官员调配的权力必须掌握在皇帝手中,所以让李玄霸调配官员的时候记得把圣旨写好,私印已经寄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盖章。

    李二陛下表示,魏田舍翁说得对,弟弟提炼的要点很有道理,那就是“程序正义”!

    岭南道的官员调整都是李二陛下干的,不信你看圣旨!

    薛收都绷不住喊’陛下‘了:“李二还做了这种事?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知道吗?圣旨不经过三省能发?!”

    李玄霸一边写圣旨一边一心二用:“交州爱州为边疆,军政之事,不需要经过三省,由皇帝直接决定。”

    薛收扶额,嘴里碎碎念没出声,估计是直言犯上辱骂皇帝和晋王,意图谋逆。

    李玄霸对着皇帝小印哈了口热气,盖章:“薛尚书快跪下接旨。”

    薛收给了李玄霸一脚:“滚。”

    虽然踢了李玄霸一脚,他还是接过圣旨仔细端详:“足以以假乱真。李二也能模仿你的字迹?”

    李玄霸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他帮我写罚抄作业的次数比我帮他写罚抄作业多。”

    薛收嘴角抽搐。原来你们俩模仿对方自己惟妙惟肖,旁人难以分辨真假,是在罚抄时练出来的啊?!我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高公肯定不知道,不然能放过你们?

    连高公都能瞒过,看来就算房杜魏三人都出现,只要没亲眼看见李三郎伪造圣旨,也拿不出这圣旨不是李二郎自己写的……嗯?

    薛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无法分辨圣旨字迹真假,你完全可以私下写了给我!”

    陈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脸色很难看。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可是你知道圣旨是我书写后,反应一定很有趣。二哥在信中强调,一定要当着你的面写,然后让我告诉他你的反应。不然你和陈将军的新任命我早就在信里和二哥说了,二哥就算说以后官员任命由我自行负责,你和陈将军的任命状也可以他自己写了寄过来。”

    陈棱疑惑道:“陛下是怀疑我的忠心……不对啊,这要我们有什么反应?严令拒绝?那不是耽误了陛下的事?”

    薛收表情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最初李二和李三的模样。

    两个垂髫小孩勾肩搭背,一个坏笑龇牙,一个微笑抿嘴。

    今天李二和李三使坏了吗?欺负友人了吗?看友人笑话了吗?

    打钩画圈。

    薛收很认真道:“我怎么没趁着你和李二还小的时候,多揍你们几顿?”

    李三殿下哈哈大笑,表情和如今龙椅上的李二陛下如出一辙,不愧是双生子。

    陈棱明白了李玄霸话中真意,双手扶额。

    自己这算是被陛下和殿下认可为“自己人”了吗?但这种“自己人”的待遇,他不想要啊!你们能不能给我换回“君臣有别”!

    李玄霸:“哈哈哈哈哈哈。”

    ……

    “什么?虽然陛下你能提前给薛尚书和陈将军写好任命状,但就是要让晋王殿下自己写,好看他们的乐子。那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是干什么?看我们的乐子?”

    房乔绷不住了。

    李世民点头:“对,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反应。最近和阿玄的信里都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全是抱怨。这多没意思?”

    杜如晦认真地问道:“把朝政当儿戏很有趣?”

    李世民道:“边疆之事本就由皇帝决定;晋王监国辅政时一直都有任命官员的权力,此次去边疆,我特意给了他如同监国辅政的权力,哪怕对外开战也没问题。这些事朝臣都同意了。虽然我和阿玄想看你们乐子,但在朝政上真的没有儿戏,程序完全正义!”

    房乔和杜如晦退后一步,把魏徵推出来。

    “我受不了了,此次我绝对不弹劾你。”

    “玄成,上,这样的皇帝应该让他遗臭万年!”

    魏徵:“……”如果我把皇帝从龙椅上拖下来暴揍一顿算弑君忤逆吗?——

    一更。

    手挠破了止痒的药不好擦,只能靠内服药,但内服药有时效,且不能连续吃。码字有点困难,已经挂请假条,最近只能尽量保持更新,如果0点没有更新就是今天无更,不额外请假了。

    不过我应该是能坚持日更的。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王之力……(老二次元痒得意识模糊胡言乱语……)

    第251章 十几年的第一炮

    无论友人们再生气, 活还是要干,还要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地干。

    薛道衡骂道,怪不得李二郎李三郎敢乱来, 都是这群狐朋狗友惯的。

    亲生父亲骂自己是狐朋狗友, 薛收也只能唯唯诺诺点头, 看得陈棱压不住嘴角上弯的幅度。

    总还是有人能制得住薛伯褒,活该!

    在李玄霸的计划中,薛收其实是顺带的。他问二哥要的人才是陈棱。

    陈棱最初进入朝堂诸公视野, 就是率领大隋水军远航(在此时算是远航)打下琉球。之后他被困筑紫岛,不仅打了几年海战,还为了回中原深入研究过海船。

    虽然陈棱和薛收最后是被李玄霸派人救回来, 但他们几年的研究和付出并不是没有用处。

    李玄霸对海船了解不多,只是隐约听闻海船似乎船底与在内河行驶的船有区别。

    他和陈棱谈起此事, 陈棱也在筑紫岛上有过类似构想, 并且已经付诸实践,只是工匠和时间不够他打造一条大船。

    在陈棱跟着李靖打江南时,李玄霸就提前告诉陈棱,别把好不容易自学的造船知识丢了,以后会有大用处。

    就算李玄霸不提醒, 陈棱也不会丢掉这个爱好。毕竟这是他和薛收流落荒岛时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只要有稳定的海运航线,至少沿海这一线大唐能够牢牢掌控在手中, 不用担心运兵运粮。”李玄霸对陈棱道。

    李玄霸又私下对薛收道:“趁着现在天竺、波斯和即将建立的阿拉伯帝国正强盛,正是海上丝绸之路发展的好时机。不趁着这个时候用丝绸和瓷器抢钱,在有明君贤臣的时候把国内基础建设都翻新一遍, 难道指望后世深宫富贵乡里出生的君王?”

    薛收深觉有道理。

    李玄霸自幼经商养全家。薛收既然是他的友人, 对李玄霸要在交州和爱州并无意见。

    他这一路南下, 时常下马车和舟船观察周围地形环境。岭南道大部分地方都是起伏的山地, 只靠种田恐怕也难以收上赋税,特别说地方截留一定赋税来教化百姓了。

    薛收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笑话他是“添头”。

    陈棱学造船的时候,难道自己没有学吗?李玄霸明明知道,就是嘴贱。

    薛收很疑惑,李二郎究竟是怎么把弟弟养成这样?将来太子的教育,恐怕他们要多费心了。

    将手头的工作一五一十地交给了薛收和陈棱,李玄霸带着陈铁牛准备乘船去占城国了。

    占城国与爱州隔着一条较高的山脉,陆地上不好出兵,所以他们才从东汉黄巾起义后一直割据至今。

    隋朝的海军不弱。经过李玄霸这几年的咬牙支撑,大唐在统一中原后,也将当初隋文帝和隋炀帝为了攻打高丽而打造的海军保留了下来。

    海军一分为二,一半在齐鲁半岛,一半在江都李靖手中。

    现在李玄霸把李靖手中的水军要了三千,但把李靖从出兵名单中踢了出去。

    李靖很担心李玄霸,很想跟随出征。李玄霸要给他表演个现场写圣旨,李靖捂住眼睛掩住耳朵逃跑。

    于是李玄霸就把潞国公陈铁牛任命为此次出征的海军主将,保护自己出访占城国。

    去占城国的船上,潞国公陈铁牛被他爹陈铁匠训得哼哼哧哧抬不起头。

    张亮小声道:“郎君,我们在一旁嗑着西瓜子看铁牛挨训,真的不会让他生气吗?”

    李玄霸丢了一颗五香炒西瓜子进嘴里:“陈叔在,他生气了又如何?而且陈叔不在,他生气了又如何?”

    张亮腹诽,陈铁牛对你是不敢如何,但他会揍我们啊。

    但即便腹诽,张亮也坚持留下来看到了最后。因为真的很有意思。

    等陈铁牛挨完骂后,李玄霸才虚伪地替陈铁牛说了几句好话:“陈叔,你怎么亲自来了?”

    陈铁匠道:“我花了十几年终于亲手打造出的大家伙,我不亲眼看着不放心。”

    陈铁匠又横了儿子一眼:“听闻铁牛又让三郎君受惊,我更加不放心。”

    陈铁牛哼哼哧哧,想说自己根本没让三郎君受惊,是三郎君让自己去碰瓷,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大孝子,还是不敢驳斥他爹。

    李玄霸笑道:“他没有让我受惊。我倒是该道歉,没护好铁牛,让铁牛受惊了。”

    陈铁牛使劲地抖了一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陈铁匠脸色稍霁:“他为三郎君做事是应当的,没让三郎君受惊就好。三郎君,我们什么时候到目的地,我已经忍不住想听个响了。”

    陈铁匠虽然身体还壮硕,面容已经很苍老。

    打铁的人太花力气,身上劳损很多。李玄霸虽然给自家工匠把福利拉满了,陈铁牛立功后也给家里置办了很多家产,但陈铁匠就是不想享福,仍旧钻进铁匠工坊里,一钻就是一天。

    现在宫里的工坊都是陈铁匠管着。李玄霸所琢磨的新玩意儿,更是由陈铁匠直接负责。

    此次出访占城国,李玄霸拿出了一个大玩意儿,一个他十几年前就让陈铁匠去打造,现在才勉强做出来的大玩意儿——铜火炮。

    用黑火|药发射实心炮弹的火炮看上去好像不是个高科技的东西,李玄霸把构思提出来后,一群工匠琢磨了十几年,还是在大唐建立后才有了眉目。

    原因无他,材料太难得。

    李玄霸原本想打造铁火炮,但火炮所需要的精密度很高,一不小心就会炸膛,现在的冶铁工业难以达到火炮的耐冲击、耐爆炸和耐高温标准。

    李玄霸只是一个大龄高三生,对冶炼工艺了解不多。他只知道冶铁和温度有关,建高炉有利于提升温度,但高炉怎么建,原料怎么选,他一概不知。

    他让工匠尝试用煤炭代替木炭,效果还没有木炭好。

    李玄霸也只能胡乱猜测,或许是华夏的浅层煤炭杂质太多,不是优良的煤炭。

    可惜袋鼠岛实在是太远,就算海运发展了,在工业革命之前,从袋鼠岛挖矿带回来也入不敷出。

    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在工业革命之前,西方国家扩张殖民地是亏本的吧?

    或许有贵族在扩张殖民地中富裕,但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是亏本的。就算工业革命之后,大部分殖民地对西方国家也是亏本,所以他们才会大变卖。

    比起殖民地,商品倾销的非直接占领方式,才是西方殖民者摸索出的“可持续发展”扩张。

    在袋鼠国没有一个国家自发组织挖矿的前提下,大唐要自己派人去挖矿,怎么都是亏的。

    不过有优秀矿产的地方不仅袋鼠国,总有已经完成封建集权的国家有好矿。我等文明古国本就不喜欢野蛮,等海上丝绸之路打开后,大唐再进行和平互惠的双赢贸易就行。

    铁炮行不通,李玄霸很早就考虑用铜炮。

    他记得好像最初火炮制造也是用铜铸造,历史中一步一步爬的技能树是有这么爬的道理的,或许铜才是这个版本的答案。

    但对于区区一个国公府而言,在大隋还强盛的时候收集大量的铜,恐怕就要被灭族流放了。

    中原一直缺铜,所以铜是如同金银一般的贵重金属,不仅用于货币制造,武器制造就算进入铁器时代,也掺入一定铜。

    大隋还没灭亡前,谁大量囤积铜,不是想造反吗?

    虽然他们能以铸造佛像的借口囤积一定量的铜,但佛像再粗制滥造也得造出来交差,哪怕废旧金属能回收,研究火炮的进度也十分缓慢。

    征伐天下的时候,李玄霸没有精力继续研究火炮。直到大唐建立,李世民才能动用皇帝的力量继续支持火炮研究。

    在缩小佛道规模,拆掉未经朝廷允许建造的小庙宇道观的时候,李玄霸终于凑够了足够的铜。经过十几年的经验积累,再加上足够多的资源和工匠,能够用于战场的铜火炮终于制造出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把铜火炮从少数精英工匠手搓,变成能让普通工匠也能一起手搓。

    实验性质的铜火炮是无法装备给军队的,只有工坊能制造后,铜火炮才有了实用价值。

    要工坊制造,朝廷还需要大量投入。

    在那之前,李玄霸要让朝廷诸公看到铜火炮的威力,才好向朝廷诸公要人要钱。

    要完成工坊制造,并将铜火炮装备给军队,就不是他和二哥两人能决定的了,即使他二哥是皇帝。

    现在能铸造的铜火炮的重量很大,几乎很难在陆地上使用。唯一能让它有“灵活度”的只有大船。

    李玄霸此次去占城国,正好试验一下铜火炮的威力。

    他虽然向朝廷申请了支援,但没想到是陈铁匠亲自过来。

    不过转念一想,换做自己,哪怕病死在路上,也要亲眼看到铜火炮用于战场上。

    这是陈叔十几年的心血,陈铁牛都没有花陈叔这么多心血。如果铜火炮有意识,恐怕铜火炮才是陈叔最疼爱的亲生儿子,陈铁牛这个真正的儿子是捡来的。

    挨完训后,陈铁牛拍拍屁股,神色恢复如常,一看就很习惯被训了。

    老爹不再训人,陈铁牛纠缠着老爹要先试发几枚火炮。

    去占城国之前,总要在海上试试,别炸膛了。

    他这话一说,气得陈铁匠随手捡起不知道谁丢在甲板上的扫帚,追着他揍。

    李玄霸又看了一次笑话,十分满足。

    其他跟着薛收来的工匠都骂陈铁牛活该,丝毫没把陈铁牛这个潞国公当回事。

    陈铁牛不愧是朝堂上最没存在感的国公。

    可惜爱州到占城国的距离太近,李玄霸没看多久笑话,就看到了占城国的海岸。

    占城国早就接到消息,海军已经在海岸线上集结了。

    李玄霸拿着装着水晶镜片的望远镜,站在瞭望台上看了一会儿,笑道:“陆地上应该是他们国王的仪仗。看来他还是挺看重我这个大唐使臣。”

    被亲爹和工匠叔伯以“说了不吉利的话”为由,揍得鼻青脸肿的陈铁牛揉了揉嘴角的乌青:“我先登岸,让他们国王前来向大唐请罪。”

    “登什么岸?先打声招呼。”李玄霸放下望远镜,“你不是想开炮吗?随意朝着船只密集的地方打几发。就算铜火炮的准头再差,也能落一两颗炮弹在他们船上吧?”

    陈铁牛瞬间嘴角不疼了,他憨厚地笑道:“好嘞!我这就去开炮!”

    他走了几步,回头道:“二郎君已经玩过火炮了吗?如果他没玩过,知道我率先开炮,他肯定会找借口揍我。要不还是三郎君去?”

    “能放出京的新奇玩意儿,你说二哥有没有玩过?”李玄霸翻白眼,“快去。”

    陈铁牛蹦跑起来:“哦,好嘞!”——

    大家晚安_(:з」∠)_,今天的坚持更新打卡(滴—)……

    第252章 这下岸上热闹了

    现在的占城地区, 在中原王朝的名称是林邑国,因最初是秦汉的象林邑而得名。“占城”这个名称,是在五代时才广泛使用。

    但李玄霸一直念着“占城”, 在官方文书里也改成“占城”了, 甚至不在“占城”后面加个“国”字, 贞观君臣之心昭然若揭。

    虽然之后占城被越南狂揍,好像是一个无辜的小可怜,但此时, 它正嚣张着。

    占城原本只有象林邑;两晋时,占城攻打晋朝的日南郡和九真郡;南齐时,日南郡几乎被吞噬殆尽;隋文帝时, 占城也多次犯边;直到隋炀帝继位,看不下去占城的蹦跶, 派军队攻破占城的国都, 占城这才消停,派人进贡。

    但隋炀帝是一个只好大喜功,不管后续的人。隋军攻破占城,占城国王范梵志承诺增加贡品后,隋炀帝就让隋军拍拍屁股回去了, 什么都没要,更别提重建日南郡。

    以至于隋末乱世, 占城又跳了起来,蚕食了隋朝南边不少土地。

    大唐建立后,范梵志原本打算向大唐称臣进贡。但国内大臣探得消息, 大唐的君王不过弱冠, 还在和太上皇夺权, 恐怕难以坐稳江山。

    想想中原王朝几百年乱世,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大一统的隋朝国祚不到四十年,很显然中原分裂才是常态。大唐这开国君王配置怎么看都不像个长命王朝,恐怕镇压内部都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占城来。

    范梵志被隋炀帝攻破国都,深以为耻。他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心里憋屈难道一直要带到地下?

    于是这位老国王决定冒险试探大唐。

    如果大唐发怒,大不了他亲自去谢罪,再把王位传给儿子。反正他都要死了,用生命试探大唐,以探寻林邑国之后的道路,也挺划算。

    劝老国王试探大唐的臣子也立下誓言,如果大唐发怒,他们愿意用脑袋来让大唐息怒。

    总的来说,林邑国的君臣做出这个决定,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出发,还挺悲壮的。

    他们希望林邑国能再创在两晋南北朝时的辉煌,不仅吞并原本的日南郡和九真郡,想个大的,把中原的岭南道全境吞下,成为与中原王朝对峙的“南朝”。

    这个梦想,后世越南也做过。

    中南半岛的国家强盛后,都有一颗与华夏先划珠江而治,再图谋划长江而治的野心。

    林邑国现在正是最强盛的时候,有这样的野心很正常。

    在原本的历史中,唐末衰弱时,林邑国就多次犯边,扩大疆域。

    李玄霸探得了占城国朝堂上的消息,对此的反应是没反应。

    无论他们怎么想,两晋南北朝丢掉的日南郡都得给我还回来。就算他们现在老老实实称臣,他也会找借口敲打。等大唐能腾出手,就一口气把失去的故土拿回来。

    “铁牛,悠着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就在你的碑文上嘲笑你。”李玄霸叮嘱。

    陈铁牛道:“如果是郎君亲自为我写碑文,随便郎君嘲笑。”

    陈铁牛虽然这么回答,该有的谨慎小心一点都不会少。

    虽然铜火炮的安全性已经得到了多次验证,以防万一,李玄霸还是把铜火炮放在单独的船上,由工匠们严加看管。

    陈铁牛摩拳擦掌去开炮时,张亮等人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这么久了,他们都没能好好摸摸这些大家伙。现在哪怕给陈铁牛打下手,他们也想试试新武器。

    李玄霸看着他们那狂热的神情,很有既视感。大概男人都难以拒绝新武器吧。

    只是如果这船炸了,他麾下的将领都要一锅端了。

    李玄霸叹了口气,把脑海里不吉利的想法丢出去,再次拿起了望远镜。

    林邑国的主力部队是象骑兵。

    老国王虽说是来岸边迎接大唐的使臣,没打算真的开战,也没想过大唐会直接向他们开战,但也拉来了国内最精锐的士兵。

    国与国第一次外交交锋,可不是耍嘴皮子,都要亮出彼此肌肉。

    看到大唐的战船徐徐靠近,老国王忍不住从象背上的王座占了起来。

    象背很宽广,老国王的座驾就像是一个安放了王座的小亭子,让他可以站在王座前眺望远方。

    老年人的视力已经不够好了,但他仍旧能够看到大唐数量不多,但十分威风的战船,也能看到战船上飘扬的旗帜。

    海风呼啸,旗帜飞扬,他耳边似乎出现了大唐的旗帜猎猎作响的幻听。

    老国王垂下的双手握紧。

    林邑国的未来,能不能达成先祖的夙愿,就看这次会面了。

    如果大唐的气势被压下去,他和他的子孙就能把林邑国推向更高峰,象骑兵踏平中国的岭南。

    中国,四方天地居正中的华夏正统称中国。原本只是指中原,后来成为华夏周围番邦共同的称呼。

    有野心的国家,也想自称中国,比如如今的倭国,虽不敢自称“中国”,但也自称“东方皇帝”,称华夏皇帝为“西方皇帝”。

    林邑国还没有倭国那样隔着海洋所以可以随便作死的狂妄,在林邑国老国王的心中,“中国”仍旧是“中国”,而他祖祖辈辈的夙愿就是蚕食这个古老又庞大的“中国”,以期许自己能成为“中国”。

    林邑国历代国王都干得不错,唯独如今的老国王范梵志踢到了铁板——他遇到了短暂统一的大隋。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林邑国的君臣也生出了恐惧和疑惑。

    如果中国再次统一,林邑国还能战胜他们吗?还是说,大隋只是一个意外?

