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李玄霸竖子人呢
因提前预料到高丽必有动作, 李玄霸提前就从南方从运河调集了粮草。
只要把时间拉得够长,就不会给百姓造成太大影响。
虽然仍旧有怨言,仍旧有徭役下充满血泪的悲欢离合, 至少不会激起民变。
这次又是高丽率先攻打大唐, 涿郡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
若说有怨恨, 也是针对高丽。
隋文帝虽然严苛,但从乱世中走来的百姓还能忍受。三征高丽击碎了百姓只想盼个稳定的梦,发动战争的隋炀帝已经死了, 高丽王是不是也该死一死?
我们没去找高丽麻烦,高丽还主动找上门?!
隋末乱世刚过,百姓骨子里的戾气还没有散去。
“最近募兵还挺简单。”
宇文弼前来迎接弟子时, 感慨道。
隋朝和唐初虽然是府兵制,但募兵制作为补充一直都在。
隋炀帝的骁果军就是一支募兵;李世民出征的时候也有临时募集骁勇之士补充军队, 以免从全国各地调集府兵所带来的路途消耗。
防备高丽骚扰, 最迅速也对百姓伤害最少的筹兵手段自然也只有募兵了。幸亏这几年国库确实有了些钱,各地地方的库房也逐渐充盈,能够募得起兵。
宇文弼还捐出了自己的家财。
苏威扛着棺材要削减功勋的永业田,宇文弼可是没有多少可削的了。
李玄霸知道宇文弼对家产的处置。他能补贴老师,但没有动作。
史书中的宇文弼不知道会不会对大隋爱到散尽家财的地步。但对天下袖手旁观十几年的经历, 让自己阻止不了老师的“过偿行为”。
“我就知道你会来。”宇文弼说完正事后,布满细密伤疤的手如李玄霸幼时一样, 为李玄霸理了理衣襟和散乱的发丝,“你真是闲不住啊。”
李玄霸道:“我闲得住,但高丽不想让我们闲着。”
宇文弼道:“二郎也该试试多信任别人。”
李玄霸摇头:“二哥当然信任别人, 只是无论谁心中的信任名单, 都是有排序的。”
宇文弼叹气:“是啊。”
他与李玄霸进入城门。李玄霸身后的副将中, 罗艺忍不住多张望了一会儿。
这里曾经是他的大本营, 耗费了他许多心血。
虽然被迫投唐,但罗艺仍旧有过成为“藩属国”的奢望。
这次高丽犯边,部将悄悄问他,是否可以与高丽里应外合割据涿郡。
罗艺一刀斩了部将的脑袋,提着部将的脑袋去见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不在长安,他或许会按不住野心。但这个愚蠢的部将,是不是对“算无遗策”有什么误解?
再者,陛下和晋王非常厌恶对蛮夷俯首称臣的行为,还是隋将时,便声称谁给突厥人当狗就先揍谁。
退一万步,就算要找个靠山,给强大的突厥称臣就罢了,高丽也配?!
罗艺又是后怕,又是生气。他觉得自己被这个愚蠢的旧部将狠狠侮辱了。
回到故地,罗艺不想搞事,只是怀念。
但只是短短的进城这一段路,罗艺的怀念变成了陌生。
涿郡从城池到百姓,都给他以极其陌生的感觉。
但这陌生又很熟悉。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是如此。
此刻,他才笑叹一声,将心中的不甘全然叹出。
愚蠢的旧部将,愚蠢的自己。
“罗彦超,你对涿郡地形最熟悉,由你暂管城防。”李玄霸回头下令,又在宇文弼开口前道,“宇文老师,请养好伤再上战场。不看着高丽退去,你闭得上眼吗?”
罗艺刚出声说听令,听了李玄霸后半截话,赶紧闭嘴减轻存在感。
果不其然,宇文弼挥手就是给晋王殿下的脑袋狠狠一下。
李玄霸揉着额头痛呼。
宇文弼骂道:“你说的什么话?懂不懂尊师重道!”
李玄霸嘴硬道:“老师们应该都知道,虽然二哥挨罚挨得最多,但确实比我尊师重道。”
宇文弼骂道:“别说什么都把李二郎带上!他挨罚挨得多,一半都是受你牵连!”
李玄霸不否认。毕竟是兄弟,李世民天生就被自己牵连。
宇文弼虽然骂人,但李玄霸解除他的兵权,让他暂时休息时,他也没有拒绝。
劝宇文弼休息后,李玄霸继续安排带来的将领接过前线兵权。尧君素等上过高丽战场的隋将被委以重任。
对于尧君素等人而言,没想到自己还能再上高丽战场。
高丽对中原王朝的威胁并不大。大唐缓过气,第一件事肯定是解决突厥。他们以为,或许等自己下一辈,才能看到高丽覆灭的那一刻。
他们已经做好了让子孙把这个好消息烧给他们的心理准备。
谁知道大唐不去打高丽,高丽居然还敢主动来?!
三征高丽之前,隋朝大军几乎没有大的败绩,其制定的战略目标几乎都能完成。
高丽破除了隋军常胜的神话,连带着他们这群隋军将领都被人笑话无能。
就算对隋朝没有怀念,不想为先主报仇,就是洗刷自己的污点,也足以让曾经的隋将们拿出所有斗志。
尧君素请求亲自带领五百骑兵去高丽阵前侦查挑衅,李玄霸准了。
他不仅准了,还告诉了尧君素“小主人们”的近况。
李玄霸叹气:“本不想告诉你,但我担心你死在高丽战场上。杨侗和杨侑就在京城,参加了上次科举考试,在会试就落第,被南阳公主好一顿揍。”
尧君素似哭似笑:“苏伯尼突然辞掉所有职官……”
李玄霸道:“就是给我这两个心玩野了的表侄授课。唉,我本来想在殿试上吓你们一跳,谁知道他们居然落第?!”
尧君素抱拳:“辛苦晋王殿下了。”
李玄霸道:“现在该苏伯尼辛苦了。去侦查吧,注意安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能科举及第。南阳公主铁了心,他们科举不能上榜,就不准他们出来做官丢大表兄的脸。等他们终于及第时,你总该奉上贺礼。”
尧君素垂着头,保持着抱拳的姿势:“是。”
尧君素离开后,代替陈铁牛充当护卫的张亮不悦道:“殿下,他居然心怀旧主!”
李玄霸道:“那又如何?”
张亮:“……”
李玄霸道:“我相信他心里惦记着旧主,但也对二哥这个新君主很忠诚。”
张亮小声道:“那是当然。”不过他还是膈应。
张亮曾经是农人,吃过许多隋炀帝暴|政的苦。在他心中,尧君素就是助纣为虐的奸臣,应该和隋炀帝一起去死。
李玄霸看出张亮心中对尧君素的不满,没有阻止。
反正朝中大臣彼此之间都这样,习惯就好。
李玄霸不仅是大唐的晋王,还是宇文弼的孙女婿。他接管宇文弼的兵权,涿郡的守将们不会有任何不适。
他们很好奇,有过诸多神异传闻的晋王殿下,会以何种方式结束高丽鼠辈的骚扰。
李玄霸却只是按部就班地将自己带来的将领安排好工作,便闭门不出了。城中一切战事仍旧由宇文弼负责,只是不让宇文弼上战场罢了。
难道晋王殿下真的只是来督战的?
将领们很是遗憾。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参与一场超出预料的战斗呢。当初雁门之围中晋王殿下的表现可神奇了。
果然还是因为高丽不配吗?
只有宇文弼感到了不对劲。
他带人持刀逼退了李玄霸的护卫,闯入了李玄霸居住的地方。
“人呢?!”宇文弼暴怒,“李玄霸这个竖子人呢?!”
李玄霸留下的护卫不语。
宇文弼磨牙:“他走了几日了?!”
李玄霸留下的护卫也不语。
宇文弼也不指望这群人会回答自己的话。
他重新披甲,让隋军瞅准与他们对峙多日的高丽军队。一旦高丽军队出现混乱,立刻出城主动追击。
“李、玄、霸!还是揍得少了!”
宇文弼咬牙切齿。
大海上,李玄霸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张亮紧张道:“海风大,郎君赶紧回船舱。”
李玄霸揉着鼻子道:“船舱闷,给我把披风拿来。”
张亮赶紧转身往船舱跑。
陈棱笑道:“还是不如陈铁牛,如果铁牛在,早就给你把披风穿戴上了。”
李玄霸道:“张亮是晋王府的将领,铁牛是我的家仆,不一样的。”
为何远在爱州的陈棱会在此,这自然要从……
也没有多少解释的。
李世民出征前与李玄霸推衍战局,猜到高丽可能会出兵,而百济和倭国可能会插手,李世民便秘密召陈棱准备。
倭国出手是因为筑紫岛。
陈棱占据筑紫岛后,筑紫岛一直是大唐训练水军的基地。
筑紫岛靠近南端,气候不差。薛收好不容易让筑紫岛种满了水稻,矿山也在侦察中,怎么能拱手让人?
虽然倭国一直不能完全掌控筑紫岛,筑紫岛对倭国就像是藩属国一样,但他们也不会愿意大唐占有筑紫岛。因为筑紫岛归于大唐后,想拿回来就不容易了。
百济与新罗交恶后,一直与高丽同气连枝,所以他们断定这两个鼠辈也会悄悄支援。
筑紫岛就在百济和倭国之间,大唐水军做足了防备。
陈棱虽然离开了筑紫岛,但他经营筑紫岛多年。为避免万一,李世民还是将陈棱偷偷召回,让陈棱从海路北上,悄悄回到筑紫岛。
如果陈棱大张旗鼓回到筑紫岛,高丽、百济和倭国知道大唐已有防备,估计就不敢有动作了。
陈棱刚被丢到爱州,又回到北边,一南一北奔波,被薛收嘲笑“别死在路上”,想着就是一肚子气。
“陛下和殿下何必冒险?”陈棱虽然听令,但仍旧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做法,“我们可以更稳妥一些,等打完西突厥再对付高丽。”
李玄霸道:“这可不是我们想要打高丽,是高丽先动手。”
既然李玄霸已经把自己当友人,陈棱说话便不客气了:“你刚刚才说,如果我显露踪迹,高丽便不敢派兵。隋朝三征高丽虽损失惨重,高丽也被拖得元气大伤,不敢轻易出兵。”
张亮终于跑了出来,笨手笨脚地帮李玄霸系好披风。
李玄霸捏了捏下巴,远眺百济的海岸线:“他们不主动出兵,我们怎么好出兵?难道打着为隋炀帝报仇的旗号?那也太恶心了。”
陈棱:“……”
他按着额头道:“你们就是想两面作战吗!”
李玄霸笑道:“既然可以,为何不可?”
陈棱:“……”他总算知道薛伯褒提起陛下和殿下总是咬牙切齿了。
这人的笑容真的很让人手痒牙痒。
李玄霸安抚道:“我很有自知之明,又不是灭国,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们吃一点小小的亏而已。”
陈棱扶额磨牙:“你所说的教训,就是大唐海军去当海盗?!”
李玄霸惊讶:“两国交战,我们打他们的船,怎么能叫当海盗?”
陈棱:“……”
他服气了:“李三所言极是。”
李玄霸失笑。这人真禁不起逗,都不叫殿下,叫李三了。
他也没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啊。
大炮虽然不能轰塌城墙,但吓唬人的效果很不错,如果碰巧打中了对方的木船,也能给他们砸几个窟窿。
自己以筑紫岛为根据地,每日扬帆起航,骚扰百济和高丽的船只和海港,时不时地去百济和高丽的都城周边转一转,这不是被宣战的敌国理应做的事吗?
汉时就已经征服高丽半岛,却迟迟没有将其吞并,原因无他,这地方太贫瘠了。
只要打开地形图,就可以看到高丽这地方几乎全是山地,能种地的地方极少,简直是不毛之地。
对封建王朝而言,不能种地的地方都是鸡肋。海军还不能跨洋的时候,高丽又不像突厥那样有地理战略价值。
只有高丽北端有一点成片的能种地的平原,所以高丽北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中央王朝直管。
就算不直管,明清时期,高丽半岛遇敌或者灾荒,中央王朝也要出兵出粮支援,甚是亏本。
如果要让高丽半岛变得有用,李玄霸就要开辟新的丝绸之路——一条朝向某个孤立的大州的丝绸之路。
某个孤立大州上有很多文明,比如中美洲的玛雅文明正进入了强盛时期。只要帮他们点亮海上丝绸之路,他们一定付得起购买丝绸和瓷器的钱。
大唐兼容并包,对于对外输出经济文化甚至技术都很是乐意,是真正的友好无害的大国,不会吝啬与玛雅文明技术交流,补足他们畜牧和铁器的短板。
不过这是长久的计划,不知道自己看不看得到那一日。
以后的计划以后再说,李玄霸现在要做,是先把挑衅的宵小给打服了。
“啊,殿下!前面有一条商船!还蛮大的!”
“大唐的商船早就被禁止下海,就算有走私船也该是小船,肯定不是我们的船。击沉。”
“好嘞!”
陈棱看着船上兴奋的、完全不询问自己意见的部将,再次感到无力——
一章半合一,欠账-0.5。目前欠账8.5章。
第262章 李玄霸极为阴险
在说明李玄霸的计策之前, 先说明一下高丽半岛现在的势力分布。
高丽半岛北端是高丽,南端从中间“劈”开,西(左)边是百济, 东(右)边是新罗。
后世假称自己是高丽的后高丽王朝, 实际上是新罗人建立。后世高丽半岛也几乎是新罗人的后裔。
但无论后世人再厌恶某些人, 但很无奈的是,现在新罗是唐朝铁杆小弟,除了废物了一点, 其乖巧程度可称楷模。
高丽半岛一直都这样,他们之后对大米怎么样,现在就对大唐如何。
大唐对这么乖(舔)的藩国, 很遗憾只能把他们当楷模立起来。
为了让他们一直当楷模,李玄霸会让高丽一直保持三国鼎立的姿态, 才能让他们的乖巧卷起来。
要实现这个目的, 首先要让他们知道,得罪大唐所面临的痛苦不一定只有灭国。
认为自己偏远贫瘠,大唐打自己得不偿失,所以使劲作死?
呵。
“高丽半岛整块的田地都在西边沿海,只要我们能控制海洋, 时常派船只从西边海岸线上岸劫掠,他们的皇帝和贵族都别想吃到一口精米精面。”李玄霸点着高丽半岛的地形图道, “我们的水军不仅能练兵,还能自给自足。”
他抬头看见陈棱等人瞪大的眼睛,补充解释道:“这个战略, 乃是我二哥最先提出和采用。二哥镇守张掖时, 就是这样对付吐谷浑残部和东|突厥人。我们现在不过是把骑兵换成水军。”
陈棱等人:“……”这么一想, 好像是一个很正常的策略?
陈棱略沉思, 道:“这不就是突厥人对我们的做法?”
李玄霸笑道:“是的,他们能打我们的‘草谷’,我们为何不能打他们的‘草谷’。当然,这一招我们平时是不用的,中原文明是礼仪之邦,怎能学蛮夷行径?但他们胆敢对大唐宣战,那我们采取怎样的战法,都是他们活该。”
陈棱看着李玄霸的笑容,感到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不过他认为李玄霸说得对。对敌人不能报以任何同情心。
“他们的战船只能进行跳帮战,我们的战船能远程攻击。所以即便他们也能拿出有风帆的快穿,也拿我们无可奈何。”李玄霸道,“我听伯褒说筑紫岛还未丰收时,你常去倭国讨粮,应该很擅长登陆和撤退。”
陈棱嘴角略抽。什么擅长登陆和撤退,你只说我擅长劫掠便好。
他本认为这是自己不道德的黑历史,但李玄霸说皇帝陛下也干这等事,他便无所谓了。
陈棱道:“是,我很擅长,所以三郎乖乖在船上等着。”
李玄霸道:“我很有自知之明,不会上岸给你们拖后腿。”
陈棱道:“薛伯褒以前也这么说。”
李玄霸:“他喜爱作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薛收和陈棱在筑紫岛还有很多趣事可以挖掘。等闲下来,他定要好好问问,然后写进“贞观趣事”里。
陈棱对李玄霸的厚脸皮无可奈何,无法委婉提醒,只能直言道:“你若对你的性命很爱惜,便不会亲自来海上。”
李玄霸;“哦,我会反省。”啧,陈棱也学坏了,居然直接怼我。
陈棱听到李玄霸的话,心头莫名火气升腾,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李世民坐在皇座上的面容。
李三郎还不如陛下呢!至少陛下会装出一个深刻反省的表情!
