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魔界众魔心思颇有浮动。正逢魔界与仙界大战一触即发之时,魔王赵寂却停止了调兵遣将,只因她得知,仙界的华瑶神女下凡历劫去了。
“真是不将我魔界放在眼里,大战在即,她竟去历劫,那这一仗,我是打还是不打呢?”
纤薄无骨的身躯斜倚在狰狞的王座之上,黑如寂夜的如瀑长发张扬铺开,魔王赵寂思索片刻,下了偃旗息鼓之令,王令一出,王座之下便沸腾起来。
“陛下,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我们为何要错过呢?”
“是啊,我看那华瑶看似渡劫,实则惧战,她已不战而退,我们又何必与仙界客气?”
“那华瑶如此行事,陛下又何必与她客气?”
魔族好战,且早与仙界水火不容,无人愿停战。赵寂低头看了眼摩拳擦掌的众人,悠悠道:“若本尊说,我也要去历劫呢?”
众魔顿时惊疑不定,面面相觑间,皆在同伴眼中看到怀疑,然而也无人敢出口质疑。
赵寂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随意将手一拂,一道带有恐怖天道气息的劫印出现在她掌心,感受到这道气息的众魔脸色皆是大变,又闻听他们的魔王傲慢而不容置喙的声音:“说来也巧,本尊的劫数的确也来了。或许是天道平衡,执掌天界的那位下凡历劫,本尊的劫数便也显露,更巧的是,这一劫同样应在人间。”
如何偏偏是这时?众魔脸上露出不甘神色,然而劫数已生,这道印记便是铁证。
只是不知,他们的魔王陛下,历的是何种劫难?站在最前面的几个统领皆是暗暗在心中盘算,算出结果,顿时惊讶了。
若非情劫,便是死劫。
能有这般卜算能力的魔头终究是少数,赵寂自己最为清楚,她掐算片刻,原本桀骜不驯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情劫?”
傲慢的魔王挑高了眉头,似是不屑,之后却忽而愉悦起来:“即是情劫,那便好办,把那人杀了,劫数立解。”
众魔也都放下心来,情劫?这对魔来说,不是笑话吗?
“诸位,这一劫很快,本尊不日便回。”
赵寂将魔界事宜交予几位亲信,便不再耽搁地到了人间,直奔她的劫数而去。
正是凝冰的深冬,长安。
作为大齐朝的国都,长安向来繁盛,便在冬日,主城也总是熙攘的,只在南城的某些街巷之中,会透出贫穷的冷清。
这是一个一眼望尽青天的凌晨,只见南城的一座小院,院门吱呀着打开了,卫初宴哈着白气走了出来,纤瘦的手隐在宽大的袍袖中,她往门外瞧了眼,笑着唤了声:“芙蕖姑娘。”
方才有人轻叩她门扉。
门外是一个穿厚棉衣的少女,约莫豆蔻年华,看着一身青衣秀致不已的卫初宴,开口便是:“卫姐姐,年节近了,做桂花糕吗。”
说着,芙蕖将一个不小的布袋子塞进了卫初宴手里:“卫姐姐,我给你拿了糯米粉,已经细细磨成粉了。”
手中的袋子沉甸甸的,卫初宴露出了无奈神色:“不必总是给我带东西的。”
芙蕖嗔道:“我想吃嘛,何况我拿给你的东西,十次有九次你都不收的,哎呀卫姐姐,这次你总不能不收吧?等你做好了桂花糕,再唤我来吃嘛。”
小姑娘的心思一览无遗,可盛情难却,卫初宴只好收下这袋糯米粉,芙蕖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未开口请自己进院子,露出失望神色,卫初宴将之尽收眼底,暗暗摇了摇头。
她是乾阳,芙蕖是坤阴,该避嫌的,且卫初宴从未对芙蕖生出过任何心思,拒绝的话反倒是说过许多。
她如今孑然一人,一心只读圣贤书,立志入仕途,并无谈情说爱的心思,且她也不该同人生出这样深的牵扯。
芙蕖姑娘离开了,这边,卫初宴将东西拿到厨房,掀开柜门看了眼,忽而皱眉,拿起钱袋出了门。
