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几人都看过来,三个美妇人满眼的担忧与惊惶,几个姐妹也微微颤抖,谢令月身旁的谢崔氏更是如临大敌,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泛上痛意。
知晓她担忧什么,轻拍了下谢崔氏的胳膊,谢令月的声音从容:“母亲莫担忧,我去去便回。”
话落起身,略微整理了下衣着和仪容,步履轻缓到了已被打开的牢门外。
“烦请带路。”
那青年微微抬眼扫过,其中有讶异与轻淡的恍然。
穿过一排排的监房,听到的是喊冤声、哭泣声,也少不了狱卒和巡视锦衣卫的呵斥声;谢令月面容不变,脚步一直从容,脑海里却在快速调动剧情里关于这位九千岁的相关内容。
陆寒尘算得上美强惨的悲情男配,从小在宫里艰难生活,不知承受多少苦痛与绝境求生,终成为景昌帝最锋利的刀柄,却也算行事坦荡。
还记得小说里有写,这位九千岁最后是为了成全爱慕之人的一世贤名,在李昭辰登基后从容赴死;面对死亡时,他的心声是一生渴慕有一双手能将他拉出泥潭,终是求而不得。
可九千岁视因缘际会救下他一命,被他当做晨光熹微的男主李昭辰对他却只有利用殆尽。
就此事看,陆寒尘在阴险暴戾与睚眦必报的表象之下,应是极为重情重义之人。
谢令月的心稍稍放松一些,若是接收的记忆没错,原身也曾对那时艰难的陆寒尘施以援手;虽是不经意的与人为善,那也算得上恩惠不是?
如今是谢令月在用这具身体,那就有责任护下家人的安危。
思虑间便到了一处门外,谢令月站定,等着身后的青年通禀。
稍倾,从内走出两个着靛蓝飞鱼服的男子,目不斜视;穿玉白飞鱼服的青年亦出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待谢令月踏入堂内,轻轻关上沉重木门。
绕过墨色大理石为基的木质屏风,缓步前行,在中间站定后抬眼,正前方一铺着白虎皮褥子的罗汉榻上斜倚一人;深绛红的左衽大袖长衫贴服在那人身上,金丝缠绕的玉带紧扣纤瘦腰身,交领玄色内衫上有金丝刺绣的云纹,同样金丝珩缝的墨色麂皮长靴;过腰身的墨发此时并未束起,松散垂落,跳跃不定的烛火下泛起绸缎光泽。
再观其貌:肤色苍白,斜眉入鬓,狭长凤眸在眼尾处微微挑起;鼻梁秀挺,薄唇微张,鹅尔仰首吞咽金盏里倾泻的玉液琼浆。
仰首时修长脖颈划出一道弧线,如仰天长鸣的白天鹅。
即使光线明灭,谢令月却觉自己只看到了真正的世间绝色与人间风流,举手投足都是写意与风情。
若是记忆没错,这位九千岁此时年二十三;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难怪能侵染出这一身的威势与风流,也难怪世人皆揣测他是因媚主爬上龙榻才扶摇直上。
喉间无声吞咽,谢令月很庆幸自己穿着高立领女装。
微屈膝,行了一个时下的福礼:“瑾安见过督主。”
谢家还未定罪,他的郡主封号仍在。
榻上之人未有多余动作,就连执金盏倾泻琼浆的动作都未停,亦···未曾抬眼看过来。
谢令月也不多言,腰背挺直站着。
他还有心情大大方方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布置,偌大的堂内,那人斜倚风流处竟是正中的位置,身后壁上是鎏金铜雕的巨大睚眦,张牙舞爪,昂扬气势迎面而来;罗汉榻左右各是一方紫檀木案几,上置酒具与茶具。
靠左侧是满墙的书架,林列着书册与案卷,书架前一张巨大的紫檀案桌,也摆满案卷和笔架、笔墨,还有一精致博山炉;两个角落则是分别置放花几,各有紫砂花盆的墨兰。
右侧摆放几把紫檀圈椅和案几,大抵算是待客区域。
屋顶飞梁交错,彩绘描金的睚眦与祥云纹样;地面是大块的金砖铺就,光滑可见。
这一眼,再一次让谢令月见识到了这位九千岁的圣宠深重。
“此种情境,郡主从容如斯,可见京都的传言作不得准。”略有些暗哑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谢令月抬眼,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郡主竟是半点不急?”