气到陈棱后,李玄霸见好就收,免得陈棱把自己送回涿郡。
陈棱知道他如果如此做,自己不会怪罪他,所以不能让陈棱生出这个念头。
李玄霸这次没有骗人,他确实乖乖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当陈棱所带领的水军熟悉了高丽半岛周围海域后,李玄霸连船都不上了,每日带着张亮在筑紫岛晃悠。
他还笑话张亮:“跟着我就是这么倒霉,立不到功。”
张亮忙道:“比起功劳,郎君的安危才最重要。”
李玄霸见张亮这话说得真心诚意,不由感慨张亮或许真的不会走到原本的结局了。
“走吧,趁着宇文老师还没派人来抓我们,我们把筑紫岛逛遍。”李玄霸抬头道,“乌镝!不准把吃剩的东西乱丢!差点砸到我!”
乌镝“啾”了一声,振翅飞走,继续狩猎。
李玄霸这里很快活,高丽和百济就不快活了。
高丽如今的国王是高建武,百济如今的国王是扶余璋,都是其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有为之君,也都是“前贤后昏”给灭国埋下伏笔的君王。
现在他们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前贤”时期,才能抓住唯一的机会攻打大唐——虽然李玄霸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机会,但对于他们而言,这确实是不想灭国的唯一的机会了。
中原王朝的大军要攻打他们,需要翻越北部山脉。
李世民登基时就成了天可汗,高建武战战兢兢,早早就开始修长城,依靠北部山脉把高丽半岛和辽东完全阻隔。
虽然李玄霸提前提醒王薄等农民起义军首领,跟在征高丽的隋军后面捡东西,导致高丽没有舔到大隋太多血包,但中原大乱还是让高丽偷偷摸摸从中原抢了许多百姓和物资。
高建武一咬牙,这些人力物力全部用在了修长城和扩充军队上。
北部山脉堡垒层层叠叠,高丽可以居高临下劫掠辽东,威胁涿州,大唐想要越过北部山脉却十分困难。
高丽、百济、倭国联军脱离本土后战斗力一般,但他们采取的也是“打草谷”的战斗方式,依靠山上堡垒不断骚扰大唐,导致本来人口就还没恢复的辽东变得杳无人烟,高丽联军可以直接奔驰到涿郡之外。
虽然他们来到涿郡后很快就会被宇文弼击退,但能在大唐境内畅通无阻的疾驰,让他们自信心膨胀无比,以为找到了对抗大唐的诀窍。
这时,前线主帅得到国王退兵的诏书,很是不解。
他们狐疑,自己形势一片大好,为何要退兵?难道大唐放弃攻打西突厥,大军回转了?
拆开密信一看,他们懵了。
啊?大唐不翻山越岭,而是水军直接袭击高丽/百济腹地?
大唐动用水军很正常,大隋也有水军。但大唐这战法是怎么回事?中原人怎么还会劫掠?那不是蛮夷的做法吗?
而且大唐的战船不仅又大又快,还搭载了能召唤天雷陨石的神奇武器,隔着老远就能击沉他们的战船。更可怕的是,大唐战船上飘着的旗帜,是“晋王李玄霸”!
将领问送信的士兵。
“晋王李玄霸不是在涿郡吗?怎么跑到海上了?假的吧!”
“是真的!除李玄霸本人,还有谁会召唤天雷!”
“他们的战船难道威胁大王的都城了?”
“没有!但他们快把田地烧光了,即使将军不退兵,也要缺粮了!”
将领:“……”
局势一片大好,他们还是不想退兵。
虽然国内无法运粮,他们可以抢大唐啊!
谁知道,宇文弼那个早该入土的老匹夫,居然一改守城的谨慎作风,率领唐军从涿郡出击,一城一城打到了高丽北部长城之下,把他们逼上了山中堡垒。
宇文弼在山下安营扎寨,人数不多,却总能把下山的高丽联军逼回去。
高丽联军仗着人多,为了让唐军疲惫,最多的时候一天出战百余次,昼夜不息。
唐军居然次次获胜,防线死守不退,把他们牢牢控制在了山脉之中寸步难行!
更可怕的是,唐军此次不知从哪冒出一堆猛将,如他们听过的中原“斗将”故事似的,总能亲自冲锋夺旗斩将,个个都是力大无穷还箭无虚发,让他们的将领出兵时都不敢穿太好的盔甲。
唐军把他们拦在了山上,他们就只能在山中寻找吃食,无法从辽东获得补给;李玄霸从海上的骚扰,让他们国内粮食供应捉襟见肘,粮草很快告罄。
高丽联军很快出现了混乱。
高建武和扶余璋都是聪明的国王。当李玄霸的旗帜出现时,他们就知道这唯一的机会完蛋,赶紧召回军队回防。
让他们惊愕的是,出征将领居然不听从他们的旨意,留在北边和唐军死磕。
所有封建君王都差不多,比起外患,更在意内忧。
统帅不听国王的命令,岂不是要造反?!
李玄霸得知此事,捧腹大笑。
当他得知高丽统帅是渊盖苏文,就知道这计谋稳了。
渊盖苏文可是造反逼宫,把高建武剁碎的神人啊。他在高丽执政时期,正是与大唐交战的时期,所以李玄霸对他印象很深刻。
这样的人,可不会轻易放弃眼前的大好局势,高丽王说退兵,他就退兵的。
至于百济将帅,他虽然不了解,但渊盖苏文蛊惑人心的本事可不弱。渊盖苏文不想退兵,也绝对会说动百济将帅别退兵。
什么“将在外有所不从”,“大王不知道边疆的情况,等我们立了大功劳,他绝对不会怪罪我们”之类的话,不是手到擒来?
得到高丽联军没有撤退的消息后,李玄霸无视陈棱痛苦的神情,亲自披甲挂帅,带领五千水军,及五万冒充唐兵的筑紫岛百姓,再次重现雁门郡吓退始毕可汗那一幕,在穴口岛(后世江华岛)登陆,在高丽王的行宫安营扎寨。
穴口岛在高丽和百济正中间。李玄霸率领大军到达,被骚扰许久的穴口岛官吏完全没有抵抗,都乖乖听唐军吩咐。
李玄霸同时向高丽和百济遣使,让两个国王滚过来谢罪。
“本王听闻你们的大将无视诏令,拥兵自重。若对大唐臣服,大唐还能保你们子嗣世代继承藩国国王之位。等你们的大将回兵,恐怕你们全家的脑袋都不保,无须大唐动手了。”
大唐居然能出动二十万水军,只半日时间便攻占了穴口岛,吓得高建武和扶余璋隔着天南海北都默契地瘫软不起。
见到李玄霸的书信,他们才明白为何唐军有攻打他们的兵力,却迟迟不肯出兵。
“‘算无遗策’李玄霸极为阴险,向来吝啬兵力,惯爱‘攻心’之计。他小施策略,便让我国内乱,真是恶毒!”
出征的联军因饥饿生乱,逃亡者甚多。将帅无奈班师回朝的时候,李玄霸身边多了两位质子,也班师回涿郡。
高丽和百济勒紧裤腰带凑了许多钱粮,并送来船只和捕获的中原百姓数万人,“赎”回了穴口岛,并支付了部分战争赔偿款。
待明年粮食丰收,他们再付剩下的赔偿款。
筑紫岛的百姓拿着钱粮喜笑颜开,回家继续种地打鱼。
高丽和百济给的钱粮,李玄霸奖赏了众将士后,还余下不少,可以再去犒劳涿郡的唐军。
在李玄霸回涿郡时,又派人去告知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将领。
你们不听国王的命令,回去就要被砍头灭门,不如投降我大唐。爱信不信,拱手告别。
高丽和百济的将领杀了很多大唐将士,但对倨傲的大唐使者却以礼相待,恭恭敬敬把人送别,并送上从大唐抢来的许多不能吃的财物。
他们对大唐使臣痛哭流涕,说自己没有忤逆大唐的意思,是国王一意孤行,他们是高丽/百济忠臣,只能为自己的国王作战。
现在他们却被国王猜忌,前路灰暗,恳求大唐使臣能在唐皇面前美言几句,希望将来自己逃向大唐,能被唐皇收留。
大唐使臣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高丽联军俘获的大唐兵卒,以及给高丽人出谋划策的中原带路党。
高丽和百济的将领几乎有求必应,何况大唐使臣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们现在也没余力带着这些俘虏。
“辛苦了。”
“哈哈哈,居然全身而退,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咳,说此话的人的身份一点都不重要,继续说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将帅。
他们肯定不敢立刻投奔大唐,但让他们乖乖回京城向国王解释……
“殿下,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大将都反了。”
“嗯,倭国呢?”
“倭国在得知殿下出现在筑紫岛时,就已经悄悄撤兵。因倭国一直未挂旗帜,倭国使臣坚称此事和他们无关。”
“呵。”
李玄霸扯了扯嘴角。
已经能看到前来迎接的唐军,李玄霸提前下马,等候宇文弼的责骂。
但为首者居然不是宇文弼,而是尧君素。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老师可好?”
尧君素抱拳:“鲁国公身体抱恙,但并无性命之忧。”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便好。老师可有话让你传给我?”
尧君素脸上浮现尴尬之色,但还是如实道:“鲁国公言,李、李玄霸,滚回来受戒尺。”
李玄霸心头巨石彻底放下,失声笑道:“好,我这就回去。”——
一章半合一,欠账-0.5章,目前欠账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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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留给弟子的棋谱
宇文弼没有回涿郡。
进犯大唐的贼军打退后, 还有很多事要做。大唐需要尽快接管高丽军队在山中的堡垒,稍稍动作迟缓一些,这些堡垒就会成为匪贼窝。
虽然李玄霸带来了许多将领, 但老年人大多都是顽固的, 更喜欢亲力亲为, 不相信这群没经验的人。
李玄霸问道:“我就知道老师会这样,才让你为副帅。他连你都不信?”
尧君素老实道:“殿下离开不久,屈突将军就亲自押送粮草到来, 鲁国公连屈突将军都骂。”
李玄霸:“……老师脾气越发不好了。”
尧君素所说的屈突将军,就是他曾经的伯乐屈突通。
在原本历史中,尧君素与降唐的屈突通决裂, 死守河东被杀。现在两人都在唐朝为官,自然以前的亲密关系也延续了下来。
若是他人骂屈突通, 尧君素肯定会愤怒。但宇文弼骂……唉, 屈突通的资历纵然比他老,但也是大业年间才立功的将领,与跟着北周武帝和隋文帝平定天下的真老臣不敢比。
他发须斑白,屈突将军的头发已经全部灰白了,鲁国公说他们黄毛小儿办事不牢, 他们也只能支支吾吾受着。
李玄霸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能不能硬气点!”
尧君素开玩笑道:“我和屈突将军还敢和鲁国公争辩,殿下带来的其他将领连鲁国公的门都不敢进。殿下敢在鲁国公面前硬气点吗?”
李玄霸疑惑:“你居然和我开玩笑?怎么突然性格大变?”
尧君素只笑, 不说话。
他现在心情确实很轻松。
当得知大隋的“亡国之君”杨侗小陛下如今过得都很轻松,因贪玩和弟弟杨侑一起被苏夔追着揍,他的心情能不轻松吗?
苏夔和尧君素两人家世差得有点远, 本来没有交情;两人都知道了杨侗和杨侑的身份, 他们就有交情了。
苏夔很敬佩尧君素对大隋的忠诚。李玄霸告诉他多了一个知情人后, 苏夔主动向尧君素写信, 希望尧君素回京后能教杨侗和杨侑武艺兵法。
“这两个竖子如果再次科举落第,去边疆立功也得学点本事。我看他们那功夫,还不如我!”
尧君素一直想找人分享自己对苏夔信中话的吐槽。李玄霸回来了,他终于能抱怨了。
李玄霸失笑:“他好歹也是在雁门之战立过功的将领,两个没上过战场的晚辈谈何与他相比?”
尧君素想起苏夔在雁门之战的英勇,点头:“苏伯尼自己就可以教导两位小郎君武艺和兵书。”
李玄霸道:“他可以教,但希望有个人与他分担。若说能教,我什么不能教?如此顽劣学生,怎么能只我俩头疼?”
尧君素无语。他这时才想起来,晋王李玄霸也是杨侗和杨侑的老师。
他的心情有点轻松不起来了。两位小郎君究竟有多顽劣,才能让晋王和苏伯尼两人都头疼?
不对啊,他记得先帝在时,两位小郎君都好学又乖巧。
尧君素把李玄霸亲自护送到宇文弼所住的营房里,离开的时候眉头紧皱。
正在换绷带的宇文弼没好气地问李玄霸尧君素在烦恼什么。当得知尧君素担心杨侗和杨侑的教育问题,宇文弼分外无语。
宇文弼道:“你还想把他二人培养成大唐的丞相不成?”
李玄霸接过为宇文弼换绷带的活,笑道:“为何不可?”
宇文弼道:“就他们这科举都要落第的本事?”
李玄霸洗掉手上沾上的药膏:“老师,别念了,我又开始头疼了。”
宇文弼笑话道:“你现在知道我和高昭玄等人有多头疼了?”
李玄霸道:“那不一样,我和二哥是太优秀了,才令你们头疼。”
宇文弼大笑。
营房外围了一圈将领。他们都担心晋王殿下被揍,在院墙外徘徊,考虑什么时候冲进去救晋王殿下。
没想到被揍的声音没听到,一向暴躁的宇文公还在大笑。
他们可从未听到宇文公的笑,哪怕高丽大军退兵了,宇文公也没有笑。
侯君集问张亮道:“晋王殿下这是安全了吗?”
张亮愁眉苦脸道:“我哪知道?”
刘黑闼嫌弃道:“所以还是得陈铁牛跟着殿下,你什么都不知道。”
窦建德赶紧打圆场。虽然刘黑闼老说张亮和他同为瓦岗军,他损张亮,张亮不会在意。但窦建德见张亮不像个心胸开阔的人,为刘黑闼愁得头发都稀疏了。
就刘黑闼这脾气,自己这个“降王”都比他安全!
屈突通奇怪平日里喜欢闲逛的小辈将领们怎么都不见了,与罗艺一起找来。
他们在不远处“偷听”到几人的话,都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罗艺:“怪不得宇文公不信任他们。”
屈突通拈须点头,自嘲道:“我怕是被这几人连累了。”
他们正聊着,听到院子里李玄霸的痛呼,和宇文弼让李玄霸别缩手的骂声。
几人面面相觑。
所以宇文公笑归笑,戒尺也不能免吗?
“那我们冲进去救人吗?”
“等等,再等等,等殿下逃出来。”
“那殿下会逃吗?”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陈铁牛。”
“真没用。”
“呵呵。”
屈突通听得头疼,将几人驱赶出门。
罗艺苦笑不已。
和这群人共事,宇文公怎么能信任他们?唉,自己也是无妄之灾啊。
没逃过戒尺的李玄霸伺候宇文弼睡下。
当宇文弼的呼吸平缓时,他脸上的笑意才淡去:“珠娘还没到吗?”
周达恭敬道:“上封信说已经在洛阳了,这两日就该到了。”
李玄霸道:“周叔,这次打扰你养孙儿了。”
周达笑道:“虽然我对立功和朝务都不上心,就想安享富贵,含饴弄孙。但我是二郎君和三郎君的老仆,二郎君和三郎君需要我,怎么能叫打扰?放心,这群骄兵悍将我镇得住。他们看到我突然出现,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李玄霸开玩笑道:“说不定他们会震惊,谁,哪来的?”
周达笑得差点呛到:“都说铁牛是最透明的国公,我看我才是。”
李玄霸道:“谁让周叔你太爱偷懒?”
周达笑眯眯道:“我这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周达,李世民和李玄霸最初的“副将”,也是那时他们唯一的“副将”。
毕竟那时他们就几百部曲。
在宗罗睺、罗士信等历史名人还未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周达是他们唯一能信任的将领。
论带兵的天赋,周达远不如这些历史名人。
周达是李家家仆,原本历史中也该随唐国公起兵。这样的出身在史书中都没有只言片语,可见他的天赋如何了。
他自己也不慕名利,不喜麻烦。在厉害的同僚越来越多时,他便越来越低调,几乎只当个李世民身边的影子人,从不争抢功劳,渐渐名声便不显了。
不过周达虽不是隋唐名将,李玄霸却认为周达可以当名将。因为自己和二哥练兵都是和周达一起,而“练兵”这件事,只要踏实肯干,都能学。
不是以一当百的猛将?不会预判打不出漂亮的战役?
都没关系。
当大唐建立后,攻打周围小国何须奇袭?只要兵强马壮奖罚分明即可。
而周达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这么多年,自己虽学不会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本事,眼界却是很高的。别人出谋划策,他拍板做决定,出错率很低。周达不慕名利的“懒散”性格,还让他在战场上很难被“激怒”,总能保持理智。
这样的人,又怎么不是名将呢?
