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威球场很好,虽然赫敏不是棒球爱好者。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内秀其中。自由之路很好,令人敬仰。老北教堂?不错。法尼尔厅不可不去。甚至州议会大厦那个小金顶也赏心悦目。牙买加平原区和后湾沼泽听起来就具有幻想色彩。三一堂有着不同风格,哈佛广场她已经十分熟悉,波士顿公园的绿草和帕克曼音乐台理论上的节日效果让人身心愉快,更别提公园街地铁站……
地铁站。公园街地铁站。
她希望有谁能来提醒她七年来她没有掐死眼前这位同学的理由。
“因为我是你同学。”对方不慌不忙地说,“你不能残害同学。”
赫敏攥紧了手里的宣传单。
“前提是你很熟悉波士顿——”她说,“而且你是这样说的。”
“我是比较熟吧。”同学说,“以呈一定比例的方式。他们不是等比例还原的,何况我还记不住路。”她指着地铁站补充道,“地标建筑嘛。”
“是吗?”赫敏冷冷地回复道,“是吗?如果你记不住路,我建议带上你的电脑,打开你那什么‘掉落’游戏——”
“——辐射——”
“——辐射游戏,去里面认全路,再进入现实做你的朝圣之旅。”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对方不以为意地挠挠下巴,“我看你也挺开心的呀。”
赫敏在闭眼和瞪眼之间纠结了一会儿,她选了闭眼。做一个有原则的人有时让人很难行事,比如,如果你和赫敏·格兰杰一样在注意到事实之后就很难忽视它们,那你现在就没办法否认之前玩得还挺开心——之前。在她看见公园街地铁站和兴致勃勃地对着地铁站拍照的同伴之前。
不,这早有端倪。早在芬威球场的高大绿墙旁她就应该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般来讲,不太有人毫无理由地想把“绿怪”涂成黄色,也没人在棒球场里将棒球解释称是两帮人提着“拍子”殊死搏斗。
“很好,所以是我的问题?”她睁开眼睛,“我太较真了,是吗?”
同学又挠了挠下巴,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思索和发笑的表情。
开着车来看地铁站。你很难解释这之间的不同,她是指在波士顿乱逛和在波士顿瞻仰游戏取景地的区别,而且你更难朝罪魁祸首解释。你甚至知道为什么很难解释,因为你其实还挺开心的。更烦的是提议在回国之前短暂游览波士顿的城市风光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是你给了她机会瞻仰游戏取景地。
“我可没说。”同学开口了,“我的意思是,考虑到游戏就很引人入胜了,我想这一套用来作为参观路线也很合适,不然他们为什么选这些地方作为游戏地标呢?”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但你不是中学生了,有没有一天你能让人……”赫敏拧起眉头,“让人……至少……”她想到的任何形容都具有冒犯性。
“至少?”
“随你吧。”她干脆放弃,“饭点了。”
饭点了,她们在波士顿公园旁。更旁边有一家中国菜。当然,非常明显,吃中餐你最好用筷子。同样很明显,她们的饮食习惯——可能只有赫敏吧,她现在什么都拿不准了——不用筷子。
“再提醒我一下,罗塞塔,”赫敏说,“我为什么没有掐死你?”
晚上的时间很好打发。中餐厅环境不错,口味很好,赫敏很难接受她现在已经不生气的事实,这让她有点生气。她们选择返回法尼尔厅,偌大的市场她们还没逛过,晚上也应该比白天更有意思。
“我只是搞不懂,”赫敏在一个礼品店前停下来时随口说,“你有没有一种更认真的模式处理问题。”
“你对我有没有这种模式应该心里有数。”罗塞塔从她身旁伸手拉开门,应道,“我肯定有比较严肃的时候吧。”
“如果你指帕金森和马尔福把你的电脑摔了的事,我觉得那不叫严肃。”赫敏笑眯眯地一点头,走进店铺。
“我肯定很严肃。”
“你是要把他们片成火腿薄片了。”她强调道,“海德博士。”
“那就是严肃认真。如果不是,我怎么会那样想呢。”
礼品店有两层,木制货架和暖黄色灯光营造出温暖的古典氛围,各种龙虾、杯具和纪念文化衫整齐地充满房间,赫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她的钱包会瘦身多少。不过毕竟大家都刷卡,看不见钱包的变化心里会好受得多,这样显得她很在乎金钱似的,只是纪念品总是额外昂贵……
“我们是不是该带点什么给他们?”
“最好是!”赫敏看着堆在金属筐里溢出来的龙虾们说,一堆红彤彤的甲壳生物的毛绒玩具堆得满地都是,她不禁笑起来,“我想哈利和金妮那份可以在回伦敦的时候带回去。”
“是啊。我想想……比尔、查理、珀西、弗雷德和乔治,”罗塞塔说,“还有金妮。”
“什么?”赫敏捞起一只仰面朝天的大龙虾,“没必要分开送吧。”
“如果你要给韦斯莱送点什么,那就得分开送。不过我们可以说是合送的。”罗塞塔摩挲着下巴,“难道我应该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吗?”