    “他在看我们呢。”

    拿着望远镜的李玄霸嘴角上翘,眉眼弯弯,笑得温文尔雅,一如他光风霁月的高士模样。

    他单手仍旧举着望远镜,另一只手,轻轻挥了一下。

    瞭望台上,士兵换上了新的令旗。

    陈铁牛一脚踹开在铜火炮面前跳来跳去的张亮,脸上憨厚的神情一沉,变得冷酷肃杀。

    “列队。”

    陈铁牛一边下令,一边到达自己的位置。

    跟随农民起义军,接受的军队纪律教育不多的张亮张望了几下,才一路小跑来到陈铁牛身后。

    他的眼神不住地瞟着突然变陌生的同僚。

    刚才还嬉笑打闹的玄甲兵都面无表情,如兵佣一般肃立在自己该站的位置,甲板上瞬间鸦雀无声,衬得风浪和旗帜的声音越发清晰。

    再次检查炮膛和炮弹。

    安装炮弹。

    点火。

    陈铁牛一个指令,兵卒们一个动作。

    他们随时第一次用铜火炮作战,但已经预演过很多次,所有动作都已经熟背于心。

    张亮虽然也跟着一同干好了自己的事,却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他恍然,这就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这才是名震天下的玄甲兵吗?

    只是碰瓷剿匪根本没有展现出这支军队真正的气质,现在的灭国战争才让他们苏醒吗?

    “轰隆”一声巨响,战船轻轻摇晃。

    “轰隆”巨响接连想起,战船摇晃的幅度变大。

    众人的耳朵里都塞入了布条,以抵御铜火炮巨大的声响。

    开炮的时候他们听不到指令,只能依照原本的训练,机械性地操作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战友”。

    铜火炮的精准度与弩|箭一样,只能靠目测。

    第一发试探的炮弹落空。战船往前开近,对方的战船发出了警告的旗语。

    有趣的是,对方警告的旗语,居然是大隋军队那一套。

    当对方打出警告的旗语,并将投石车和弩|车准备好,也驶向大唐战船的时候——此时海战都是用投石车和弩|车开场,然后进行跳帮战,大唐的火炮再次发射。

    这次是齐射和轮射。

    大唐和林邑国的战船相互靠近,林邑国的战船迅速进入了大唐火炮的射程。

    他们为了震慑大唐,战船排列十分紧密,几乎将全国最大的船都拉了出来,后面还有许多小船装着严阵以待的士兵壮声势。

    火炮就这样落入了他们的船队中。

    与投石车的石蛋相似的实心炮弹砸在了林邑国的战船上,战船应声塌陷了一块。

    虽然现在的炮弹还不能装火|药,在砸中敌人的时候再次起爆,但火炮的势能与投石车完全不同。铜火炮的实心炮弹连城墙都能砸出裂痕,何况几乎是木头打造的战船?

    李玄霸隔得较远,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对方战船缓慢下沉的景象,和战船甲板上慌张逃窜的人群,听不到他们的恐惧的哀嚎。

    他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望远镜。

    “送我去火炮船。”

    在李玄霸的命令下,就算下属认为太危险,也不能阻止李玄霸的行为,一如李玄霸以前亲上战场一样。

    现在可没有一个李二郎把李玄霸踹下马。

    李玄霸来到了火炮船上,命令火炮船按照他指的方向全速前行,旁若无人地穿过了混乱逃窜以至于空出了一大片可供通行的海域的林邑国船队。

    一些来不及离开的小船撞在了大唐包裹了铁皮和铜皮的船头撞角上,如海面上的泡沫一样一触即碎。

    “保持着这个速度,我试一试。”李玄霸笑着调试火炮,“虽然准头不好,但大象是很容易受惊的动物,只要炮弹能落入象群,岸上的景象一定会很壮观。”

    火炮再次发射,陈铁牛再次站在了李玄霸身后,沉默地为总是喜欢冒险的郎君进行徒劳无用的护卫。

    老国王已经坐回了王座上。

    他看到自己的水军一触即溃,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输的,也知道自己应该退回城池中了。

    国王和贵族们都会离开,象骑兵会继续留在岸边,阻挠大唐的军队上岸。

    虽然他们的水军打不过大唐,但象骑兵在地面上就是无敌的,仅凭体积就能组织海船上的人登陆。

    “没想到大唐如此蛮横,居然连使臣都不派,直接攻击我国!”大臣们都愤愤不平,指责大唐没有礼仪之邦的风范。

    当初大隋攻打林邑国好歹还发了个通知,让他们做好了准备,并找了一个“进贡不诚心就是要反叛”的借口。

    他们只是声称不清楚中原王朝的情况,不知道大隋是不是真的被大唐取代了才拒绝进贡。按照常理,大唐不应该先派使臣来了解情况,告知他们中原的实情,让他们再做一次选择吗?怎么就直接开战了?

    正当林邑国君臣骂骂咧咧,抱怨这个大唐一点都不像个“中国”王朝,与东晋、几个南朝,甚至与已经表现得足够蛮横的大隋都不像,简直是蛮夷风范,炮弹落入了象群中,砸在了几只大象身上。

    “这下岸上万象奔腾,足够热闹了。”

    李玄霸放声大笑——

    感觉好一些了,虽然还是痒,但没有起会忍不住挠的水泡了。明天复诊后争取恢复还账加更,把请假条取下来。

    碎碎念:

    林邑国在此时很嚣张,在唐德宗时期占领了驩、爱二州,还想继续入侵时被安南都护张舟所败,把领土夺了回来。

    第253章 象林邑该回来了

    象骑兵就像是古代的坦克, 正面冲锋时几乎无人能敌。与象骑兵的初战,往往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但了解象骑兵后,就知道大象根本不适合当骑兵部队的坐骑。

    大象的饲养和繁育十分困难, 有象骑兵的国家, 有一千头战象就敢称无敌, 遇到大国哪怕靠人海都能把战象耗死。

    但强国面对使用战象的小国时,只要熟悉了就能以少胜多,根本不需要人海战术。

    缅甸派出八百象骑兵, 领着几万步卒,试图侵略元朝。元朝边塞守将仅靠七百骑兵,就打退了缅甸的进攻。

    其中的原因, 第一是大象太受地形约束,只要守在峡谷伏击, 大象就是靶子;第二是大象太过聪明、太会趋利避害, 惧怕火焰、惧怕太大的声音、惧怕太密集的弓箭射击。

    七百元朝边塞骑兵靠着山谷地形与八百先锋象骑兵迂回作战,用弓|弩引起了象骑兵的混乱,驱赶着象骑兵冲散了缅甸的步卒方阵。当步卒方阵变成乱兵后,哪怕七百骑兵都能追着几万人杀。

    三国某知名不具孙十万和张八百对这场战役点了个感同身受的赞。

    当火器时代来临后,象骑兵彻底失去了用武之地。

    优秀的战马即使冒着枪林弹雨也能与骑兵们共进退, 战象只会甩下身上碍事的两脚兽再踩上一脚。

    让你驱赶我来送死,踩死你!

    林邑国此次拉了五百头战象出来, 除了守卫边疆的战象骑兵,所有精锐战象精锐骑兵都在这一片平坦的海岸平原上。

    大隋曾经和林邑国作战过,老将还没死光。大唐的将领许多都是隋将, 林邑国自己知道战象的劣势, 也清楚大唐肯定也知道战象的劣势。

    所以当己方先列阵, 且地势平坦, 林邑国都不知道己方怎么输。

    他们也相信大唐的晋王只要如传言中那样真的是个会打仗的将领,看到岸上的战象方阵,也不敢轻举妄动。

    至少他们这场会谈,大唐的晋王只能客客气气。

    李玄霸却让这场战斗跃入了火器时代。

    哪怕铜火炮造价高,体型笨重,使用麻烦,威力相较其弱点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但火炮就是火炮。

    不知从何处来的重击,完全不明白来由的巨响,还有炮弹上未散去的硝烟,都让战象惊恐万分。

    混乱就此开始。

    战象顺从本能一边甩掉身上的累赘,一边撞击身边碍事的其他战象——为了让战象冲锋达成最为强大的效果,战象队列一般都较为紧密,不给敌方骑马的骑兵以穿插的可能。

    打顺风战的时候,聪明的战象从始至终都能保持严密整齐的方阵,就像是训练最严格的战士;当危险到来,战象的野性本能立刻上线,身边的“战友”就是阻碍自己逃跑的道路。

    战象的挑选机制,导致编入一个队列的战象不可能是同一个族群,它们对对方可没有什么怜惜之情。

    战象彼此冲撞,四散逃窜,有的大象倒下,被其他大象踩得无助哀嚎。

    还好这里是平原,五百头战象散开之后,大部分都能顺利逃走。人类就没有了这样的好运。

    战象四散逃窜的时候,步卒根本跑不过被吓疯的战象的速度。当战象粗壮的象腿落下时,许多步卒连哀嚎声都未响起,就成了一团肉泥。

    骑兵还能靠着高超的骑术,勉强不被战象甩落,得以在战象安静下来后逃生。老国王带来的一万特意换了新武器和盔甲,让他的国库大出血的精锐战士,除了希望战象别往自己这里跑,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可人群都往没有战象的地方逃跑,也会造成推挤践踏。

    人群也能把人踏成泥。

    李玄霸登岸时,岸上的泥土已经全部被染红。

    南方的气温虽然不一定比北方高,但太阳很毒辣。

    李玄霸穿着一身隔绝阳光直晒和蚊虫叮咬的白纱罩衣,下船时还不忘撑起了一把涂成了黑色的油纸伞。

    绫罗珍贵,纸张也不便宜。民间常用的“伞”,是在斗笠下面支个棍子。罗伞多是贵族的仪式用品。

    直到唐朝,民间经济和科技蓬勃发展,纸张的造价被压低,油纸伞才成了百姓家中常备的雨具。

    所以李玄霸现在手中的后世景区常见款式的油纸伞,在此时很是罕见了。

    以前他下雨不常出门,出门也觉得斗笠更方便,直到来了南方想要挡太阳,才想起油纸伞。

    李玄霸一袭白衣,撑着黑伞,踏上了混着林邑人骨与肉与血的泥土。

    陈铁牛率先率领玄甲兵上岸扫灭残兵。贵族有充足的应对战象混乱的护卫,所以大多完好无损地被陈铁牛俘虏。

    李玄霸缓步走向被陈铁牛押来的俘虏。

    他踏过了林邑兵卒的骨,踏过了林邑兵卒的肉,锦靴上沾满了因林邑兵卒的血而变得泥泞的血泥,走到了林邑老国王面前。

    跪在地上的林邑老国王抬头。

    李玄霸将伞柄斜靠在肩头,微微屈身。

    宽大的罩衣下摆落在了地上,染上了还未干透的血与泥土混合成了更鲜艳的褐色。

    老国王惊恐地开口:“小王……不,臣、臣知罪……”

    李玄霸微笑着摇摇头,让老国王恳求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本可以继续说,但看着李玄霸温和的笑容,他的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国王身后的大王子试图挣脱按住他的兵卒,爬到李玄霸面前,代替老国王受罚。

    他听闻中原王朝重孝道。若是他表现得够好,说不定会得到大唐晋王的青睐。

    李玄霸瞥了一眼陈铁牛。

    陈铁牛亲自上前,一脚踩在了大王子的背上。他身边的玄甲兵一拥而上捂住了大王子的嘴,不让噪音扰了晋王殿下。

    李玄霸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一手护着伞,一手按在了膝盖上,身体又屈下了一些,视线只比跪在地上仰起身体的老国王略高一点。

    罩衣的下摆染上了更多的褐色。

    “自大汉崩裂,象林邑孤悬中原已经太久。如今中国再临盛世,象林邑该回来了。”

    李玄霸再次微笑,眼睛微眯,放在膝盖上的手稍稍用力,站直了身体。

    他微笑道:“林邑的大汉遗民,欢迎回家。”

    褐色的罩衣下摆重新腾空,轻轻飘荡。

    “都杀了。”

    声落刀起。

    此次伏击大唐天使,大唐皇帝的双生兄弟晋王李玄霸的王族与贵族,全部伏诛。

    林邑国贵族中坚阶层,为之一空。

    晋王不计前嫌,赦免林邑国……不,赦免象林邑其余贵族与伏诛贵族的家人,仅将王族全部俘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送往长安献俘。

    晋王还开招贤令,声称要继续任用象林邑豪强为官吏。

    他唯一对象林邑做出的大改变,只是废除象林邑的国教,将神庙改为佛寺,命象林邑百姓改变信仰,废除种姓制度,改为相信佛教的众生平等。

    “我这佛教教派名为禅宗。我佛眼中,众生平等。只要心中有佛,口中念佛,无论贫贱富贵,皆能来世成佛。”

    李玄霸对新登岸的一船僧尼道。

    僧尼双手合十,低声诵佛。

    李玄霸又对另一个没有诵佛的年轻和尚道:“你与同行者与皇家寺庙的僧尼不同,你们可以随意宣扬你们的教派思想,自创一派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能争取到信众,在这片土地上,不受大唐律令对传教的限制。”

    玄奘目无尊卑,直视着大唐这位尊贵的亲王。

    李玄霸道:“这里的百姓太苦了,需要你们把他们从牲畜不如的地狱中拯救出来。”

    他眨了眨眼,开了个玩笑,又不像是玩笑:“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玄奘眼光黯淡,又再度亮起。

    他知道李玄霸是把他们当统治的工具,知道李玄霸让他们传教的目的不单纯。

    但晋王殿下真的佛性深厚啊。

    玄奘闭上眼睛,微微收起下颚,双手合十,念诵《地藏经》。

    李玄霸知道玄奘会竭尽全力了。

    他安抚道:“等象林郡安定,我会派兵送你去天竺。”

    玄奘眼睛睁开,念经中断,没好气道:“你该不会想派兵攻打天竺?”

    李玄霸道:“太远了,打下来也占不了。我不会做好大喜功的事。”

    玄奘松了口气:“也对。”晋王殿下果然佛性深重啊。

    希望自己活得长一些。等晋王殿下进入暮年,尝遍世间繁华之后,他再来度晋王殿下回归佛门。

    阿弥陀佛。

    李玄霸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他将手放在眉上,看了一眼天空。

    暮霭沉沉,是要下雨了吗?

    ……

    长安城。

    李世民撑着弟弟特制的描绘着天子十二章纹图案的花里胡哨的油纸伞,站在宫殿前的广场上,仰头看着雨帘发呆。

    长孙康宁撑伞走来,为李世民披上罩衣:“二郎可是担心叔郎安全?”

    李世民道:“担心,但我不是在想这个。”

    长孙康宁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李世民进一步的倾诉。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才再次仰头看雨帘,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国库算是勉强丰盈了。”

    “嗯。”

    “大唐的将士也休息得差不多了。”

    “嗯。”

    “阿玄都不带着我,自己去灭国了。”

    “啊?嗯……”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然后扬起笑容:“虽然百姓很不想大唐再起兵戈,但有的兵戈不得不起。”

    “等阿玄回来,朕要亲征。”李世民转身,花里胡哨的纸伞倾斜,落下一帘碎珠,“该去接高老师和长孙老师了。”

    “回屋吧观音婢,小心着凉。”——

    今天只有一更。把前面的错别字改一改,明天开始还债。

    撕拉一声,撕掉请假条。虽然手上仍旧有很多疙瘩,但已经不咋痒了。我恢复力还是挺强的嘛。

    碎碎念:

    查史料的时候经常被历史震惊。比如这一章,嗯?缅甸入侵元朝(歪头)???!他们怎么敢的!

    第254章 加急催促回长安

    林邑回归后, 根据以前的名字,复称象林,归属爱州。

    爱州就是原本已经被林邑国蚕食的九真郡, 现在的象林其实是曾经的日南郡。

    之后象林郡是否重新建州, 取象林还是日南之名, 就由大唐君臣决定。

    李玄霸总要让长安城里的人对收复象林一事有点存在感,让他们吵一吵命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正好消磨他们的力气, 免得在自己耳边叨叨。

    规划好象林的宏观蓝图后,李玄霸就把薛收叫了过来,自己回交州躲懒。

    谁知道, 薛道衡也跟了过来。

    看着薛收难看的脸色,李玄霸只能叹气。

    薛道衡的年纪已经很大, 今年已经过了八十岁。在他这个年龄, 在朝中都该致仕养老。薛收苦劝学父亲回长安,薛道衡完全不理睬薛收。

    宇文珠虽然细心为薛道衡调养身体,但衰老不可逆转。即使薛道衡现在无病无痛,但谁都知道,包括他自己都知道, 或许那一天他闭眼睡下,就在平静中永眠了。

    不过李玄霸没有劝薛道衡回长安。

    他反而劝薛收:“只要注意一些, 瘴气疾病在城中其实不存在。只要没有瘴气,象林靠近海湾,只要选对了地方, 夏季不是很炎热, 冬季也很温暖, 反倒比长安更适合养老。象林到长安路途遥远, 薛老师不一定受得了路途的颠簸。你不如在象林选一处少雨干燥的阴凉山地,为薛老师建一处养身宅院,对薛老师的身体更好。”

    薛收虽然下意识的认为象林是蛮夷之地,待在这个地方就是受苦。但他听得进去李玄霸的劝,愿意相信李玄霸那些与世人不同的言论。

    他不想相信也没用,总不能把父亲绑回去。再者,他也担心李玄霸所说的路途颠簸。

    薛道衡听了李玄霸的话,深以为然。

    他乐呵呵道:“你该写信给我的老朋友,让他们也来象林郡养老。”

    李玄霸道:“冬季最好的养老地其实是现在被称为流放地的儋州以南。不过现在交通不便,不能在北方避暑,南方过冬,真是遗憾。”

    薛道衡笑道:“听着你的话,好像以后老人可以在北方避暑,在南方过冬?”

    李玄霸笑道:“能。六诏所在的滇池高原四季如春,若交通便利,也是个养身的好去处。”

    薛道衡怅然道:“可惜交通不便利。”

    李玄霸点头:“是啊,可惜交通不便利。”

    李玄霸解决了薛老师和好友父子二人的争执后,准备回交州。

    他还未启程,传旨的人就到了,速度快得令他震惊。他哥怕不是用八百里军情加急的特殊通道给他传旨?

    李世民的旨意很明确,就是让他弟赶紧滚回去。

    信件中说得更明确,李玄霸说好的出使变成了灭国,都不通知他一声。

    薛道衡道:“虽然陛下给予你自行发兵的权力,你还是应该先知会他一声。陛下不会猜忌你,但朝中风言风语着实令陛下烦恼。”

    李玄霸摇头:“他才不在乎这个,顶多又来一次’帝赞赏,帝不听”。他的意思是我不等他来。我还能等他来?!等他从长安不远万里来象林当先锋大将吗??他在想什么!!”

    薛道衡:“……”

    薛收扶额。

    父子二人细思之后,不得不承认可能李玄霸的埋怨才是陛下正确的想法。

    薛收苦笑:“以李二的本事,或许提前得到你要攻打象林的消息,真的会以劳军为命南下。”

    薛道衡骂道:“如果二郎真的南下,裴世矩和苏威两个没用的老匹夫就一头撞死在宫中的柱子上吧。反正他们在隋炀帝驾崩的时候,就该一同去了。”

    薛收赶紧给莫名生气的父亲顺气,李玄霸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再不逃,薛老师就要拉着他商量怎么弄死裴世矩和苏威了。

    虽然薛道衡很厌恶隋炀帝,但隋文帝是他的恩主,他对隋朝还是很有感情。

    隋朝因昏暴之君灭亡,难道助纣为虐的奸佞就没有责任吗?