历史中的周达是何人李玄霸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位从擒获吐谷浑可汗就陪伴他和二哥左右的周叔,一定是当世名将。
也是……如今唯一能接替宇文老师,在二哥回来之前,帮自己压制住这群骄兵悍将的人。
周达只比李玄霸早到达几日。
李玄霸让他亲自给宇文珠和陈铁牛送信,让薛收派人送宇文珠回来。
而陈铁牛,得继续留在交州。
岭南形势一片大好,必须要有一个能代表他的人坐镇,辅佐李靖和薛老师、薛收稳住局势。
之所以让周达亲自去送信,也是因为周达是寥寥无几能劝得住陈铁牛的人。
如果说陈铁牛是自己的“管家”,周达就是他和二哥两人共同的“大管家”。
“老师骂你了吗?”李玄霸问完正事后,又恢复笑意。
周达叹气:“骂了。他说我既然已经年纪轻轻就致仕,还腆着脸回来做什么?我都六十多了,还年纪轻轻?!”
李玄霸笑道:“比起高老师、宇文老师、薛老师和长孙老师,确实是年轻,差着辈分呢。”
周达苦笑:“谁能与他们比?”
李玄霸保持着笑意,声音却有些低沉:“是啊,谁能与他们比?”
二哥啊二哥,我用尽一切办法都拦不住宇文老师,哪怕亲自去高丽冒险都不行。
当他听到唐军结营山下与高丽厮杀不退,硬生生把高丽大军逼回并堵在了国境线上,没有半点高兴的情绪。
宇文老师本应该是在涿郡守城。辽东之境他和二哥是暂时放弃的,等他计谋完成,高丽大军自会退出辽东。
“你说我不能死在高丽的进攻中,否则高丽攻打大唐,阵斩大唐帝王的老师鲁国公,大唐实在是太丢脸。”
“那你在用计的时候,大唐也该反击。否则高丽大军只是因为你的计谋退兵,大唐岂不是仍旧没有脸面?对于宵小,只能堂堂正正地击溃他们,才能震慑他们。”
“大德啊,你的性情更接近长孙晟。但若没有高颎屡次击败突厥,长孙晟使再多的离间计,也不可能分裂突厥。长孙晟的离间计都是与隋军配合作战,这就是长孙晟和裴世矩的差别,明白吗?”
李玄霸当然明白。他和二哥就是这样相辅相成。
但他和二哥也都认为,凡事不一定非要尽善尽美。
“可我没能拦住宇文老师,二哥,你能拦住高老师吗?”
李玄霸向西问道。
李世民睁开假寐的双眼,制止住帐中的吵闹:“朕决意已定。出战之事,朕向来独断,诸卿不必多言。”
李渊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声音颤抖道:“大雄!我还以为你和高公开玩笑,你还真的要带五千轻骑偷袭西突厥牙帐?你知道有多远吗!而且虽然那契苾何力即使心向大唐,但只是垂髫少年,他说西突厥后方生乱,你就相信?!”
李世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当年立下赫赫战功时也不过是垂髫少年。”
他看向面容稚嫩的契苾何力,一位九岁稚龄便与母亲一同艰难带领部族,在东西突厥的夹缝中求活的铁勒部族首领:“朕当初擒获吐谷浑可汗时与你年龄相仿,罗士信千里投奔朕的时候也与你的年龄相仿。阿玄曾常言,‘英雄出少年’,朕信你也是与朕一样的少年英雄。罗士信!”
罗士信出列:“末将在!”
李世民起身,走入将领中:“再与朕年少轻狂一场,这估计是朕最后一次年少轻狂了。”
罗士信仰头:“末将听令!”
李世民道:“宗罗睺,秦叔宝,你们二人辅佐好太上皇,正面迎敌!”
李渊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的:“李大雄!你还知道我是太上皇啊?!你把正面大军交给太上皇统领,你就不怕丢了皇位!”
李世民笑道:“我相信父亲会以大唐为重;朕也相信大唐的将领会以大唐和朕为重。”
秦琼和宗罗睺苦着请求:“陛下!也让我们跟随你吧!”
李世民道:“我是去立功,又不是去赴险,你们哭什么?好好辅佐太上皇。你们若能在正面击溃统叶护可汗,就是为朕护卫了。”
秦琼和宗罗睺一番心里挣扎,咬牙应下。
太上皇名义上领兵,罗士信不肯留下来和他们交换,监视太上皇的事他们也不信任其他人。
除了他们,还有谁敢在太上皇谋逆时动手?
两人已经下定决心,哪怕将来被处死,若李渊有异心,他们必手刃李渊!
李世民又在群将中扫了一眼,每个将领都把头仰得极高。
李世民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个青年将领上。
他笑道:“苏定方,可敢与朕一起?”
苏烈没想到自己会被挑中,指着自己,嘴都合不拢:“我?!”
单雄信一巴掌把苏烈推开,把徐世勣拉上去:“陛下!陛下!你要组一个少年英雄队伍,徐世勣徐懋功也是年轻人啊!选他!”
徐世勣差点摔倒。
他满脸通红。虽然自己正在努力争取,但单雄信你闭嘴啊!
苏烈气得跳脚:“陛下点我,单雄信你干什么!”
苏烈原是窦建德这方的人。李世民此番出征虽把窦建德留给了李玄霸,但带了不少窦建德的旧部来。
这群窦建德旧部听到李世民要重用苏烈,和自己被点中了一样兴奋。
陛下还是信我们啊!
谁知道瓦岗寨的单雄信居然如此不要脸地抢功劳,气得他们当即要和单雄信拼命。
李世民已经习惯了。
他迅速在局势发展成部将斗殴之前点完了所有的将。徐世勣即使没有被单雄信推出来,他也会点徐世勣的名;其余势力年少有为的小将他都一一点名,没有一方遗漏。
这群小将,最老不过而立。
李渊质疑自己的时候,契苾何力垂着脑袋站在帐中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似的。
当李世民说“少年英雄”的时候,他才抬起头。
李世民点完了将领,也走到了契苾何力的面前。
他狠狠拍了一下契苾何力的背,把契苾何力拍进了点好的小将中。
“虽然想当英雄是很好,朕也相信你有当英雄的本事,但离家出走很不好,不要有下一次。你的母亲会多担心伤心啊。”李世民语重心长道。
李渊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没有给儿子拆台。
李世民继续道:“朕做过同样的事,知道父母比起朕立的功劳,更担心朕的安危,所以朕才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
李渊:“……”不知为何,他心情莫名有点沉重。
契苾何力躲过其他小将揉他脑袋的魔爪,认真抱拳垂首道:“小臣知晓。小臣此次不孝,是为了让母亲今后都不再担惊受怕。”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世民替契苾何力理好一头乱毛,“等此战结束,朕带你回京去见阿玄。阿玄会安顿好你的族人。你的族人会比你最好的想象过得更好。”
契苾何力使劲点头:“小臣信陛下,信晋王殿下!”
若不是看到回纥首领给晋王殿下当下属跑商赚得盆满钵满,他也不会咬牙亲自去当探子,好带着功劳去投奔大唐的皇帝陛下。
他相信大唐的皇帝陛下和他最重视的亲王弟弟,都是对“蛮夷”一视同仁的好人。
李世民做好了决定,点了五千轻骑兵,只带了一月干粮,与一众小将脱离了大军。
李渊送走李世民后,仍旧气得跳脚:“他何必冒险!冒险又何必亲自冒险!西突厥的军队难道需要奇袭才能赢吗?!我们大唐与他们正面作战难道不能赢吗!”
他一边跺脚一边抹眼泪:“他还说比起功劳,父母更看重的是他的安危。他当皇帝了还需要什么功劳?他还要什么功劳?!”
看着曾经与陛下差点兵戎相见的太上皇哭起陛下的安危,众将领都感觉怪怪的。
秦琼常陪伴李世民左右为亲卫,看出了李世民心中“急躁”的原因。
他本来不想和李渊说,但他情商极高,见李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真的要当个好父亲,便帮李渊演这一出父慈子孝的戏,为李渊解惑道:“陛下此番出战,料定我们会扰乱西突厥后方,西突厥也必定会扰乱我们的后方。他担心高公。”
李渊更加不解:“担心高公?高公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还有高公守不住的城?”
秦琼道:“陛下给高公的命令是让高公退走,避开敌军锋芒,与敌军游斗,等前线局势明了,宵小自会退去。但正如太上皇所言,没有高公守不住的城。”
李渊仍旧不解。
实际上是正面军的统帅,自李世民下令后一直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李智云终于开口说话:“高公正在病中!”
……
“高公正在病中。他若耗尽心力,朕恐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李世民沉痛道,“但朕不能阻止他,更不能回头。”
罗士信皱眉:“高公为何一定要守城呢?陛下已经下令,这城本就没必要守。我们运粮是通过长公主藩国那条路,伊吾城只是个幌子啊!”
李世民道:“伊吾城只是个幌子,是否守住并不重要,但宵小哪怕集结十万大军,偷袭只是一个幌子的伊吾城,都没能拿下伊吾城,高公……老师说,这对大唐今后对西域、对所有蛮夷藩国的政策很重要。”
他握紧缰绳:“老师要这场战争尽善尽美,明白吗?明白了就把你们的马鞭扬起来!朕要与你们一同破西突厥,才能够回援老师!”
“是!”
……
“咳咳咳咳……”高颎用帕子捂住嘴,咳了好一会儿,才道,“果然如我所说,不过四五万乌合之众对不对?我们守军精兵有三千,城中新募的勇士有近两万。古往今来攻城的兵数都要至少十倍于守城的兵数。如今敌军只是我们两倍,你们还担心什么?”
众将领道:“有高公在,我们从来没担心过!”
高颎微笑颔首:“我就在城门坐着等你们。贼寇宵小能一眼看到我,你们也能一眼看到我。去吧,我看这城也没必要守了,都出城门去。我在城门上等你们。”
高颎在敌人精兵十倍于自己的前提下,居然放弃了固守已经修缮了好几年的伊吾城,而是让三千精兵带着新募的城中百姓,出城野战迎敌。
他还在出兵前先派使者告诉高昌等国的联军统帅,自己不会守城,而是开城门迎敌。
“城门大开,我就在城门上,可有人能到我面前?”
接到大唐使者的文书,高昌等国的将领都十分愤怒,认为高颎在折辱他们。
他们想要杀了大唐的使者,但还是以“两军开战不斩来使”,放大唐使臣离开。
“唐军真的不守城,不是骗我们?”
“派人问问就知道了。”
“真蠢。守军都跑出来了,我们摸小路绕过大军,混进城里,不就赢了?”
“对啊!高颎这老匹夫名不副实啊!”
他们嘴上这么说,但一些国家开始在心里打退堂鼓。
高颎这老匹夫若不是真的老糊涂,那就是一定有后手。唐军是不是在城中留了大军,并不是只剩下不到万余数?还是唐军在其他地方埋伏了兵卒,就等着他们来两面夹击?
如果高颎真的就在城门上,那唐军有埋伏的可能性极大。
高颎是皇帝的老师,大唐的齐国公。他身上的富贵都到了顶,怎么可能在快要安享晚年的时候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越老的人越惜命,快要寿终正寝的人怎么能功亏一篑?
到了高颎约定决战的那一天,高颎果然如自己所言,穿戴好了国公官服,坐在了城门最显眼的位置。
他故意让人垫高了台子,让下面的人都能看到他。
这样的位置,哪怕城没有攻破,从城墙下射箭就能瞄准他。
高颎却坐在罗伞之下,面前放着一张琴,一盏茶,一卷书,神情惬意,仿佛在山中,而不是在战场。
“去吧,我等诸君凯旋。”
高颎面色红润了不少,嘴角含笑,也不咳嗽了。
众将领看着这样的高颎,看着他们的主心骨,都心头一片澄澈,只有激昂战意,没有半分惧意。
高公说他们能赢,那就一定能赢。
一汉能当五胡,一唐就该当十胡!
大隋哪怕衰败,东|突厥趁机围攻雁门郡,都被隋将李世民和李玄霸差点灭了国。
如今秦将李世民和李玄霸变成了大唐的皇帝和晋王,他们这群人难道要给陛下和晋王抹黑?!
“这伊吾城是李三郎还未束发的时候,拖着病躯向西突厥讨回来的。”
高颎送别将领时,没有说太多豪言壮语,只是如寻常老人一样叹息过往。
“大隋死于内斗,而不是外患。高丽和突厥都不足为惧,只是趁着大隋内乱而起的宵小。你们现在是唐将,以前也曾是隋将,不要让后人说,隋朝的名将只有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辈。”
“我丢不起这个脸,我想你们也心有不甘。”
“去吧。”高颎挥了挥手,语气淡淡,“告诉蛮夷,要么臣服,要么死。”
“诺!”
众将领竖起手中武器,如先秦两汉的将领一样回应。
乌压压的骑兵带着新募的步兵如潮水般涌出城门,按照高颎已经定好的线路,明明兵力少于敌人,却还分兵阻截。
新募的步兵队列整齐,仿佛老卒一样,眼中没有半点对死亡的惧怕。
“边疆之民本就多彪悍,其一,他们相信陛下一定能得胜归来,碾碎这群宵小,这是底气;其二,重赏,这是利诱;其三,我在这里。”
高颎拿起书卷。
高表仁为高颎斟茶。
高颎道:“你兄长学了我治政的本事,哪怕不能为丞相,治理一方也轻而易举。你是个很矛盾的人,有野心,却又懒得发愤图强,让你学些本事,你更乐于与妻子弹琴赏花。”
高表仁垂首。
高颎笑道:“我真是没料到,你这么傲气的人会把二郎三郎当亲生兄弟照顾,感情比你对你兄长还深了,居然跟着他们灰头土脸南征北战,真不像你。”
高表仁哑声道:“他们惯爱撒娇弄痴,都哀求我帮忙了,我能怎么办?”
高颎点头:“确实难办。都当了皇帝和晋王,他们的性格也没变啊。”
高表仁抬头:“二郎都哭着求你了。”
高颎端起茶盏:“我已经依了他们十几年。对孩子,怎么能他们哭一哭就心软?这不是教导孩子的方式。”
高表仁咬了一下嘴唇,攥紧的双手艰难松开。
他惨然笑道:“也、也是。”
高颎道:“陪我看着吧,这是我教授给你的最后一课。你细细地学了,将这一课转述给你的弟弟们,这也是我教他们的最后一课。”
高颎叹了口气,又笑道:“二郎和三郎都很有本事,但我总还是能有些东西教给他们,让他们有些收获的。”
高表仁重重点头,然后继续垂首。
他都记住了。
如何侦察敌情,如何偷偷练兵,如何用李二郎、用父亲自己来激起守军强大的自信心……如何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就确定战争的结局。
父亲面前的是琴,但战场却是棋盘。
父亲已经下完了这局棋,现在战场只是他已经赢下的棋的复盘。
他都记住了,但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父亲这样。所以他要把这局棋记下,告诉能复现出父亲本事的李二郎和李三郎。
时隔大业的十几年,时隔卷入夺嫡后被冷落的二十来年,隋朝唯一的战略家,再次展露出他的獠牙。
隋炀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问贺若弼,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位良将谁最厉害。贺若弼倨傲,说这三人只是猛将、斗将、骑将,只有他贺若弼能称大将。
但就算是厌恶高颎的隋炀帝,也没有把高颎和杨素、韩擒虎、史万岁、贺若弼相提并论;贺若弼这“大将”,也是从不敢想登月碰瓷高颎。
因为“大将”只能左右一场战斗、战役、战争的胜败,而战略家……
“赢下这一子只是第一步。”
“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是西域丝绸之路上难得的水草丰茂,能屯田耕种之地。”
“不要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高颎看向城外:“二郎的‘安西诸镇’的构想很好。用能屯田的地方屯兵,屯兵的地方连成线,不好屯田的地方分割成不同的游牧部族,就像是用一张网兜住了整个西域。”
“可惜二郎眼界太高,朝中恐怕难有人跟得上他。纵然有三郎在,三郎身体不好,太过重虑实非好事。你是他们兄长,要多帮衬他们。”
“我老了,只能帮二郎完成第一步。后来的棋,要二郎和三郎自己下,你要帮他们执子,不要让他们太累。长孙无忌能做得好的事,你一定能做得更好。”
“你可是我高颎的儿子,是二郎三郎从小叫到大的师兄啊。”
“除了西域,还有海外。”
“二郎三郎看得太远了,特别是三郎,他知道的事太多,心中忧虑的事也太多。你要支持他们,也要制止他们。太遥远的事,现在我们做了也没有效果,不如留下棋谱,交给后人,相信后人。”
“就像我现在这样。”
高颎没有看高表仁,只嘴里字字不停。
他是在高表仁,又好似在对看不见的人谆谆教导。
城门下,已经看不到唐军的踪影。
想要偷袭的高昌等小国的军队也不见踪影。
伊吾城的百姓原本躲在屋里。见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胆大的人回到了街道上,问城里的守军守城战的结果。
城里还有几百守军以防万一,并维持城内秩序。
守军倨傲道:“有高公在,哪需要守城?我军已经出城迎敌,很快就会凯旋。”
百姓挠了挠头,想着唐军的传闻,感觉不怎么意外。
他笑呵呵回家告诉家人,放心,无事,那仗根本打不到城里来。
事实也是如此。
从天未亮就倾城而出奇袭敌营,到唐军将领领着俘虏凯旋,也不过是第二日天色刚昏暗而已。
高颎仍旧坐在城楼上,手持书卷,双目有神,神态安详。
将领笑呵呵拎着血淋淋的脑袋上来报喜。
那可是什么王子的脑袋,四舍五入也算个小可汗吧?