“你对他有什么脸色不关我的事。”赫敏端详着一个小摆饰,可能是手工制作和上色,外观有点儿粗糙,台座上突出的“波士顿”涂着白漆,摆件样式各异,都是波士顿的地标。她正在看宪法号。
罗塞塔没有纠缠,只是哼了一声,游荡到棒球特产区,掂量着一枚棒球。
她可以给韦斯莱夫人带一只装饰盘,韦斯莱先生应该会喜欢宪法号的模型,至于其他人……赫敏隐蔽地一翻眼睛,有人愿意发愁当然是最好的。再给罗恩和哈利带两套龙虾纪念衫。
“如果不关你的事,”罗塞塔从她身后冒出来,赫敏的手一抖,好在这是纸罐茶叶,“那么,我想,你应该已经对金妮·韦斯莱解释清楚了吧?”
她就像给火药桶的最后一寸引线发射了一颗火星。
现在火药桶要爆炸了。考虑到这里是波士顿——适合发发脾气。
“你有完没完?”赫敏急言厉色地问,“怎么了,打算这么说话多久?一个月,一年,临死之前?”
“哦……”罗塞塔轻声说,“这么说,现在是我的问题啦?”
“不,是我的问题。”赫敏压低声音,下意识把手里那只杯子放回货架,她希望两手空空,“是我的问题,行了吧。不代表你没有问题。事实上,你和我都有严重的问题。”
“听起来更像‘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罗塞塔说着,取走她刚放上架子的小酒杯。那杯子像是用啤酒瓶的上半截切割打磨制成的,精巧和粗野并存。“被美丽波士顿迷得找不着北的不是我……用别人的嘴巴当——”
赫敏捂住了她的嘴。
“——因此,问题应该不在我。”当赫敏松开手后,罗塞塔毫不受阻地接着说,而且就像她在那段被迫沉默里也在说话似的接上了新句子,“不过呢,加入更多干扰因素之后,我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对吧。毕竟,你看……我个人认为,偶尔我还是能入眼的。”
“你什么意思?”赫敏微微一怔,等她反应过来,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在做梦!”
“你才是说胡话,小姐。”罗塞塔说,“我就这么差吗,你敢不敢睁着眼睛说?”
所以她才对睡眠问题那么深恶痛绝、过度敏感。她们当初是从伦敦出发,哈利和金妮正在那儿工作,于是半是聚餐半是送行的聚在了一起,然而非常不幸的是,赫敏·格兰杰小姐的睡眠质量早在那之前就相当糟糕,而且和在场的当事人们都有联系,她依靠意志力维持的理智一遇见酒精就像残留的胶水一样融化失效——至于后果……
取决于你梦见了什么,同时取决于当事人和你的关系,梦里和现实。
后果……严重的后果。你喝醉了、精神不振……都不是骚扰别人的理由。
“你正在回忆吗?”罗塞塔饶有兴趣地问。
“闭上——你的——嘴。”赫敏说,“请。”
哈利当时去吧台取酒和小吃,或许顺便结了帐,她现在也无心追究了。总之,金妮成了目击证人,可以申请保护令的直接目击证人。当她第二天早上在金妮的公寓的床上睁开眼时,她真恨不得长眠不醒。
因为……梦境和现实,这是两条关系,两种故事,意图用精神衰弱开脱是没用的。
赫敏看着她。“偶尔能入眼”是过度谦虚,甚至是一种自知的讽刺,她这位同学和书呆子的共同之处只在于她们看过多少书,除此之外,她可以去拍时尚杂志。尤其是她隐约的厌倦和蔑视的情绪……
厌倦和蔑视。这不是也很重要吗?赫敏想,无论如何,没人会想到和她确定什么关系,恋爱、婚姻或者养老……那些需要责任感的长期的深刻的关系。你只是不能期待……不是说她有什么问题,她绝对是个好人,在需要的时候很体贴,幽默感充足,你只是不能期望得到什么。有时候人们不能克服她们的弱点,她们的弱点也很相似。
罗塞塔等不到她的回答,转而俯身去看一排排竖直插在纸板盒里的龙虾铁盒,全都呲着大牙举着钳子,她看了看纸板的介绍:手工制作,龙虾薄荷糖,永远清新!