    特别是隋炀帝名下的五贵。五贵已经死了三个,就剩下裴世矩和苏威。他们就应该给隋炀帝陪葬!两个老匹夫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虽然长安朝中需要有裴世矩和苏威这样的前朝元老来帮李世民稳住场子,薛道衡理智上知道他们二人是很重要的盟友。但薛道衡是随时能保持理智的吗?若是,历史上他就不会当着隋炀帝的面怀念高颎。

    所以只要薛道衡一生气,就写折子要让裴世矩和苏威死。李世民每次烧折子取暖的时候都感慨,朝中大臣无论新老,个个都对同僚杀气腾腾。

    “朕不是个暴君,你们一定都是暴臣!朕太苦了!”

    “陛下说得对,但有的人该杀!”

    李世民闭嘴,希望臣子们也闭嘴。

    李玄霸逃掉后,想着二哥的吐槽就想笑。

    李世民用八百里加急催李玄霸回京,李玄霸就只能回去了。

    宇文珠很犹豫。李玄霸劝说妻子留下。

    “瘴气的研究著作才刚起了个草稿,珠娘不必陪着我奔波。我也担心岭南的事,珠娘留在交州,偶尔替我处理一下岭南事务,我也更放心。陈铁牛!”李玄霸转头揪住想要逃跑的陈铁牛的袖子。

    陈铁牛苦着脸道:“我如果不和郎君一同回去,朝中一些人又要问我‘陈铁牛是不是死了’。”

    李玄霸没好气道:“那你就当你自己死了,死在交州。你暂代交州都督,好好辅佐珠娘。”

    身为护卫,保护主母也是应尽之责,陈铁牛虽然不愿意离开李玄霸,也只得听令。

    他逼李玄霸写下保证书,王妃回京的时候,他也要一同回京,不能把他丢在交州当什么封疆大吏。

    他陈铁牛从始至终都是郎君的亲卫,除了郎君和主母身边,哪里都不去。

    宇文珠笑得前俯后仰,催促李玄霸赶紧写保证书。

    李玄霸本来不想写,只想踹陈铁牛几脚。有了宇文珠的鼎力支持,李玄霸只能咬牙被胁迫着写下了保证书。

    陈铁牛把保证书十分小心地揣进怀里,一副担心李玄霸会抢走的警惕神情,看到李玄霸真想把陈铁牛永远发配岭南道,一辈子别回来了。

    正好李靖的年纪也大了,陈铁牛就当一辈子的岭南道总管吧!

    宇文珠笑着对陈铁牛道:“别担心,他说了不算。到时我回去的时候,一定带你一起走。”

    陈铁牛感动得眼眶都红了。还是主母好啊!郎君学着点!

    李玄霸对宇文珠不站在他这边无能狂怒,大手一挥又送了一批僧尼去象林传教。

    林邑国的国王为了巩固统治,吸取婆罗门教的文化自创国教,自称神灵,修建神庙作为自己的象征,所以林邑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对于自称神灵的王族,李玄霸一个都不能留,该杀的就杀,该迁徙的就迁徙,否则将来一定会有野心家借此生事。

    占城国灭亡后,当地本就会盛行汉家的大乘佛教。李玄霸提前让更温和的“禅宗”去象林传教,去除林邑国政教合一的土壤。将来即使有人自称林邑国国王后裔,林邑国的百姓也不会愿意他重登王位。

    虽然野心家可能会想出新花样,但无论将来象林一地的未来如何,保持着禅宗“人人平等,皆可成佛”理念的象林,肯定不会允许王族再次成为神。

    封建时代有皇族和贵族就够了,神族这连种族都不同的玩意儿,还是滚犊子吧。

    李玄霸让佛教前来象林,而不是请道教来,也是因为只有佛教才能压制当地的国教、

    道教?他是教贵族炼丹清谈,还是教百姓喝符水造反?

    一个要么融入统治阶级,要么起兵造反的奇葩宗教,它就不像个宗教,很难对外传教。

    倒是佛教让百姓相信自己和贵族都是人,是一个种族,没有生殖隔离之后,儒家弟子就该出场了。

    论文明教化,后世再怎么骂儒家迂腐,但儒家确实是封建时代的文明开化之光。

    李玄霸给薛收写完自己之后的计划,然后笑着摇摇头。

    这计划,无论是他还是薛收,大概都难以执行到这一步。

    希望继任者稍稍有用一点,别辜负他们这些先祖打下的良好基础。

    福建广东能成为文教兴盛之地,交州爱州紧挨着福建广东,本也应该可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

    “该回长安了。”

    李玄霸活动了一下肩膀胳膊,吩咐人收拾行李。

    “这么着急催我回去,二哥怕是在长安坐不住,想要亲征了。”

    李玄霸看向西北。

    “或许……高老师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

    遥远的伊吾城,后世的哈密市。

    长孙晟被长孙无忌搀扶着走上城墙,走向高颎。

    高颎正半卧在竹椅上,远眺西南方向。

    长孙晟道:“你猜二郎三郎会派谁来接你的担子?”

    高颎回过神,没好气道:“派谁来都有可能,朝中如今能镇得住伊吾的将领也不少了,三郎强迫将领读书的策略很成功。但我猜这一战,二郎会亲自领兵。有三郎纵容,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怎么会错过擒获西突厥可汗的机会?”

    长孙晟大笑:“三郎说二郎是在集图鉴,只要是个可汗都想抓一抓。”

    高颎笑骂道:“荒唐!战争岂是儿戏!”

    长孙无忌搬来竹椅,两位老人并肩躺着,一同骂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荒唐。

    伊吾城一片宁静祥和,城内不同相貌不同服饰的商人行走其中,脸上都带着对未来和金钱的美好幻想,大道上商队络绎不绝,秩序井然。

    谁也不会想到,战火即将点燃——

    请假条撤了,明天开始努力,大家晚安。

    第255章 大唐的和亲政策

    知道了二哥想亲征, 李玄霸便不拖沓,迅速启程回长安。

    但路途遥远,等李玄霸回到长安时, 也已经入秋了。

    李世民亲自来渭水迎接李玄霸, 一见到李玄霸, 李玄霸就让李世民搬罐子。

    李世民搬了几个罐子后,才意识到自己是皇帝,这时候明明可以吩咐下人去搬。

    李玄霸:“我忘记了。”

    李世民:“哦, 我也忘记了。”

    李世民没有带群臣,只带了房杜魏等几个友人和老下属。

    他们见李玄霸与李世民兄弟二人亲自搬东西,还以为是多重要的物品, 也挥手让下人让开,帮忙一起搬运。听到兄弟二人“我忘记了”的对话, 他们的额头都有青筋爆绽。

    陛下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 李三一回来,兄弟二人对他们脑袋的破坏力果然加倍。

    虽然友人在生气,但李二李三都认为友人生个毛线的气,有什么好气,都不在意。

    至于一直当背景板的李小五则对罐子敲敲打打, 好奇里面装的什么。

    “好吃的。”李玄霸道,“岭南物产丰富, 香料和不要钱似的,我做了些有当地特色的卤味给你们尝尝鲜。”

    李玄霸前世南下打工的时候,学了些南方油卤和盐卤的做法。

    餐馆打工包吃包住, 是大部分南下打工人都向往的第一个工作。李玄霸长得还算周正, 嘴又甜, 还有为父母还债的可怜buff, 后厨的大师傅乐意教他几手。

    虽然赚大钱尽快还债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李玄霸很快就投身网店,好心人教的手艺也没有淡忘。

    这些手艺在餐饮店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可能门可罗雀,对唐朝人而言,新鲜感是足够了。

    李玄霸说了罐子里装的什么后,友人们的怒气消散,再次挥开下人自己搬罐子。

    魏徵好奇地打开贴着自己名字的罐子,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

    其他人纷纷后退,魏徵露出了陶醉的神色:“三郎君,这是什么?”

    李玄霸道:“酸笋。”

    等后世广西的酋帅来拜见他,提起特色美食时,李玄霸才想起酸笋。

    北方现在的气候虽然还算温暖,有竹笋这道菜,论把各种时令蔬菜吃出花来,还是要看南方人。

    酸笋不需要放盐,只需要将应季的春笋浸泡入山泉水,再放入不见天的井水中腌制。

    或许是岭南的水质,或许是岭南的气候,李玄霸把酸笋的做法教给了因年纪渐大,食欲有点不振的李靖,李靖在江都腌制的酸笋还是没有李玄霸在交州腌制的酸笋美味。

    魏徵特别喜欢吃腌制的酸味食物。他最爱的醋芹,就是类似榨菜的发酵芹菜,其酸味如醋,所以称为“醋芹”。

    醋芹的味道非常浓烈,每当魏徵在办公之余摸出醋芹来吃的时候,同房处理公务的房杜等人就和后世看见室友吃螺蛳粉臭豆腐和香菜凉拌折耳根的大学生一样,恨不得把魏徵打出去。

    李玄霸就知道魏徵肯定会喜爱酸笋。现在魏徵从吃醋芹改成吃酸笋,三省的官吏们的神情一定很精彩。

    “江都有道名菜叫臭鳜鱼,其味道闻着虽然臭,吃起来非常香,我也给你做了一些。”李玄霸细数南方的发酵食物,什么臭鳜鱼毛豆腐,他相信魏徵一定会非常开心。

    当然这些菜现在根本不是江都出产,但李玄霸说是,那就是了。此后未来人肯定也说是了。

    魏徵的神色果然非常愉快,连连感谢李玄霸,好似变回了曾经那位好说话的魏道士。

    李世民转头去看现在与魏徵共处时间最多的房乔、杜如晦。

    哦豁,他们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最近房杜魏三人摈弃前嫌,合起来“对付”李世民。李世民正头疼。

    不愧是阿玄,一回来就隐隐有拆散“房杜魏联盟”的迹象。

    李玄霸说完给魏徵准备的美食后,又点了一下给其他人的特别美食。

    虽然他带回来的东西人人有份,就是房杜也能尝到酸笋臭鳜鱼,但每道菜的分量是不同的,根据他们不同的喜好做了区分。

    房乔爱吃素,较为养生,李玄霸带来的就是各种卤素材,比如卤菜必备的卤莲藕和卤海带;杜如晦爱吃肉,李玄霸送杜如晦的就是各种卤味盐焗鸡鸭鹅鸽子;李小五什么都吃,李玄霸送的就很均衡;至于二哥……

    李玄霸道:“我带了会种甘蔗和制糖的人回来。”

    李世民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了一声,连李智云都悄悄给了二哥一个鄙视的眼神。

    虽然三兄带回来了会种甘蔗和会制糖的人,但二兄你每日能吃的糖不还是被二嫂和母亲严格管控,你以为你能多吃一口吗?

    李世民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多吃一口。但他就喜欢糖,就算不能吃,每日数数糖罐子,想着这些糖都是自家造的,他也开心!

    李玄霸在心里叨叨:【等我们这里蔗糖的产量提高了,我给你做漂亮的糖果当摆设,什么翻糖人偶和翻糖武器,看腻了还能赏给大臣们吃,把大臣们的牙都甜掉。】

    李世民:【哈!】

    顿了顿。

    李世民:【哈!】

    李玄霸疑惑,怎么许久不见,二哥的心声回应又退化成一个字了?这还能退化的?看来自己这次回来要多刺激刺激二哥,加强二哥的心声锻炼。

    分完了东西后,李世民左右张望,疑惑道:“弟妹呢?你把她丢在交州做什么?铁牛呢?战死了?”

    李玄霸翻白眼:“珠娘对瘴气的研究正在紧要关头,我不想她来回奔波。铁牛自然留在交州保护珠娘,顺带暂替我当交州都督,辅佐薛老师和薛伯褒。”

    他没说珠娘也要帮他负责一部分岭南的事务。

    从古至今一直严禁女人干政,冯夫人等能掌握实权的女性多是女性酋帅,或者是与太后掌权情况类似的将门寡妇。他三姊立下的功劳换成一个普通男人都能封侯,但她哪怕是大唐的公主,也得乖乖交出兵权回家相夫教子。

    如果不是李玄霸替她找了个有女国王的地方去接替就藩,她现在也只是一个“在皇帝面前有话语权所以有实权”的公主,如历史中其他有实权的公主一样,与“李昭”这个人本身无关,也与她的功绩和才能无关。

    宇文珠也是一样的道理。

    女神医的不可替代性才能让她在太医院为官,宫中女眷和贵族女眷是只有她能服务的群体,换成其他任何官职都不可能。

    皇帝也不是什么都能做,连隋炀帝如此随心所欲了,在苏威说削减勋贵永业田时,也要连忙发布圣旨说“朕没这么想过!众卿别激动!”。如果能随心所欲,李世民现在就要把朝堂上所有说李玄霸谋反的人都砍了,然后每天狂炫一斤糖。

    大唐是个封建社会,一个就算武则天当了女帝,朝中都没有女性官员的封建社会。

    李玄霸在心声中将宇文珠会帮自己看着岭南的事告诉二哥,但在其他人,哪怕在小五面前,李玄霸都不会透露丝毫,以免这群人烦到自家珠娘,逼得珠娘为了清净,恐怕太医院都待不下去。

    李世民眨了眨眼,在心里【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其实也不太理解李玄霸让宇文珠做那么多不该做的事的原因,但李玄霸自己乐意,他就懒得多说。这权力是他给李玄霸的,李玄霸可以让下属暂代,也能让宇文珠暂代,李玄霸自己觉得没问题就行。

    李世民也知道李玄霸不会太过分。因为过分了,受苦的是宇文珠。

    风言风语是真的能逼死人的。

    提到了宇文珠,回去的路上,李世民便说起了三姊李昭。

    李昭顺利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孩,虽然出生日期不一定对得上,但这个男孩也被取名为柴哲威。

    养了近一年的身体,李昭决定在李世民亲征西突厥之前前往东女国接替女王之位,整顿国内内务,柴绍也准备同去。

    东女国夫妻皆为王,王夫不管内政,只管对外战争。朝中男子不能为官,只能为将。李昭将要带去的旧部都在紧急培训自家夫人,他们为将的时候,自家夫人是要在东女国当官掌管内政的。

    中原王朝就算在明清时,对蛮夷文化都较为宽容,不会去更改他们的习俗,所以明清时,特别是明末,出现了许多女将军,秦良玉还一路坐到了三公的位置。所以对于东女国的习俗,朝中公卿也很尊重。

    入乡随俗,东女国都肯把女王之位让给李唐公主了,其他方面他们必须尊重,慷慨地让东女国保持原有传统。

    “三姊去世后,女王将由新的大唐公主赴任。”李世民虽然同意让李昭去当王,但不会让李昭和柴绍的子嗣世袭东女国国王之位,这是帝王的底线。

    李玄霸问道:“不是所有公主都有三姊那样的大志向、大毅力和大才华。如果公主者无人愿意受苦呢?”

    李世民道:“我会如培养皇子一样培养公主。学得多了,见识多了,总会有人生出野心。如果实在没有,那就算了。”

    正撑着下巴看车窗外的李玄霸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你决定让亲女儿去和亲了?”

    李世民声调压低:“不是你说的,不是和亲,是普通的嫁娶。”

    李玄霸和李世民兄弟二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公主和亲这件事,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还没有争夺天下的时候就讨论过。

    李世民的想法与历史中的唐太宗一样,公主的婚姻就是起联姻作用,下嫁功臣和下嫁蛮夷是一样的。下嫁蛮夷后,公主会被立为“可敦”,不仅拥有左右蛮夷内政的权力,将来生的继承可汗之位的孩子也将拥有大唐宗室的血统,得叫他一声外祖父。

    南北朝之后,和亲并不是屈辱的事。公主不仅要嫁出去,可汗之女也会入朝嫁给皇室或者朝中重臣。这一点,与清朝类似。

    其实“和亲”这个名词彻底定为中原王朝和外来蛮夷联姻,就是隋唐开始的事。因为隋唐的君王都和所谓胡人有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们才能这么坦然进行联姻。

    在北朝到隋朝已经奠定了“和亲”的习俗后,当可汗向大唐王朝求亲,大唐却说你是蛮夷我不嫁公主,那就是明着告诉对方,我要灭你了。

    李玄霸知道“和亲”不可避免,但他提出一个让李世民逃避了许久的问题。

    “你想当以后可汗的外祖父,那你舍得让你亲女儿去吗?”

    后世人都夸汉唐和亲时不让公主去,让亲王之女或者宗女去,这真的是夸赞吗?

    两国联姻,如先秦一样,如果真的如唐太宗嘴里所说的“可汗与其他功臣一样平等”,那你怎么不派自己的女儿?

    派去的不是真公主,地位就比其他可敦低一等。亲王之女尚可,如果朝中有人还能借大唐的势;宗室女去了草原,就纯粹是摆设和玩物,大唐皇帝不会关注他们。

    隋朝和亲的公主嫁去草原之后要入乡随俗,生下的儿子不一定能当新的可汗,丈夫死了必须不断改嫁,甚至嫁给继子。

    问问朝中的驸马,谁敢?

    唐太宗的话说得漂亮,但只要他不愿意让皇帝的亲女儿吃苦,这些话也就是漂亮话而已。

    身份高贵的只有真正的公主,敢拿着鞭子抽丈夫,在草原上作威作福的也只有父兄是皇帝的真正的公主。

    大唐皇帝想要更改草原的习俗,让所有可汗娶公主之后都要把自己当大唐的驸马,公主出塞后与在朝中一样,孩子必定是继承人,丈夫死了可改嫁他人也可回家,那首先可汗们得娶的真是公主。

    说句更难听的话,皇帝想要和亲,并认为和亲很重要,凭什么让没有享受过公主待遇的无辜女子派去和亲?他们的父兄又不是皇帝。

    李玄霸只是抱怨一番,没想过让二哥做出什么改变。

    反正就算二哥要让亲王之女和亲,也不会让他和小五的女儿去,与他没关系。

    没想到,二哥居然松口了。

    李玄霸细思之后,觉得也没什么意外。

    历史中的唐太宗对女儿的态度,就是一个好用的联姻工具。他能让十一二岁的女儿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功臣,嫁给草原可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唐太宗不愿意,倒不是多心疼女儿,只是觉得可汗们不配。

    但如果女儿借着公主的身份和父兄的撑腰,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可敦”,而不是纯粹的摆设,那么这件事对大唐皇帝而言就可行。

    或许当皇帝之前的李世民仍旧不愿意,但当了几年皇帝,对边疆局势了解越来越深的大唐皇帝,他愿意了。

    隋朝常用和亲一事分化拉拢草原部落,大唐要让草原贵族尚主,也要得到最大的利益。

    “首先公主得从小好好培养,至少要会骑马射箭。”

    “太年少的公主去了草原肯定会被欺负,养到及笄再挑选驸马,然后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过几年再嫁。”

    “我决定取消每个部落都有资格和亲的待遇。要娶大唐的公主和宗女,都把青年才俊给我送来,让我女儿养女们好好挑,当了驸马就给我好好按照驸马的规矩来,入我大唐的乡随我大唐的俗。”

    李玄霸点头:“陛下英明。陛下是天可汗,对臣民一视同仁。若草原部落有青年才俊,自然也可以当驸马。这些驸马可以回去继承可汗之位或者草原小可汗之位,也可与公主一同来朝中为官,陛下只是选驸马,与草原政局无关。”

    李世民先点头,然后纳闷道:“听你叫我陛下,我总觉得你是在骂我。”

    李玄霸嘴角抽搐:“二哥你的被害妄想症是哪来的?我只是在强调你天可汗的身份。”

    “哦。”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晃动的马车天花板道,“公主们都在外吃苦,皇子们也不能太宠溺。”

    李玄霸道:“说得对。让他们三岁开始读书,每天读一百遍抄一百遍;每天不能吃太饱,只要生病就饿着。”

    李世民放下双手:“阿玄,你这是想让你的侄子们早夭!”

    李玄霸:“哈哈哈哈!”

    李世民按着弟弟的肩膀摇晃:“你还笑?这好笑吗!”