“高公!幸不辱命。”
高颎微笑颔首:“好。”
他放下书卷,一直坐得笔直的后背,轻轻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扶住了椅子把手。
他双眼缓缓阖上,好像等了一日太过疲惫,终于可以休息了。
将领太过兴奋,仍旧笑着,没注意自己是否会打扰高公安眠。
高表仁也一言不发,任由将领们高声炫耀自己的战功。
他们说高公料事如神,说自己勇猛如虎,说蛮夷残弱不堪一击。
他们炫耀自己斩杀的寇首,炫耀那绑成串的几万的俘虏,炫耀从敌军运回来的粮草和财物。
高表仁这才开口:“既然获得大胜,就该乘胜追击。高昌等国小弱,凑出这么多兵力进犯大唐,国内肯定空虚。我军经过一场大胜,新募兵卒已经可堪信任。不如趁他们还不知道此战情况,破高昌诸国。”
将领们眼睛发光:“高公领兵吗?!”
高表仁道:“是。我为副。”
将领们摩拳擦掌,对着高颎大呼小叫,跳来跳去,一战刚完,就开始争夺下一场的战功。
高颎一直平静地睡着,没有被聒噪的下属们吵醒。
此刻,所有人都很开心。
将士们很开心,百姓们也载歌载舞,端着饮水和食物迎接唐军凯旋。
他们已经完全认可自己唐人的身份,对唐军大胜与有荣焉。
直到第二日,全城缟素。
身披粗麻衣的唐军竖着白幡,神情肃穆地离开伊吾城。
主帅的位置是一辆马车。
马车上是一副放着冰块和石灰等防腐之物的棺材。
他们将带着主将出征,出征背叛大唐的西域藩属小国。
(“先大破来敌,再加上‘哀兵’,即使唐军是两万新募兵卒,也能称‘不败’了。”)
高表仁脑海里回荡着父亲的话,眼神好像被冰封住了,没有流一滴泪——
三更合一,剧情终于写完了,太卡了。一章补昨天,一章还欠账。欠账-1,目前欠账7章。
第264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宇文珠是骑马赶到, 李玄霸差点没认出来。
“祖父呢?”宇文珠用袖子擦了一下布满尘土的脸,撩起额前发丝,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
李玄霸道:“你先休息……”
宇文珠打断道:“我祖父呢?在哪里?”
李玄霸叹了口气, 蹲下了身体:“你站都站不稳了。上来。”
“我……啊, 不是,我去找个仆妇!”张亮慌慌张张的时候,李玄霸已经把宇文珠背起来。
虽然李玄霸常生病,没生病的时候力气也是正常男子,背得动宇文珠。
李玄霸往宇文弼房中跑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十分轻微的抽泣声。
他想劝几句, 但话到嘴边, 又咬紧了牙关, 说不出来。
李玄霸背着宇文珠跑进宇文弼的房间时, 宇文弼正在喝药,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他还有精力嫌弃宇文珠:“珠娘, 你脏成什么样子了?三郎一身衣服都被你蹭出个印子。不是你说探病时要注意卫生, 否则会让病人病情加重?去洗了澡再过来。”
宇文珠从李玄霸背上滑落,跌跌撞撞跑到宇文弼的床边, 趴在床沿上号啕大哭。
李玄霸吩咐人打来温水,为宇文珠擦脸。
宇文弼嫌弃道:“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
宇文珠只哭泣不回答。
李玄霸也没有说话,只宇文弼一人絮絮叨叨。
待宇文珠的哭声停歇了,李玄霸才道:“珠娘,先去休息。你不好好休息,怎么看顾祖父?”
他扶起宇文珠。宇文珠深深看了宇文弼一眼,伸手想握住宇文弼的手腕, 但双手颤抖着停在了半空中,怎么也伸不过去。
不用把脉, 她也能看出祖父现在的身体状况。
宇文弼温和慈祥道:“快去休息。我在这里。”
宇文珠点了点头,靠在李玄霸身上,被李玄霸搀扶着去梳洗。
待孙女离开后,宇文弼才重新躺回床上:“终于等到了。”
三郎不说珠娘会来,宇文弼心里没什么遗憾;三郎说珠娘就在路上,宇文弼便有了念想。
宇文珠虽然很想继续撑着,但她在浴桶里就睡着了。
已经同过房,夫妻之间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地方。李玄霸帮熟睡的宇文珠洗完澡,又为宇文珠擦头发。
宇文珠一直沉沉睡着,任李玄霸把她搬来搬去也没醒来。
她眉头紧皱,眼角不时地溢出泪珠,在梦中也担心难过。
李玄霸让宇文珠裹着薄被躺在自己膝盖上,为在梦中哽咽的宇文珠擦拭眼泪。
宇文珠只小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从梦中惊醒。
她惊惶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旁边守着的李玄霸才安静下来。
李玄霸道:“我们与祖父一同用膳?”
宇文珠点头,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眼睛,把眼泪揉掉,挤出一个让李玄霸安心的笑容。
夫妻俩先逛了一圈厨房,再亲自端着膳食去宇文弼房中。
宇文弼正好醒来,很开心地与孙女和孙女婿一同吃饭,听孙女讲述在岭南研究瘴气的成果,夸赞孙女不愧是神医。
吃完饭后,宇文弼又疲惫了。宇文珠伺候宇文弼睡下。
她一直没有给祖父把脉。
李玄霸看出宇文珠逃避的心情,抚摸了一下妻子的鬓发。
宇文珠等着宇文弼睡着后,与李玄霸退出门外。
她轻轻道:“祖父已是耄耋老人,我早就做好了随时失去祖父的心理准备,不难过。”
宇文珠又抬起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比起被家人环绕着离世,在兵营中辞世,祖父更开心,所以我不难过。”
李玄霸这才应道:“嗯。”
宇文珠转身,将脸贴着李玄霸的衣襟:“真的不难过。”
“嗯。”李玄霸轻轻揽住妻子,“我也不难过,都不难过。我们难过,老师走得也不安稳。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让他笑着离去吧。”
宇文珠抓了一下李玄霸的衣襟,在李玄霸怀里轻轻点头:“嗯,我会努力。”
即使在现代社会,老年人摔一跤可能都会没命。古代一个耄耋老人在战场上受伤流血,还能撑多久?
撑到见到最疼爱的孙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宇文珠说到做到,第二日便神色自若了,只是仍旧无法为宇文弼把脉。
她帮着其他太医熬药,只像个普通病人家的晚辈。
宇文弼每日沉睡的时间很长,醒来的时候总是精神矍铄,能与宇文珠一直聊天。
李玄霸陪伴在两人身边,时不时地被宇文弼拖出来骂一顿。
李玄霸挨骂的时候,几千里之外的李世民也会顺便被宇文弼骂几句。
反正李玄霸有错,李世民这个兄长就算之前没错,得知后都会笑着一同胡来,完全不懂什么是兄长的正面引导作用,骂李世民是理所当然的。
宇文珠捂着嘴笑着。李玄霸也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笑着,看得宇文弼在床头上到处找戒尺。
和乐融融过了几日,宇文弼让宇文珠在门口候着,他有事单独和李玄霸说。
宇文珠笑着离去。
她关上门,捂住脸,像一个年幼小女孩似的无助地蹲在地上,身体无声地轻轻颤抖。
李玄霸帮宇文弼在身后躲垫了几个枕头,让宇文弼的背坐得笔直。
宇文弼道:“我死后,发兵高丽。”
李玄霸摇头:“现在二哥正在御驾亲征西突厥……”
宇文弼打断道:“这些年你大力发展水军。水军可去不了西突厥。趁着高丽内乱,仅凭水军便可破敌。”
李玄霸道:“或许水军能攻破高丽都城,但国库只能支撑一面作战。若要对高丽开战,就会加重百姓徭役赋税。”
宇文弼道:“所以现在的时机刚好。这是高丽主动进攻,不是我们攻打高丽。百姓对高丽的仇恨已经达到了顶峰。若现在不出兵,你要等百姓再休养生息几年?那时高丽可能缓过气,再打就不容易了。扶我起来。”
李玄霸忙道:“老师,这事我们慢慢商量,你的身体……”
宇文弼冷声命令道:“扶我起来,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宇文弼用了命令的口吻,李玄霸无奈,只能扶宇文弼起身。
听到门里的动静,宇文珠从地上站起来,晃了晃蹲麻的身体,努力挤出笑容:“怎么了?祖父想出门逛逛?”
宇文弼道:“我有事要出门,珠娘,你在家中好好等着,我和三郎很快就会回来。”
宇文珠笑道:“好。”
她与李玄霸一同帮宇文弼推着轮椅,看李玄霸让人把轮椅抬上了马车。
李玄霸离开前对宇文珠道:“放心。”
宇文珠摇头,目送祖父和李玄霸离去。
宇文弼带李玄霸去的地方,居然是曾经与高丽作战的山麓。
他们的兵营就在山脚下,为了清扫战场一直没有离去,离山麓不远,但李玄霸回来时这场仗已经结束多时,他还没有去过山麓。
张亮终于可以充当劳力,负责背着宇文弼上山。
李玄霸被宇文弼带到了山上,正好可以看到高丽所建造的堡垒的地方。
他仰望着山麓中如鱼鳞般重叠的堡垒,呼吸一致。
宇文弼道:“大隋给了高丽太多时间,乱世给了高丽太多机会。看看这些堡垒,隋炀帝征讨一次高丽,这里的堡垒就会多几座。这一年一年的,整座山都叠满了。你说,将士们攻打这样的堡垒,伤亡会多惨重?”
宇文弼转头对站在他身侧的李玄霸道:“这还是一座山,这里可有很多座山。他们撤退后,我军只拿下这一面山的堡垒,剩余的山头仍旧有他们的人。即使高丽内乱,高丽原本的守军也没有撤退。”
他再次问道:“三郎啊,看到这些堡垒,你再回答我一次,你真的要错过这次高丽内乱的机会吗?”
李玄霸不语,只是双拳攥紧。
宇文弼看见这样的弟子,脸上冷意融化,露出无奈的笑容:“三郎,我和高公他们啊一直都很担心你。你这孩子啊,实在是太仁善了。”
李玄霸皱紧的眉头高高挑起:“啊?我?仁善?”
李玄霸思索,自己的人设难道不是阴险吗?所有人提起晋王李玄霸,都说他是个精于算计城府极深阴险狡诈的人!
宇文弼笑道:“是啊,你的道德底线太高了,做事总想堂堂正正,在道德上尽善尽美。”
李玄霸:“……我怎么不认为?”
宇文弼道:“你担心百姓徭役赋税过重,但又不想错过战机,总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宁愿自己苦恼,加重自己的负担,也不想别人多吃苦。”
背着宇文弼的张亮双眼眨了一下,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宇文弼又道:“你不愿出兵,还有一个理由,你刚与高丽、百济议和,不想率先撕破合约。哈,前一件事,二郎倒是能与你互补;这一件事,二郎和你也一样。你们都太重名声。”
李玄霸再次皱眉。
宇文弼道:“三郎,我真不知道你宿慧的那一世生活在怎样的盛世。你似乎过得并不好,却仍旧能学富五车,还拥有如此高的道德感。你一定吃过很多苦,所以那时的你一定没有受过名师的教育。可这样的你也能将如此高的道德感当作常识来遵守,那样的盛世,那样的朝代,一定整个国家都拥有很高的道德感吧。”
李玄霸抿嘴。
他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或许吧。是挺善良的。”
宇文弼道:“这就是你的弱点啊。”
他长叹一声,再次抬头看向山间的堡垒:“三郎啊,这里是大唐,你是大唐的晋王。”
李玄霸道:“我知道。”
宇文弼道:“所以,抛掉你过高的道德感吧。趁着高丽内乱,趁着百姓对高丽的怨恨达到顶峰,趁着……”
他微微一笑:“趁着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晋王妃的祖父,大唐的鲁国公因高丽伤重不治而逝,大唐有充足的理由,征发徭役,撕毁合约,发兵高丽。三郎,朝堂诸公会同意,百姓也会体恤。”
李玄霸道:“因过度征发徭役而累死饿死的百姓发不出不体恤的声音。”
所谓贞观之治,百姓家中的余粮能支撑半年就已经是风调雨顺的丰年才有的好日子。不说接下来是不是丰年,哪怕是,要凑齐出征高丽而额外征发的徭役和赋税,也足以让刚喘口气的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
一定会死人,饿死很多人。
封建时代的农人就是如此脆弱。
隋炀帝一征高丽的时候大隋正处于最强盛的时候,也激起了多起民乱。虽然那时隋炀帝如果停手,隋朝能够平息民乱,巩固统治,但已经死掉的人不会复生,百姓在绝望中揭竿而起的哀嚎也不会消失。
历史中的唐太宗停战许多年才征讨高丽也激起了民乱。
说什么官吏急躁,骂什么刁民懒惰,但凡百姓有一点活路,谁会冒着灭满门的风险揭竿而起?!还有那自残却称“福手福足”,根源不还是过重的赋税和徭役。
现在贞观才休养生息四年,大唐还是两面作战,百姓的负担更重。
“但我会发兵。”李玄霸的双拳展开,垂手也垂首,表情蒙着一层薄薄的阴影,“老师,我今日就回长安。”
宇文弼拍了拍吓得直哆嗦的张亮的肩膀,让张亮把他放在地上。
他很艰难地在张亮的搀扶下朝着李玄霸走了两步,枯槁的手落在了弟子已经戴冠的发顶。
“收起你的仁善,才能当好大唐的晋王。这是我教授你最后一课,也是我们这帮老头子一直想告诉你,但不忍告诉你的话。”宇文弼揉乱了最心疼也最喜爱的孩子的头发,“三郎,以后且心硬些。”
李玄霸乖巧地被宇文老师把头发揉乱:“好。”
宇文弼笑道:“我相信你。来,背得动我吗?我们该回去了,珠娘还等着我们呢。”
李玄霸点头:“能背动。”
虽然宇文弼的体格原本很健壮,但他卧病多日,已经瘦弱得能被李玄霸轻松背起。
李玄霸背起他的老师,艰难地从崎岖的山路下山。
这条路,是唐军踏出来的。
如果不趁着现在高丽内乱用水军从海上进攻高丽,当高丽缓过气,仅凭水军的兵力不可能拿下城池,仍旧需要陆军从北边进攻,且陆军才是主力。
那么大唐要耗费多少条命,才能一个一个堡垒,一座一座坚城,推到高丽的都城下?
当年的大隋也是水陆并进,其水军人数不比李玄霸新建立的水军少。
而李玄霸所制造的火炮,说难听点,在坚固的城墙面前,就只是听个响。他们军队的战斗力与隋军相比,并没有质变。
战机绝不能错过。
现在高丽主动入侵大唐,本就勾起了百姓的新仇旧恨。宇文弼在涿州和辽东多年的经营,又让他深受百姓爱戴,百姓听闻他因高丽罹难,一定会悲愤无比。此刻百姓对高丽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这时,大唐加重了徭役和赋税的摊派,百姓也会咬牙忍受,因为这是他们在报自己的仇。
“老师,你治儒经是治公羊的儒吗?”