“督主也明了如今情境,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着急最不可取,自有督主明示。”
那人却又沉寂,谢令月也颇有耐心候着。
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暗哑的声音又起,说的却是其他。
“陛下挂念本督无人过问冷暖,再三垂询,本督甚是感念。”
谢令月目光闪过一丝讶异,原来竟是这件事么。
什么陛下挂念。
若是他记得的剧情没错,此时主角受白清涟已经发现陆寒尘对主角攻李昭辰的恋慕,为了排除日后隐患,他与主角攻说起陆寒尘身边少一个嘘寒问暖的夫人。
而李昭辰对于陆寒尘的心思心知肚明,他当然嫌恶陆寒尘一介阉宦也敢对身为皇子的他心生恋慕,可他又最需要陆寒尘的扶持;李昭辰对白清涟才是真爱,为了对爱人表明决心,就打着关心与担忧的旗号劝说陆寒尘娶妻。
此举既能消除爱人的怀疑,又能让所有关注陆寒尘的人将目光转移到他的夫人身上一些;自然,李昭辰与陆寒尘的暗中来往会更多安全与保障。
难怪这位九千岁此时不要命的饮酒,谢令月都忍不住同情他;被心爱之人劝说娶妻,不管李昭辰的心思与目的为何,对于陆寒尘一个刑余之人来说,娶妻怎么说都算得上一种羞辱···吧?
或许对于满腔深情的九千岁来说,恋慕之人带来的羞辱算不得什么,心痛才是痛殇骨髓。
谢令月明白自己的机会已到,唇角微勾:“岁至清秋,红枫添吉,正是嫁娶好时节,督主娶亲必会成就一段佳话。”
榻上之人饮酒动作停顿,终于起身,单手扶额,凤眸第一次看过来。
“瑾安郡主可明白本督何意?”
谢令月笑容依旧:“瑾安很期待成为督主夫人,竟有些迫不及待。”
“郡主要知杂家乃是真正的残缺之躯。”
“那又如何,督主与我各取所需尔。”谢令月眼眸清透:“何况这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人与事,督主本不必介怀。”
未曾出口之言在谢令月心间流转,陆寒尘没有的他有啊,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没错,很清楚自己取向的谢令月对眼前人见色起意了。
缓步到右侧离罗汉榻最近的太师椅坐下,谢令月继续从容说话:“不如督主说一说您能给出的聘礼,中山王府有无谋逆犯上之心督主最清楚。”
“在此之前,我给督主讲几件以前的旧事,督主不妨一听。”
原身因为谢家的教导不屑与陆寒尘一介阉佞提及曾经的恩惠;死过一次的谢令月当然不傻,恩惠就是恩惠,拿来保下谢家人,没什么可丢人的,风骨与气节能大得过生命无常?
他可不是真正的古代人。
冬日给无辜被罚跪的几岁小太监送上的手炉,年少时无意路过救下被辱的容貌秀美青年太监,为了不添这人的难堪,少女装扮的谢令月没有直接露面,令人送上男子披风,还震慑了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之后更是在进宫时暗中照拂这人几次······
谢令月是中山王府的郡主,有的是人巴结与卖好,这点事情很容易做到。
随着他的话,陆寒尘的凤眸里流转过惊疑、迷茫与恍然,这些情绪稍纵即逝,但还是被谢令月捕捉到眼中。
想来,因为恋慕,陆寒尘自动把这些恩惠大都记在了主角攻李昭辰的身上,恐怕那人也是一知半解的未曾否认;白来的感激,反而能更加抓紧陆寒尘的感激之心为他所用,为何不认。
“我观督主的一些行事,想来您乃重情义之人。”谢令月语调悠然:“本来我未曾想过施恩图报,身为中山王府的郡主,我还无需惦念这点恩惠。”
“然则督主如今想要镇北军兵权,谢家能否脱困全在督主一念之间,我也只能厚颜提起旧事,只望督主能念及一二。”
陆寒尘终于坐直身子,正色看过来:“看来郡主已有良策。”
总算进入正题,谢令月的神色依旧清淡:“开国六公与二十四侯府如今仅剩谢家与三侯府,中山王府还是烈火烹油之势;便是督主不曾心动镇北军兵权,大宣已历四代帝王,谢家遭君王忌惮是必然,退一步才是海阔天空。”
对于谢家如今的局势,谢令月已经想好对策,正好借陆寒尘的这次发难,以一个不轻不重的罪名削爵,摘掉异姓王的负担;魏国公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子孙永继之爵,只要谢家不犯大罪,每一任帝王都不好违逆先祖。
然谢达昌的积威仍在,要想避开如此次的突然发难,谢家最好远离朝堂,借此机会交出兵权,返回老家。
一个空有虚名的爵位,再翻不起浪花,想来帝王也会乐意落得恩待开国功臣之后的仁君美名。
至于回乡之后?
以谢家的底蕴和暗中的实力,富贵荣华不会失,家人也可保周全,子孙繁盛无忧。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若是新帝登基之后还是容不下谢家,谢令月觉得自己未尝不可以因势做出其他决定,他自己对皇权可没有那般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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