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缓慢而小心地摇动手里的玻璃杯,右手捏住杯柄,细致地让杯子以平均、顺畅的频率绕着看不见的中心打圈,这是生活中的一次伟大实践,至少对她的肢体操控水平是一种挑战,但可能看起来更像癫痫,因为赫敏开始问她:“你在做什么?”
“搅拌。”罗塞塔说,“等我……两分钟……再解释……”
反正赫敏是不会傻站在原地等她解释的。等她终于把那杯一半是果粒的橘子水喝进嘴,赫敏已经坐在餐桌前切着香肠,眼睛在报纸上巡梭着,顺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这让赫敏想起刚才的“癫痫”。
“我没有脑梗。”在她发问之前,罗塞塔抢先说。
“没人说……好吧。”赫敏尚且对她各种刻意的离奇言论没有习惯,总忍不住解释,但她放弃了,“我想问你今天的讲座要不要去。”
“可能吧。”她含混地回答道,“是谁的?”
“阿不思·邓布利多教授。”赫敏说,“最近来这儿的英国学者真不少……是吗?听说这他是重返校园的第一场讲座,他这个年纪还致力于第一线可真是值得敬佩。”
罗塞塔呛了一口。
“邓布利多?”她扯了一张纸巾擦着下巴问,“他也就……六七十吧。”
“至少七十岁了。”赫敏看了看面前的报纸,翻了一页,“爵士……在塞勒姆宣讲巫术相关的内容,让人有点儿期待。”
“说到这个,我记得你之前在看《对巫术本质的谦虚探究》吧。”罗塞塔试探性地问,“你对巫术有什么兴趣吗?”
赫敏相当认真地考虑了两秒。“它们并不存在,对吗?虽然‘巫术’常常是受审的理由,但那可以说是一种‘借口’。”她思索着说,视线落在那篇介绍邓布利多的短文上,“当然,将难以理解的自然现象与通灵联系在一起是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只不过……想象就是想象而已。我认为。”她最后简短地补上一句话。
“我认为……巫术可能是弄虚作假……”罗塞塔缓慢地说,觑着赫敏向内扬起的眉头,“不过呢,偶尔我们会遇到一些……不太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你说呢?”
“我说……”赫敏还是蹙起眉头,但她陷入新的一轮沉思。
要说格兰杰小姐有什么好,就是她会认真考虑许多问题以得出结论,她的这种倾向固然导致在她得出结论后很难被撼动,同时也证明她是个能够思考的人,这可能是一个比较稀有的好习惯。不过,她对自身的正确性有种根深蒂固的维护,她很难忍受不遵循她的法则运行、还找不到强力合理证明的事物,比如巫师和巫术。
“可是,如果像你上周提出的观点,许多我们不能理解也难以解释的事情,其实是观测的视角不能够与之契合……”赫敏慢慢开口道,“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用‘巫术’作为理由。比如量子力学……我对这部分实在是不熟悉,但巫术与之相比似乎更主观、更不稳定。”
她们共享客厅半个月了,怎么格兰杰小姐就能记住她随口说的东西呢。
“好吧,我们来比较一下好了。”罗塞塔说,“你小时候……尤其是七八九十岁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没有。”赫敏更缓慢地说,似乎是为了加强说服力,她的语气很肯定,“没有。”
“真的吗?”罗塞塔眯起眼睛。
“没有。”但她没那么肯定了,“没有……吧。”
“比如草地上突然开了一朵小花,破皮的膝盖一下子愈合,掉下柜子的马克杯没有碎……?”罗塞塔问,“就没有鹅追你跑了一路结果你挂到树上躲过去这种事儿吗?”
“咳——”赫敏一弯嘴角,“什么叫‘挂到树上’?”