“哈哈,皆可,皆可。公羊儒也极好啊。”
宇文弼笑得很肆意,一如那个突然拎着大刀,说要去当先锋立先登之功的北周年轻狂儒模样。
李玄霸也清浅笑着,一如幼时被宇文弼抱在膝头听课的模样。
那时二哥总会和他挤在一起,沉沉地压在宇文老师的膝头。
高老师总是一副严父的模样,宇文老师是最溺爱他们的长辈。
这是他们最初的两位老师,也是他们最初的没有血缘的血亲长辈。
宇文老师那时真的很健壮啊,明明头发早就白了,还能一手一个他和二哥,抱着两个孩子健步如飞。
“我就罢了,那时还很瘦小。二哥从小就比普通孩童壮一圈,老师居然都能单手抱起来。”
“哈哈,他确实有些沉。”
师徒二人笑着走下山。
张亮听到他们的笑声,心中的惶恐不安都散去了。
既然宇文公和殿下都不在意,他在意什么?给殿下当亲卫,知道些秘密是应该的。陈铁牛肯定也知道。
他心安后,又生出新的忐忑。
征讨高丽啊……大隋和他、和许多百姓命运的转折。
张亮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他心头有怅然,但更多的是愤怒。
宇文公说得很对,现在确实是他们最愤怒的时刻。
当晚,李玄霸便连夜回长安,准备发兵事宜。
宇文弼还活着,还面带笑容地送别李玄霸,但李玄霸此次回京,却是以鲁国公已经伤重不治而逝来安排诸事。
途中,李玄霸想回头。
但他扬起了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那皮鞭位置不对,也抽在了他的腿上,抽得他的腿钻心的疼。
不能回头。
和老师说好了,不可回头。
“二哥,我猜你也不能见到高老师最后一面。”
李玄霸不断地眨着眼睛,才能看清前路。
……
贞观五年八月,晋王李玄霸回京召开朝议。
仅一旬,大唐便决定出兵。
他们要在入冬之前结束这场灭国之战。
李玄霸坐镇长安,征发百姓运粮运兵器,调配全国物资和府兵,居中指挥调度。
周达为主帅;陈棱为水军主将,率领水军主力攻打高丽;尧君素为陆军主将,率领另一支军队,仍旧从北方山峦行军,攻打高丽边军。
北方百姓哭声震天,哭鲁国公宇文弼捐躯战场,忠魂归乡;涿郡百姓户户挂孝,向尧君素请战。
中原大小豪强纷纷慷慨解囊,甚至亲自出家丁押送粮草送往战场。
战争来得很急切,新加的徭役和征粮都很沉重。
但如宇文弼所预料的,因对高丽的愤怒,因对他的敬佩,百姓咬牙撑住了,没有生乱。
可李玄霸知道,大唐的百姓是没有揭竿起义,但不代表他们死的人会变少。
不起义,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现在,他是要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这才是大唐的晋王,一位封建时代的辅政亲王应该有的素养。
徭役和征粮的范围朝着南方扩散,岭南和江都的水军南上时也带来了新征的粮草。
薛道衡没有离开岭南。
他本想送一送老友,但细思后,他还是决定再等等,岭南还离不开他。
都是耄耋老头,他们很快就会重逢,不差这一时半刻。
“公辅,你先行一步,别急着走,在路边暂且喝茶等着我,我有好多新奇的事要与你说。岭南风光可真不错,你一定也喜欢。”
“昭玄,季晟,你二人肯定也会走在我前面。都等等我,总要有个人迟些离开,看到征讨西突厥和高丽的结果,好让你们安心。”
“虽然我们的弟子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你们也会担心啊。”
薛道衡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你也去高丽。你既可以带水军,也能安抚高丽贵族和百姓,震慑大唐将士不要过分扰民。”
薛收对父亲作揖,登上了北上的船。
陈铁牛站在薛道衡身侧,表情坚毅中混合着委屈,
别提多别扭。
薛道衡对陈铁牛笑道:“大德信任你,你要和我一同守好岭南。”
陈铁牛一个大男人,像孩童似的瘪嘴:“薛公,我知道。”
“那就回去吧。”
“是。”
一老一少登上马车,离开港口。
翌日,岭南有酋帅作乱,迅速被潞国公陈铁牛平定。从起兵到战败,包括潞国公带兵赶路的时间,不足三日。
此后,岭南重归宁静,无人敢趁着大唐两面作战兴风作浪。
西北方。
李世民经过了吐火罗,见到长孙无忌带的三千波斯骑兵。
长孙晟说动了波斯王出兵帮助大唐剿灭与波斯有仇的西突厥。
李世民皱眉:“怎么是你领兵?老师呢?你居然不陪在老师身边!”
长孙无忌道:“父亲往更西方去了。我对西突厥的情况较为熟悉,他让我来助你。西突厥投降后,安抚西突厥各部族需要我。等助完你,我再去罗马国寻他。”
李世民抿嘴,许多话都堵在喉咙里,梗得他心里烦躁,连骑乘的马都用蹄子焦躁地刨地。
“知道了。”李世民道,“跟上我。”
长孙无忌跟在李世民身侧,一言不发。
与他相熟的罗士信等人也不敢言语。
只有契苾何力不懂,安营扎寨的时候悄悄问罗士信来者是谁。
他的部落太小,还未被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造访过。
罗士信道:“长孙无忌将军是陛下的妻兄和发小,赵国公长孙晟老将军是陛下的丈人。大隋的‘一箭双雕’长孙晟没听说过?”
契苾何力浑身一颤:“分裂突厥的长孙晟?!”
罗士信赶紧捂住契苾何力的嘴:“小声点。陛下和长孙将军心情很不好呢。”
契苾何力疑惑,为何陛下和长孙将军心情不好,但他聪明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黑海边,长孙晟持节伫立,节杖顶端的白牦牛尾巴随着海风轻轻晃动。
波斯国王亲自将长孙晟送到了边界。
再往前,就是波斯国与罗马国持续百年的战场了。
虽然现在两国暂时停战,前方也很危险。
波斯国王问道:“长孙将军,你真的要去吗?罗马都是一群野蛮人,很危险。”
长孙晟用熟练的波斯语,对波斯国王道:“去。出使未知的国家,向他们带去大唐友好的问候,就是唐使的责任。”
波斯国王道:“我敬佩你,敬佩唐使。我会派使臣前往长安,与大唐修好。”
长孙晟笑道:“欢迎国王来长安。若我的儿子那时回到了大唐,他会带贵国的使臣在长安好好游玩。”
波斯国王颔首:“好。保重。”
长孙晟微微躬身,持节上马,往太阳会落下的方向行去。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265章 艰难从不是打仗
在急行军的路上, 长孙无忌抽空把自己掌握的消息告诉了李世民。
虽然许多事他已经在书信中详细讲述,但书信描写隔着一层,需要李世民自己理解, 与长孙父子本人的描述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这也是长孙晟为何要让长孙无忌留下的原因。
长孙晟不担心女婿此战的结果。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看似烈火烹油,实则内部矛盾已经极其严重。东突厥的覆灭,让西突厥承受了强大的压力,这样的压力让统叶护可汗能拉起一支强军,也让西突厥内部意见分歧更加严重。
此战对大唐而言胜败远没有对西突厥那样重要。
大唐若败了,休养生息几年再战便是了。这就是大一统的中原王朝的优势。
对西突厥, 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统叶护可汗若能击败大唐, 西突厥就能将“突厥大可汗”的合法性握在手中, 以此整合内部矛盾;若他败了, 西突厥今后哪怕再次崛起,也会如原本的突厥一样, 分裂成几个小国, 很难再整合。
长孙无忌用树枝在干燥的泥土上书写突厥可汗的谱系,从头向李世民梳理西突厥的矛盾。
“突厥貌似一体, 实际上是以‘阿史那’家族为尊的部落联盟。为了巩固家族统治,突厥大可汗位居正中,在东西分封小可汗,拱卫正中。”
“如父亲和大德所探查的,与中原接壤的草原环境远远不如西域草原,西域扩张也更容易,导致西面小可汗达头可汗坐大, 逐渐生出野心。这便是父亲当初能将突厥分裂成东西两部的最基本的原因。”
“东西突厥分裂前,原本的突厥大可汗派系, 也就是后来的东|突厥可汗派系,给西突厥埋下了隐患。当时为了防止突厥西面小可汗坐大,抢夺大可汗之位,突厥大可汗又在西面小可汗以东又分封了三个小可汗,蚕食达头可汗的领地。”
“四支阿史那部落相互融合,分成以原本西突厥可汗为尊的派系,和以贪汗可汗、阿波可汗部落为尊的派系,互相争夺西突厥可汗之位。我记得大德以其先祖为划分依据,称呼前者为‘室点密汗系’,后者为‘木杆-阿波汗系’。”
“既然又分派系,那就能再拆分。”
“西突厥阿史那部落之下,又有许多强大的他姓贵族部落。因阿史那家族之间持续内乱,这些他姓贵族部落逐渐壮大……”
李世民打断道:“就是阿玄所称的后来左右西突厥可汗废立的‘十设部落’的雏形?”
长孙无忌点头。他感叹道:“有了大德给的框架,父亲和我再去按图索骥,比一无所知的探索要容易许多。”
李世民扬起嘴角:“那是当然,阿玄就是厉害。老师和你已经向十设部落许诺帮他们独立?”
长孙无忌道:“那可不行。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的统治家族,帮我们代行在西突厥的领地的权力,我们很难掌控这一块远离中原的西域领土。以父亲的意思,我们不仅不能帮助‘十设部落’脱离西突厥,还要帮阿史那家族宣扬他们家族在草原上的高贵,巩固所谓‘蓝血贵族’的地位。”
李世民眉头微皱。身为九五之尊,他显然不喜欢什么“蓝血贵族”的称呼。
不过他很快就丢弃了自己心底的膈应,理性占据上风:“阿史那姓氏高贵,那么每个姓阿史那的人都高贵,老师在信中所写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长孙无忌道:“对。父亲说,每个姓阿史那
的人都有资格当可汗,那么就不会再出现某一个具体的姓阿史那的人统一草原。草原上必定会有游牧民族,就像是以前的匈奴,现在的突厥。没有突厥,也会有其他草原部落。”
李世民接话道:“长久以姓氏为传承却不看能力的统治终究会腐朽。新兴的草原部落却大多会出现一位雄主。若‘非阿史那家族不可为突厥可汗’,这些雄主最先遇到的敌人就是这群‘阿史那’。”
长孙无忌冷酷无情道:“是。蓝血阿史那,会变成我们最忠诚的猎犬。猎犬就要血统纯正不是吗?”
李世民叹气:“这样也不能治本。等大唐衰落,草原该乱还是会乱。新的草原雄主还是会出现。”
长孙无忌道:“那就是后世王朝的事了。大德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我们都管不了大唐灭亡了,还能管大唐灭亡后的事?”
李世民抱怨:“可最爱对大唐灭亡后的事胡思乱想的,不就是阿玄?”
长孙无忌的脸绷不住了,失笑道:“这倒是。”
两人都笑起来,自相遇后一直紧绷的气氛稍稍和缓。他们也能正常地说起长孙晟和其他老师的事了。
长孙无忌道:“父亲和高公、宇文公、薛公已经熬了太久,终于熬到了可以践行理想的时候。他们时日不多,所以很是焦急。我能理解。父亲常叹息,幸亏陛下你足够厉害,能让大唐快速恢复元气。否则他们就要一直煎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朽。”
他对李世民作揖:“谢陛下,没有让父亲在遗憾中离世。”
李世民扶起长孙无忌:“是我和阿玄动作还不够快,让老师们久等了。现在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长孙无忌抬头,眼中并无哀伤的阴霾。他笑道:“是,陛下。”
三日后,李世民终于到达既定地点。
此时,他已经长途奔袭了三千里,干粮还未吃完。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在途中也给他们留下了补给点,虽然补给不多,也能让他们在到达补给点的时候畅快饱餐一顿,缓解旅途疲惫。
让李世民得意的是,他们还遇到了打着商队旗号的补给。
李玄霸让商队给李世民备好了灌满了糖水的密封罐子水果,能吃好几日不坏。至于混合着各种坚果的糖块,更是应有尽有。
几千骑兵的补给对李玄霸而言有点困难,怎么在沿路都让嗜糖如命的李世民,终于能在长途奔袭中每日含着糖块,李玄霸还是做到了。
物资携带不容易?糖块和水果容易坏掉?那就沿路设置补给点好了。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设置的补给点也是这个道理。
李世民骑术高超,奔袭的时候时不时地开个罐头和糖纸包吃零食。如此孩子气的模样,看得长孙无忌哭笑不得,其余将领也纷纷莞尔。
契苾何力惊得眼睛都快瞪裂了,被笑眯眯的李世民往嘴里塞了一块糖,快瞪裂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李世民笑着问道:“甜吗?”
年少的契苾何力使劲点头,舍不得张嘴。
李世民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糖纸包丢给契苾何力:“以前辛苦了。以后跟着朕,有的是糖吃。”
长孙无忌终于忍不住,从沉稳人设回到了以前的吐槽角色:“陛下!还记得大德说的话吗?我们的大唐的‘唐’,不是‘糖块’的‘糖’!”
李世民哈哈大笑。
其余青年将领也忍不住跟着笑。渐渐的,周围不明所以的兵卒也笑成一片。
契苾何力鼓着腮帮子,把糖纸包珍重地护在怀里,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两道弯弯的弧线。
战斗打响,头一日笑了许久,并把年轻的皇帝陛下存下来的糖水罐头和糖块都丢进汤里大快朵颐的将士们,对战西突厥留守的五万骑兵。
兵力悬殊较大,大唐这边还是长途奔袭。
但就是赢了。
还是没什么好说的赢了。
战果最出色的是苏烈。李世民分给他五百人,让他骚扰西突厥附属部落的两万援军。
苏烈带着五百人大败两万援军,派人向李世民求救,说光是盔甲就缴获了一万多具,五百人根本搬不动,请求支援。
料是经常以少胜多、以劳胜静的李世民都愣住了。
李世民好奇:“他怎么赢的?”
请求支援的兵卒比划比划,反正就是赢了。
李世民后来又亲自问苏烈:“你是怎么赢的?”
苏烈比划比划,总之就是一眼就看到了从哪里突破,然后就冲啊杀啊,就赢了。
他还委屈道:“陛下一直问我,是不相信我的战绩吗?我都把缴获的战利品拉回来了,还有假?”
李世民道:“朕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相信还有人和朕打仗的方式差不多。”
苏烈:“啊?”陛下这是在夸我吗?
李世民摸着下巴很久没刮的弯弯曲曲的虬须道:“看来朕要压你的爵位和官职了。”
苏烈:“啊??”我立了功还要被压功劳?!
李世民失笑:“把你留给太子啊。”
苏烈快哭了:“陛下!太子还没出生呢!这也太早了!”
徐世勣这次也战绩斐然,只是输给了搞不明白怎么赢的苏烈。
他忙插嘴:“对,苏定方这么厉害,又年纪过轻,定是要留给太子殿下的镇国大将啊!”
苏烈:“……”这家伙绝对没报好心!
李世民瞥了徐世勣一眼:“你也一样。在贞观朝别想当国公。”
徐世勣:“……”
徐世勣委婉道:“陛下,我的年纪不小了。”
其他青年将领都斜着眼看徐世勣。
徐世勣感觉到了同僚的恶意,赶紧道:“我和他们比,难道年纪比他们小?若是我当不了国公,他们谁也当不了。罗士信的年龄更小,陛下何不把罗士信的国公之位撤了?这不公平!”
徐世勣顾不上谨慎了。我才不要被压功劳!
和陛下一同相处久了的将领,在陛下面前都难以谨慎。至少在军中,他们都能毫无顾忌地闹腾。
罗士信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忙骂道:“别扯上我!你懂什么是故吏亲信吗!你们和最先投奔陛下的我怎么能比?都后面去!论资排辈知道吗?我年纪小,我辈分最大啊!”
将领们都吵了起来,李世民拉着不小心被推搡的契苾何力退出来。
契苾何力晕乎乎地被李世民牵着手往外走:“陛下,就任他们吵?不劝劝?”
李世民道:“此次苏定方战功过大,其余人心里难免嫉妒。让他们吵一架,打一架,将来才不会有芥蒂。”
他叹了口气,露出头疼的神情:“朕的朝堂啊,从相公到将军,就没有一个不妒贤嫉能,心胸开阔的人。朕要平衡他们,真是太难了。”
契苾何力傻乎乎地歪头。不对啊,他听过的贞观朝贤臣良将的传闻,和陛下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正歪头思索,看到长孙无忌站在营帐门口,一手毛笔一手纸册,表情阴森晦暗,不知道在纸册上唰唰唰地写着什么。
契苾何力好奇:“长孙将军在做什么?”
李世民道:“把帐中吵闹的人都记录下来,回京弹劾。”
契苾何力:“……”
小小的少年郎心中留下了大大的阴影。陛下的朝堂这么可怕的吗!
看着契苾何力惊恐的神情,李世民失笑:“别怕,有朕在,他弹劾他的,定不定罪朕说了算。待回京后,朕带你去见阿玄。谁欺负你,你告诉阿玄,朝中没人能骂得过阿玄。”
契苾何力踌躇道:“那太麻烦晋王殿下了。”他又不认识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怎么会护着自己?
