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和别人接过吻?
以一种朦胧的意识,在昏暗的光照下。
如果你有,恭喜你,你一定是喝大发了。你也可以辩解说……最近睡眠不好。如果你辩解……毕竟你说什么她都点头,只要她愿意。你不能辩解,难道你要说——“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儿突破社交距离,因为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和你一起在十四世纪城堡里手拉手散步”,或者“对不起,可能不止昨天晚上,还有前天,还有前一个月,哈哈”——你不能这么解释。因为这不是解释。
好吧,你可以试一试啊。试一试又不会掉块肉。
“真的,如果你不打算有什么……‘什么’的话,那你就这样告诉她好了。”电话那头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想东想西干什么呢。”
她要是清楚还打电话做什么。
“不过我觉得——”
“吉内芙拉。”赫敏警告道。
“——好吧,好吧。”金妮咯咯笑道,“但你们又不是什么量子纠缠……”
这只是……这就是……你上了大学,找到一个(而且是偌大学院里唯一一个)算得上志趣相投的朋友——只能说你们不知为何互相忍耐了好几年——你不能就这么……嗯……对吗?
“就怎么?”金妮问。
“什么?”赫敏慌张地说,“没怎么——我突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收好,我们伦敦见,好吗。”
“嘿——等等——喂?嘿——”
你不能就这么把你屈指可数的朋友变成不稳定因素,这个屈指可数算上了所有性别,乃至其他物种。
你肯定不能。这又不是三流小说……一流戏剧……罗密……不是还有东西没收拾吗?你能不能想点别的?别去想哈佛合作社和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不是已经认为这行不通了吗?你不是吗?
别去想哈佛合作社了!
赫敏闭起眼,舒展眉毛,深吸一口气——
非常好,确认一下行程。收好行李,赶上飞机,在伦敦同金妮和哈利见面,时间充裕可以回家一趟,最后返回剑桥,一切正常。非常顺利,明天中午你就能离开波士顿,车就停在教堂街停车场——
这个也不要再想了。
没有保时捷,没有精装书。你只要坐在那架该死的飞机上就好。她总不会把她那些龙虾丢进垃圾桶,它们放袋子最下面,所以也不需要再去想那些纪念品。
非常好,跳上飞机,一切都会变回英国安全模式。
真的吗?
必须是真的。
不然几个小时前的她就更可笑了。
她完全忘记了给自己的爸爸妈妈以及身边同学的长辈带礼物。这是礼节问题,她们俩除了满脑袋知识还什么都没从波士顿带上,所以,给家人买等同于给自己买,或者反过来。当然,有这种疑虑的也只有赫敏,因为罗塞塔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时候为格兰杰夫妇挑好了纪念品。她绝对是故意的,和付款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一样。
你总不能真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们回程时绕到哈佛合作社去又添置了一些其他东西,这本来很平常,除此之外,苏·李托她们在合作社取一本她预订过的二手书,赫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也挑了一本不厚但很精致的旧书。书脊的状态明显被修复过,堵头布的颜色和封面相衬,半□□革的封皮和有着沉沉蓝色花纹的封面纸足以叫人花上一百块。
如果这一天就这么结束,那么赫敏乘着她的车顺便回宿舍将是一个完美的句点,出于礼数,她们再客气寒暄几句,不过事情要是都这么顺利,那罗塞塔就不会叫罗塞塔。赫敏就不会头痛。
开到学生公寓时,街前神奇地有一个空停车位,赫敏检查过手里的书袋,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后座的其他纪念品。她和苏的书装在一起,还有几册小记事本,被她顺手提进副驾驶放在腿上。
罗塞塔扫了一眼那些黄黄白白的纸页。
她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环保纸袋。赫敏没在意。
她抽出一本书。
书本从赫敏面前划过。即使放在朋友之间,这样的举动也着实算不上礼貌,虽然赫敏其实并不非常在意,但相互尊重私人空间的要点就是不触碰,何况向来介意的罗塞塔理论上更不可能做这种事。
在由外向内的路灯提供的光线下,罗塞塔脸上架着的那副银丝眼镜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她有轻微的近视,开车会戴一副框架眼镜。
她抽出的是赫敏那本半革装订的书。而且随手翻开看了看。
“你有兴趣可以回伦敦或者剑桥看。”赫敏有一点儿不耐烦,同时必须承认今天的惊吓够多了,她感到疲倦,还感到心惊胆战,因为这又是不同寻常的讯号。
“哦,我没兴趣。”罗塞塔回答道,但她没放下那本书。
“今天谢谢你,”赫敏干脆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你也该早点回去休息。”
“如果我介意?”