“挂在树枝上啊,两只手捞着树枝……像猴子一样晃来晃去……”她挠挠脸颊,“虽然我轻轻一跳不知怎么就抓住了树枝,但很难说被鹅咬哪个更好……因为我掉下来的时候把胳膊摔断了——半断不断吧。”
她的身体健康和纸糊的一样。对于这一特征,赫敏只用了这短短的半个月就有所见识。
“你可能在危急情况下爆发了潜力。”赫敏忍住没笑,“这也不能说明是‘巫术’啊。而且巫术好像不是这么起作用的。”
“那你可以管这种神秘的潜力叫……嗯,‘魔法’。”罗塞塔故作深沉道,“更合适,对吧。”
“不管怎么说,世上没有魔法。”赫敏说,“我相信有理智的人都会认同,至少现代已经没有所谓的魔法了。”
“你觉得他理智吗?”罗塞塔指着报纸上邓布利多的名字问。
赫敏怀疑地在她的手指和眼睛之间看了个来回,但她还是说:“我认为邓布利多教授也不认为存在魔法,因为——”她也指着文章,其中有讲座的主题——“巫术如何抛弃了现代人”。
“我以为那是证明他相信呢。”罗塞塔轻描淡写地说。
“我以为,”赫敏说,“那是他的一点儿幽默感而已。”
她们同时挑起眉。等赫敏吃过早餐,整理好她那万年沉重的书包,邓布利多教授的讲座已经没剩几张椅子能坐了。
当然……如果你听说过阿不思·邓布利多,而且不是什么爵士啦、军人啦、教授啦的名声……而是他作为神秘学前沿人物,恐怕就不会像格兰杰小姐一样笃定了。当你曾在他手下学习一段时间,就更难得出他不相信魔法的结论。因为他不仅相信,某些时候,他甚至就像有魔法。因此,他总会让你相信的。
虽然作为他的学生之一,罗塞塔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学生围着他打转,讲座结束一刻钟了她还没机会单独和邓布利多说上一个字,不过看赫敏的表情,她以为是幽默的哲学或史学讲座确确实实有着神秘学内容这件事让她大受打击。主要还是因为她对正确性的坚持。怎么可能有魔法呢,对吧?草地上突然冒头的小黄花一开始就在地里,只是被挡住了,或者埋着头……虽然那是冬天,没人说冬天的伦敦不能开花。
“啊……早上好,早上好。”邓布利多终于摆脱了学生的询问,走向她们,“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毫不意外。请问这位是……?”
“赫敏·格兰杰,教授,早上好。”好学生赫敏显得有点儿紧张,她面对的可是享誉英国的学者,“讲座的内容很有趣……”
“格兰杰小姐……想必你是米勒娃的学生吧?”邓布利多说,“她提起过你很多次,我怎么都要来看一看。”他转向另一头,“至于你……自从你到了美国,没有回过一封邮件,我想是时候提醒你还有个老师了。”
米勒娃·麦格教授是格兰杰小姐的导师,她被这突然的联系搞得晕头转向,讷讷地没说话。
“我看见邮件了,只是没回。”罗塞塔不以为意道,“现在你也看见我了。四体康健。”
邓布利多从他的眼镜里投下一瞥:“希望她没给你添麻烦,格兰杰小姐。”
“不,没什么麻烦的,教授。”赫敏说,她今天已经说了无数个否定词,“罗塞塔是个很正常的室友。”
这种形容词可不正常。不过她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伊拉斯谟小姐有着潜藏的麻烦个性,她挑剔而且尖刻,即便她像苏说的那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沉默,并且因为赫敏为她提供的善意而忍受了这位舍友,但她的本质是独行侠,这就意味着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风险。
这样一来,赫敏反倒认为魔法有可能存在了,不然她很难解释半夜三点钟看见水槽旁放着的脏玻璃杯在三点零五分变干净。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人出现,除了她,而她是为了检查寝室突然断电的通知才起床。可是毕竟有五分钟的窗口,如果有人速度非常快地洗干净杯子……那怎么做到无声无息呢?
“嘿——”罗塞塔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邓布利多请吃饭,走吧?”
作为七十岁老人,邓布利多很健谈,也很有趣,他将距离控制在对晚辈的关怀和朋友之间,这很难不让人喜欢。富有魅力的老派绅士,同时思想开放,再一想到他的某位学生……赫敏微不可察地朝自己的左侧瞟了一眼,这位学生正一门心思和烟熏三文鱼作斗争。
“虽说我们正在吃饭,不过,我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格兰杰小姐,”邓布利多问,“请问你对巫术,或者说‘魔法’有什么看法吗?”
格兰杰小姐很难对着他直白地说自己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魔法,而且她自讲座之后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幻想魔法的存在,好比那些生活中莫名其妙的事……不是指五分钟就洗干净的杯子。她只能步步败退,邓布利多的谈话水平可比他的学生高明太多。
“好了,好了。”罗塞塔终于参与进话题,“我们明天还有课。准确地说是她还有课。”
赫敏赶忙露出一个微笑。
“我还觉得你能理解呢。”邓布利多逗乐儿似的说,“冒着被格兰杰小姐厌烦的风险,我相信这是很有必要的。”
“但我们也不至于给人洗脑吧。”她说,“而且我也不怎么信。真的。”
“那太可惜了。”邓布利多一摊手,“希望格兰杰小姐不要因此对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好吗?”
