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尘起身踱步,发丝轻舞,深绛红衣摆摇曳生姿。
“郡主可知你想的这些会令谢家失去多少,中山王能答应?”
谢令月亦起身,如青竹站定:“瑾安便能做主,督主只说能否答允?”
陆寒尘站定在少女面前,凝眸再看,这才发现谢令月竟然高于时下很多女子,发顶至他鼻端;想想谢家人的身量,凤眸释然,又回身在罗汉榻上倚坐。
“是甚么给了郡主错觉,以为本督是重情义之人?”
听出他平淡语气里的森寒,谢令月并无惧色,坦然回视:“督主之所以与我说这件事,想来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定谢家之罪,娶我这个唯一的嫡女也算是你因我祖父而生的一点善念,想要保下我这个谢家血脉,这难道不算是情义?”
寂静良久,榻上之人才启唇:“明日谢楝会以渎职之责上折请罪,自请削除中山王封号,罢免一应官职,魏国公爵位依旧;罢免谢栋镇北将军一职,谢家其余在朝为官之人尽皆罢免;两日后谢家人回府,一月后返乡。”
被其目光锁住的谢令月欣喜含笑:“之前听家里长辈说起,十日后便是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我等着督主迎娶。”
陆寒尘再次正视他一眼,目含赞许:“郡主真是···再通透不过,如此甚好。”
两日后,宫中降下旨意,谢家诸人皆回到府邸,正门之上悬挂的黑底金字中山王府匾额已改为魏国公府。
正是夕日将落,漫天霞光舒卷。
扶着谢崔氏一起下了马车,谢家二婶谢王氏、三婶谢刘氏与大嫂一起站定在府门前仰首望向天际霞光,谢王氏双手合十。
“四姑娘果然说的对,我谢家吉人自有天佑,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好兆头。”
谢崔氏却不这样认为,总觉得令月有事情瞒着自己,北镇抚司哪是那般容易出得。
转首问身边的大丫头:“可看到四姑娘?”
得知先回府安排的谢令月被国公爷留在书房说话,谢崔氏亦不再问,总是能知道的,眼下还是安排众人为先。
国公府最大的书房暗室内,几盏油灯为室内笼上昏黄光芒;当地跪着的人正是还着女装的谢令月,他面前的案桌后站立一儒雅男子,年届四旬的美髯男子正怒气勃发。
“陆寒尘这个奸佞小人,尔敢!”
回府不过一个时辰的谢楝知道谢家是如何从北镇抚司出来,匆匆安排人去接谢家诸人回府后,就将谢令月叫到暗室发怒,谢令月也跪了半个时辰。
谁让谢令月竟敢自作主张在北镇抚司替父写下请罪折子,还敢答应嫁给陆寒尘这个阉佞,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男是女吗!
谢楝快要被气出生天。
“父亲,您很清楚,陛下与皇族才是执刀人,陆寒尘不过是那把最锋锐的刀。”
即便没有陆寒尘,总有人想要为了活得更好、为了权势往上爬,帝王难道会缺一把刀?
前世在现代生活过的谢令月有自己的见解,大家都想往上爬,都想位高权重,不过是途径不同而已;谢达昌这些武将当初不要命跟着太·祖皇帝起兵造反,有几个初心真是为了家国天下。
苦读十几载,通过科举出仕的文官们难道不是为了改换门庭?
即便真有为了实现天下清平抱负的,位高权重几载之后,还有几个人记得初衷?
熟读史书的谢令月再清楚不过,看看华夏宋·明时期的文官集团,结党营私、兼并土地、迫害武勋,为了私欲谋害皇帝的也有···
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冤死,明武宗的猝然淹死,哪个经得起推敲和深究?
要谢令月看,所谓的文官集团还不如那些被史书唾弃的世家,至少世家们为了利益还愿意捐出大量财物支持朝廷讨伐异族,文官有几个能舍得?
至于世家为何会被黑的那么惨,还不是因为编写史书的都是文官么,他们当然会洗白自己所属的利益群体。
为何明朝的皇帝大都被记载昏庸,当然因为《明史》是由执掌天下的满清书写,个人色彩不要太浓。
陆寒尘为什么能一朝崛起大权在握,还不是景昌帝修道不上朝,却还想把控朝政所致?
既然要有这么一个人,为何不能是陆寒尘?
谁都知道宫里的奴才最是生命无常,长了一张绝色脸的陆寒尘如果不往上爬,只怕现在早就尸骨无存,只少时的谢令月帮过他的那几次就可管中窥豹。
更何况这是一个小说世界,熟知剧情的谢令月清楚陆寒尘经历过什么,又有多少次死里逃生。
当然,现在是大宣朝,谢令月是魏国公谢楝的嫡长子,他不能与谢楝讲这些,但也不妨碍他想要这具身体的父亲看的更明白一些。
“父亲,大宣已历四代帝王。”只要回首看看,就很清楚当初的开国功臣之家还有几家幸存;就连太·祖皇帝的亲外甥,曹国公后人不也没躲过太宗皇帝的清算?