李世民道:“放心,朕喜欢的孩子,阿玄一定也很喜欢。朕……我和阿玄是双生子,懂什么是双生子吗?”
契苾何力想说不懂,但又感觉有点懂:“草原上有很多双生子的神话。似乎只有神灵赐福的英雄才是双生子?”
李世民先有些许惊讶,然后哈哈大笑:“是这样没错!”
契苾何力对与陛下的双生弟弟见面充满期待。
“陛下,晋王殿下和陛下长得很相似吗?听说双生子都长得很相似。”
“一模一样!”
“哇!”
正写着小报告的长孙无忌听到李世民那洪亮的声音,往李世民和契苾何力这边望了一眼,满眼嫌弃。
你都比大德胖一圈了,还一模一样,你哪有脸说?
打个仗还能吃糖吃胖,等回长安,等着被妹妹按着啃草吧!
被俘获,但居然没有任何人身自由限制的西突厥贵族看到唐军兵营中的欢乐,都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们以为自己和大唐对战,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将是经过艰难苦战的惨胜。
大唐皇帝怎么就带着不足万人,绕到他们大本营了?
正面战场离这里至少有三千里!!
这孤军深入还能轻松获胜,唐军上下都似乎没把这当一回事,兵营里充满着欢声笑语,没有一个老将的唐军年轻将领居然还当众群殴混战,连军纪看上去都很奇怪。
这样反常的情况,谁看了不害怕?
“泥孰?你躲在旗杆后面干什么?”李世民好奇道,“这么细的旗杆怎么可能挡得住你?”
泥孰苦笑着从旗杆后面走出来。
李世民笑道:“虽然你现在与朕敌对,但仗已经打完了,你也已经投降了,你还是朕的结义兄弟。别担心,你家族的地位不会丢。不过朕不能再给你们这么大的地盘了,要体谅朕啊,谁让你们大军犯境?朕也不想的。”
泥孰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西突厥其他闲逛的贵族都对他报以羡慕的眼神,只有他自己心中苦涩无比。
他抬头道:“陛下,我还是跟随你回长安当官吧。”
这烂怂西突厥,我是待不下去了。
泥孰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与大唐亲近的这一边,却被统叶护可汗打压。
他又坚定不移地当西突厥可汗的忠臣,部族精锐被苏烈这个小将吃得干干净净,被其他西突厥贵族骂打假仗。
谁打假仗会全军覆没啊!虽然大唐皇帝很宽容,将俘虏都还给了他,但苏烈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杀将,带着五百人阵斩几千人啊!你的刀枪都没坏吗!
他无语地问苏烈时,苏烈还挠头疑惑:“谁不在马屁股上备十几把武器啊。”
泥孰:“……”行吧。如果不按照一唐兵卒对几突厥兵这样的算法,而是按照一唐兵器对几突厥兵这样的算法,突厥兵也不算太丢脸。
现在他既背叛了大唐皇帝和晋王的信任,又被其他西突厥贵族猜忌,精锐也送了近半,剩下的人听到唐军就发抖,送掉的物资更是让部落会挨饿好久。这西突厥,真是待不下去了。
李世民看着泥孰垂头丧气的模样,哭笑不得:“辅机会留在这里帮助你,如果实在想来,你也可和辅机回来。不过阿玄很小气,你要做好被他刁难的心理准备。”
泥孰听李世民这样说,心头反而一宽。
他不怕晋王刁难他,对他笑容以待才叫可怕。
李世民和泥孰聊了几句,说起了正事:“朕要带兵回大唐了。如果你们想立功,就点一点还能用的兵,跟着朕去踹统叶护的屁股。”
泥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陛下,你不怕我们反叛吗?”
李世民大笑:“不怕。”
泥孰学中原人作揖:“陛下都不怕,那这功劳,我可不会让于他人。”
李世民扶起背叛他的结义兄弟,笑道:“好。”
七日后,李世民将带来兵力的一半交于长孙无忌,自己带着剩余骑兵和从西突厥降部的骑兵,高举大唐皇帝的旗帜重新以千里奔袭的速度回返。
他挑选的突厥降部精锐骑兵是自己兵力的十倍。降部贵族皆在其列。
这些人看着大唐皇帝的背影,都很好奇,大唐皇帝不怕自己从背后放冷箭吗?
但大唐皇帝就是不怕。
李世民对部将道:“你们之前能击溃他们,现在他们的行踪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一切调度都由朕负责,还有什么可怕?他们还能联合起来攻入朕的帐篷?别说他们彼此有矛盾,难以联合,就是联合起来,朕也能带着你们杀光他们。”
一众将领按住要跳起来的苏烈,纷纷表示这点小事交给自己就好,不劳陛下费心。
苏烈好不容易从一众作怪的手中逃出来,拉着徐世勣当同盟,要让国公罗士信去休息,他和徐世勣给陛下守门。
堂堂国公怎么能当亲卫?赶紧一边去。
罗士信的拳头都硬了。就是秦琼和宗罗睺也只是和他轮流守门,都没说过把他踢出去!他才是资历最老的门将!
“陈铁牛不仅给晋王殿下守门,他还给晋王殿下驾车呢!”
“所以他被晋王殿下丢去了岭南当都督,不准回来。”
契苾何力知道泥孰与陛下较为熟悉后,当陛下原谅了泥孰,他便主动与泥孰交好。
契苾何力好奇道:“将军们又在吵什么?罗将军说什么守门?陈铁牛又是谁?”
泥孰想起陈铁牛那张永远好像别人欠他几千锭金子的脸,嘴角微抽:“这个很复杂,我慢慢和你说。”
他说起过往,说起在伊吾城与晋王李玄霸的初见,说起看见赶着几万头战利品牲畜焦头烂额的少年陛下,然后语言一滞。
契苾何力疑惑:“怎么了?”
泥孰揉了揉眉头,苦笑:“当初陛下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大隋也没给他支援,他就能杀得吐谷浑残部再不敢复提‘吐谷浑’之名,我们怎么敢的啊……”
契苾何力点头赞同:“是啊,你们怎么敢的啊。当初始毕可汗不是比统叶护可汗更强大?我听闻陛下一战擒获东|突厥两个可汗时,连大隋冠军侯都还没当上,只是个虎贲郎将。现在陛下都是坐拥百万雄军的大唐皇帝了,谁能打得过陛下?”
泥孰嘴硬:“把大隋拖垮的高丽也不能?”
契苾何力小声道:“陛下说,等他回去时,高丽说不定都已经被晋王殿下灭了。”
泥孰一惊,又觉得没什么好惊的:“有可能。李三郎只要发狠,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召唤天雷地火把高丽全烧了。”
契苾何力声音更低:“晋王殿下真的会召唤天雷地火吗?”
泥孰点头,笃定道:“真的!只是代价很大。你以为为何晋王殿下自幼体弱多病?这话你藏在心底,谁也不能说!”
契苾何力使劲点头。
……
“阿嚏,谁说我坏话?”李玄霸揉鼻子。
窦慧明给了儿子脑袋一下,骂道:“没有谁说你坏话,是你自己太劳累了!”
李玄霸讨好道:“母亲也劳累了,我给母亲捏捏肩膀。”
窦慧明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个儿子。
李玄霸为人清冷,连和父母相处都隔着一层客套。所以当他撒娇弄痴的时候,窦慧明总是会心软。
李玄霸一边给母亲捏肩膀,一边道:“我猜二哥肯定已经赢了,还是又自己冒了一点险才快速赢的。他一定在得意地念叨我,说我不如他。”
窦慧明骂道:“他和你比什么打仗?他一个皇帝炫耀什么战功?!他还能给自己封个大将军不成!!”
李玄霸道:“他不是自封天策上将了?”
窦慧明:“……”手捏紧了,还好没戴假指甲。
窦慧明叹气:“你们二人啊,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不说二郎了,高丽的战况还没传回来,不知道战场局势如何。”
李玄霸的笑容淡去。他淡漠道:“只要大唐出兵,战胜高丽很容易。现在战场上应该势如破竹,高丽王或许已经投递降书,想把大唐当大隋玩弄了。”
高丽拖死了大隋,自己何尝没被大隋差点拖死?
即使他们吃了一点大隋的尸体,但比起早早准备的李玄霸都不足为惧。
李玄霸不想打,只是不想加重百姓负担。只要物资充足,大唐的水军压到了高丽的海岸线,这场仗就必不可输。
窦慧明问道:“你已经命人去西域询问二郎是否受降了吗?”
李玄霸没好气道:“怎么可能找得到二哥?谁知道二哥在哪个山窝窝里。这点小事,我和母亲定了便是。投降可以,高丽王自缚出城,朝着长安多磕几个头再说。”
窦慧明颔首:“是这个理。”
……
“晋王殿下有令,高丽王若想投降,请带着家属前往长安亲自请罪。”周达跨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高丽的使臣,“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代替高丽王请罪?滚回去!”
高丽使臣被丢出了兵营,一众隋朝旧将脸上皆有快意。
当初他们多次快灭掉高丽的时候,高丽的使臣一来请降,他们就得退兵;等高丽把城墙修缮了,高丽王又不降了,他们又继续打。
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次。
可隋炀帝仍旧执迷不悟,重复被高丽王欺骗,和疯了似的。他们都怀疑,高丽王是不是让人给隋炀帝下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巫蛊。
现在这样的处置才是正常啊!
“我们要等高丽王再派使臣吗?”尧君素问道。
周达疑惑:“等什么?他们既然请降,自然是撑不住了,应该加大攻城的力度。把火炮都摆出来,终于可以用上了!怎么也要吓唬他们一跳……啊,乌镝你别抓我的头发!我知道你不喜欢火炮的声音,你去其他地方!”
被李玄霸留给周达当探子的乌镝使劲地用翅膀扇周达。
对这个二郎君和三郎君宝贝的“鸟郎君”,周达这个唐国公府老仆真是无可奈何,只能受欺负。
尧君素的表情似哭似笑:“是啊,自然应该加大攻城的力度……”
他想起了那位天下百姓都唾弃的昏君,他的恩主。
虽然是自己的恩主,但也真的是昏君啊。
“末将请为先登!”
“行……乌镝!给点面子!别扇了!”
乌镝骂骂咧咧:“啾啾啾啾啾!”讨厌大炮!声音震得鸟浑身都疼!为什么会有大炮这么讨厌的东西!
众将领见到高丽使臣又请降,本来心里很不舒服,见到乌镝欺负人,都露出了笑容。
“末将也请为先登!”
“让我去!”
“一起先登?”
“你当去踏青啊?”
“我看最先登临城墙的肯定是乌镝小将军。”
“你说什么废话?”
“哈哈哈哈哈?”
将领们笑成一片,连尧君素都露出了笑容。
乌镝挺起胸脯得意洋洋,周达终于可以整理头发了。
“再过几日就能和三郎君报喜了。最后一战,都精神点!”
“是!……唉,将军,我们还不够精神吗?”
唐军喜气洋洋,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最后的胜利;高丽王宫中凄风苦雨,高丽荣留王高建武和叛将渊盖苏文居然坐在一起,一同愁眉苦脸。
最终,渊盖苏文又掀起了一场叛乱,逼宫荣留王,想绑着高建武出城投降,向唐军换取好处。
高建武不愧是高丽历史上前贤后昏的有名君王,现在正处于贤王时期的他誓死不从,率兵与渊盖苏文在宫殿内厮杀,身中数刀而亡,堪称英豪。
因高建武的英豪行为,高丽都城内大乱。官吏和百姓开城门迎唐军,请求唐军帮助高丽,杀死叛贼渊盖苏文。
高丽王本来就准备投降了!所以我们开城门是遵循王的遗愿!高丽王朝以后怎样无所谓,杀死荣留王的渊盖苏文必须死!
被渊盖苏文弃尸下水道的高建武被唐军收殓厚葬。周达捉拿渊盖苏文,将其五马分尸,尸块祭奠也被渊盖苏文分尸的高建武。
此举令高丽官吏感激涕零,不再抵抗。
周达派人向长安报喜,准备稍加休整,就继续亲征百济。
殿下说了,若有余力,就去百济都城转转。按照百济国王的聪慧,应当会立刻投降,不会花费太多力气。
没想到百济国王比李玄霸想象中的还有自知之明。在周达攻破高丽都城的那一日,刚平定国内叛乱的百济国王就亲率太子和百官,乘船向驻扎在江华岛的唐军请降,希望能亲自去长安请罪。
大唐将士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但有周达这个最先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老将压制,还有有丞相薛收督军,军中不满的声音很快被压制,没有引起混乱。
薛收又拿出高丽王宫的珍宝犒赏大军,并以肃清高丽国内叛贼为由查抄了许多“渊盖苏文贼党”,将其家族女眷和财物都用于唐军的奖励,才安抚了因不能立功而不满的唐军。
很快,接到百济国王投降消息的李玄霸也送来钱帛赏赐将士,减轻了薛收的负担。唐军这才安定下来,没有违反军纪,骚扰高丽百姓。
若不是薛收说镇得住,李玄霸差点亲自去高丽。
他按压着额头,头有点晕。
因为宇文弼守孝,他一直茹素,再加上高强度地消耗精力,身体有些吃不消。
还好周达和薛收帮他压制住了躁动的唐军,他终于能够好好休息几日了。
“历史中唐太宗李世民为了从高丽退军,也要开私库安抚唐军。大唐这群骄兵悍将啊……”
战争已经胜利,短时间内大唐不会再起大的烽烟。等李世民回来,李玄霸要和二哥好好商量对大唐的军功制动手了。
这群武将必须压制。
每朝每代,打下这个国家的是将军,但一旦国家建立,一定要削将军的权力,将整个国家的“荣誉”,从“武”转向“文”。
前世李玄霸看到史料的时候感慨真不公平,但他当上了大唐的晋王,也要做这等让后世大呼不公平的事,以文抑武,但又不能失去整个王朝的武功。
要怎么做呢?
李玄霸习惯性地拿起毛笔,铺开信纸。
提笔写了两行,他才恍然,能回答这个问题的高老师,可能已经不能回信了。
李玄霸放下笔,自言自语:“我怎么不多学一点?到需要用的时候,才叹息自己学得不够?”
其实高老师应该是讲过这样的课,李玄霸思索一会儿一定能记起来。
只是高老师还在的时候,李玄霸宁愿写信让马儿多跑一会儿,也懒得自己去思考琢磨高老师会思考的事。
人的精力有限。李玄霸和他二哥李世民要考虑的事很多,凡事不能亲力亲为。
老师们都很厉害。把难题交给老师,兄弟二人就轻松不少。
兄弟二人在被老师们责备惫懒的时候,总会勾肩搭背,死皮赖脸。
弟子有疑问,老师就为弟子解惑。传道解惑,是老师应当做的事。老师为何要责备我们,不应当啊。
“不应当啊。”
李玄霸抬起右手,按住自己的左肩。
他有点累了。
……
“啊,这样啊,我来晚了啊。”李世民抬头看着仍旧挂着白幡的城门,重复了一遍,“我来太晚了啊。”
泥孰看着呆立的李世民,心中涌起一阵慌乱。
李世民带着他们袭击统叶护可汗所统帅大军的后方。在西突厥大军乱象刚起,李世民却没有乘胜追击,与大唐主力合并,而是从西突厥大军中斜插穿过,回到了伊吾城。
“父亲真英勇啊,我就不去抢他功劳了,免得他抱怨。走,朕带你们去其他地方立功!”
李世民那时还笑着,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虽然早知道来不及,但朕还是……”李世民垂头,又抬起头,重新上马,没有入城,“罗士信,你在城中拿些补给,把突厥人安顿好了,再运送粮草与朕会合。”
李世民调转码头,只带着随他已经奔袭了近七千里的唐军骑兵,要继续下一场奔袭。
泥孰忙道:“陛下,臣与陛下同去!”
其他突厥人也纷纷请战。
李世民却摇头:“朕只是去迎回老师的棺木,用不上太多人。”
他挤出笑容:“抱歉啊,朕本想带着你们多立点功劳,让你们在大唐更好立足,但好像连朕也不可能在老师的手下抢功劳啊。毕竟是朕的老师嘛,朕输了很正常。”
李世民再次启程。
前方高昌等国,如李世民所料,待他到达的时候,已经挂上了大唐的旗帜。
他怎么可能从高老师手中抢得功劳呢?
“谁?!报上名号!!”