    李玄霸:“哈哈哈哈!真的很好笑!来来来,我给你讲个九龙夺嫡的故事。”

    李世民捂住耳朵不想听。但李玄霸的心音可不管他哥想不想听,都得给我听。

    于是李世民沉浸在可怕的清宫剧中,晚上做梦都吓出一身冷汗惊醒。

    他决定把儿子都丢给阿玄,坚决不能什么九龙夺嫡!

    ……

    和亲是朝政大事。

    自从李世民当了那个劳什子天可汗后,归附的部落几乎每个月都要上道文书请求和亲。

    李世民暂时压着不放,大小可汗们的惶恐与日俱增。在亲征西突厥前,和亲之事必须拿出个方案,否则就等着背刺。

    大唐虽然强势,但对于打不过就搬着帐篷跑的草原部落,也只能以安抚为主。

    长孙康宁一直默默等待着和亲政策的讨论结果。

    她了解李世民,早就知道李世民的决定。

    或许她与李世民的女儿会有额外照顾,但长孙康宁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有额外的照顾。

    李玄霸劝过,但长孙康宁是史书认证的贤后。她的思想是她自己的。哪怕后世人说她迂腐愚昧,也别想改变她的思想。

    长孙康宁问李玄霸:“你会让你的女儿嫁去草原吗?”

    李玄霸毫不犹豫地回答:“按照我养女儿的方式,我女儿肯定想去草原。去草原能到围场上挑长得好身材好的青年俊杰,在长安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长孙康宁:“……”

    长孙康宁不能理解:“比起家世才华,只是相貌身材就……”

    李玄霸道:“亲王之女只比公主身份稍差,还需要挑什么家世?至于才华,草原上也能挑,还能选好了自己教。但嫂嫂你说句实话,比起家世和才华,是不是二哥的容貌和身材才更……呜呜呜……”

    李玄霸被李世民捂着嘴拖走。

    长孙康宁没责怪李玄霸的“冒犯”,她拍腿大笑,笑得肚子好疼,眼泪都冒了出来,完全止不住。

    她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长孙康宁对太上皇后分享了这个“笑话”,窦慧明也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笑容。

    “这孩子胡说什么!”

    她想起当初那雀屏中选的少年郎,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这朝中不通文墨的勋贵子弟很多。公主都是要联姻的,合适的家族不一定有合适的青年才俊。你在草原上选个长得好的贵族男孩养在宫中悉心教导,不比世家勋贵子弟好?那些可汗也绝对很愿意。”窦慧明拍了拍长孙康宁的手背,“三郎从不让自家人吃亏。”

    长孙康宁靠在窦慧明的肩头:“母亲说得对。”

    李玄霸很少多管闲事,但只要是自己亲朋好友的事,他绝对会尽心尽力。

    未出生的侄儿侄女也一定一样。

    贞观四年秋,晋王李玄霸回到长安,为大唐新的和亲政策敲下定音锤。

    大唐将不会再直接派遣和亲公主,但各个部落都有资格求娶公主和宗室女。

    大唐皇帝今后将每年去草原围猎,为公主和宗室女挑选青年才俊为驸马;部落可汗们也要好好培养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女儿也将进入大唐宗室子弟的妻妾候选名单,一如朝中公卿之女。

    “朕是天可汗,对你们一视同仁。”李世民对可汗们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爽朗大笑,“但若真的想当朕的驸马,就要依大唐驸马的规矩。你们没有意见吧?”

    可汗们:“……”

    有意见个屁!赶紧回家挑挑族中子弟谁长得最好!赶紧从中原请大先生去教!

    可汗们对自己娶大唐宗女公主一事,都是非常理智冷静地衡量政治利益得失。但现在,他们不理智不冷静了。

    反正大唐皇帝承诺了,给大唐当驸马不一定继承可汗之位,只是单纯给女儿在草原上挑选夫婿,以表示中原草原真的一家亲。

    为了给大唐当驸马,草原各部落都摩拳擦掌,等着皇帝陛下亲征的时候一同立功。

    武器粮草都不用大唐出了,我们自带!

    “哥,你努力一点,让他们更加惧怕你。将来你我的女儿在草原上当可敦,才更有底气。”李玄霸为他哥擦拭盔甲和武器,“女儿受欺负,都是父兄没用。你也不想后世人骂你卖女儿吧?”

    李世民踹了自家弟弟一脚:“闭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李玄霸道:“平安归来。也把高老师和长孙老师平安地接回来。”

    李世民脸上笑容淡去,握拳轻轻捶了弟弟肩膀一下。

    “好。”——

    二更合一,虽然承诺三更,但好久没好好码字,写得太慢,不想熬夜确实做不到了,明天补上。明天再算欠了多少章。

    第256章 闪亮玄甲兵出征

    大唐积极备战, 决定于贞观五年三月冰雪消融的时候出兵西域。

    此刻长孙康宁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李玄霸这才知道二哥当时为何第一时间问他珠娘是否回来。

    他不解道:“为何要瞒着我?”他都回来了几个月了才知道这件事。

    李世民道:“观音婢不希望弟妹因她的事奔波。孙医师一直在京中,你不用担心。”

    李玄霸皱眉:“但……”

    李世民打断道:“我想的和你一样,还是弟妹在更放心。但观音婢坚持己见, 说弟妹已经培养了不少女医, 还有弟妹的老师坐镇宫中, 何必麻烦弟妹?大唐又不是没有太医。我能怎么办?观音婢难得对我强硬一次,又正在孕中,生不得气, 我只能顺着。”

    李世民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当然更信任宇文珠。虽然他理智上知道有孙思邈在,宇文珠也培养了不少可以进产房的女医, 自家观音婢肯定会安然无恙。

    见弟弟仍旧眉头紧皱,李世民笑着道:“你嫂嫂知道你肯定会把弟媳叫回来, 才瞒着你。现在弟媳回来可能也会错过, 你还是让她在岭南干活吧。”

    李玄霸垂着头道:“抱歉,我不知道……”

    李世民再次打断道:“你这么说,我和你嫂子都会不高兴。”

    李玄霸道:“我知道了……等等,嫂子正怀孕,你还亲征?!”

    李世民看着弟弟震惊的表情, 疑惑道:“正因为你嫂子怀孕了,我才能亲征啊。”

    李玄霸:“……”

    皇帝有了孩子, 虽然还没出生,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生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但既然有了, 就可以放你出去浪了?

    朝中公卿这是有了继承人就安心, 还是单纯在朝中留个“人质”?

    李玄霸深呼吸了几下, 无语地扶额:“行吧。”

    李世民更加疑惑,不明白弟弟在无语什么。

    算了,反正阿玄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多得是,无视就好。反正阿玄忍无可忍的时候,自会有行动。既然阿玄只是叹气,就表示自己可以无视。

    李世民乐呵呵地继续准备亲征。

    其实李世民心这么大的锅还得李玄霸自己背着。按照正常情况,李世民肯定会对第一个孩子很担心。他还没有孩子呢。

    但李玄霸告诉李世民,他将有十几个孩子,光是长孙康宁就能生七个,他就不担心了。

    李世民对李玄霸的话深信不疑,观音婢肯定能顺利诞下孩子。他不用担心自己有没有继承人,只用担心继承人太多“几龙夺嫡”。

    李玄霸得知了二哥的想法之后,真是想把二哥揍一顿。

    这还能把锅甩给自己?!

    李玄霸瓮声瓮气道:“但你不能亲眼见到第一个孩子出生,真的不会遗憾?”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一如既往地笑道:“我是皇帝,没办法啊。”

    李玄霸道:“我替你亲征。”

    李世民摇头:“我能亲征的机会不多了。这四年我都憋在京中,快闷死了。”

    李玄霸:“……”

    李玄霸捏了捏拳头。

    什么“我是皇帝没办法”,你就是觉得亲征的机会比第一个孩子重要!

    皇帝和晋王又扭打起来,被太上皇后一顿训。

    太上皇就像只溜达鸡似的背着双手来看了一眼,正准备背着手溜达走,李世民问道:“父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李渊问道:“你担心我在京中给大德添麻烦?”

    李世民摇头:“没人能给阿玄添麻烦。我只是想着父亲的身体还好,或许也想动一动。我听闻父亲一手箭术不亚于我,我还没有和父亲并肩作战过。不过西域遥远,路途艰辛,还是算了。”

    李世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一问。

    只是在看着父亲时,他想起阿玄说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曾经与父亲并肩作战过。

    父亲孤身突入敌营,他率领骑兵援救。父子二人共同在战场上驰骋。

    矫情了一下,李世民又放下他心中短暂的软弱,继续去库房清点李玄霸从岭南给他带回来的亮黄色涂料,去粉刷他的玄甲兵盔甲。

    内库里的亮黄色涂料都是六诏和岭南进贡,他本以为这些涂料很稀有,结果李玄霸运了几大船回来,告诉他这些涂料在当地就是平价货。

    平价货也无所谓,好看就行。

    “只涂一个颜色组成队列不好看,不同的队列涂不同的颜色!”

    某太上皇在后面幽幽道,吓了李世民一跳。

    李玄霸从门口探头,被母亲拽着后领拖走。

    李玄霸和母亲一同离开时,小声道:“父亲在晋阳一直孤身奋战,身上落下不少暗伤,太医说父亲曾经失血过多,需要养着。”

    窦慧明揉了揉李玄霸回家后就胡乱束着的头发:“娘亲知道,你父亲也知道。”

    李玄霸道:“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有时候过于大大咧咧,恐怕忘了。”

    窦慧明道:“二郎自己也身披数创,他不是忘了,是没当回事。所以,你父亲也不会把身上的伤当回事。”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曾经李渊对他很好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

    李渊伤他和二哥太深,本人也有无数的缺点,他厌恶李渊,也鄙夷李渊。

    李玄霸道:“留在宫中享福不好吗?”

    窦慧明道:“你告诉他,他会是被移出开国皇帝祭祀的开国皇帝,他就不想在宫中享福了。”

    李玄霸惊讶:“父亲连这个都和母亲说?”

    窦慧明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虽然你父亲常常不听我的劝说,认为我一介女子,不懂太多事,但无论大小事,无论再大的秘密,他都会告诉我。”

    李玄霸嘴唇嚅动了一下,拽住母亲的衣袖:“二哥和父亲都很勇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窦慧明微笑:“当然。在他们回来前,我们要守好这个家,护好观音婢和她的孩子,不让他们操心。”

    李玄霸点头。

    皇帝和太上皇一起亲征,后世会怎么说?

    他们一定会说唐太宗李世民忌惮李渊,把李渊一起带去西域战场吃苦,害得李渊奔波劳累提前病逝吧。

    时光在李世民和李渊在对盔甲涂料的争吵中飞逝,途中李玄霸和李智云出来指指点点,认为玄甲兵就应该涂成黑红色,被李世民和李渊父子二人联手轰出去。

    李智云气得跳脚。

    他这次也会随行,可不希望自己的兵也穿着花里胡哨的盔甲。

    盔甲上还要插羽毛,太奇怪了!

    李玄霸安慰李智云:“没事,我会让史官把这件事记录下。后世人会站在你这边。”

    褚遂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小册子和毛笔,表示自己已经据实记下皇帝、太上皇与晋王、楚王的争吵,晋王那句“后世人会站在楚王这边”的话也记录上了。

    晋王回京后,他每天记录帝王起居的时候心情都很好,就像是在记录一本趣闻集。

    等他年老致仕,就写一本《贞观嘉话》,把一些不好记录在《起居录》的琐事写下来,就当是野史小故事,纯属虚构,一定会比《世说新语》更有名气。

    看见褚遂良笑眯了的眼睛,李玄霸就知道他在“嘲笑”什么。

    李玄霸问道:“下次我去岭南,你要不要去爱州当刺史?”

    褚遂良收起笑容:“象林要重新划为日南州,陈将军要去坐镇日南州了吗?何时启程?我先安排好家人。”

    李玄霸道:“不急,至少等二哥亲征回来。”

    褚遂良道:“好。我先做准备,请殿下给我写封荐信,我想去拜访京中的冯家人。”

    李玄霸笑道:“你去拜访便是,不用我的荐信,冯家人也会恭恭敬敬地对待你。”

    褚遂良跟着笑道:“但有殿下的信,他们会更信任我。”

    李玄霸道:“好吧。”

    其实他只是想起褚遂良会被流放爱州,给褚遂良开个玩笑,没想到褚遂良这么积极。

    褚遂良好不容易从陇右回到京城,下一步就该入三省中枢了,他居然对再次被外放到更偏远的地方丝毫没有怨言?

    那他不把褚遂良外放到爱州,就对不起褚遂良对大唐、对他二哥的一片赤诚了。

    李智云瞅瞅三兄一本正经的神情,总觉得三兄在使坏。

    算了,三兄什么时候不使坏?当事人都没怨言,自己这个弟弟说什么?只要不使坏到自己头上就行。

    三月到来。

    李世民穿着噌亮的能反射阳光的银色盔甲,在长安城门口检阅插着五颜六色羽毛的金色玄甲兵。

    太上皇李渊身披金甲,和李世民一起在城楼上制造光污染。

    李智云就混在五颜六色的羽毛军中。

    李玄霸从袖子中抽出一副茶色水晶眼镜戴上。

    李世民激动地检阅完自己的将士,回头就看到弟弟那副奇怪的眼镜。

    他疑惑道:“阿玄,你这是做什么?”

    李玄霸扶着茶色眼镜道:“你和父亲太闪亮,把我眼睛闪疼了,我挡一挡光。”

    李渊和李世民:“……”

    李世民对李渊道:“父亲,阿玄很气人对不对?”

    李渊深有同感:“对!”

    窦慧明和长孙康宁本来有点感伤,见状差点笑出声,离愁别绪都被这仨活宝父子给弄没了。

    万贵妃叮嘱溜进检阅的玄甲兵里,又溜回来的儿子:“上了战场别这么顽皮,好好保护陛下。”

    李智云笑道:“好嘞,如果二兄要冒险,我就用枪杆子捅他的马屁股。”

    李世民脑海里立刻浮现玄武门之变时,李智云和秦琼合伙抢他人头的新仇旧恨,当即把李智云揍了一顿。

    万贵妃退后了几步,用嫌弃的眼神看儿子被揍。

    她的儿子自幼聪慧早熟,与她一样都懂得如何在府中低调生存。她那么聪慧的儿子,怎么就被二郎三郎宠成了个大傻子?

    帝王一家嘻嘻哈哈离别,搞得送行的朝中公卿和送葬似的悲壮神情都没憋住。

    苏威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裴世矩:“陛下亲征,晋王殿下都不担心?”

    裴世矩道:“他能担心什么?担心陛下抓了太多可汗回来混吃混喝?”

    苏威:“……”

    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朝臣悄悄颔首。裴公说得极对,以陛下的战绩,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裴世矩接着道:“何况有高公在。长孙将军也在。有高公和长孙将军的西域,能有什么危险?”

    年轻的朝臣还没回过味,脸上有风霜的老臣已经露出了平静心安的神色。

    苏威沉默了许久,叹息道:“若不是高昭玄和长孙季晟老了,哪需要陛下亲征?”

    裴世矩却摇头:“即使高昭玄和长孙季晟没老,陛下也会去亲征。他去亲征,只是因为他想去。”

    苏威:“……”

    他和朝臣再也提不起劲。

    罢了,累了,陛下赶紧走吧,别拖拖沓沓了,早走早回来。

    我们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任性的皇帝?

    杜如晦抱怨李玄霸:“你就不能找个借口留在岭南不回来吗?我就不信你看到陛下催促,不知道是陛下想亲征。若你不回来,无人监国,陛下肯定不敢离开长安。”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肯定站在我二哥那边啊。”

    杜如晦:“……”

    他转头对魏徵道:“就算晋王监国,你我也可弹劾晋王。”

    魏徵已经在想写什么了。

    房乔叹了口气,按住眉头。

    薛伯褒刚当上宰相,怎么就跑岭南去了?你给我回来啊!

    大唐年轻的皇帝和“被忌惮所以无奈受苦”的太上皇兴高采烈地离京,鼻青脸肿的楚王揉着嘴角嘀嘀咕咕跟随。

    其余将领昂首挺胸,脸上充满着对立功的渴望,和功劳可能被别人抢走的忧愁。

    李玄霸目送花里胡哨的大唐将士离去,想起了提前离京的李昭和柴绍,又想起了自己家中嗷嗷待哺的柴哲威。

    他不仅要监国,要照顾怀孕的嫂子,还要照顾还不会说话的小外甥。

    珠娘,干完事就赶紧回来,我有点承受不住。

    李玄霸叹气。

    “母亲,嫂子,万阿姨,我们回去吧。”

    三位女子踮着脚望着大唐将士的背影,嘴里说着“好”,但久久未行动。

    李玄霸只能陪着她们继续等着,等到连马蹄和脚步腾起的烟尘也散去,才转身回宫。

    贞观五年三月,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大唐国库丰裕。

    此时西突厥射匮可汗已死,其弟统叶护可汗平息了反抗势力,号称有强弓铁骑数十万,达到了西突厥强盛的巅峰。

    如果此刻还有东|突厥,西突厥和大唐中间隔着个东|突厥,还会因“远交近攻”彼此相安无事。

    但可惜东突厥早早被李世民覆灭。大唐想要重新掌握西域丝绸之路,就只能和西突厥一战。

    统叶护可汗也深知这一点,早早就开始行动,多次攻打归顺大唐的铁勒诸部。

    回纥可汗叶护游说铁勒诸部,带着铁勒诸部东迁,依托大唐在伊吾城的坚固据点,抵挡了西突厥的攻势。

    又有长孙晟与长孙无忌父子二人前往西域诸国游说,让目前在西突厥统治下的西域诸国国王好好想想是站在只会让他们纳税的西突厥这边,还是站在会重新开通丝绸之路,带着他们穿金戴银的大唐这边。

    西域诸国的国王都读过史书,不会不知道大汉丝绸之路畅通无阻时,沿路的小国有多繁荣。

    他们也不会不知道,大汉对不依附自己的小国有多强硬。

    即使他们认为大唐和大隋一样,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统一王朝,但大隋强盛时,你们这群小国又有哪个敢拈大隋的虎须?

    隋炀帝就是在快灭国的时候也压着西域蛮夷打,带军的正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曾经的大隋的秦王李世民!

    大唐皇帝的旗帜穿越草原,穿越戈壁。

    沿路部落的牧民看见大唐皇帝的旗帜,自发地跟着大唐的军队跑。

    这并不是什么怪事。

    大唐皇帝的“天可汗”不是荣誉称号,而是真正的大可汗之位。

    在草原上,可汗会向归顺的部落征税,归顺的部落看到可汗出兵的旗帜,青壮牧民会自发准备马匹武器。这和中原人纳税和服兵役一样。

    当初东|突厥可汗出兵时,就只需要让人竖起旗帜在周围部落转一圈,小部落就自发出兵跟随。

    大唐皇帝成为“天可汗”后,草原部落也会按照原本规矩,向大唐纳税和服兵役。

    只是大唐皇帝对牛羊等无法储藏的草原物资不是太感兴趣,对小部落的女人也敬谢不敏,所以税要得比起东|突厥可汗控制草原时低多了。牧民对大唐天可汗的认可度特别高,只要大唐的旗帜在草原上飞扬,他们就积极出兵,完全不需要催促。

    如中原百姓希望明君一直统治他们一样,草原百姓也希望天可汗如天空的太阳一样永恒存在。

    唐太宗时期连征西域却还能保持休养生息,这是重要的原因。

    虽然大唐出兵几十万,但大唐本身的精兵加上后勤民夫一共也就四五万,其余都是自带干粮的部落联军。大唐的铁骑起带头和攻坚的作用。

    唐高宗时期,这个“天可汗”制度就玩不转了,几乎全靠大唐自己出兵,征讨西突厥才耗费巨大;唐玄宗初期,大唐又把“天可汗”制度捡了回来,奠定了开元盛世的基础。

    唐玄宗所创造的节度使制度原本是一个良策,是一种边疆将领轮换制度。但唐玄宗老了之后怠政,节度使十几年不换,硬生生地把一个中央集权的制度,变成了节度使割据。

    李玄霸从繁重的公务中抬起头,披上衣服在宫苑中散步休息时,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西北方向。

    他虽没有看见,通过对二哥、对西域的了解,也通过史书中曾经记载的寥寥数语,他能想象到草原上此刻的景象。

    二哥穿着闪亮的盔甲冲在最前面,大唐的旗帜被草原和隔壁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壮牧民们带上他们的弓箭,骑着他们的骏马,自发地竖起自己部落的旗帜,跟随在大唐的铁骑后面。

    大唐的军队出发时只有不到五万之数。

    待到了伊吾城下,高老师和长孙老师在城门外迎接御驾亲征的皇帝时,大唐皇帝身后已经是数十万的大军。

    这一幕将有多壮阔?