谢家作为开国功臣之首又凭什么能例外?
“令月吾儿,你要知晓,此次是陆寒尘这个阉佞骤然发难!”
谢令月冷笑:“可父亲也当知晓,中山王是太·祖皇帝亲封,若没有陛下首肯,单凭陆寒尘可能骤然发难?”
那天与陆寒尘谈话之后,谢令月就想通了原本剧情里谢家为何会担上欺君罔上的罪名;恐怕正是原身的死所致,原本的剧情里没有谢令月穿来,那么锦衣卫在处理原身的尸身时,当然会发现原身是男扮女装。
好么,都不用陆寒尘再做什么,景昌帝难道不会想谢楝为何会把嫡长子充作嫡长女,谢家人是怎么敢揣测圣心的!
“父亲也说这次是骤然发难,谢家人都在北镇抚司,儿子的身份能瞒得了几时?一旦陛下知晓,谢家会面临何等灭顶之灾?”谢令月如此发问也是让谢楝明白他的转变是因为遭逢巨变,否则,身为原身父亲的谢楝如何不会察觉儿子的变化。
家族倾覆在即,有再大的变化也解释的通。
案桌后的谢楝踉跄着倒退一步。
稍倾沉痛长叹:“可你也不该答应嫁与陆寒尘换我们出来,便是日后你能遮掩身份,那陆寒尘可是个真正的阉人!”
只要想到自己与妻子最为看重的嫡长子将要嫁给一个阉人,哪怕对外宣称谢令月是嫡女,谢楝都忍不住心痛;此等羞辱与世人的非议,令月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目光骤然发亮:“既我们已从诏狱出来,那便还能图谋。”
谢楝来回踱步,谢家还有上百暗卫,不若让他们护着令月出逃,或者假死远避他乡···
拳拳爱子之心令谢令月动容,可他不屑如此,当即磕头:“我也正有事与父亲说。”
“父亲与母亲皆不知,儿喜欢男子,且儿对陆寒尘见色起意;儿要嫁与他,既是权宜之计,也是想要得到他的人与心,想要与他相守此生!”
如同晴天霹雳,谢楝深深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他怎么听不明白儿子的话?
很快,一个砚台重重砸下来,谢令月偏头躲过。
“父亲不必动怒,儿子的心坚定,您改变不了什么。”且他也该清楚,谢家若想安然无恙退出朝堂,需有一人在京为质,这个人只能是谢楝的嫡出子女;景昌帝要在皇子中维持平衡之道,陆寒尘就是最好的监控人选,所以陛下才会如此痛快允下这桩看起来荒诞的婚事。
谢楝喘着粗气坐下,半晌后颓然道:“可是因为我与你母亲要你为了谢家男扮女装,吾儿才会错觉你的心意?”
他的声音里多了慌乱:“听为父的,吾儿与暗卫出逃,那时你便可恢复男子身份,必然会发现是你想错了···”
谢令月叹气:“那父亲又置谢家与谢家诸人如何!”
明明一切都清楚,谢楝这是急昏了头;但谢令月也清楚他是一片慈父心肠,这份心他认;既然如今他是谢家子弟,当然要承担起责任。
耐心与父亲讲了他的所有筹谋后,谢令月淡笑:“家里其他人不知晓陆寒尘的深意,父亲难道不明白?”
罢免谢家所有人的官职,并不是谢家人以为的陆寒尘担心报复,因而容不下谢家;而是只有如此谢家才不会再被牵制,可以在老家安稳度日,更是杜绝了帝王日后反悔再找借口收拾谢家人。
不得不说谢令月没有看错,陆寒尘会为了心慕之人谋夺谢家的兵权,可他也确实重情义,因为谢令月的那点恩惠给了谢家真正的退路。
怎么办,深知其心的谢令月发现自己对陆寒尘的喜欢又多了一些呢。
都讲明白之后,谢令月最后对还在心理挣扎的谢楝道:“儿要嫁与陆寒尘之事还要父亲多多安抚母亲。”
另外,回乡之后安稳些日子,谢楝便要想法子和借口让家族的旁支迁往几处地方,谢令月之后另有安排;谢楝夫妻必然是锦衣卫重点监察对象,只能等他的传讯,时机到了就迁往云州。
谢楝颓然坐下长叹:“吾儿就···真的不能改?”
“父亲明知儿心性坚定,便是儿不能得到陆寒尘的心,如今谢家的境况,亦是时也势也,不过是掺杂在一时。”
“罢了,为父将谢家暗卫与资财留予你半数,尽皆归你调度,只盼吾儿安然无恙回来见我与你母亲。”
谢令月再磕头:“是儿子不孝;母亲身子康健,回乡后父亲亦清闲,不若与母亲再为我生一个胞弟,儿子自会为他筹谋。”
父子一时相顾,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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