李世民奔袭速度太快,连旗帜都没立起来,免得拖累速度。
高昌的大唐守将在瞭望塔上见到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兵到来,警觉地提前关上城门。
李世民摘掉头盔抱在怀里,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袖擦了擦满是尘土的脸,露出招牌阳光微笑。
“开城门,是朕。”
“高老师在哪?朕来见老师了。”
第266章 也能算辞旧迎新
高表仁匆匆赶到高昌城的时候, 李世民正在灵堂上呼呼大睡。
他推门进来,见穿着麻衣的李世民躺在灵堂旁的软榻上睡得香甜,哭笑不得。
若是其他人这样做, 高表仁定是要骂他不尊重自己父亲。但李世民这样做, 高表仁觉得,哪怕自己的父亲在天之灵在灵堂上飘着,都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
高表仁推了推李世民:“陛下?陛下?醒醒?”
李世民:“呼……呼……”
罗士信小声道:“陛下熟睡时,就是敌人杀来了他都不会醒。”
高表仁更无语,毫不客气道:“他怎么没被俘虏?”
罗士信提醒:“要使劲摇晃。”
他的意思是,这样是不可能把陛下唤醒的。
高表仁无法, 只能使劲晃了晃李世民。
李世民立刻弹起来:“敌军来了?!”
高表仁:“我来了。”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 愣了一会儿才回神。
“啊, 师兄啊, 我再睡一会儿。”李世民倒头又睡。
高表仁把李世民拉起来:“要睡到隔壁去睡,怎么睡在灵堂上?”
李世民振振有词:“我在给老师守灵。”
高表仁道:“父亲见你这样给他守灵, 一定会想揍你。”
李世民失笑:“好啊。”
高表仁:“……”
他叹了口气, 道:“不要怪父亲,父亲只是……”
李世民打断:“我怪老师什么?怪生老病死吗?只是我没用, 没赶上。”
高表仁不听这个还没事,一听就是气:“离开时你怎么对父亲承诺的?说好的决不冒险?”
李世民仰头吹口哨。
高表仁头疼:“别学三郎!”
虽然李二郎最活泼,但这痞气的动作,却是一向表现清冷的李三郎会做的动作。
真是反差极大。
别说李世民现在是皇帝,哪怕李世民还只有高表仁胸口高的时候,李世民一耍赖,高表仁也没办法再训斥下去。
他不由看向灵堂里的棺木。
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 定能好好训斥李世民一顿。现在要找个人训斥大雄,就只能给太上皇后上书了。
高表仁道:“我会向太上皇后上书。这天下总有人管得住你。”
李世民脸色一垮:“你能不能别学阿玄那只告状小狗。”
高表仁开玩笑道:“大德是告状小狗, 你这个双生兄长是什么?”
李世民道:“威武的头狼!”
高表仁大笑。李世民也一同大笑。
罗士信挠了挠脸颊。他还以为陛下和渤海郡公会相对大哭,怎么相对大笑了?
说来陛下从意识到高公已经去世后,竟一直没有哭……罗士信打了个激灵。
他小声地打断师兄弟二人的笑声,道:“陛下,既然已经见到了高公,西突厥也已经战败,是否该回长安了?三郎君确实已经发兵高丽,一定等着陛下回去。”
高表仁眉头一皱:“高丽做了什么?逼得三郎都主动发兵了?难道他们还能主动犯边?”
罗士信看了李世民一眼,在李世民点头后,罗士信道:“高丽确实联合百济犯边。”
高表仁忍不住给了李世民肩头一下:“那你还在这里睡什么觉?你怎么还睡得着?赶紧回去啊,你要让三郎独自领军作战吗?三郎也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你不怕他亲自去战场?!”
李世民打了个哈欠:“阿玄说他没去,那肯定就不会去。大唐两面作战,徭役征粮和调动府兵都会让他焦头烂额,他无法离开长安。”
高表仁道:“那你也该赶紧回去!既然你知道三郎焦头烂额,难道不怕三郎累得病倒吗?”
李世民的哈欠打到一半,被高表仁吓得闭上嘴,打了个响亮的嗝。
他捂住嘴道:“有母亲看着,应该……哎,确实,我该赶紧回去,母亲心软,不会揍他,不一定管得住他。”
高表仁点头:“没错,赶紧回去。”
他看向棺木,道:“父亲肯定也在骂你了。”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是啊。”
他让罗士信带人把床铺收起来。高表仁帮他整理好衣衫头发。
恢复英俊整洁的年轻皇帝陛下朝着棺木下拜:“老师,我先回长安。你早日回来,我和阿玄到长安外来接你。”
烛火轻轻飘摇。
李世民转身,不再回头:“回京。”
罗士信快步跟上。
高表仁也转身跟上。在离开灵堂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思念出现了幻觉,他似乎看见父亲的幻影拈须怒笑,袖中戒尺已经拿在手上,只是再也无法落在弟子头上。
他笑了笑,追上了逃过一劫的李二郎。
就说啊,父亲肯定会生气。
李世民先回到伊吾城,安排一番后才回长安。
李渊大展神威,大获全胜,本来想和高颎炫耀。听闻高颎病逝后,他便提不起劲。
高颎老是骂他没用,才导致儿子残杀。他器量不大,一直耿耿于怀。
“高丽犯边?”李渊听到儿子的话,忙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李世民无奈地看着父亲身上的绷带:“父亲,你还是先养伤吧。西域也正好也需要人坐镇,父亲待身体好些再回来。”
李渊焦急道:“高丽犯边,我怎么还坐得住!”
李世民道:“以我对阿玄的了解,可能我回去的时候,高丽王已经递交降书了。”
李渊摇头:“不要小瞧高丽。连大隋……唉。”
李世民跟着摇头:“大隋是大隋,大唐是大唐。阿玄这几年一直在鼓捣水军。即使不能让高丽覆灭,让水军登陆高丽腹地,吓高丽王一跳,还是没问题的。”
听李世民如此信任李玄霸,又思及自己那个三儿子的城府,李渊稍稍放下心来:“好,你赶紧回去。我很快就回来。告诉你母亲我无事,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告诉她我受伤了。”
李世民道:“好。父亲也不要告诉母亲,我带着骑兵突袭。”
父子二人相互约定。
李智云插嘴:“可是父亲,二兄,就算你们现在瞒着,等三兄一看战报,不什么都知道了?我就不信三兄会帮你们瞒着。”
李渊和李世民一人给了李智云一个爆栗。李智云抱头蹲防。
虽然李智云说的是大实话,但说实话遭人厌,被揍是理所当然。
李世民留下李智云坐镇伊吾城,处理战争后续事宜,顺便照顾父亲,自己带着亲从归京。
他回长安的时候不仅带上了被俘虏的统叶护可汗,还带上了小功臣契苾何力和他的母亲。
果然不出李世民所料,契苾何力的母亲一来到伊吾城,刚见到儿子,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就先狠狠揍了契苾何力一顿。
契苾何力向李世民求救,李世民乐呵呵说大唐重视孝道,你母亲因正当原因揍你,就是朕这个皇帝也不能阻拦。
李智云在一旁嘀咕,我二兄回宫后也挨母亲的揍,又被李世民敲了脑袋。
李世民做事风风火火,不喜欢排场,回去的速度也超快。
等李玄霸看到李世民回来的书信时,李世民都快到长安了。
病倒的李玄霸赶紧从病榻上爬起来,让人把病房里的文书都搬到母亲房中去。
窦慧明又好气又好笑,让人把文书又搬回去。
她笑骂道:“我这个太上皇后的懿旨都不能让他好好休息,就该让二郎好好揍他一顿。我是心软,下不了手,还好有二郎在,硬得下心肠。”
自从李玄霸遭遇死劫后,窦慧明就过分溺爱李玄霸。这段时间,她可是头疼极了。
原本宇文珠还能劝说李玄霸一二,但现在宇文珠伤心过度也病倒了,窦慧明不能再让儿媳操心,只能日日盼着李世民赶紧回来。
以前总是李玄霸向母亲告二哥的状,现在母亲居然要向二哥告自己的状,让李玄霸十分不适应。
但母亲对儿子们极其了解。她说李世民会揍李玄霸,就算李玄霸在病中都没用,李世民果然会动手。
刚见面时,即使李玄霸已经装成病愈,也被李世民一眼看穿,当着西突厥俘虏和众多功臣的面骂得狗血淋头,完全没有给堂堂大唐晋王一丁点脸面。
“有母亲在,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也都在长安,有多少事能把你累病?啊?”
李世民狠狠戳着李玄霸的额头。李玄霸偏头,不仅不认错,还很明显地“啧”了一声。
兄弟两人见面的情形,让西突厥俘虏叹为观止。
一些和兄弟二人不太熟的功臣也吓得不轻。大唐皇帝和晋王怎么当众互骂了起来?皇帝陛下训斥晋王,晋王怎么还敢和陛下骂起来?!
“呵,我换季生病不是很正常吗?你声音这么大干什么?吵得我耳朵疼。倒是你,千里奔袭很帅吗?年少轻狂很帅吗?又冒险亲为先锋把金口玉言当屁放很帅吗?你哪有资格说我,我可比你强多了。”
大唐三位丞相本来看着李世民骂李玄霸,都把手兜在袖子里冷笑。
他们见这两兄弟非常不顾脸面地互相吵了起来,李世民按捺不住要当众揍人,而李玄霸这个脾气绝对会还手。为避免这两兄弟当着西突厥俘虏的面互殴,他们赶紧上前拉架。
但他们拉架的时候已经晚了,李世民一脚踹李玄霸腿上,李玄霸也回了李世民一脚。皇帝和晋王的衣服上多了两个明显的鞋印子。
魏徵气得脸色铁青,被杜如晦捂着嘴拖下去。
房乔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推上马车,压低声音骂道:“你们要打架回宫去打!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李玄霸狡辩:“是二哥先动手!”
李世民骂道:“我只是骂你,没动手!”
李玄霸道:“是你先踢我!”
李世民道:“是你活该!”
房乔唰啦一下把门关上,让马车夫赶紧走。
魏徵挣脱房乔,骑着马跟上了皇帝的仪仗。
西突厥俘虏什么的无所谓,反正也不能杀,先去向太上皇后告状才是正事。
太上皇后管不了晋王,但管皇帝还是绰绰有余!
统叶护可汗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在西突厥权力斗争中被赶走,先在大隋混吃混喝,现在又降唐的原西突厥泥撅处罗可汗阿史那达曼,慢悠悠走到统叶护可汗面前。
他先和统叶护可汗打了声招呼,再一副“我对这里很熟悉”的口吻道:“陛下和晋王兄弟感情好,见面吵架是常有的事。他们从来懒得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
统叶护可汗看向处罗可汗:“你谁啊?”
处罗可汗:“……”虽然自己在中原王朝养尊处优几十年,也不至于白嫩得连兵戎相向的仇人也认不出来吧?
处罗可汗无语道:“我是阿史那达曼。”
统叶护可汗满脸不敢置信。
泥撅处罗可汗被统叶护可汗之兄射匮可汗赶走的原因除了裴世矩使的离间计,还有处罗可汗本身过于暴虐,残杀附属部族的原因。
也就是说,处罗可汗是个滥杀的疯子。
统叶护可汗看着眼前白白胖胖面容和善的慈祥老头,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你、你谁啊?!
处罗可汗继续在统叶护可汗面前絮絮叨叨,分享自己对大唐的了解,和在大唐生活的心得。
晋王殿下让他好好管理西突厥“旧部下”。管理好了,他的儿孙有望回西突厥继续当小可汗。
哪怕这些“旧部下”都是仇人,处罗可汗也对他们和蔼极了。
大唐的官员也回过神,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皇帝和晋王提前离去,但对他们的行动没有任何影响。
“早就猜到了会这样。”苏威嘀咕。
裴世矩叹气。
……
“阿玄啊,高老师病逝了。”
“二哥,宇文老师病逝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对视一眼,又把头撇回去。
“谁先说?”
“我先。二哥你太话痨,肯定会夹杂一大堆你英勇作战的废话。”
“怎么是废话?好吧,你先说。”
李玄霸嗓子不舒服,便用心声向二哥描述高丽犯边后发生的事。
李世民靠在宽大马车的软榻上,闭目“听”着弟弟夹杂着抱怨的碎碎念。
阿玄还说自己啰嗦,他只要切换心音,不用累嘴,才最啰嗦。
李玄霸的抱怨从马车启动到马车停下,近一个时辰都没断过。
待李玄霸终于安静下来,李世民才睁开眼:“老师如愿以偿,你我纵容便是,何必埋怨?”
李玄霸沉默地垂着脑袋。
李世民叹了口气,双手按住弟弟的脑袋,使劲揉乱了弟弟的头发,把发簪都差点揉掉了。
李玄霸摇头晃脑,仍旧不语。
“我的名号是‘战无不胜’,你的名号是‘算无遗策’,我二人合起来好像天下无敌。”李世民苦笑,“但唯独时间,谁也不可战胜啊。”
李玄霸闷声道:“我知道。”
李世民道:“但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所以你少生病。”
李玄霸道:“你也少冒险。”
兄弟二人这才从已经停下一会儿的马车上下来。
太上皇后已经等候在一侧。
李世民拱手:“让母亲久等了。”
窦慧明看着李玄霸乱糟糟的头发和垂头丧气的表情,悬着的心落下。
她将二儿子揽入怀中,如曾经那样:“回来了便好。这次我不罚你了,你和三郎快去休息吧。”
李世民没有不好意思,回搂了一下母亲的背才道:“好。”
窦慧明道:“先去洗澡换身衣服再去见观音婢。观音婢已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李世民跳了起来:“哇哦?!阿玄!你怎么没和我说!”
李玄霸道:“嫂子说先不告诉你,回来给你惊喜……你自己去梳洗,拉着我干什么?慢点!”
李世民像个猴儿一样蹦跳着跑远,李玄霸被他二哥拉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又在快摔倒时被二哥拉起来继续跑。
窦慧明用帕子掩住嘴边怀念的浅笑。
“观音婢!!”
长孙康宁正逗弄着摇篮里的孩子,就听见久别的声音。
她扬起笑容出门迎接,刚跨过门槛,就被李世民抱起来转了两圈。
李世民笑道:“你刚生了孩子,不卧床休息,起来做什么?”
长孙康宁捋了捋散乱的发丝:“都已经坐完月子了,我身体好着呢。不信,你问叔郎?”
李玄霸点头:“嫂子身体是很健康。”
长孙康宁道:“这一家人,就我和母亲身体最健康,叔郎和阿姊都病倒了。二郎,你可要好好训斥不爱惜身体的叔郎,阿姊生病了,叔郎还让阿姊担心。”
李玄霸:“……”
李世民把长孙康宁放下:“等他病愈,我就揍他。我儿子在哪?大唐的小太子在哪?!”
长孙康宁牵着李世民进屋,并不忘回头对李玄霸眨眨眼。
李玄霸:“……”可恶,他总不能和嫂子一般计较。
还未取名的孩童正在摇篮里酣睡,长辈们在门口大呼小叫也没吵醒他。
但他黑甜的睡眠只停留在这一刻。
李世民将儿子从摇篮里双手抱出,举着使劲晃了两下:“哈哈哈,我有儿子啦!”
长孙康宁阻拦不及,脸色大变。
李玄霸退后一步,并捂住耳朵。
已经长开的白胖婴孩猛地睁开眼,一个深呼吸,哭嚎声震天动地。
“呜……哇!!!!!”
“李世民!!放下儿子!!滚出去!!!”
长孙康宁踮着脚夺回儿子,狠狠一脚踩在李世民的脚上。
李世民:“嗷!”
小太子:“哇哇哇哇!”
李玄霸:“扑哧!”
长孙康宁怒吼:“都给我滚!啊,大郎啊,别哭了,娘娘已经踩了弄醒你的坏人,别哭别哭……”
李世民乐呵呵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哭声真响亮!”
李玄霸示意二哥往后看。
李世民疑惑:“你有什么话,不能开口说,你也可以在心里说啊。”
李玄霸:【母亲在你身后。】
李世民僵硬转身。
窦慧明脸色铁青:“李、世、民!你见儿子第一面就把儿子弄哭?!你知道他只要哭起来就很难止住吗?你知道他哭多了就会发烧生病吗!”
李世民叫苦不迭。我哪知道啊!
但母亲和妻子不会给李世民狡辩的机会,他被二人联手轰了出来。
有难同当,李世民被轰出来的时候,把李玄霸也拽了出来。
兄弟二人坐在皇宫宫殿前的台阶上,其余宫女宦官都绕着走,不敢看二人。
李世民垂头丧气:“你怎么不提醒我?”
李玄霸道:“我怎么知道你手这么快?不吵醒睡着的婴儿难道不是常识?”
李世民嘴硬:“我刚有儿子,怎么知道什么常识?”