赫敏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介意也没办法。”她说,“毕竟我没有住在四季酒店。”
“如果你想的话……”罗塞塔慢吞吞地说,被狠狠瞪了一眼。
“我不想。”赫敏断然道,“好吧,想必你是有重要的事,对吧?”
“是啊。”罗塞塔在她的威胁之下仍然用惫懒的口吻说,“很重要。我还不知道出局了没有呢。”
这才不重要!绝对不重要,就是不重要。
“我认为玩笑也开够了,”她咬着牙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
“好像还有。”罗塞塔又随手翻开那本书。她用手撑在书页下,将整本书立起来,轻轻摆动几下。
“请讲。”希望她别说。
“你不给我答复,让人很难办。”她慢条斯理地说,还在眼前比划那本展开的书,“现在就有一个很严重的授权问题。”
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她为什么要替一本书找一个合适的角度?
“什么问题。”赫敏压住自己的白眼,“不会轮到我给你签手术同意书之类的东西。”
“哦……是啊。你想得还蛮长远。”罗塞塔瞧了瞧她,偏过头,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是这样,出大事了。”
那本书也一同靠过来,挡住了从车前窗射进的灯光,框出一片深刻、隐秘的阴影和被呼吸润湿发潮的微小空间。
“如果……我现在想亲你,”她近乎耳语般说道,“那我是应该先征求你的同意,还是顺其自然呢?”
面对现实吧,你确实惹了个大麻烦,那天你就不该喝酒。你这辈子都不该和酒精沾边,这都是你自己的错。为什么你要面对这种情况?这不是什么……这不是大事,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只是又开始说些吓人的笑话……只是比往常更吓人,只是这样。难道你还没被忽上忽下的电梯折磨够吗?
忽上忽下的电梯……现在好像……只会上行。一路上行……上升是电梯的……嗯……固有功能,自然……属性。自然……当然应该和大自然和谐相处……顺应自……
“别开玩笑。”赫敏轻声说。但是——
什么但是?她神经不受自我控制了,她是想瞪大眼睛的,她没有选闭眼,这回没有——
但是——对不起,有一个旁白无情地补充道——但是她合起眼皮。
顺其自然。
总之……顺其自然。
她最后是落荒而逃。现在你没法狡辩了,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说你……有严重的睡眠障碍。
“对不起,有没有人能提醒我,你为什么不和她谈恋爱?”金妮说。
“没有。”她没好气地回答道,“只是……你不能……”
哈利乖巧而礼貌地坐在稍远的餐桌旁,将客厅让给女士们。
基于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赫敏选择性淡化了第二天她们飞机上座位连在一起的事实,以及后续的任何事件,直到她终于抽出时间在金妮伦敦的公寓里避难。
“不能什么?易地而处,说不定我可以。”金妮笑嘻嘻地说,“不过有些人没缘分,她还挺好看的。”
她只是叹了口气。
整件事都不好解释,它分为两个部分。梦境和现实。