    “真想亲眼看见这一幕啊。”

    李玄霸感叹,然后揉揉眉头,继续回去案牍劳形。

    他得想个法子分权了。

    皇帝应该集权,他二哥精力充沛也玩得转。自己又不是皇帝,精力又没有二哥那么好,还是分权吧。

    自己这个监国亲王多选些人来分担权力,这是谨慎的行为,满朝公卿都应该赞同。

    反正前殿还有好几个宫殿空着,就让房乔他们住进来陪自己加班好了。

    回什么家?我都没有时间回晋王府,都给我住进宫里!

    对了,裴老师和苏威也老当益壮,都可以进宫暂住。

    说来苏威这本应该病死好几年的老不死怎么还老当益壮?李玄霸对苏威在这一世迸发的生命力感到惊讶。

    很快,他就更惊讶了。

    苏威再次拿出他在隋炀帝时期曾经上书过的激进政策,要求削减功臣永业田。

    这次他更加激进。

    “纵观先秦大汉,赐予功勋的食邑都只有一代,若要承袭,得皇帝特意加恩。大唐当效仿大汉!将永业田改为食邑!天下田地就这么多,功勋却代代都有。如果所有功勋都赐永业田,大唐哪有那么多田地可赐?百姓将无立足之地!臣愿献出所有永业田!”

    苏威神情刚直,跪地不起。

    群臣哗然。

    李玄霸叹了口气,将苏威扶起来:“苏公,苏伯父,这么大的事,当二哥回来时再商议。”

    苏威道:“我自会在陛下回长安时再上书,但我想请晋王殿下考虑此事。若晋王殿下支持,我此举才有胜算。”

    李玄霸道:“改革没有好下场。”

    苏威笑道:“我只是争取晋王殿下的支持,但晋王殿下不必跟着上书,只要心中支持就行。我……老臣自会成为领头的那一人。”

    他退后一步,作揖下拜:“老臣愿意成为激起众怒之后,被陛下用以平息众怒的那一人。”

    李玄霸不知说什么好。

    苏威这是冲着以身殉国去的?

    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

    苏威确实重名,确实有过许多让大隋更好的激进想法。但当这些念头与本身性命和荣华富贵冲突时,他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一只脚入土了,能富贵终老了,他难道不想保全自身了?

    李玄霸再次提醒:“即使苏公是两朝老臣,若动摇所有功勋的利益,不仅苏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苏家也一定会衰落。”

    苏威抬起头,眼中不知何时密布血丝:“顶多流放。我相信我的子孙的才华,他们定能再次入朝为官,为陛下效力。”

    李玄霸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苏公先回去吧。”

    他没有答应苏威。苏威也知道李玄霸不会立刻答应他。

    苏威会再次劝说李玄霸。李玄霸也知道苏威会再次劝说他。

    “头疼啊。”李玄霸抱着脑袋,“裴老师,你和苏公很熟悉,他为何会这样?”

    裴世矩道:“我和他不熟悉。不过我能猜到一点,他只是不想以隋炀帝‘五贵’的身份入土而已。”

    李玄霸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裴世矩摇头:“他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我虽也是五贵,但我未害过人。他虽未亲手害过人,但隋炀帝要杀高昭玄、宇文公辅,和曾因为他流放岭南的至交好友薛玄卿时,他都明哲保身,连递个消息都不敢。苏威字无畏,为人却胆小如鼠,从未无畏。他是熟读经书之人,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名声。”

    “但为何他现在能鼓起勇气,我却是不知了。”裴世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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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7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李玄霸没有立刻答应苏威的要求, 苏威却开始做后续的事。

    他频繁地在公众场合宣扬自己的政见,并不断拜访和游说其他大臣支持自己。

    裴世矩冷眼看着,好像苏威就算李玄霸不答应他, 也要往死路上走似的。

    苏威的儿子苏夔很有才华, 不仅通音律, 还在雁门之围中有战功。

    他与李玄霸有交情,虽然比李玄霸大二十多岁,仍旧自认为是李玄霸之友。李玄霸给苏威行贿的时候, 常直接通过苏夔。

    当然,在李玄霸心中,苏夔的地位比熟人还要低一档, 属于“认识的人”。

    裴世矩知道苏夔自以为是李玄霸的友人,建议李玄霸召见苏夔, 问问苏威真实的想法。

    李玄霸想起苏夔这个人, 略有些头疼。

    苏夔此人,和荥阳郑氏还有点瓜葛。

    苏夔才高气盛,虽其父当时权倾朝野,但他向来认为自己的才华和名声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和父亲无关, 并以身践行此事。

    说实话,他的自傲不是自负。

    杨素也是个恃才傲物的人, 对同僚也常嘲笑,只对真正有才华的人特别青睐。他就和苏威开玩笑,说“杨素无儿, 苏夔无父”, 意思是我好倒霉啊, 儿子都很没用;苏夔也好倒霉啊, 他如此有才华的人居然有一个平庸的父亲。

    苏威是个小心眼,第一次听到别人嘲笑他还不生气。

    因苏夔是如此狂傲的人,在隋文帝召集群臣商定宫廷乐礼时,虽然苏夔官职卑微,也坚持己见,与同沛国公郑译争执,力压郑译胜出。

    郑译当时是荥阳郑氏的领头人,隋文帝篡位有力的盟友,一直以隋朝建立头等功臣自居。

    苏夔可不管你出身什么世家,也不管你是什么功臣,反正你就是错的。

    郑译等人输不起,当他得知隋文帝不满苏威身居高位后太过高调,与朝臣肆意交好后,就与同输了的国子博士何妥上奏苏威结党营私,苏威和苏夔都因此获罪。

    薛道衡是苏威挚友,对苏夔也十分喜爱,便是在此事中被牵连流放岭南。

    苏夔此人太过狂妄,获罪了也不服输,写了十五篇《乐志》以证已见。

    隋文帝哭笑不得,几年后起复苏夔。后来的元德太子杨昭以苏夔为友,将苏夔推举给隋文帝,隋文帝也对苏夔对礼乐的见解赞不绝口。

    所以此事虽然隋文帝判了苏威结党营私,但大隋的君臣都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支持苏夔还真不是因为苏威的权势。

    荥阳郑氏以儒经传家,世称大儒,礼乐是儒家的领域。但郑译身为沛国公和老臣,居然输给了小辈苏夔,好一阵子抬不起头。苏夔也很厌恶输不起就出盘外招的郑家人。

    李建成与荥阳郑氏结亲时,苏夔本来也连带着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态度冷淡。但他的好友杨昭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很友善,多次为三人牵线搭桥;唐国公府又陆续传出李二郎和李三郎与李大郎不睦的传闻。苏夔渐渐便摒弃了偏见,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熟悉起来。

    然后,苏夔很快就发觉自己和李世民合不来,只和李玄霸交好。

    原因无他。苏夔狂妄自傲,自认为乐礼的学问上自己天下第一;李世民看似没有狂妄自傲过,骨子里却是一个“我第一阿玄第二”的人,他见不得别人比他还狂妄,更见不得李玄霸钻研乐礼的时候,苏夔说李玄霸才华一般。

    于是两人虽说不上相看生厌,也很难长久地相处。

    李玄霸只要不对亲朋好友,都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苏夔自夸的时候,李玄霸只会在旁边鼓掌说“啊对对对”,所以苏夔以为他和李玄霸当是有友谊的。

    哪怕因为年龄差距,自己已经在朝为官,很难与李玄霸多接触。但倾盖如故,他与李玄霸即使几年未联络,也当是好友。

    李玄霸得知苏夔的想法后,表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单方面的好友。

    世人都认为有才华又地位高的人都当是自傲的,所以不会认为李玄霸让人如沐春风的体贴只是面对陌生人的客套。

    李世民常叹气,阿玄这样是难以交到真正朋友的。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帮阿玄交朋友。

    苏威在隋炀帝摆烂时彻底破防,一改以前的明哲保身,对隋炀帝疯狂阴阳怪气。隋炀帝在当睁眼瞎说还要四征高丽的时候,苏威嘲讽隋炀帝,把百万民贼招安了,大隋就能多出百万自带干粮的大军把高丽打得满地找牙。

    隋炀帝气急败坏差点杀了苏威。若不是他也知道现在大隋局势不太好,苏威这个老臣不能说杀就杀,苏威大概就已经完蛋了。

    此事后,苏威全家都被贬官为民。

    恃才傲物之人常也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苏夔因此陷入抑郁。武德年间,苏夔母亲逝世,苏夔便伤心过度,跟着一同去了。

    这一世苏威也阴阳怪气,但李唐建立得太迅速,苏威也成功在李唐为官,苏夔的心态还算好。因没吃太多苦,苏夔的母亲也还活着。

    更重要的是,虽然亦师亦友的薛道衡与苏威感情变淡了,但与苏夔的感情仍旧很好。有薛道衡为榜样,苏夔现在摩拳擦掌,势要在大唐做出一番事业,整个人英姿焕发。

    他英姿焕发,就常去骚扰李玄霸。

    苏夔认为,他作曲,李玄霸写词,他们当是伯牙遇子期,高山遇流水,是大唐新知音。

    李玄霸却是个假文豪文抄公。

    虽然他不是不能多抄几首词应付苏夔,但能让他绞尽脑汁从脑海里搜刮应景诗词的隋炀帝连骨灰都被扬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折腾自己不喜欢的事。

    李玄霸推脱自己政务繁忙,现在无法再专注乐礼和曲子词,灵感枯竭。

    苏夔说没关系,他天天给李玄霸弹曲子,李玄霸一定能恢复灵感。

    李玄霸看见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一脸天真赤诚的苏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薛收与苏夔是真正的如异性兄弟般的友人,他笑得前俯后仰,常在苏夔面前出馊主意,给苏夔创造更多令李玄霸尴尬的机会。

    友人们都知道,李三郎面硬心软,哪怕不想搭理苏夔,但苏夔对他捧出了一颗火热的友谊之心,李三郎就很难强硬拒绝,只能自己吃瘪。

    如果李玄霸问苏夔,苏夔肯定会详细地将父亲的状况告诉李玄霸。

    苏夔相信李玄霸,他相信李玄霸与自己一样都是如高山白雪一样的高士,绝对不会害人。

    所以李玄霸就更不想问了。

    裴世矩不知道李玄霸居然躲着苏夔,见李玄霸面有难色,以为李玄霸与苏夔有什么间隙。

    荥阳郑氏虽然已经败落,但在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亲家时,苏夔可能与李玄霸有冲突。

    裴世矩委婉道:“苏夔虽性格带刺,但品行不像苏威,更像薛玄卿。”

    李玄霸叹气:“我知他品行很好,我只是……只是有点应付不来。”

    面前是半个师长,李玄霸没有藏着掖着,将除了文抄公很麻烦之外的烦恼告知了裴世矩:“我本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只是为了讨好隋炀帝才勉强自己。他视我为知音,我真是……都是薛伯褒的错!他在岭南吃一辈子海风吧!”

    裴世矩嘴角抽搐得停不下来,揉了两下嘴角才控制住自己无语的表情。

    他的两位弟子为何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烦恼?真是麻烦的晚辈和学生。

    你不喜欢就直说,难道还担心苏夔不高兴?你不是说与苏夔不熟悉吗?他不高兴与你有何干系?

    薛伯褒也是,你在中间撺掇个什么,如此轻浮,就算你是薛玄卿老来子,也被薛玄卿宠得太过不知分寸了吧?!

    裴世矩道:“你不想就罢了,我去问。他当会如实回答我。”

    就是我和他可能吵起来,甚至打一架,非常不体面。裴世矩在心里补充。

    李玄霸也知道若裴世矩和苏威谈真心话,第二日魏徵就要弹劾裴世矩和苏威在长安城大街当众厮打追逐,有失体面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苏夔是个人才,将来迟早会被二哥重用,我还是当习惯与他相处。”

    原本历史中虽然唐太宗骂苏威是大隋奸臣,苏夔也未在大唐出仕就去世,但苏夔之子苏勖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另一个儿子苏亶的女儿还是李承乾的太子妃。

    骂归骂,唐太宗对苏家人的才华还是很认可的。

    太子妃苏氏在李承乾离世后的,独自抚养庶子和亲生子长大,二子皆是有才有德之人,孙儿李适之还是一入天宝就被逼死的唐玄宗开元盛世名相之一,可见苏氏养娃的本事。

    可惜李承乾这个大龄叛逆娃,苏氏实在是带不动。

    另外一提,李承乾是十六岁和苏氏成婚,但他十一岁就有了长子李象。

    李玄霸想着就头疼。或许不仅二哥不太会教孩子,嫂子也……也过分溺爱孩子了。

    嫂子这一胎不一定是儿子,如果是儿子,也比李承乾晚几年出生。

    但能被溺爱孩子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选为儿媳的人,肯定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以二哥和二嫂的性格,哪怕苏氏年纪比自己儿子稍大一些,也会扒拉进自己儿子后院。年纪稍大几岁还能更早生孩子,说不定夫妻二人更高兴。

    虽然李玄霸不会告诉二哥和二嫂原本的太子妃是谁,让二哥和二嫂重新挑人,但哪个世界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喜好应当都是相同的。李玄霸预见了将与苏夔结亲的未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与苏夔缓和关系。

    苏夔完全没发现李玄霸与他关系僵硬就是了。

    至于苏威想要改革功勋授田会不会让苏家败落,以至于苏氏无法进入皇家,李玄霸只能说,不要小看他二哥。

    无论是原本历史还是如今的现实,贞观君臣都进行了不少大刀阔斧会触及别人利益的改革。

    在其他朝代,史书中总说某某大臣主持改革;在贞观年间,史书中只记载唐太宗进行了改革。

    房玄龄?杜如晦?还是千古喷子魏徵?他们在改革中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削减官职数量等得罪人的改革定是出自房玄龄之手。但史书对他们一笔带过,只强调“唐太宗”。

    对改革派的大臣,用他以强国,杀他以平众怒,是皇帝常见的做法。

    二哥却是做不来这等事,从他手中颁布的政策,责任都是他自己背。

    所以李玄霸才对在贞观年间任何的改革都慎之又慎。臣子背锅和皇帝背锅,对朝堂的影响太不同了。以二哥的倔强,让现在还年少气盛的他做出冤枉忠臣以平息臣子怨愤的事,比让他戒糖还难。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好疼。

    裴世矩心疼道:“你只是监国亲王,若遇到头疼的事,大可告知陛下。朝中还没有不能等几月的紧要之事,待陛下回复也来得及。”

    李玄霸没好气道:“二哥惯爱压榨我,若是其他人坐镇长安,二哥会认真思考;对我,他只会抱怨我为什么烦他,他正打仗呢,让我自己看着办。”

    裴世矩:“……”

    裴世矩道:“高昭玄在,他会拦着陛下。”

    李玄霸道:“二哥根本不会让高老师知道这件事。”

    裴世矩:“……”

    看来还是高昭玄罚得少了。

    裴世矩虽无语,也知道李玄霸的预判可能是正确的。他不由埋怨苏威,为何不等陛下回来再搅风搅雨,非要给李玄霸制造难题。

    李三郎只是一个监国亲王,这等重责哪能让李三郎背?

    心里有再多不愿意,李玄霸还是出宫去找苏夔一叙。

    苏夔见李玄霸在晋王府见他,惊讶道:“你唤我入宫便是,我不觉得麻烦。”

    李玄霸:“……”我只是好久没回家,回来喘口气,和你没关系,不要擅自自我感动。

    苏夔就是很感动,感慨李玄霸这个友人真是太体贴。

    李玄霸在苏夔又要问他要琴的之前,把话题拐到正事上:“苏伯父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如此激进?”

    李玄霸语焉不详,苏夔也知道李玄霸问什么。

    他失笑:“父亲一直对被隋炀帝驳回的上策耿耿于怀。只是隋炀帝不可能同意他的献策,他说再多也无用,便作罢了。他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仅会认可自己,也能顺利执行这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策,便坚持上书了。”

    苏夔笑了笑,收起笑容,神情略有些悲伤:“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他常说自己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还活不过自请镇守边疆吃苦的薛老师等友人。若不快些把这件事办妥,他就无颜与这些友人并列了。”

    并列……李玄霸沉默。

    平时都看不懂气氛的苏夔此刻像是能看透李玄霸的内心似的,道:“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世人,都不会将父亲与薛老师、高公等人并列。父亲在大隋的权势远远高于他们,但名声比他们远远不如。正因为不如,父亲才不甘心。父亲其实是很重名的人。”

    李玄霸道:“苏威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苏夔对李玄霸不客气的评论笑了笑,道:“此乃隋文帝之语。大德也听过?”

    李玄霸道:“是啊。”

    在隋文帝时期,苏威无论是广结群臣还是经营声望,就只为了两个字,“求名”。

    他本就是非常看重当世名和身后名的人,也曾是能在隋文帝面前据理力争不肯妥协的人。

    只是“求名”之心敌不过对身家性命的害怕,让他成为了隋炀帝身边那个阿谀奉承的五贵。

    苏夔道:“不过我以儿子的角度来看,父亲此举也不仅仅是求名。大德可知我祖父?”

    李玄霸点头:“知道。”

    苏威的父亲是西魏实际掌权者、北周奠基者宇文泰的肱股之臣苏绰。宇文泰富国强兵的改革都有苏绰参与。

    后世网络上对苏绰的了解大概是从一个知乎人编的“用清官和贪官相互制衡”的假文章。或许许多人不知道苏绰这个名字,但对这篇文章略有耳闻。

    真实的苏绰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儒臣,精通数理和度支,一生勤俭朴素,为西魏鞠躬尽瘁,四十九岁便死于积劳成疾。

    他为宇文泰所上的“六条诏书”,其一便是“均赋役”,调济贫富,不可征贫弱而免除豪强的赋税,断不可能提出让宇文泰养贪官害民的事。

    苏威刚做官就能有如此大的声势,与他是苏绰之子分不开。

    苏夔道:“祖父在世时,西魏正处于战火中。为了尽快使西魏强大,祖父制定了许多严苛敛财的赋税政策。祖父离世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李玄霸道:“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

    苏夔眼眸一亮,脸上笑容复起:“大德又听过了。”

    李玄霸心道,他刚从记忆殿堂中把这句话调出来。

    这句话并非出自《苏绰传》,而是出自《苏威传》。

    苏绰死时仍旧对自己制定的严苛法令耿耿于怀,很担心这些战时法令会延续到和平时期,变成害民虐民的凶器。苏威一直将父亲的遗憾记在心中,入大隋为官后,对“奏减赋役,务从轻典”颇为上心。

    那段记载中,苏威不仅用严厉的语言劝谏隋文帝节俭,还在隋文帝气得亲自提刀杀人的时候挡在隋文帝面前,堵住隋文帝的路,简直与魏徵一样。

    他还从这段《苏威传》中“看”到,苏威奏请减少功勋授田,竟是从隋文帝时就开始了。

    他劝隋文帝,隋文帝不听;他又劝隋炀帝,隋炀帝也不听;现在他到了大唐,又上书大唐的皇帝。

    李玄霸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没有任何外因,苏威仍旧会上这一道献策,只是不会如现在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实现它罢了。

    李玄霸道:“现在前线正在打仗,苏伯父却要削减功勋的田地,这可能会造成前线将领的不满。”

    苏夔道:“正因为陛下正在亲征西突厥,父亲才要推动此事。否则征讨西突厥后,不知又要赐多少永业田给功勋?而陛下亲征,将领们不敢居功,断不敢生事。”

    李玄霸开玩笑道:“你难道也听了我二哥喜欢和部将抢功劳的闲话?”

