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春日游 > 第40章
    第40章

    既然是女孩儿之间的见面, 对方的外孙女又不是特别爱见外客的类型,纪云彤便由侍女领着前往不远处那栋小楼。

    刚才纪云彤已经从藏书家口中得知他外孙女如今随他姓何,单名一字菁, 小字芊蔚。

    侍女也提前入内与何菁说了来的客人是什么人。

    两人很快便见上面了,何菁不能说话, 纪云彤便与她笔谈, 言简意赅地聊起自己的想法。

    她倒也不是非做出什么宏伟事业不可, 只是觉得连闲书都没几本她们女孩儿爱看的,话本子里讲的全是那些酸腐书生的美梦, 想想心里便有些不平。

    既然她如今有不少可供她支配的钱, 那不如买些自己看得上的书稿自己印书。赚了钱算她自己的本事, 赔了钱则算顾元奉的, 反正他也不在乎钱。

    兴许只要旁人看到她给的钱多、印的书好,连酸腐书生都捏着鼻子写些符合她们喜好的东西呢?

    纪云彤虽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挺天真, 可她本来就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为什么不能天真一点?

    听闻前朝曾有公主名满天下,来到帝京的读书人纷纷携自己的得意佳作前去干谒。即便她不是什么公主,能给的兴许只有钱, 应该也能吸引来一些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何菁看了纪云彤的打算后心中微震,想到了幼时母亲被烧掉的那些书稿。

    当时她还是个懵懂孩童, 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因为书稿被烧、再也不许写诗文抑郁而终,随着她在外祖父身边一天天长大, 她才明白她那所谓的父亲烧的不是几叠诗文,而是她母亲多年的心血。

    还有她在那种环境中活下去的意志。

    曾经快活自在活着的人, 如何能忍受被人关进囚笼里时刻锁住她的手脚乃至于锁住她的灵魂。

    何菁想起母亲去世前夕, 曾经竭力抬起枯瘦的手轻抚她的额头,用游丝般虚弱的声音低声对她说:“我已写信给你外祖父, 他会来接你走的……到时你跟他走罢,你外祖父他,应当不会再那么狠心了……”

    她没有看过母亲说的那封给外祖父的信,但渐渐也明悟那封信应当字字泣血,否则外祖父在面对她时不会始终怀着浓浓的愧疚。

    外祖父看她时的目光,像是透过她看着她早逝的母亲。

    母亲是想用那再无光彩的后半生,换她一世安稳自在。

    何菁眼里忽地水光氤氲。

    若是不用付出那样的代价,女孩儿也能有各种各样的活法该多好?她们凭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而非到了年纪就非要找个人嫁了。

    像她外祖父这般博学、这般开明,年轻时也未能免俗,还是逼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嫁人生子,觉得有丈夫有孩子才是女子圆满的人生。没想到有的人成婚前好好的,成婚后却变了副面孔,硬生生把她磋磨得万念俱灰、存了死志!

    纪云彤见何菁神色不对,虽不知具体内情,却还是凑过去说可以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哭。

    何菁大多数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书版世界里,没有同龄朋友。本来她的泪水还能忍住的,纪云彤挨近一宽慰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忍不住偎着纪云彤痛哭了一场。

    与此同时,小楼外的顾元奉和应修齐正在单独说话。

    应先生与他的藏书家朋友对弈谈天去了,应修齐本想去找两本书看看,却被顾元奉给拉到庭院中说话。

    到了中庭,顾元奉就问他:“你年年都陪她去祭拜纪老将军?”

    应修齐道:“对。”

    顾元奉气愤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应修齐道:“阿彤喊我一声‘应大哥’,是我的师妹,而且我也真心敬重纪老将军,我为什么不可以陪她去?”

    顾元奉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应修齐这副模样。

    好像他们做什么都很有道理,而他才是那个没道理的人。

    顾元奉怒声质问:“你敢说你心里对她没有想法?”

    应修齐微滞。

    以前是没有的。

    或者说少时的相处朦胧而纯粹,如果永远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那就永远只是单纯的少年情谊。可若是一不小心捅破了,那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无数妄想会在心底疯狂滋长,长出来的枝枝蔓蔓全都与她有关。

    “是,我是有。”

    应修齐终究还是承认了。

    顾元奉听他居然真的敢承认对纪云彤的心意,顿时被气炸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应修齐道:“对,本来阿彤是你未婚妻,我永远都不该有这种想法。”

    “但那时候是你让阿彤伤了心,是你说要和阿彤解除婚约,是你突然让我发现还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和父亲从你父母那里知晓了你们要退婚的事,正好我的婚事也退了,我才意识到,我也可以求娶阿彤。”

    “对这件事,我应修齐问心无愧,阿彤也没有半分错处。”

    “该反省的是你,师弟。”

    “到现在你都还觉得自己没半点错处、错的全是别人吗?”