李玄霸道:“哦,现在你知道了。”
李世民给了弟弟一拳,被李玄霸接住。
动静太大,窦慧明气势汹汹走出来,把两个儿子赶出了庭院。
刚回家的皇帝陛下本以为自己能抱着妻子和儿子睡觉,无奈只能和弟弟挤一窝。
宇文珠在宫外守孝,只想多守着祖父灵堂几日,不愿进宫养病。李世民准备明日再和弟弟一同出宫拜祭宇文老师,看望弟妹。
夜已深,兄弟二人都没睡着。
安静了许久,李世民最先开口:“宇文老师看到了我的儿子吗?”
李玄霸道:“没看到。宇文老师一直在战场。不过老师知道太子出生了,很开心。”
宇文弼比李玄霸更早知道太子出生的事。那时李玄霸还在海上。
小太子算是早产。
长孙康宁知道高丽犯边后受了点惊,羊水提前破了。
不过还好长孙康宁一直有好好锻炼身体,营养摄入也很充足,母子均安,孩子很健康。
太医还庆幸,小太子早出生说不定是一件好事。现在小太子的个头都接近正常婴孩了,如果足月生产,皇后肯定会受好一通罪。
李世民嘴角上弯:“是个体恤娘亲的好孩子。”
李玄霸道:“你想好名字了吗?还是叫李承乾?真不改名?”
李世民道:“改名不是证明我输了?不过弟弟都是两个字的名字,当兄长的不能太特别,就叫李乾好了。”
李玄霸道:“也成。取个宫殿名也确实不像样。”
李世民大笑。
李玄霸道:“之前被母亲打断了,你该告诉我高老师的事了。”
李世民道:“好。”
李世民笑着将从高表仁和其他唐军那里听来的高颎守城的事告诉李玄霸。
特别是高颎所说棋局的事。
高表仁担心再见面时记忆有疏漏,早就将高颎的遗言写下,在李世民离开时交给李世民。
高颎自己也留有书信,所写内容与高表仁所说无太大差别。
李世民没有立刻将书信取出来,李玄霸也没有索要。
明日再说吧。
明日去宇文老师灵堂前看吧。
“可惜高老师不知道我的儿子出生了。”
“等高老师回来,你抱李乾去拜祭高老师,高老师就知道了。”
“丈人也不知道我的儿子出生了。”
“我早就写信了,不知道长孙老师看到没有。”
“肯定能看到!”
“嗯。”
“至少长孙辅机肯定看到了。”
“嗯。”
“他会告诉长孙老师。”
“嗯。”
“你别老‘嗯’啊,说点什么。”
“哭归哭,鼻涕别蹭我身上。”
李世民转头,把弟弟的里衣袖子扯起来放鼻子下面,使劲拧了一下鼻子。
李玄霸:“我都让你别拿我衣服揩鼻涕!”
李世民:“呜呜呜呜……呜哇!!!老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们吗!他们体谅了我们二十来年,不能继续体谅下去吗!”
李玄霸:“再体谅,还能摆脱生老病死?别哭啦!吵死啦!还有,用你自己的袖子擦脸!”
李玄霸挣脱不过,便把李世民的衣角扯起来,也往脸上摸。
两人一人扯对方袖口,一人扯对方衣角,跟较劲似的使劲擦鼻涕眼泪。
“他们就不能体谅我们吗!”
“就是!”
“太可恶了!”
“没错!”
两个不肖弟子满口对老师的不敬之语。
窦慧明和长孙康宁捂着嘴悄悄从窗边离开。
婆媳二人走出很远后,才松开捂嘴的手。
窦慧明低泣道:“三郎终于哭出来了。”
长孙康宁抹着眼泪:“我看见二郎的笑容心里就发慌,还好,还好……呜,还好……母亲,我的父亲是不是也……”
窦慧明将长孙康宁轻轻护在怀中,让长孙康宁在自己怀中无声哽咽。
李世民回宫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长孙康宁她的父亲的情况,就说明他不想让长孙康宁担心。
但他明知道长孙康宁十分担心,却回避这件事,就已经让长孙康宁知道了父亲的身体肯定不太好。
“至少他离开西域的时候,你父亲肯定无事,不然他不会瞒着你。”窦慧明安慰道,“西突厥已败,你父亲和兄长肯定很快就会回来。”
长孙康宁轻轻抽泣:“嗯,一定……”-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第267章 战后的焦头烂额
第二日, 李世民和李玄霸肿着眼睛去拜祭宇文老师。
李玄霸是哭不出来了,李世民又哭了一场。
宇文珠本来听见李世民的哭声,本也不由垂泪。当见到李世民哭得太厉害, 宇文珠都顾不上悲伤了, 赶紧拧李玄霸的胳膊,让李玄霸给李世民打水敷眼睛。
李玄霸把帕子拧干丢二哥脸上,才想起来他可以吩咐其他人做事。
李世民对宇文弼的牌位哭诉道:“宇文老师,你走后阿玄太悲伤,都傻了。”
李玄霸把帕子抢回来,又丢在了二哥头上。
宇文珠没忍住笑。
兄弟二人这么一闹腾, 悲伤成疾的宇文珠在祖父去世后, 终于心情没那么压抑了, 连粥都多喝了一碗。
房乔等人以为李世民会悲痛得难以忍受, 很担心李世民的身体。
他们想,虽然陛下的身体好, 但刚打完仗, 身体亏空得肯定很厉害,再经历高公和宇文公的辞世, 恐怕支撑不住。
结果陛下悲伤归悲伤,但总让人觉得这悲伤似乎没有沉重感。
当他们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宇文弼的灵堂上吃素面时,确定自己的感觉不是错觉。
魏徵十分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要在灵堂上吃面条?”
李玄霸捧着碗道:“二哥亲手做了一碗面供奉给宇文老师,让宇文老师尝尝他的手艺。面条供奉了要趁热吃,不然就浪费了。”
李世民道:“就是这样。”
魏徵欲言又止,很想说他们是不是有病,又担心他们是因为伤心过度行为失常。
观察几日后, 魏徵得出结论,这二人就是有病, 或者说一如既往的行为失常。
房乔欣慰道:“宇文公泉下有知,该放心了。”
杜如晦拈须颔首。
魏徵甩着袖子离去,不愿意与这两个只知道阿谀奉承的佞臣为伍。
总之,悲伤归悲伤,日子还要接着过。
虽然老师们刚辞世的时候,悲伤就像是突然拍上来的大浪一样把两人拍得晕头晕脑。待浪花退去,他们的脑震荡好转,就没那么难受了。
毕竟这也算喜丧啊。
“其实老师这种喜丧很好啊,等我俩老了,我们也随便找个战场上!”
“这还能随便?小心别人骂你好大喜功!”
“我先把皇位让给太子。别人骂好大喜功也是骂新皇帝,骂不了我这个太上皇。”
“有道理。就像是现在父亲在西域贪功不想回来,朝臣就骂你。”
“唉!”
李世民捏着毛笔愁眉苦脸。
征讨西突厥和高丽都赢了,他这个“天可汗”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大唐即将进入前所未有的盛世,但他怎么一点欢喜之情都没有?
李世民看着岸上叠得比坐下的他脑袋还高的文书,无力地趴到了桌案上。
“阿玄啊,你说历史中的唐太宗在赢了东|突厥后就自满了?”
“对啊。”
“那我也可以自满了啊!我能不能怠政一段时间?为什么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我才刚打完仗回来!”
“可以。我们去问问母亲,让母亲先代替我们干一会儿政务。”
李世民爬起来,默默继续批改文书。
若母亲知道,就算他是皇帝也会挨骂。
李玄霸嗤笑了一声,但也挺理解二哥现在想摆烂的心情。
事情确实太多了。
对西突厥和高丽的仗虽然打完了,但打完仗只是第一步。将士的奖惩、战后的领土管理……打仗对如今的大唐而言,倒是最轻松的事了。
出战将士的奖惩只头疼一时,战后领域管理他们都不知道要头疼到什么时候。
西突厥和高丽的领土都又远又偏僻,大唐勉强治理只会拖累自身,羁縻统治似乎最为合理;可大唐又不相信西突厥和高丽,现在放他们完全自治,等他们稍稍恢复元气,肯定又会叛离大唐。
特别是西突厥,天高路远,多叛几次,军费飙高,大唐考虑国内百姓的负担,可能就要选择放弃控制西突厥了。
对这件事,李世民和李玄霸早就有计划。
他们的计划就是高颎留下的“棋谱”,在羁縻州中插|入直属州府,在水土最肥沃的地方屯兵屯田,将羁縻州分割并网住。
这也不是老制度了。巴蜀就是采取这样的形式。在巴蜀,成都平原一直都是朝廷直管,但成都平原周边全是羁縻小州,只名义上臣服即可。
岭南现在也是采取的这样的形式,在少数平原上建城修路,把坚固的城池连起来,剩余的地方其实都是羁縻统治。
这样的统治方式,说难听点是政令不出郡城,但这又何尝不是用郡城镇压一地?
李世民虽然已经有了计划,执行却是大难事。
以前西域和辽东是老师们在镇守。老师们逐步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推行均田制,改变羁縻自治制度,几乎不需要李世民操心。
待老师离世,他要选出一个替代老师的人,满朝俊秀居然挑不出一个完全合乎他心意的空闲人。
田地政策是官府通知的基础。西域和辽东的百姓都还对大唐陌生而警惕,其地的肥沃贫瘠也差距很大,新的田地政策很难推行。
均田制不是随随便便按照面积分田就算结束,而是要按照肥田和薄田来分配和收税,才能让百姓接受。
试想一下,如果薄田按照肥田来征税,岂不是把百姓逼死?这两地的百姓本就对大唐不熟悉,只要官员稍稍一懒惰,百姓感觉过不下去,就可能逃入深山和草原,然后聚众为贼。
内地的贼能剿灭,边疆的贼很容易尾大不掉,成为新的割据势力。
李世民相信大臣们的忠心和才干,但一想到老师们已经开了个好头,如果选了个不合适的人让老师的努力功亏一篑,他心头压力就大得只想趴桌子上叹气,在选人赴任上犯了拖延症。
再拖延症,李世民也得尽快选出人来。
大唐的军队在战斗的时候不需要李世民太担心,一旦脱离了战争状态,李世民就时刻胆战心惊,生怕这群人干点什么畜生事,需要赶紧派人去治理打下的地方,把军队召回来。
李智云已经写信来抱怨,自己又罚了一个李世民没记住名字的将领。
这群人有的想要军功,有的甚至只是无聊,就带人去骚扰附近牧民。
李世民以前抢劫突厥部落是因为突厥是敌人。现在牧民们也是李世民的子民,可不能让他们乱来。何况这些人看见好欺负的就欺负,可不会管什么牧民不牧民。
薛收也在抱怨此事,还把侯君集绑了回来,以儆效尤。
侯君集在高丽战场上立了大功,但一立功就飘,无视薛收的命令,抢了高丽某家贵族的钱财。
他们都在催促大唐的皇帝赶紧派可靠的地方官来。
李世民扒拉了一下人才库,把第一次及第的进士们用了起来。
在大唐第一次正式科举金榜题名的进士大部分都是隋朝的“遗珠”,年龄才华资历都不是真正的新手。在朝中学习了几年后,他们也可以大用了。
李玄霸早早塑造出科举进士“清贵”的名声,这群读书人就算不是真的“清贵”,为了在朝堂中找到不同于勋贵的赛道,也会拗出个清贵的模样,朝堂上的魏徵,和朝堂下的不入仕的大儒王云,就是他们的榜样。
李玄霸的弟子崔仁师也在其列,自请去高丽。
李玄霸叮嘱弟子道:“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只要按照大唐律令行事,我护你。”
崔仁师作揖:“弟子绝对不会玷污老师清名。”
他出身博陵崔氏,又是晋王的弟子,连到了高丽都不敢施展拳脚,那也太丢脸了。
李世民这几年没有给进士太多的优待,让人以为他和隋文帝、隋炀帝一样,只是把“进士”当做求贤的面子工程,这群进士估计都是摆设。
这次李世民把进士全安排上了职位,哪怕都是边疆,也让朝中勋贵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原本历史中,纵观整个初唐,进士做官者寥寥无几,哪怕进士及第,想要等到授官也很艰难。
造成这个的原因是大唐对荫官特别慷慨,每年官职空缺不足百数,候补的荫官子弟却有好几千。在这种情况下,进士那点人真是丢进沙滩的沙子。
现在的贞观朝,也有勋贵子弟拿着荫官的名额等待职官。
虽然荫官就有俸禄,但只要有点本事的人都想要做点实事证明自己的本事,他们的家族也需要职官的“实权”。
原本这群荫官子弟瞧不起去边疆吃苦,但开拓边疆出现的职官名额居然优先进士,他们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李世民现在不仅是个明君,还是个能君。
年轻的皇帝很重视官员真正的本事,又并非健忘的人。
据说大唐皇帝将各地首长的名字都记在屏风上,日日观看,月月询问。边疆虽苦,但也最容易出成绩。这群进士在边疆做出了成绩,皇帝不可能不召他们入京重用。
进士们虽被李玄霸吹成“清贵”,但在魏晋遗风下,会主动求官,与其他读书人厮杀者才叫“庸俗浮躁”。他们也确实是最急于求名利的人。
李世民让他们去边疆,他们不仅没有想办法推辞,还个个慷慨激昂上书,就差下军令状,一副要扎根边疆,干不好就永远不回来的气势。
没有吃到门荫福利的人想要抹平别人长辈拼命打出的差距,可不就只能拼命了?
陛下给了他们拼命的机会,真是明君!
“去吧,用你们的双眼和双脚去丈量边疆与长安的距离,摸索大唐成为大汉之后第二个大一统王朝的办法。”
为了安抚勋贵们的不安,李世民没有出面。
但李玄霸为进士们践行,就是李世民出面了。
他们都没提什么短暂的晋朝,只看着前面的大汉。
汉唐汉唐,在后世也是连在一起读的词汇。
持节远去的汉使与唐使,所向披靡的汉将与唐将,满怀希望去开拓教化边疆的汉儒和唐儒,都是连在一起的词汇。
李玄霸向进士们赠送了柳枝,几乎薅秃了二哥宫中不大的后花园的柳树。
李世民背着双手站在嫩枝遭殃的柳树下,神色罩在树荫中,神色莫测。
“急了?”
“急了才好。”
年轻的皇帝轻声道。
三位丞相在他身后垂首伫立。
李世民拂袖回身,朝宫殿里走。
三位丞相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朕和阿玄约好一定会去封禅,封禅的耗费他帮朕解决,朕负责建功。”
“昔汉文有文治而无武功,汉武有武功而无文治。”
“朕要超越汉文汉武,做最有资格封禅的帝王。”
李世民跨越门槛,跨进殿门。
三位丞相稍稍伫立,然后继续跟随。
“谁也不能挡朕封禅的路。突厥不能,高丽不能,遗老旧贵也不能。”
李世民再次拂袖转身,衣摆一荡,落座御榻。
“拟旨,大唐盛世,施恩天下,自明年起,连开三年恩科,各地贡生、有门荫的官宦子弟、有五品以上官员推荐的贤才,皆可入考。”
房乔拱手:“陛下,大唐如今没有这么多的官职空缺。”
李世民道:“会有的。”
房乔、杜如晦和魏徵见陛下主意已定,不再规劝。
一日之内,旨意拟定,三省审核通过,对外颁布。
天下震动。
士人们背起了行囊,有的赶今年的乡试,有的出访官员自荐,都动了起来。
朝臣惴惴不安,思来想去之后,持着戒尺去监督子弟读书。比起让陛下回心转意,选个优秀的子弟好好教导似乎更容易。
东西出征的大军归巢,长安百姓都在讨论恩科的事,见唐军归来,才恍然他们刚打赢西突厥和高丽。
大唐两面作战,不仅胜了,百姓也没反。
虽然中途吃了很多苦,但他们现在都在讨论恩科,都在幻想自家子弟如果能读书,是不是也能当官。
朝中有许多高官致仕,拿着皇帝的圣旨回乡开办书院,造福乡亲父老。
这些书院都是不用交学费的。
大唐官学也扩招,许多京中高官居然领了学政的官职,去各地官学轮流授课。各地州县长官皆要兼任教授官学学子。
晋王李玄霸公开了改良造纸术和印刷术,大唐官府放开了对印刷书籍的限制。
王云问道:“你就不怕底下人学了印刷术印反书?”
李玄霸笑道:“我倒是有点怕,但二哥很有自信。至于不自信的君王,他自己焚书去吧。”
王云道:“你和二郎君还是原来的你们,我放心了。”
李玄霸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王云道:“我和夫人要去看看高丽,看看那个导致我和她家破人亡的地方。”
李玄霸问道:“去高丽教书育人?”
王云笑道:“去高丽教书育人。”
王云与李玄霸短暂重逢,又再次分别。
今日又有一棵可怜的柳树被可恶的人类折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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