    苏夔笑道;“这怎么是闲话?是那些将领们自己没用,不能为陛下分忧,自己传出的酸言酸语罢了。真正的名将,当如代国公李靖将军和大德你,陛下可曾‘抢’过你二人的功劳。”

    李玄霸道:“李靖就罢了,我只要跟在二哥身边,从来捞不到上战场的机会,哪怕上马也能被他踹下去,远不如二哥的部将。”

    苏夔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十分不见外地往李玄霸书房走。

    李玄霸与他聊得开心,没反应过来。

    当苏夔推开他的书房,抱住他的琴时,李玄霸才脸色瞬间煞白。

    苏夔笑道:“来,大德,我们合奏一曲!”

    奏你个大头鬼啊……

    李玄霸眼神左右飘移,瞅到了书房隔壁的小书房中两个探出来又缩回去的脑袋。

    他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今日唤你来,可没时间让你抚琴。苏伯父之事是次要的,我有一件事很头疼,只能嘱托给你。”

    苏夔放下琴,正色道:“大德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李玄霸叹气道:“随我来吧。”

    他带着苏夔走进隔壁门扉紧闭的小书房。

    两个脸上有墨迹的少年郎露出惊恐的神色。

    李玄霸指道:“原本他俩该在前次科举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但我和二哥都太忙,其他人管不住他们,居然由得他们连会试都落榜了,真是丢尽了我和二哥的脸。”

    两位少年郎:“……”

    李玄霸道:“你问我为何要在晋王府见你?我入宫后,将府邸给他们读书,你看看他们的脸,读书能读得一脸都是墨痕?”

    苏夔记忆力超群,即使两位少年郎晒得黝黑,长得粗壮,神态和相貌都仿佛边塞少年将领一般,他还是从这两人的五官中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已故挚友的儿子,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李玄霸对杨侗和杨侑招招手:“伯尼,这两位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蔡国公杨道玄的族亲。之前世家子纷纷向我举荐自家子弟为我的徒弟,这便是弘农杨氏送来的人。我如今实在是没有精力管教他们,你正闲着,可否每日来晋王府帮我教教弟子?”

    苏夔上前一步,又退后一步。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满脸不敢置信。

    李玄霸看着两个状况外的表侄,脸色一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苏老师!你们父亲在天有灵,见你们现在的模样都要抽你们几鞭子!伯尼,看在他们年幼丧父,无人管教的份上,多担待些吧。”

    他拍了拍苏夔的肩膀。

    苏夔傻傻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这件事朝中很少人知道,包括苏伯父在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苏夔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当他们金榜题名时,难道还能瞒得住吗?”

    李玄霸道:“他们不过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瞒什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现在还记得大表兄吗?你还记得大表兄,我才告诉你这件事。”

    李玄霸假装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其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你将来见到他们,也会疑惑大唐的新科进士不可能是他们。只是……”

    他狠狠瞪了杨侗和杨侑一眼。

    两人缩了缩脖子。

    “表婶和大表姐已经快被他们气病了。”李玄霸道,“没有严师看着,我担心他们考到头发花白也考不上,那时确实没人会戳穿他们的身份了。”

    苏夔终于回过神。

    他看向两个傻孩子的眼神从震惊、怀念、担忧,缓缓地变成了深沉和嫌弃。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的脸是怎么回事?手又是怎么回事?衣服上为何不整洁?我以前是这么教的你们?!”

    (“伯尼,看,我又有了儿子!他叫杨侗,壮实吧!嘿嘿,和我一样壮实!”

    “伯尼!太子妃终于诞下了一子!我有嫡子了!看,又是个壮实的好孩子!”

    “唉,父皇偏爱大郎,我就只能对二郎三郎多疼一点了。来来来,和我一起教他们读书?什么?他们这么年幼读不了书?我的儿子都是顶顶聪明,肯定能读!”

    “伯尼啊,快弹琴,我儿子能顺着琴音翻身了,是不是很厉害!”

    “启蒙的事都交给你,除了你,还有谁能为我的二郎三郎启蒙?唉,大郎的启蒙被父皇抢走了,不然你也肯定是他们的启蒙老师。”

    ……

    杨昭:“我此次随父皇亲征吐谷浑,二郎和三郎就拜托你照看了。你要好好督促他们做功课。”

    苏夔按着额头,咬牙切齿道:“你家二郎三郎一个两岁,一个三岁,还没到启蒙的时候!我督促他们做什么功课?!”

    杨昭义正词严道:“多爬几圈多走几圈也是功课。”

    苏夔拂袖:“滚吧!等你回来自己督促,我没空给你照顾幼儿!”

    杨昭:“哈哈哈哈哈,大郎的功课你总能督促了吧?我已经和父皇说好了,等我回来,就踢你去大郎身边,我不要你啦。”

    苏夔:“滚!”

    杨昭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走了。

    他回首对苏夔挥挥手,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

    苏夔,确实在杨昭的遗体回来后,去了杨昭长子杨倓身边侍奉。

    杨倓常伴隋炀帝身边,多由隋炀帝亲自教导。在杨倓随隋炀帝出巡时,苏夔便往返长安和洛阳,检查杨侗和杨侑的功课。

    即使很多年过去了,苏夔仍旧习惯性地在腰间插着一条戒尺,替代了贵族子弟常佩戴的长剑长刀。

    现在,他久违地抽出了这条戒尺。

    杨侗和杨侑:“……”

    他们看向表叔。

    他们的表叔笑容异常灿烂。

    完蛋——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11.5章。太晚了,明天再捉虫,晚安。

    碎碎念:

    1、

    初,威父在西魏,以国用不足,为征税之法,颇称为重。既而叹曰:“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

    威闻其言,每以为己任。至是,奏减赋役,务从轻典,上悉从之。渐见亲重,与高颎参掌朝政。

    威见宫中以银为幔钩,因盛陈节俭之美以谕上。上为之改容,雕饰旧物,悉命除毁。

    上尝怒一人,将杀之,威入阁进谏,不纳。上怒甚,将自出斩之,威当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

    ……

    上以《宋书·谢晦传》中朋党事令威读之。威惶惧,免冠顿首。

    上曰:“谢已晚矣。”于是免威官爵,以开府就第。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馀人。

    未几,上曰:“苏威德行者,但为人所误耳。”命之通籍。

    岁馀,复爵邳公,拜纳言。从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复位。

    上谓群臣曰:“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隋书·苏威传》

    2、

    对苏绰的夸赞节选:

    性忠俭,常以丧乱未平为己任,荐贤拔能,纪纲庶政;丞相泰推心任之,人莫能间。或出游,常预署空纸以授绰;有须处分,随事施行,及还,启知而已。……每与公卿论议,自昼达夜,事无巨细,若指诸掌,积劳成疾而卒。

    ——《资治通鉴》

    三代而下,制度稍可观者,唯宇文氏耳。苏绰一代之奇才,今那得一人如此!

    ——朱熹

    历观制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颎,此六贤者,上以成王业,兴霸图,次以富国强兵,立事可法。

    ——杜佑,《通典》

    周文(宇文泰)提剑而起,百度草创,施约法之制于竞逐之辰,修太平之礼于鼎峙之日,终能斫雕为朴,变奢从俭,风化既被,而下肃上尊,疆埸屡动,而内安外附,斯盖苏绰之力也。

    ——李延寿,《北史》-

    苏绰劳累去世时,宇文泰说自己最了解苏绰的品行,所以给苏绰薄葬。

    亲自送葬的时候,宇文泰一边沿路撒酒,一边哭“我最了解你,你最了解我,你的妻子儿女都不如我了解你。我要和你共同平定天下的前夕,你怎么先去了”,哭得酒杯都拿不住。

    如果是北周统一的天下,这对明君贤臣当是如刘备和诸葛亮一样,会被后世人疯狂称赞吧。

    第258章 在谶纬中的名声

    苏夔红着眼眶敲着两个弟子的手板心。

    李玄霸笑着退出了书房, 给这久别重逢的师徒三人留下单独聊天的空间。

    他关上了门,让伺候的仆从离远一些,自己驱车去了萧皇后隐居的宅院。

    李玄霸跟着面白无须的仆从走到花园, 萧皇后正拉着一个小男孩散步, 带发修行的南阳公主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

    看见李玄霸到来, 小孩挣脱了萧皇后的手,朝着李玄霸扑来:“三表叔!”

    他抹了李玄霸一身泥手印。

    李玄霸从袖口掏出手帕,替杨愍擦手, 然后将杨愍抱起来颠了颠。

    杨愍靠在李玄霸肩头憨笑,就像是一个小傻子。

    李玄霸拍了拍杨愍的屁股,道:“我告诉了苏夔真相。他看到胡闹的杨侗和杨侑很生气, 腰间的戒尺都快敲断了。”

    萧皇后还没说话,南阳公主脸色一沉:“该!这两个孩子, 就该好好治治!”

    萧皇后松了口气:“苏夔还是值得信任的。他当初为二郎三郎授课时, 二郎三郎很勤学。”

    南阳公主冷哼:“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他们没了负担,完全玩得心野了!”

    萧皇后笑着道:“他们想从军,不想科举。既然陛下说可以,你纵着他们也行。”

    南阳公主冷着脸道:“娘亲, 你太纵容他们。即使要入军为将,也不能丢了书本。我看再玩下去, 他们连幼时学的经书都要忘记了。大兄如此学富五车的人,怎么能有两个不读书的儿子?”

    萧皇后拍着南阳公主的背道:“慢点说慢点说,别生气。”

    南阳公主喘了两口气, 仍旧冷着脸道:“杨道玄说, 我大隋宗室子弟居然全部在科举中落第, 这太丢人了!”

    萧皇后想起萧家子弟虽然没有落第, 但也没有获得好名次,弟弟每次提起来就气得扯胡子,不由又失笑。

    萧皇后慈祥道:“有苏夔这位严师在,二郎三郎一定能将曾经的学识找回来。”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抱怨道:“你才华比苏夔高,却总是太纵容他们,连戒尺都不用。你将来也这样教导大唐的太子?严师才能出高徒!”

    李玄霸笑道:“到时围在太子身边严厉指责的大臣会很多,不需要加我一个。我对杨侗和杨侑确实下不去手。他们都已经是英挺少年郎了,我还打他们手心,实在是有点……唉,不过我下不去手,有的是人下得去手。”

    南阳公主问道:“你还想告诉谁他们的身份?”

    李玄霸道:“很多人都知道他们身份。如果连苏夔都管不住他们,我就只能请魏玄成帮忙了。”

    南阳公主面色稍霁:“现在就该让魏玄成治治他们。”

    萧皇后差点笑出声。连李二郎见到魏徵都要变脸色,自家两个孙儿恐怕是受不了魏徵的严苛。

    李玄霸对怀里的小孩道:“你也该启蒙了。”

    杨愍虽然看着憨笨,其实很聪明,听懂了长辈们的谈话。

    他担忧地问道:“是那位苏老师教导我吗?他会打我的手心吗?”

    李玄霸道:“不,是薛德音教导你。你还记得薛德音吗?”

    杨愍点头:“好,我喜欢薛老师!”

    李玄霸揉了揉杨愍的脑袋。

    提到薛德音,南阳公主和萧皇后想起了当初杨暕兵谏失败的事,神色黯然。

    李玄霸也想起了二表哥,想起了庾俭。

    庾俭本应该活到唐朝,成为大唐的太史令。他怎么也没想到,庾俭这个本该活下去的人,会陪着二表哥赴死。

    “大隋皇帝将二表兄贬为庶人,大唐皇帝把二表兄再加回大隋宗室,听着荒唐了些。”李玄霸道,“我是想让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上书。杨侗说这是他的疏忽,他在当傀儡皇帝的时候就该把二表兄请回宗室,但那时朝不保夕,没来得及商议此事,洛阳城就破了。他希望由他上书。”

    南阳公主刚刚晴朗的脸色再次阴沉:“但他居然落第了!!”

    李玄霸扑哧笑出来:“是啊,本来这该是他入朝为官的第一封上书。二表兄泉下有知,都要揍他一顿。”

    杨愍蹭了蹭李玄霸的脸颊:“我会考上进士,我来上书!”

    李玄霸再次揉了揉杨愍的脑袋:“那就让二表兄等太久了。再给你堂兄一次机会,他下次要是再落第,就让杨道玄上书吧。”

    不是为了给杨侗这个弥补遗憾的机会,李玄霸怎会让二表兄等这么久?

    如果二表兄生气,大表兄就只能担着了。反正两位表兄还活着的时候,二表兄没少对大表兄生气,并口出“我要夺嫡”的狂言,大表兄很擅长安抚二表兄。

    南阳公主问道:“你和李二郎会给阿孩什么谥号?”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几谏不倦曰孝,知死不避曰勇,上谥号曰‘孝勇太子’。”

    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神思恍惚。

    半晌,萧皇后幽幽叹道:“我还以为是哀或悼呢。”

    南阳公主垂首不言。

    杨暕兵谏,即使再有苦衷,一个“不孝”的帽子却是摆脱不了。大唐却给杨暕谥号为“孝”,何等讽刺?

    可这又真的是讽刺吗?

    李玄霸漠然道;“我一直认为二表兄愚孝。你们认为呢?”

    萧皇后道:“大郎和二郎都一样。”

    南阳公主抬起头,脸上似哭似笑。

    她道:“是啊。”

    杨愍趴在李玄霸肩头,看着最疼他的三表叔淡漠得令人害怕的神色。

    他伸出手,摸了摸李玄霸的眼角。

    李玄霸疑惑:“怎么了?”

    杨愍道:“表叔,别难过。”

    李玄霸勾起嘴角:“我没有难过。”

    他颠了颠怀里的表侄,抱着表侄告别萧皇后和南阳公主,去寻薛德音。

    不知道薛德音和苏夔谁更会教学生?

    比起来,卷起来!

    ……

    李玄霸给三位表侄找好老师后,又去寻了杨道玄。

    杨道玄听到两位“弘农杨氏纨绔子弟”挨揍的事,颇为哭笑不得。

    “其实走荫官之路也可以啊,南阳公主何必如此?”杨道玄道,“楚王此次出征本想带着他们一起去立功,被南阳公主赶了出来,说耽误学习,唉。”

    李玄霸道:“表姊过于谨慎,不想让两位表侄从军。”

    杨道玄道:“那让他们当个闲散勋官也成啊。”

    李玄霸摇头:“那他们岂不是丢了大表兄的脸?”

    杨道玄无语。南阳公主这个姑姑,真的是太严格了。

    聊了几句表侄的事后,李玄霸提起苏威。

    “削减永业田势在必行,我会和小五一起上书,你也一同吧。”李玄霸道,“真的没关系?杨侗说,可以等他入朝为官再上书。”

    杨道玄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们以为他和杨侑必定能进士及第才这样商定。现在哪有时间等他?我上书。”

    杨道玄捋了捋衣袖,平静道:“我也想骂一骂那群所谓隋朝老臣。隋朝都亡了,他们还捏着隋朝皇帝赐予他们的永业田不放,是认为自己很对得起大隋,还是认为自己身在大唐心在隋?”

    我大隋都亡了!

    李玄霸道:“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你?”

    杨道玄将衣袖一甩:“怎么针对?他们还能再灭一次大隋?”

    李玄霸对杨道玄的硬气表示赞许。

    就是如此。身为大隋宗室,即使杨道玄很厌恶杨广,也不想让那群墙头草好过。

    前朝宗室本不应该露出对“叛臣”的厌恶。这不是心向故国,意图谋反吗?

    但李二郎李三郎不介意,还要为他们添柴加薪,杨道玄就不客气了。

    大隋失德于民,失位是自己作死。大隋宗室对大唐并无怨恨,输得心服口服。

    可那群以大隋老臣自居,在大唐倚老卖老的前朝功勋们,杨道玄可没有好感。

    行啊,我大隋宗室就在这里,你心念前朝,敢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说?

    “当个孤臣,得罪所有所谓的大隋旧臣,也是先朝宗室的生存之道,不是吗?”杨道玄对李玄霸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玄霸再次表示赞许:“十分有道理,蔡国公英明。”

    杨道玄:“哈哈哈哈。”

    他在大唐当蔡国公,真是比在大隋当蔡王世子开心多了。

    李玄霸拜访了杨道玄后,又接触了一些尧君素、屈突通等先朝老臣。

    他透露了自己与杨道玄的对话。

    尧君素立刻哭了出来,说要退还曾经在大隋获得的一切赏赐。

    屈突通虽然情绪没有尧君素这样激动,也说自己会支持苏威。

    李玄霸所拜访的大隋旧臣,都是通过自己观察和史书定论的为大隋努力奋战过的人。

    如他所料,他所拜访的哪怕再贪财的人,都愿意退还大隋的永业田。

    李玄霸也承诺,会补偿他们新的食邑。二哥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一贫如洗,不过是在朝堂上上演一番推让罢了。

    怎么能让真正的忠良吃亏呢?那不是欺负好人吗?

    他拜访的人数不多,但足以撬动大隋旧勋贵群体。

    苏威听闻了此事,拜访李玄霸时眼眶通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道:“我不是想替你承担责任。这件事是你提起的,也该由你来做,将来要面临的风浪也会由你来扛。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波及你的家人。”

    苏威作揖的双手颤抖得很厉害。

    李玄霸虽然对苏威没太多好感,也于心不忍,将苏威扶住:“苏公不必多礼,我们都是为了大唐。”

    苏威没有接李玄霸的话。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却又带着泪光:“三郎,你会谶纬,但谶纬却是史家言,这是真的吗?”

    李玄霸没有问苏威是从哪听到的这件事,也不准备追查。他点头道:“是。”

    苏威问道:“我在史书中,本该是被人唾弃的奸佞之臣吗?”

    李玄霸没有回答,反问道:“苏公何出此言?”

    苏威想挤出笑容,却难以做到。

    苏威又问道:“我现在一定会有一个好名声。”

    他从李玄霸双手中抽出手臂,对着李玄霸稳稳作揖,双臂再没有颤抖。

    看着苏威昂首挺胸离开,看着苏威那挺直的背影,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

    他吐槽道:“肯定是薛老师。”

    就算不追查,除了薛老师,还会有谁用这件事刺激苏威?

    苏威年纪都这么大了,薛老师也不怕一个刺激,把苏威给刺激死。

    还是说这才是薛老师的本意。

    李玄霸想起薛道衡在岭南三天两头都嘀咕“苏威那个老匹夫怎么还有脸活着”,感觉自己可能真相了。

    “不对啊,薛老师还骂了裴老师,肯定也会刺激裴老师。裴老师怎么不来问我?”李玄霸疑惑。

    但这件事他又不好去问裴世矩,只得按下好奇心。

    苏威出宫后,虽然他与裴世矩不和,也还是先去寻了裴世矩,与裴世矩喝了一次酒,看得裴世矩的仆人们心惊胆战。

    你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别喝酒啊!

    苏威郁闷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在谶纬中的名声。”

    裴世矩神态自若道:“谶纬是谶纬,现在是现在,我只要知道我现在的名声不会坏就行了。”

    苏威道:“你在撒谎。”

    裴世矩失笑:“我不想刺激你,你非要问。若我在谶纬中名声很坏,陛下和大德怎么会叫我一声老师?我这个老师可不是先帝塞给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认的。”

    苏威气得摔了酒坛子,拂袖而去。

    裴世矩看着地上的酒坛子碎片,神情十分嫌弃。

    自找不快还撒气,活该你原本在史书中名声不佳。

    以二郎的性格,才不会惯着你!你就算活着,也别想入仕大唐!

    “那个所谓谶纬中,大德大概英年早逝吧。”裴世矩继续自饮自酌,将杯中的葡萄酒喝完。

    苏威这个老匹夫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重名,为了洗刷大隋佞臣的名声,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大唐效力。

    就如谶纬中的自己一样。

    陛下不喜苏威的性格,但大德对能利用的人可没有太多洁癖,定会劝说陛下给苏威一个机会,好好利用苏威。

    “若没有大德……”裴世矩怅然叹息。

    若没有大德的谶纬,性格刚毅的高颎等人还能活着吗?