罗塞塔哼了一声。她用叉子在盘子里追着一颗圆滚滚的烤小土豆,赫敏的视线追随着那只皱皮土豆。
“其实……”赫敏低声道,“或许确实有一件事,一直让人费解。我想它符合教授对‘重大影响’的定义。”
邓布利多端正身子,整了整领口。罗塞塔扎住那只土豆。
这是一个关于板牙的故事。
“你过去有一对兔牙啊。”罗塞塔说。
当邓布利多将她们送到校门口,转身离开后,她们跟着稀稀拉拉的学生们往寝室楼走。赫敏无意识地抓着她毛茸茸的头发,发丝在手指间越来越乱。
“所以才特别奇怪呀。”她说,难掩焦虑,“爸爸妈妈想让我戴牙套矫正,虽说我明白只有那个办法……”她情不自禁地碰了碰自己的上唇,“它们一个晚上就缩短了,好像有谁用小矬子把它们挫掉了……”
“魔法。”
赫敏瞪了她一眼。但除了魔法又能用什么解释呢。
“你……们来塞勒姆做什么呢?”赫敏顿了一下,问道,“为了女巫?如果她们真的是女巫,应该就不会被烧死了。”
“确实是。”罗塞塔说,“记录完备的审判几乎没有幸存者。但完备的记录中总能找到儿童发病的记录,你不觉得有点儿高发吗?”
“我不……哦。”赫敏叹了一声,“儿童……”
她那对兔牙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让人无法忍受,她和爸爸妈妈终于决意在它还有机会矫正时戴牙套,结果它们变成了一对规整的门牙。仔细想想,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么抗拒戴牙套。再漂亮的牙套都是不舒服的,你的嘴里放上其他东西总归是不舒服的……她多希望自己有一对整齐的门牙啊。儿童和青少年的愿望都特别简单……而且强烈,强烈到梦想成真。
“我们,准确地说是邓布利多提出了一种构想,”罗塞塔在寝室楼下站定,灯光洒在她们身上,给她的脸打上一层阴影,“如果世界上确实有魔法……只是我们从来没学会运用它呢?”
赫敏不能说这是异想天开。她确实有一对整齐的门牙,现在。她确实见过突然冒出头的小花,冬天。她确实失手掉下过杯子——完好无损。
不然你就得解释成儿童的极度焦虑能够影响世界……在赫敏的内心深处,她隐隐更欣赏这一个。但是一种有体系的魔法更好,真的……比焦虑是魔法更好。
“但说实话,我确实不是为了塞勒姆来的。”赫敏听见她这样说,“实事求是地讲……我是为你来的。受人之托……他们对你的反应很感兴趣。”
那片阴影还笼罩在她脸上,半遮半掩,显得她游刃有余。赫敏真希望那盏灯灭掉,现在的情势就像她被蒙在鼓里,而且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谁?”她问,“受谁的托?”
“邓布利多。”罗塞塔思索着答道,“还有几个红头发的,一个绿眼睛的。”
赫敏在这一刻认为焦虑更适合作为魔法的动力。她希望那盏灯灭掉,还希望朝自己远在伦敦和爱丁堡的几位朋友屁股上踢一脚。这种描述非常适用于韦斯莱家的孩子们和哈利·波特。她的麻烦精朋友们。灯啪的一声熄灭了。她吓了一跳。
“嗯……”罗塞塔聚精会神地盯着她,“你没有在想什么有关魔法的事儿吧?”
赫敏紧张地瞄了一眼那盏灯,现在小庭院里大半隐没在黑暗当中,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她知道罗塞塔有一点儿近视,还有轻微的夜盲症状。难道这是她希望熄灯的理由……越描越黑了。
“没有。”她说,视线不由得移向另一侧,“没有。”
“你知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够掌握魔法,是不太容易受困于黑暗的。”罗塞塔说。
她假咳一声,“是啊……真黑。我们快走吧。”
在模糊的景象中,罗塞塔耸了耸肩膀。
赫敏·格兰杰衷心希望类似事件不要再发生了。这才半个月……她就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女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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