“你选好了吗?”赫敏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怠问,“我觉得,”她看着手表,“时间不早了。”
她还看着整齐划一的龙虾薄荷糖军团。两只钳子上套着蓝底黄字的弹力橡胶带,一边是“波士顿”,另一边是“强效”。
赫敏抱着胳膊等在一旁,购物篮吊在她的手臂上。
“我在想……”罗塞塔试探着摇了摇一个铁盒,“这里面肯定不会有龙虾,对吧。”
赫敏毫无反应,条件反射似的看了看她举起来的盒子。
“倒是希望有。”罗塞塔说,“走吧。”
收银台的工作人员也穿着纪念文化衫,只不过素净一些,是印着“波士顿”的黑色t恤。
装饰盘,一套茶杯,两盒茶叶,啤酒瓶烈酒杯,几枚冰箱贴,宪法号摆件,刻着罗恩名字的多功能刀,几经思考下选择的龙虾文化衫,龙虾薄荷糖,一对红彤彤的龙虾玩偶。
她们一起读完了本科,然后是研究生。从剑桥到波士顿。当你脱离学生视角,会发现这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她确实有点儿漂亮。赫敏茫然地想,有点儿……太……漂亮了。在这里,在这些灯下。不是好兆头。
收银员正掏出最后一个物件,一块木牌,写着“甜蜜的家”。
罗塞塔盯着放在一旁的那盒薄荷糖,龙虾的钳子上捆着弹力带。“波士顿”和“强效”。凭什么它的钳子都要被捆起来?波士顿和强效。
强效:强大。有控制力。有效。熟练。擅长。坚定。难以摧折。强硬。易于成功。
你在暗示什么?
“甜蜜的家”。她虽然买下这个刻着俏皮手写字的木牌,但恐怕永远不会把它挂在家里的任何地方。
强效。
收银员微笑着看向她们。
“我在想,”罗塞塔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调开口了,“你有没有考虑过——”
她掏出卡片递给收银员。
“——出于我纯洁的情操——”
赫敏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用目光撬开她的颅骨。收银员递还信用卡。
“——而考虑迁就我保守的个性——”
收银员开始忍笑。
“——因此和我确定相对长期稳定的关系呢?”
赫敏发誓自己听见收银员因为难忍而呛出的声音,但那女孩儿的脸上绷得紧紧的,没让她抓住把柄。
强效!
“你是不是——”赫敏飞快地说,停顿也飞快,“你有——你——对不起,我们挡住收银台了——”她匆匆抓过包装袋,罗塞塔慢吞吞地跟在她后面,“这很——你觉得——”
法尼尔厅和昆西市场还是那么热闹、可爱,只是她没心情欣赏了。
“你被核辐射了?”赫敏几乎是惊恐地问,“你被核辐射了。”
如果实话实说,她一开始认为罗塞塔和金妮的大哥比尔的那位女朋友十分相似。她们都样貌出众、能力卓绝,就连自我中心的个性都很一致。但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她样貌出众、能力卓绝、个性非凡……一切都在于你怎么看待。当你是个社交上相当失败的书呆子,而有一个人非常喜欢打扰你的时候——赫敏不合时宜地想——带着她略显尖刻的幽默以及特定时间的温和——
“我觉得,一时一事。你不花几秒钟考虑一下吗?”
“我要回宿舍。”赫敏着重道。
“在你抽出宝贵的一分钟拒绝我之后,你去哪里我都可以当司机。”
赫敏没说话。购物袋轻轻响了两声。
“你不能拒绝我吗?”
她真的在忍耐上花了很多心思。在她脱离青少年时代,进入大学之后,赫敏·格兰杰逐渐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她具有优越感,而大部分社交失败都源于这种难以控制、成因复杂的优越感,她会急躁、粗鲁、焦虑、自以为是,但你总会成长到至少能意识到缺点的程度。她现在就是。她真的在忍耐上花了很多心思。她——真的——努力——过。
“我要……回宿舍。”她重复了一遍。
罗塞塔轻轻笑了,凑过去从她手里取走购物袋。她靠近的片刻,一阵花香杂糅而成的冷冷的脂粉气和只有不经意才能嗅到的木头干燥脆弱的清香也一同袭来。
不是好兆头。赫敏想。当人自以为是到一个境界时,她可能真是对的。
她可能说中了。
真的说中了。
就是……只是……
和往常一样,没有区别,不是有关学期报告和小组作业的废话……和往常一样,在重要的、特殊的、令人恍然的时刻,她就应付不了了。赫敏·格兰杰的缺点里包含“应急反应薄弱”。
出于逃避压力的目的,她开始寻找那些必然早有显现的迹象,只有不熟悉这位朋友的人才会把她看作突然发疯。但是即便她发现了源头又对眼下有任何帮助吗?不要挣扎了。
头顶光环的小人和额生双角的小人在她的耳朵边喋喋不休,像五十年代的动画片。
她只是……赫敏想,多少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紧张,她不得不难以启齿地承认……这真的难以拒绝。
而“难以启齿”的含义是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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