    若没有大德的辅佐,孤军奋战的陛下还能游刃有余地留大隋皇室一条命吗?

    若没有大德……

    “我现在也不会活得如此轻松肆意了。”

    裴世矩让仆人撤去酒具,去花园散步醒酒,欣赏刚栽种的花丛。

    他一边背着手散步,一边嘀咕:“苏夔不知道行不行。该和大德说说,我精力还充沛,可以为他分担。”

    “两位小殿下啊……唉……真是给元德太子丢脸!”

    身为大隋老臣,怎么可能忘得了元德太子和……

    “孝勇这个谥号确实很贴切,陛下和大德有心了。”

    今日天气很好,景色也很好,又是心情舒畅的一天。

    ……

    “哇哦。”李世民看着信大呼小叫。

    正擦拭大弓的李渊嫌弃:“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喜欢乱叫?”

    李世民抬头:“苏威抬着棺材去朝堂,要求削减功勋永业田,将功勋永业田改回大汉的食邑。”

    李渊手一抖:“哇啊?!”

    李智云道:“二兄乱叫的习惯难道是继承自父亲?”

    李渊给了李智云一下。李世民也给了李智云一下。

    李智云揉了揉脑袋,不痛不痒。

    父子三人凑一起看李玄霸写来的私人书信,正式的报告文书被他们丢到一遍,一起惊呼连连。

    高颎在城门口接到李世民时,本来很激动。

    他看到老当益壮的李渊时,就激动不起来了。

    李二郎什么毛病?!还带着太上皇打仗?!

    虽然他们知道肯定是李渊想来,李世民才带着李渊来战场。但世人怎么想?后世史书怎么写?肯定会抹黑李世民忌惮李渊,想让李渊死在战场上!

    你能不能为你的名声想一想?!啊?!为你的名声想、一、想!!

    高颎骂李渊:“二郎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他不知道名声二字怎么写,你这个当父亲的不知道护着儿子的名声?!”

    李渊被高颎骂得抬不起头,半句话都不敢回。

    还好李世民也在挨骂,李智云被连带着挨骂(李智云:关我什么事啊!),李渊才心里舒畅点。

    高颎的气还没消,来寻李世民报告西突厥动向的时候,见这父子三人凑一起毫无形象地大呼小叫,火又噌噌噌往上冒。

    李渊和李智云见高颎来了,立刻噤声。

    李世民嬉皮笑脸地把信递给高颎:“高老师,长安城可是出了一件奇事,你快看看!”

    高颎瞪了当了皇帝还没正形的李世民一眼,接过信纸。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神色很是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李世民疑惑:“高老师不惊讶?”

    高颎道:“我推举苏威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人。”

    高颎把信还给李世民,平静道:“他本该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达成目的,估计是薛玄卿刺激了他。”

    李世民好奇地追问:“刺激?怎么刺激?”

    高颎的嘴角上翘了肉眼可见的幅度,又强压了下来。

    他仍旧语气平静道:“大概是说了什么史书啊谶纬之类的事,想把苏威气死。”

    李智云神游天外,完全没听高颎在说什么。

    李渊竖着耳朵旁听,闻言脸色大变,牙齿都磨了起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渊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高颎道:“那就是知道了。要知耻后勇。”

    李渊:“……”怪不得隋炀帝想杀高颎。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匹夫真是该死!

    李世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颎在说什么。

    他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是薛老师做得出来的事。对了,阿玄还说,杨二郎杨三郎最近可被苏夔骂惨了。”

    高颎这才稍稍露出愕然的神情。

    他莞尔道:“三郎告诉苏夔了?也好,苏夔可不会心软。三郎太心软了。”

    李渊疑惑:“什么杨二郎杨三郎,你们在说谁?”

    李世民和高颎对视一眼。

    高颎:说吗?

    李世民:没什么不能说的。

    高颎道:“当然是元德太子家的杨二郎和杨三郎。”

    李渊瞠目结舌:“他们不是死了吗?!”

    高颎淡漠道:“二郎三郎如此有情有义有本事,怎么会不保护元德太子和孝勇太子的血脉?你在惊讶什么?”

    李渊:“……”我不惊讶才奇怪吧!我这个太上皇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虽然他猜到孝勇太子是谁,但什么时候杨暕成为孝勇太子的,自己怎么也不知道!

    李渊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疑惑地回看李渊。

    李渊更沮丧。显然,李智云也知道,就自己不知道。

    是啊,自己不知道才正常,自己是太上皇,是二郎三郎曾经的敌人。

    高颎可不管李渊的郁闷,直接说正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亲自率军前来,你是要固守,还是要迎击?”

    李世民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我要率领一支轻骑抄他后路!”

    高颎:“……”

    高颎深呼吸:“我是这样教你的兵法?”

    李世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兵法!”

    高颎想起了李世民小时候就我行我素的“兵法”。

    就算李世民有“战无不胜”之名,他也想问,这算什么兵法!依托于你个人能力的奇袭如果被记录下来,不知道会误导多少后世将领,让他们带着人白白送死!

    高颎道:“我知道你会赢,但你的安危比输赢更重要。算了,我不问你了,这次作战我来指挥,你领军听命令。我会给你上战场的机会,别乱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也是。”

    李渊对李世民挑拨离间道:“我怎么看着他比你还像皇帝?”

    李世民摊手:“就算我是皇帝,师父就是父,父比我大。”

    李渊:“……”我这个亲生父亲还在这里呢!

    高颎根本不理睬李渊的挑拨离间和李世民的抱怨,直接整军下令了。

    当然,他对外声称是李世民的命令。

    将领们十分感动。陛下终于肯把功劳让给我们一次吗!

    “听闻陛下这次只赏赐食邑,不是赏赐永业田。”

    “所以陛下才不当先锋吗?他当先锋,我们什么赏赐都捞不着。”徐世勣擦拭着长|枪,对愤愤不平的单雄信道,“这算是对我们的补偿吧。”

    单雄信一愣:“啊,这样啊。”

    他看向罗士信:“是这样吗?”

    罗士信犹豫了一下,道:“三郎君和陈铁牛没来,我们还是捞得着功劳的。”

    单雄信想了许久,才想起陈铁牛是谁:“晋王殿下就罢了,和陈铁牛什么关系?”

    秦琼补充:“因为陈铁牛是执行晋王殿下命令的人。若晋王殿下召个天雷地火,出个什么让敌军自灭的毒计,我们还打什么?连陛下都眼睁睁地看着颉利可汗从黄河退去,只能隔了好多年才抓到颉利可汗。”

    宗罗睺道:“别胡说。那次晋王殿下逼退颉利可汗,不是因为陛下不想打,让颉利可汗快滚吗?”

    秦琼道:“是你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还是我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信你还是信我?”

    宗罗睺:“……有道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混入其中,和众人不太熟悉的小将苏定方小声质疑:“如果晋王殿下真的如此厉害,为何不来?晋王殿下能逼退西突厥大军,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众人不悦地盯着苏定方。

    苏定方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众将军都渴望军功,但大唐的百姓并不渴望打仗。”

    众人有点手痒。这个小将是不是想挨揍啊?

    “你们说得对。”李智云推门进来,“怎么全聚在这里聊天?我找你们好久。”

    他拍了拍苏定方的肩膀,让苏定方到他背后。

    “三兄最厌恶的就是没有利益的出兵,所以他才会拖着病躯去岭南。”李智云严肃道,“他让你们读了这么多书,你们还不知道好大喜功的危害?”

    众将领不敢言。

    李智云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建功立业,但建功立业也不止打仗这一个方式。相信二兄三兄,他们何时会亏待下属?”

    徐世勣忙道:“我们当然知道不能随意打仗。若不是隋炀帝三征高丽,民不聊生,我们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造反。”

    徐世勣开口了,单雄信忙点头:“是啊是啊。”

    瓦岗寨好汉太有发言权了,其他将领都不敢言。

    但苏定方仍旧坚持质疑:“那三郎君此时为何不来?”

    李智云转身,微笑着看着苏定方。

    他虽然只是李世民的异母弟,但他此刻比寻常人更灿烂的微笑神似李世民。

    “不该打的仗尽量不打,不要给百姓增加负担;但该打的仗,就要打得彻底。”

    李智云眼睛微眯。

    “如二兄擒吐谷浑和东|突厥可汗,打完这一仗,边疆就能和平几十年,百姓再不用担心蛮夷劫掠之苦。”

    “所以哪怕三兄有办法逼退西突厥,大唐也必须出兵。”

    “苏定方啊,你来说说,除了西突厥,还有什么仗是必须打的?”

    看着李智云眼睛微眯的笑容,苏定方恍惚仿佛看到了晋王。

    他定了定神,道:“高丽。”

    单雄信惊讶地叫起来:“啊?怎么能打高丽!会亡国啊!”

    徐世勣没来得及捂住单雄信的嘴,扶额道:“你闭嘴。”

    苏定方看向李智云,李智云报以鼓励的微笑。

    苏定方心里嘀咕,这绵里藏针的微笑,更像是晋王殿下了:“既然打了西突厥,北疆就能安定几十年。那么打高丽不也一样?都是卧榻之侧,都对中原有不臣之心,都趁着我们混乱侵占我们的领土,都该打。”

    苏定方见李智云笑容依旧,心中稍定:“隋朝不是打高丽灭亡,而是打了三次高丽,还没打赢才灭亡。他若一征就灭了高丽,即使中原有零星民乱,大隋恐怕也能轻松镇压。到时再休养生息几年,谁还想反?”

    徐世勣想了想,道:“你这话不对。以隋炀帝的性格,他若一征就赢了高丽,肯定不会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而是直接向突厥出兵,可不会管百姓死活。”

    苏定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徐世勣是正确的。

    他对徐世勣刮目相看,本以为徐世勣是和单雄信一样愚蠢的人呢。

    李智云道:“听到了?你们的年龄比徐世勣和苏定方大这么多,怎么眼界差他们这么多?”

    罗士信赶紧道:“不包括我。他们说的我也知道,我只是没说话。还有,我可不比他们年纪大。祈健,你装什么陛下和三郎君,赶紧回魂,变回你自己。”

    李智云:“……”

    他撸起衣袖,和损友打了起来。

    偷听的李世民本来正神色欣慰,现在只能面色黑沉地出来把滚地厮打的李小五揪着衣领拖走教训。

    李世民夸了徐世勣和苏定方几句后,训斥罗士信:“你也滚过来受罚!”

    罗士信垂头丧气。

    见罗士信跟着陛下离开,徐世勣和苏定方都难以抑制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苏定方嘟囔:“当初我如果也去陇右投奔陛下就好了。”

    徐世勣用表情表示,谁不是这么想呢。

    单雄信对宗罗睺道:“你不也是陛下的老部将,怎么不如罗士信?”

    徐世勣:“……你闭嘴啊!”

    他正想向宗罗睺道歉,宗罗睺半点不生气,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让陛下把我当晚辈训斥不成?!你在想什么!!”

    单雄信恍然:“对哦!陛下是把罗士信当晚辈训。徐懋功,苏定方,原来你们想当被陛下训斥的晚辈吗!”

    苏定方:“……”拳头痒了。

    徐世勣拖着单雄信:“我们出去练练。”

    众将领:“哈哈哈哈哈!”

    看见单雄信又挨揍,他们今日的好心情来了!——

    二章半合一,欠账-1.5,目前欠账10章。还欠账不是有手就行(得意)-

    3/30请假条:打仗剧情中间断开观感不好,别熬夜等,我明天把西突厥剧情写完一块儿发。

    第259章 长孙父子的来信

    众将领热血沸腾, 远垮千里打仗就像是郊游似的。

    不是他们缺乏紧张感,实在是和主君李世民一共出征好像要不了什么紧张感。

    在书房内,挑灯的李世民神情却没有在众人面前那么轻松。

    李渊年纪大了, 早早睡去。李智云侍立一旁, 替二兄护住灯火。

    李智云道:“二兄, 该睡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李世民抬起头:“你怎么还站着?要陪着我也坐着陪,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智云无奈。二兄看文书看得太投入, 居然连自己没离开都没有发现。

    怪不得秦琼、宗罗睺、罗士信等人要轮流给二兄亲自站岗了。以二兄投入的程度,恐怕有刺客来了他都反应不及时。

    李智云重复道:“二兄,该睡了。”

    说时, 他递上用热水浸湿的帕子。

    李世民用帕子遮住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将帕子递还给李智云:“定是阿玄教你的。”

    李智云道:“我什么不是你和三兄教的?”

    李世民失笑:“也对。”

    他笑完, 叹了口气, 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我睡不着啊。丈人和辅机都还在几千里之外吃苦,我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看着今日刚送来的文书,眉头不由皱紧。

    他和高老师说“给我一支轻骑兵绕后”是和老师开玩笑。

    什么都没有探明,他多没脑子才会初来乍到就绕后?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除非别人上赶着和他“狭路相逢”, 他每一次突袭都在熟知天时地利人和之后。

    比如突袭东|突厥牙帐时,他可是和裴行俨在牙帐旁边放了好些时日的牧。

    有李玄霸在的时候, 李世民大多会将前期情报收集和提炼、总结交给李玄霸,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谋划;李玄霸不在的时候,李世民不放心将情报总结工作交给任何人, 必须全部亲力亲为。

    他坚信为将能力更看天赋, 而自己和阿玄的天赋定超出世人。

    即使有高颎在, 李世民也只是让高颎起辅佐作用, 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西突厥不好打,比东|突厥难打多了。

    这不是西突厥比东|突厥更强,而是中原王朝对东|突厥的地形更熟悉。

    中原王朝和东部草原游牧部落打了千年的仗,地形已经摸得清楚明白,也已经摸索出许多统治和分化东部草原部落的经验。

    东部草原和中原王朝之间的地形也没有太多阻碍,虽然这让草原游牧部落很容易南下劫掠,中原王朝强盛之后也很容易扫灭他们。

    西域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地形更复杂,气候更恶劣,物资运输更加艰难。

    李世民坚信自己能轻易战胜西突厥可汗,但那只是一场两场战斗而已。他要赢下的是一整场战争,是让大唐重新夺得西域丝绸之路的控制权,让西域边疆百姓至少在自己当政期间不会再遭遇战乱。

    灭西突厥如今的政权容易,完全灭掉“西突厥”不可能。就像是东|突厥已无大可汗,但东|突厥部落和“阿史那”家族蓝血贵族仍旧繁荣一样。

    要怎么打西突厥对大唐本身的消耗最小,对西突厥和西域诸国的震慑最大?

    战胜西突厥可汗之后,要如何将战果消化成国力,让大唐在西域站稳脚跟?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就是在忙碌大唐战胜西突厥之后的事。

    李玄霸给他们开了全图视角,让他们知道了西突厥与更西边的国家的矛盾冲突。

    这将是大唐让西突厥长时间臣服,不至于大唐军队前脚退兵,西突厥后脚再次统一的关键。

    虽然李玄霸给的资料是“盖棺定论的史料”,但大唐已经改变,世界也不一定会按照李玄霸的“谶纬”所言发展。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父子便率领使臣团,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绕道,翻越崇山峻岭,来到西突厥的藩属国吐火罗,再借道吐火罗前往波斯国。

    按照李玄霸的说法,此时的波斯国正处于萨珊王朝,波斯人自称埃兰帝国。

    波斯国与大汉记载中的大秦帝国,即罗马帝国打了百年的仗,与西突厥也有仇,曾经射死过西突厥的可汗。

    虽然波斯国很快就会因为两面作战衰败,被新兴的阿拉伯帝国灭国,但他的君王好战,对西突厥积怨久矣,可以联络波斯国断西突厥的后路。

    李玄霸还有其他谋划,但他说一切谋划都由长孙老师看到西域的真实情况后自己确定,他相信的自己的谋划不会比长孙老师出色。

    李世民知道,弟弟一直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阿玄曾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话,长孙老师才会拖着病弱老残之躯赶赴西域。

    但长孙晟已经来了西域,谁也不能阻止长孙晟完成他在西域的蓝图,李世民的圣旨也不能。

    所以明明连走路都要人搀扶,长孙晟仍旧持节杖,翻越了天山山脉,出使波斯国。

    如果长孙晟死在了半路,他的节杖会交给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接替他完成此次出使,完成他在西域未成的蓝图。

    现在李世民接到了信,长孙晟父子顺利翻越了天山,吐火罗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虽然归属西突厥,但不敢得罪大唐,悄悄帮他们偷渡到了波斯国。

    他们得到了波斯国王的盛情接待,从波斯国王这里得到了比西域更西的诸国更准确的消息。

    长孙晟的蓝图也在消息收集中逐渐成型。

    他首要目标,是改变波斯国灭亡的未来。

    被李玄霸称为“中西亚”的区域太过广阔,虽然李玄霸说这里离大唐很遥远,大唐不可能打过去,他们也打不过来,但长孙晟仍旧不愿意这里出现一个横跨欧亚的巨型帝国,垄断东西方的商路。

    如果罗马、阿拉伯和波斯帝国都存在,那么他们谁也无暇顾及东方的大唐,只会竞相向大唐示好。那时唐人通过丝绸之路汇聚天下财富,将无人阻拦。

    大唐的疆域太广阔了,不适合耕种的地方太多了。

    西域便是如此贫瘠。

    西域不能不要。丢了西域,就丢了河套、丢了陇右、继而威胁整个关中、中原。

    但如果全靠中原输血,只会重蹈隋炀帝覆辙,西域统治不仅不能长久,还会让陇右关中等地因支援西域贫穷。

    西域要怎么自给自足?

    长孙晟看到了波斯国的麦子。

    麦子和大豆都很容易运输。大唐能输送大豆和麦子去支援西域州县,那么西域也能从让波斯的商人把麦子和大豆主动送来。

    这就是李玄霸想出的办法,也是长孙晟想完成的办法。

    但现在黑海等地的麦子几乎都被罗马和波斯吃了,他们要怎么心甘情愿地把麦子和豆子千里迢迢送到大唐西域呢?