出于某种感觉……赫敏认为那些有关城堡、魔法、寄宿制学校和一群精神有问题的血统沙文主义者的梦不止她有。很明显……另一个当事人也有,对方看起来从没睡过好觉而容易被忽视。这让人不是很相信……一些反应和行为。因为,至少她自己已经被那些足够真实到取代她的生活的梦境和仿佛其他人生活的碎片烦扰得精疲力尽……简而言之……在这样一种背景下,你不太相信某些行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听起来就像是“顺其自然”。
另一部分没有好到哪儿去。她们认识了至少六七年,偶尔她会想……假设你和谁有机会让关系发生改变,在这样一段时间里,它应该会改变。比如……比如罗恩。它就是……欠缺一点儿东西,差一点就成功了,倘若她没有选择剑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有点儿新变化。但假设就是假设。你还会有新的假设,旧的就让它过去吧。
所以,如果有什么会变化,应该更早……更明显,而不是在这个突兀的关口。
“真的吗?”金妮怀疑地问,“你记得这个‘突兀的关口’发生了什么吧。”
“我很想不记得。”她不免丧气地说,“可是,金妮,如果你认识她,我是指,真的认识她——”
“明白了。”金妮沉吟道,她故作深沉地撑着下巴,“不过,我确实以为她是那种坐在宝座上等着别人跪安——对不起,我是说,她比较像被人追的类型。”
真是欲盖弥彰。不如直接说她傲慢得有点儿显于形色了。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奇怪了?”金妮看见她微不可察的赞同后接着说,“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发生这么大改变。”她很坚决地说,“何况,凭你的认知,她没在伦敦手撕在场所有人祭奠她的纯洁心灵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赫敏捂住脸。这是个新问题。所有的矛盾在于……她们都过着一种复杂的、扭曲的、被动的、间接性的生活。等待一阵短期迷恋(可能有些长了,她必须承认)过期和让事态升级到捅破窗户纸完全是两码事。
一开始她可能只是觉得说点儿甜言蜜语很好玩,因为赫敏的幽默感不足以支撑她神态自若。有时候女孩之间很容易说点儿莫名其妙的话,就连男孩儿们的深情厚谊都容易染上其他色彩,但其实所有人都并不抱有桃色目的。其次,罗塞塔是个麻烦精,她那张嘴只要愿意,什么都敢说,好在她还有诚实的底线,可是反过来讲,如果你发现她有一道“诚实的底线”,你就更容易被她那些胡说八道……对吧。
“什么‘对吧’。”金妮刻意问,“我不懂。”
一定要说得很清楚吗?我们能不能……跳过这部分?
“一定要。”金妮说,“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发现问题呀。”
“天啊。”赫敏气虚道,“如果你非要……”
“说起来,你是不是和一个外国学生约会过?”金妮若有所思,“一个球星?”
“咳,”赫敏呛了一口,“和这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金妮说话间瞟了一眼哈利,但她没做任何补充。
反正……你最好不要对她脱口而出的话太当真,对你没好处。只是这样。
“是吗?我记得你刚刚还说她有底线,你说她有一道‘诚实的底线’。”
“我说了吗?”赫敏挤出一个笑容,“你肯定听错了。”
“好吧,不管你怎么否认……”金妮抓了抓散在胸前的火红长发,将它们拢进掌心,朝肩后一甩,“她已经勾——咳,在言语上暗示你很久了吗?”