    应修齐知道自己要是想把纪云彤抢走,不应该出言点醒顾元奉。可由着顾元奉这样横冲直撞下去,受伤的只会是纪云彤。

    喜欢一个人不该为了“得到”对方而坐视她受伤害。

    顾元奉一下子哑火了。

    他确实经常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别人在外头瞎说,是纪云彤瞎信外头的胡话不信他,是父母偏帮纪云彤不帮他。

    可他还是能感觉出纪云彤的眼里渐渐没有他了。

    明明纪云彤还在他身边,却好像离得越来越远。

    很明显,这些辩解说服得了他自己,但说服不了纪云彤。

    她不信他了。

    她不再期待他的任何回应与亲近。

    她不想再和他回到从前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她一点一点地把他挪出了关于未来的所有计划。

    “我都跟她认过错了,”顾元奉鼻头发酸,“我以后再也不会让她伤心的。我要怎么做才算是反省?”

    应修齐耐心地询问:“你说的认错,是指嘴上说一句‘我错了’吗?”

    顾元奉哽住。

    他想起自己和纪云彤认错的过程,有些说不出口。

    应修齐瞧见他那表情,进一步猜测道:“你说的该不会是‘算我错了行了吧’?”

    顾元奉不敢吱声。

    应修齐仰起头,对着早春的天穹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早该猜到是这样。

    他们这师妹做事看似果断决绝,实际上心肠向来软得很,若是顾元奉当真诚心诚意认过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冷不淡。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让顾元奉一直这么作妖下去。这样的话,纪云彤肯定会受不了这家伙……

    可惜想到记忆中那个躲起来偷偷哭的小女孩儿,应修齐又强行压下了这不该有的想法。

    “你知道阿彤为什么想跟你退婚吗?”

    应修齐问。

    顾元奉低着脑袋说道:“她觉得我喜欢别人了……”他答完了,马上又补充,“但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我那时候就是觉得她又不让我跟别人交朋友才说了句气话。”

    应修齐摇着头说道:“你为什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到你说出口了。”

    顾元奉道:“我不会再说了。”

    应修齐道:“她只是从小要强,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你想过她在家中的处境吗?自从纪老将军意外故去以后,纪家上下没一个她能亲近的人,纪老夫人偏疼小儿子小孙子,父母又只把弟弟妹妹带在身边抚养……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偏爱她、维护她。”

    “她曾经以为你会是那么一个人——毕竟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你们是日后要共度一生的未婚夫妻,你们从出生起就与对方有了那么一段姻缘,所以她才理所当然地跟你亲近、理所当然地跟着你、理所当然地管着你。”

    “这一份理所当然,在她听到你亲口说出解除婚约的时候便已经没了。”

    “对你来说那只是一句气话,对她来说并不是。”

    如果顾元奉给不了她想要的,她便不要了。

    她多聪明一个人啊,从来不抱有虚无缥缈的希望。她知道脱口而出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对方埋在心底的想法,与其让过往种种美好化作利刃伤到自己,不如当场把它剜出来扔掉。

    即使痛苦万分,即使鲜血淋漓,也比沦为卑微乞怜的可怜虫要强。

    要与别人抢的东西,她才不要。

    顾元奉生来就什么都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会想到纪云彤在疼爱她的祖父去世后曾经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因为不管想说什么大人都有无数种借口把她的话堵了回去,不管想要什么大人都有无数个让她得不到的理由,所以在知道可能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便不说也不求了。

    应修齐说道:“阿彤她为什么不喊你去祭拜纪老将军,因为你总是说纪家不好,你打心里看不起纪家。她没办法改变这件事——她那时候没办法让家里变好,没办法让纪家让你看得起,所以她才不跟你说。”

    为什么纪云彤后来要帮薛家这种纪老将军的故交,要费心帮她堂兄谋划?

    她不过是想尽自己所能维护她祖父的尊严,叫她祖父泉下能瞑目,不必始终因为那么几个不肖子孙遭人嘲笑。

    纪云彤的这些想法,顾元奉这个未来的枕边人却丝毫不知。

    “你现在占着未婚夫的名分,我没办法与你争抢。”

    应修齐坚定地讲出自己的态度。

    “可如果你还是仗着自己‘年少无知’伤害她,我会向她表明心意求娶她——即便你是公主之子,只要她不愿意嫁你,你也不可能强娶。”

    纵使很清楚自己这些话很不合礼数,应修齐还是没忍住说了出口。

    他要让顾元奉知道,纪云彤不是没有其他选择的。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