    长孙晟对商业了解不多。但他相信李玄霸既然提出了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他所能做的,就是让罗马、波斯和之后的阿拉伯帝国的国王,无法阻止本国商人大批量将粮食运送到大唐西域。

    为此,这三个国家都必须存在。

    谁也不能强大,谁也不能衰落。

    大唐会提供出兵以外的一切帮助,维持他们三足鼎立的关系。

    正如长孙晟之前让突厥维持稳定一样。

    现在长孙晟的脑海里只有粗浅的计划。他要继续出使,他将接触李玄霸口中那位阿拉伯的圣人,他还想完成汉朝使臣未完成的罗马之行。

    长孙无忌会继续跟随在他的父亲身边,将大唐的节杖和……父亲的棺木送回大唐。

    现在长孙晟还活着,但无论是长孙父子还是李世民与他的兄弟们,还有大唐知道此事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孙晟不可能完成这漫长的出使。

    回到大唐的,只可能是长孙晟的节杖和棺木。

    这一路,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共同描绘了沿路地形地貌,记载了西域各国的政治民情和军事情况。

    他们不仅是使臣,也是出色的情报收集者。

    这些资料在他们进入波斯的时候,就命人匆匆送来,以给李世民和高颎的出兵做参谋。

    李世民确实可以明日再和高颎一起研究,但他睡不着。

    他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再次研究起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送来的资料。

    李智云见劝不住,便做到二兄身边,绞尽脑汁给二兄出谋划策,查缺补漏。

    他的见解比起李世民要粗浅许多,但李世民并未嘲笑李智云,而是耐心地听李智云的意见,教导李智云的不足之处。

    一如他以前教导李小五一样。

    高颎路过了一次亮着灯火的书房,但没有打扰兄弟二人,很平静的转身离去。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身体健康,留住精力帮助李世民统筹此次西突厥之战。

    资料可以明天看,甚至可以后天看。与李世民一同表演君臣和睦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李渊也半夜起床来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李世民和李智云丝毫没有疲倦的谈论声之后,眉头紧皱又松开,最终揉了揉眉角,嘴边带着苦笑离去。

    他相信自己如果现在去书房,二郎一定也会毫不在意地让自己加入讨论。

    但他精神很疲倦,身体很疲惫,做不到陪儿子们熬夜。

    所以这大唐,还是让年轻的皇帝来带领吧。

    这一刻,李渊终于完全释然了。

    “怪不得高昭玄老骂我。他和长孙季晟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还能咬牙支撑,我却连晚睡都做不到。”

    不过在白天精力充沛的时候,自己还是能保持百射百中。

    李渊迅速入睡,再无挂念。

    第二日,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军队调遣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好像一开始就定下了所有的行动——

    这一章是昨天写的。本来打算一口气把剧情写完,结果今天莫名发烧,吃了药等到现在也没好,只能先把这章放上来,写不了了。

    看来我不能说大话,说大话必定自打脸。

    昨天不想把这章放上来,不仅因为剧情停到中途不太爽,也因为基调太悲伤了,我担心你们难受_(:з」∠)_,现在无所谓了,不断打喷嚏和快拧掉的鼻子太难受了。

    第260章 局势突然生变故

    在出征之前, 李世民召见了张万岁。

    张万岁是李玄霸特意提醒李世民的养马达人。李世民承诺张万岁,要是他真的养马出色,光凭养马就能让他封爵。

    此后张万岁一直在河套养马, 这次李世民御驾亲征, 特意把张万岁带在身边。

    战马一般三岁开始服役。四五年的时间, 张万岁给唐军拼凑了近五万的好马,还有六七万的马驹正在栏中。

    大唐虽然已经有钉马蹄铁的技术,但很少用。

    马蹄铁的造价太高, 钉马掌的技术也还不成熟,需要熟练的工匠。给全军的马都换上马蹄铁,还不如多养点马。

    大唐的战马有简易版马蹄铁, 如麻布和皮革制造的马靴子,还有木头替代版本的马蹄铁。

    在中原, 这样的保护已经足够。但西域道路崎岖, 常翻山越岭,戈壁滩的砾石更是磨损马蹄的利器。

    几日急行军,马蹄就带了血。若不是张万岁紧急培养的战马,李世民恐怕真的要思考自己带队突袭了。

    精锐骑兵需要的战马数量不够的时候,就只能靠精锐斩首。

    张万岁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李世民也要兑现承诺。

    按照以往规矩,张万岁养马养得再好, 在开国功臣扎堆的前提下,要混个爵位都很难。

    以现在军中的刺头小将苏定方为例,唐太宗早早看出他是个人才, 哪怕他先后跟随窦建德和刘黑闼, 战败后就归乡藏着, 仍旧召苏定方为正四品的折冲都尉。

    折冲都尉可不是个小官。

    朝中一二品基本为虚职, 中书省被称为“宰相”的实权长官也不过正三品。苏定方还是在长安当折冲都尉,负责部分京城巡逻。

    由此可见,唐太宗对苏定方确实是破格提拔,十分看好。

    但此后苏定方就没了声息,一直没捞着上战场的机会。后世史学家扒拉了一大堆阴谋论,最后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贞观朝能打的将领太多了,没轮到苏定方,唐太宗恐怕把苏定方“忘”了。

    以苏定方的遭遇可以看出,贞观年间能封爵的人太多了,李世民如果封一个养马的官吏爵位,恐怕不能服众。

    但没关系,李世民知道张万岁虽然不擅长打仗,但当个猛将执行命令还是够格。

    只要听话,能打,自己身边拴条小狼狗都能立下大功劳。李世民要兑现承诺,只需要把张万岁带在身边为副将就行。

    李世民和亲信将领道出了事实。

    战马有多重要,为将者不可能不知道。你们都是国公,不需要再赚爵位。张万岁这功劳本可以封爵,但朝中将领没有你们通情达理,眼界远大,看不到繁育战马的功劳,所以朕只能弯道完成承诺,你们要帮朕做好这件事。

    张万岁忐忑不安地入队,本以为会遭到秦琼等人的排斥,没想到收到了超规格的待遇,简直和关系户似的,谁砍了脑袋都要分他几个。

    秦琼等人不会分其他将领的战功,但自己砍的脑袋送给张万岁,其他人总不可能有怨言吧?

    大唐国公团帮张万岁刷战功,张万岁在此战后一跃成为郡公,死前还靠着资历被特意施恩升为了国公,有了名将的传闻。

    后世史学家挠破头,不知道这个名将怎么横空出世又突然消失跑去养马,难道是生性淡泊名利,对养马情有独钟,不爱打仗?

    这一段趣味被隐藏在发黄的丹青中,不知道何时会被人发现。

    现在,这不过是西域战场上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李世民拔营离开,高颎继续镇守伊吾城。

    现在伊吾城不仅是大唐与西突厥的边镇,也与高昌等国很近。

    高昌等国不满西突厥可汗只顾着扩军,对他们多加盘剥,没有尽心尽力地维护丝绸之路,所以多次向大唐朝贡。当初在大唐城门口跳蹈舞礼的人中就有他们的使臣。

    但高颎深知这些小国都没什么脑子。

    他们现在虽然臣服大唐,但估计不会愿意大唐真的征服西突厥。

    如果大唐彻底掌控西域之路,那么肯定想将最大的利益握入自己手中。高昌等国现在凭借在丝绸之路上的关隘位置获利颇丰,大唐会不会顺手把他们灭了,自己吃独食?

    尤其是高昌,心里特别慌乱。

    高昌和焉耆等国不同,它本就不是纯正的西域之国,而是大汉的边镇。

    在魏晋时,守将反复自立,后来建立了高昌国。高昌国即使受了突厥许多影响,仍旧说汉话,用汉字,百姓官员也多是汉人,基本延续汉时冠服。

    高昌国全靠西域丝绸之路养活全国,商旅来往频繁,所以消息也很灵通。

    一些来自波斯甚至更远的天竺的商旅,将林邑国的消息带到了高昌国,高昌国王便日日为晋王那句“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忐忑不安。

    如果西突厥失败,大唐会不会也对高昌国说“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

    高颎深知这些小国狂妄又自卑的心态,知道他们的愚蠢,所以一直防着他们趁着大唐追击西突厥起兵反唐。

    高颎也不相信东|突厥残部。

    东部草原虽然已经被分割,已无突厥大可汗。但总会有姓阿史那的人想要再现隋末东|突厥的辉煌。

    被李世民抓过的始毕可汗等人可能已经失去了心气,但小年轻们没挨过毒打,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草原上那些老贵族们也可能抱有侥幸心理,对那些叛逆愚蠢的年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试探大唐的力量。

    等大唐能抽出手来揍这群年轻人的时候,东|突厥的老贵族们绝对会迅速出兵,帮大唐镇压叛乱,比忠臣还忠臣。

    前提是,大唐腾得出手。

    中原王朝和周边蛮夷的关系永远都是这样试探不休,高颎从来不相信他们有真正的忠诚。

    只有大唐强盛,他们才会忠诚。

    高颎没有问李世民有没有想到这件事,只默默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但李世民拔营的时候,私下告诉高颎:“若有不长眼的打来了,高老师辛苦一些,请拔营来寻我。伊吾小城,等大唐军队回师,轻易就可夺回。”

    高颎白了李世民一眼:“你是在侮辱我吗?”

    李世民只能无奈地离开,再不敢多劝一句。

    自己这个大隋小军神秦王也只是大隋老军神齐国公高颎的后辈啊,他哪敢多说?

    大唐的大军离开了伊吾城,朝着更远的地方跋涉。

    不到一旬,高颎就得到了高昌、焉耆、龟兹等国皆反,投靠西突厥,集结十万大军朝伊吾城而来的消息。

    他正生病着,听言笑得咳了起来:“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中,恐怕有吐谷浑和东|突厥的手笔。”

    部下道:“吐蕃也想出兵,被长公主堵在了路上。”

    高颎用帕子捂着嘴又咳了几声,笑道:“高颎已老,已经震慑不住西域诸夷了。”

    部下道:“是否立刻向陛下求援?”

    高颎瞥了部下一眼:“你也认为我已老?”

    部下焦急道:“齐国公!你现在正在病中,如何指挥战斗?末将可没有信心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守住伊吾城!而且陛下有令,我们可以弃城!”

    高颎道:“确实可以弃城,但若不弃城,给蛮夷的威慑更大。”

    他如枯枝的手撑着床榻坐直:“我虽然是风中残烛,但蛮夷不过枯草扎的野兽,点燃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

    高颎冷哼一声,在沉默不语的儿子高表仁的帮助下穿好外衣,缓慢走下床榻。

    “号称十万大军,精兵能有两三万精兵就算不错。就算是最强盛时的突厥人,也不敢带着三万精兵来攻打我守的城。”

    高颎将披散的头发捋在耳后。

    他时常头疼,需要太医针灸治疗,所以已经很久不束发,不戴冠。

    “我来伊吾好几年,修了几年的城墙,囤了几年的粮。别说号称十万大军……”

    高颎步履缓慢,但很沉稳,就像是没有生病似的。

    “就是真的十万精锐,也别想撼动伊吾城门半分。”

    ……

    “果然来了。”

    宇文弼睁开了假寐的双眼,语调平静淡然。

    他的部将们都对探子传来的战报一言不发,一如宇文弼一样平静。

    “高丽也只有趁着大唐皇帝亲征西突厥这一个机会垂死挣扎了。”

    抱着刀的宇文弼从宽大的椅子上站起来,部将们沉默地跟随在宇文弼身后。

    “隋文帝对我恩重如山,我眼睁睁地看着大隋灭亡,苟活到了现在。若不在闭眼前做点什么,怎么向恩主辩解?”

    宇文弼笑道:“我心有郁结之气,必须纾解啊。”

    部将们没有对主将怀念先朝的事有任何评价。

    宇文弼是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其孙女是晋王妃。他的身份贵重,所说之话无人置疑。

    即使他说他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一样。

    长安的宫城中。

    李玄霸远眺东边,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房乔、杜如晦和魏徵陪着他站在宫苑中,不是赏花,只是远眺天边云彩。

    半晌,李玄霸开口:“其实我早该发现,老师们与裴世矩、苏威不同,裴世矩和苏威是求名,而老师们是……啊,他们是想求一个壮烈的落幕。”

    房乔心有不忍,劝慰道:“大德,你怎么会如此想?高公等人是心向你们的。”

    李玄霸道:“是,老师们心向我们,对大隋彻底失望,想要看到一个新的盛世。但是啊……”

    他说出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友人们面前描述的“谶纬原文”。

    一段他在苏威之事中,才想起来的史家评价。

    “……‘历观制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颎。此六贤者,上以成王业,兴霸图,次以富国强兵,立事可法’。”

    “老师们对大隋鞠躬尽瘁,真的对大隋毫无感情吗?”李玄霸叹气,“以高老师的聪慧和谨慎,能在隋文帝晚年的猜忌中全身而退,难道不知道说什么话会让隋炀帝杀了他吗?”

    杜如晦将手兜在袖口,平静道:“当然知道。他只是不忍大隋败落。大隋许多臣子都是从北齐、北周而来,但统一了天下的大隋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们付出的心血太不一样了。”

    李玄霸道:“老师们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他们亲手建造了大隋这栋高楼,却袖手旁观看着它楼塌了。我以为他们是不在乎的。”

    魏徵面无表情道:“他们可能对大隋不在乎,所谓求个壮烈也不是为大隋殉死,而是为了自己明知道大隋有难,却袖手旁观十几年,做一个问心无愧的收尾。”

    李玄霸颔首:“是啊。我现在才想明白,想明白他们绝不会在京城安享晚年。若没有一个壮烈的收尾,他们与大隋其余苟活的无能老臣何异?”

    大唐的三位丞相皆不再言语。

    虽自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但他们也是亲手建造了高楼的人,能理解高颎等人的选择。

    “李三,你要在京城等着吗?”杜如晦叹气,“那我就要自请去涿州督军了。”

    魏徵横了杜如晦一眼:“你带过兵吗?打过仗吗?我可以披甲,你能吗?”

    房乔想说什么,但还是在魏徵倨傲自负的眼神中闭嘴。

    这一点,他们还真比不上为如今的王大儒收拾了多年烂摊子的魏徵。

    李玄霸白了他们所有人一眼:“说什么呢?高丽犯边,我当然是亲自去涿郡挂帅。”

    房杜魏:“啊?!!”

    李玄霸淡然道:“二哥御驾亲征没带我一起走,你们还真以为他是让我监国?朝中内政有你们三人辅佐太上皇后垂帘绰绰有余。他留下我,就是防备高丽。高丽拖垮了大隋,除了我,二哥不相信任何人。”

    房杜魏再次“啊”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房乔声音抖得都快听不清了:“你、你们早就做好了两面作战的准备?!”

    杜如晦感觉头有点晕,不由一个踉跄。

    魏徵掐了自己一把,强装镇定:“把李靖叫回来。就算李靖镇守岭南回不来,至少把陈铁牛叫回来!只有陈铁牛拉得住你!”

    李玄霸道:“你当我为什么非得把陈铁牛留在交州?忠于我的亲卫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陈铁牛为珠娘的护卫。”

    魏徵:“……”

    魏徵的声音也在抖了:“你该不会想亲自上战场吧?!”

    杜如晦非常不客气地抓住李玄霸的胳膊,撸起李玄霸的衣袖:“就你这瘦弱的模样,还能上战场?”

    房乔不断大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玄霸道:“许多贼帅连吃饱都难还能为猛将,我拉不开强弓,正常的弓还是能拉开。我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征询你们的意见。”

    房杜魏三人立刻幻视了陛下的神态。

    陛下是你什么人,你们这么像?!

    哦,陛下是你双生兄长。

    三人不理睬李玄霸,转身朝太上皇后宫中走去。

    此刻只有太上皇后能管得住李三了!

    但如李玄霸所说,当他和二哥已经意见统一,谁的阻拦都没用。

    太上皇后也没用。

    李玄霸拱手:“我和二哥的粮草就交给母亲了。”

    窦慧明泣不成声:“你们两个孽障!是不是要我担忧你们一辈子?!大唐难道缺了你们没有能带兵的将领吗?为什么非得你们出征!”

    李玄霸道:“就当我和二哥自负吧。”

    窦慧明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可她拦不住儿子们,只能在儿子们都挂帅出征的时候,为他们守好大后方。

    高丽有不臣之心,朝中消极的话甚嚣尘上。

    大隋三征高丽就像是一个魔咒,让朝堂上一半是隋朝旧臣的大唐群臣很是不安。

    如果皇帝还在长安,皇帝“战无不胜”的光环或许能冲淡他们的不安。但现在皇帝御驾亲征西突厥,大唐的主力在西突厥。大唐怎么能陷入两面作战?

    裴世矩也觉得此战很棘手,请往高丽劝说高丽王退兵。

    又有大唐宗女不知道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请命,愿意和亲高丽,为大唐安抚高丽。

    李玄霸平静道:“只要我还没死,大唐的公主的和亲都只会是招驸马。”

    “二哥有‘战无不胜’之名,难道你们忘记了我‘算无遗策’之名?昔日始毕可汗数十万雄兵围困雁门郡,虽然始毕可汗是二哥抓的,但雁门之围可是我解的。高丽的雄兵还能比得过突厥?”他扫视了群臣一眼,“众公中,应当有在雁门与我并肩作战之人。”

    裴世矩叹了一口气,道:“老臣会替大唐和陛下守好长安。”

    李玄霸拱手:“谢老师。”

    群臣不再争执,只能拱手向晋王送行。

    晋王刚灭了林邑国,就算灭不过高丽,击退高丽应该绰绰有余。

    李玄霸也知道自己灭不了高丽。

    高丽山多,面积也不小,除非靠兵力碾压,想要完全灭国很困难。

    大隋征了三次高丽是自己作死,但高丽蹦跶到现在还活着,可见除非中原王朝拿出全力,要征服一个地形复杂的国家很困难。

    但大唐征讨高丽要吃点苦头,难道高丽入侵大唐就能顺利吗?

    贞观五年六月,高丽犯边。大唐皇帝离开三月后,监国亲王,晋王李玄霸挂帅出征。

    太上皇后垂帘,接替晋王李玄霸监国。

    李玄霸看了一眼身后的将领。

    侯君集,张亮,窦建德,刘黑闼……真是众星云集啊。

    刘黑闼因在瓦岗寨没走,现在自诩陛下“老部将”,因生病错过去西突厥的机会,还被单雄信上门嘲笑,正郁闷至极。

    居然能和晋王一同出征,刘黑闼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代替陈铁牛的位置,保护好晋王殿下。

    同是瓦岗寨出身的张亮瞪大眼睛。我这个晋王府统领二把手还在这里呢,刘黑闼你是不是找打?

    窦建德像个老好人调解张亮和刘黑闼的矛盾,对张亮道歉,说自己的老乡兼好友只是人鲁直了一些,没坏心思。

    侯君集则在紧张地擦着刀,碎碎念晋王殿下居然给自己立功的机会,自己这次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立功。

    除这四个“历史名人”之外,还有尧君素等隋朝旧将,野心未泯的罗艺与旧部众。

    李玄霸伸出手,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世民亲征西域时,只带走了寒钩。

    “又要并肩作战了,好好表现。”李玄霸摸了摸乌镝的脑袋。

    乌镝骄傲挺胸:“啾!”

    李玄霸笑了笑,手臂一扬,乌镝再次飞入高空。

    他调整了一下披风的系扣,马鞭一挥:“出发。”

    大唐竖起了“晋王李玄霸”的旗帜,五千精兵押送着支援涿郡的粮草,浩浩荡荡离开长安城。

    在策马离开时,李玄霸回望西北。

    仿佛心有灵犀,几千里之外的西域群山峻岭中,刚离开伊吾城不久的李世民突然停下了讲解自己的作战意图,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起身走向大帐外。

    李世民伸出手,未有呼应,寒钩便落在了他手臂上。

    他梳理了一下寒钩的翅膀,抬头看向东边。

    李智云替众人问道:“二兄,出什么事了吗?”

    李世民道:“没什么,只是……”

    他嘴唇动了动,笑道:“没什么。”

    没有任何来由,李世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心灵悸动。

    他本以为弟弟有危险,但细思之后,或许只是阿玄太过烦恼,无人述说,十分想念自己吧。

    这等玄奇之事,他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一定会信。因为他和阿玄就是这么神奇。

    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连小五都不能告诉。若军中将领知道高丽可能犯边,士气必定会受影响。

    他万分不愿意阿玄上战场,可有的事,除了阿玄,他谁也信不了。

    李世民带着寒钩回到大帐内,继续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众将领只以为李世民出去,只是去收个雕。

    这雕被陛下当亲生孩子般看顾,陛下有这样的行为很正常。

    ……

    贞观五年,大唐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一片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为彻底解除突厥之患,是年三月,大唐皇帝李世民亲征西突厥。

    这本是一场大唐君臣都认为必胜的战争,百姓也不因大唐出兵打仗而担忧。

    但是年五月,局势急转直下。

    高昌、焉耆等国背信弃义,集结十万大军包抄唐军后路,攻打伊吾城;

    高丽趁着大唐出征西突厥,举兵攻打涿郡;

    东北境内有蛮夷和潜伏的贼帅趁机谋反,靠近东北的突厥人和其附庸契丹人也蠢蠢欲动。

    为震慑东北和高丽,晋王李玄霸于贞观五年六月挂帅亲征高丽。

    大唐两面作战,人心惶惶——

    二更合一,欠账-1,目前欠账9章。

    白天发烧昏睡出了一身的汗,晚上醒来吃饭终于能码字了。这次周围也有人说发烧咳嗽,去医院挂号时,呼吸科的人也多。可能是换季流感高发,大家小心点,还是把口罩继续戴上吧,还能防晒。

    碎碎念:

    历观制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颎。此六贤者,上以成王业,兴霸图,次以富国强兵,立事可法。——唐,杜佑《通典》

    《通典》是“十通”之一,中国第一部完备的专叙历代典章制度的沿革变迁的“政书”。杜佑是唐中后期的名相,政治家,有实绩。我觉得他的“史评”比一般史学家靠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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