谢谢你,金妮·韦斯莱,你没有把那个词说完。赫敏又开始头痛。
“不知道你哪儿来的结论,”她说,“事情和你想的不是一个样子。”就是一个样子。
“好吧,随便你。”金妮大大咧咧地说,“她在下套。你打算选哪个,她生活习惯不检点还是在对你下套?”她抓住一小撮发尾看了看,“我猜,这和你那个外国球星脱不了干系。”
真的吗?她的意思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金妮拍了拍她的肩膀,“回报的时候到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事儿搞明白。”
赫敏开始后悔。
“我选她发疯了,她就是开始发疯了。”赫敏说,“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在这上面努力,真的。”她尽可能不表现出忧虑,“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幸亏如此。
“你非要这么说,”金妮一耸肩,“那好啊,你就一起发疯吧。”
哈利判断她们接近尾声,端着一碗切达芝士球凑近。
“你们不是过着复杂扭曲被动间接的生活。”金妮很不客气地点评道,“你们是过着一种过度思考极端自省的戏剧化生活。”
她真想反驳。但正如她本人所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金妮说得没错,你们俩只不过是两个戏精。
赫敏将芝士球塞进嘴里。
凌晨两点钟仍然有人下棋。国际象棋。理论上这是考验人类智力的游戏,对你纵观全局和演算逻辑的能力有一定挑战,所以半夜两点并不是下棋的好时候,至少对人类来说不是。
有人一点半给她打电话让她来俱乐部,罗塞塔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
她棋艺相当差,唉,她就是没有大局观、没有走一步看三步的洞察力。
下棋可能是真正的头脑碰撞的游戏,相较之下,她比较真切的东西还是真心。
好一颗真心……
真让人笑掉大牙了。赫敏·格兰杰在她被重重保护的自尊心之中有一种神奇的、盲目的自信,就是她保护隐私的封闭倾向会导致没有人能够确切了解她……或者说能够摸清她的路数。这应该是一种防御姿态。
还有她循规蹈矩的、严肃的生活态度。
你以为别人真的不知道你违反过多少校规?半夜和两个朋友翻出学校去收集老师的罪证?还在学校里私藏违禁品,虽然是出于好的意愿。
好的意愿。相信我,我也有非常好的意愿,罗塞塔想,而且……她怎么会认为我没有认真的态度呢?
至今为止的生命当中,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一次失手呢。这怎么能叫不认真?
虽然过程凶险了一点儿……
你只需要改换策略。
没有竞赛的压力,和这帮玩票性质的家伙一起下棋还是很轻松的,他们就没想过力争上游。
“将军。”她轻声说,用棋子象征性地撞倒另一颗。
你只需要改换策略。没见过比你小时候还顽固的人吧?多大的一个挑战啊。
三个人吃了半盆芝士球,喝了几支啤酒,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如果你朋友是哈利·波特和金妮·韦斯莱,那你什么都有可能吃到。三高食品就是这么好吃,高脂高盐高糖,等于所向披靡。
赫敏怀有一丝负罪感,她肯定会发胖。太不健康了。
说起不健康……
“她只是进入了某种进攻状态,”赫敏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耻笑道,“我有提过吗?侵略性。”
“你有。”金妮说。
“和赢得一场比赛、做完一篇分析、解读一部电影、打破一只鼻子没区别。”她冷淡地说,“克服难题而已。”
哈利没那么消极,他什么都不了解,但潜意识里认为情况没那么可耻可笑,然而他没有发言权,而且……你难道敢在这时候反驳格兰杰小姐,你不要命了?
“那我们就打破她的鼻子好啦。”金妮很识趣,也可能她只是故意的,“虽然很可惜,她长得真的不错。”
赫敏翻了个白眼。
那种难以启齿的紧张又找上门了。
克服难题和克服……你,听起来非常不同。听起来让人感到……
感到特殊。
其实你知道你只是说说而已。比赛、电影、大部头……
有一个人的注意力正倾注在你身上,你只是不知道会是九十分钟、两个半小时还是一整天。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或许是不敢知道。
你不能再这样感觉了,没有那么多特殊,你不特殊,你早已发现,你经受过挫折了。
你需要平静和秩序。
“这样听起来,”哈利迟疑着,小心翼翼地说,“呃,你们还挺……像的。”
金妮尖锐地看了他一眼。
“还挺般配的。”她挖苦道,“一对戏精。真的,不开玩笑。那种严重缺乏安全感和对失败有强烈恐惧的角色常常能够互相理解。”
其实她说得对。赫敏想。
有一把悬在她们头顶的发令枪在某一天——就是那一天——“砰”——激发进攻和防御姿态。
就像一条艾尔谷梗正机敏地冲进水滨,而这里刚好有一只水獭。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