她径直往杂货铺走,浅浅称了二两糖,便去做桂花糕。
便是在卫初宴的这座简陋小院里渐渐传出糕点的香气时,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院之外,而后又随意拂开院门,走了进去。
这便是来到人间历劫的魔王赵寂了,她一路寻到长安,有感于自己的劫数在这座城中,然而入城以后,却始终寻不到人,反倒被一道甜香吸引了注意力。
循着这道香气,成魔后第一次,赵寂走进了一个凡人的小院。
这个院子不大,装下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便显得逼仄,倒是打理的整洁干净。赵寂见一温润如玉的女子执一卷旧书闲散坐在石桌旁,宽大的青衣袖口飘摆见隐见磨损,石桌的另一边是一颗香樟,墨绿的薄叶在寒风中泛出冷素的色泽。这样冷的天,青衣女子并无毛皮御寒,衣袍中或许夹了些薄棉,却因太少而并不鼓囊,风倒把衣衫吹的微鼓,令她显得更为瘦弱伶仃。
赵寂也穿的少,这样的冬日,魔王仍然着一袭轻薄红裙,可她并非凡人,自不惧冷,与这凡人是不同的。她看着女子那冻的通红的手指,暂时忘记那道香气,皱眉问道:“你不冷么?无火无炉的,偏要在屋外看书。”
女书生——也即卫初宴——似是受惊般抬头望向她,这一看,卫初宴又惊又诧,她家不知道何时来了个陌生人,这人一袭似火红衣,金线镶边,银线为绣,无论是耳环还是腰间的挂饰,都是卫初宴从未见过的富贵,而她眉眼倨傲,一股天然的傲气。卫初宴不由暗暗吃惊,这样的人,如何会出现在自己这个小小的院落中?
还有,她怎么进来的?卫初宴记得自己应是关了门的,卫初宴不由看了眼院门,却见院门是半开的,她不由疑惑了。
难道真是忘了关么?卫初宴疑惑间道:“免得睡着,白日短暂,冻一冻反倒清醒,有益读书。”
赵寂嗤笑一声,忽然望见这女书生手边的桌上有一盆漂着浮冰的水,一条湿润的布巾搭在磨得出了细细木刺的盆边,赵寂暗了眼神,不动声色地等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那女书生将毛巾往水中一浸、吸饱了冰水后将之一拧,往自己脸上擦了一把。
显见的,女书生更清醒了,在一个难以抑制的寒颤中。赵寂见她如此刻苦,原本那些挖苦的话,倏然都被这一个寒颤拂远了。
凡人真是苦。赵寂随意一想,却并未同情,而是望向厨房的方向:“那是什么吃食?香气有些特别。”
卫初宴忽然明了这姑娘为何会来她家,她不由放下书卷,神色犹豫起来。赵寂等了一会儿不见答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卫初宴觉出一丝危险,心中暗忖,这姑娘脾气好大,她不由摇头,嘴上答了:“是桂花糕,那是桂花的香气。”
赵寂:“桂花糕?”
卫初宴见她目光仍然好似黏在了自己的厨房里,这会儿又不见坏脾气了,倒像是望着鱼的馋猫,卫初宴不禁浅浅笑着起身,走进了厨房,须臾,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白色糕点:“要尝尝么?这位......姑娘。”
赵寂看她一眼:“我姓赵。”
卫初宴:“我姓卫,名初宴。赵姑娘,要来一块桂花糕吗?”
赵寂听了却也忘记了,一心只在那些糕点上,卫初宴将盘子的一侧向她倾了倾,她便拈起一块随意晃晃便不顾热烫丢进嘴里,嚼了几口,露出愉悦神色。
卫初宴便坐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将她的桂花糕吃了一块又一块,眼见半边都快空了,卫初宴欲言又止,这时赵寂忽而皱眉:“怎么不甜?”
卫初宴便显得有点局促:“我习惯了淡口。这里边,一半是甜的,一半是淡的。”
糖总是有些贵的,尤其对卫初宴来说。这些甜糕原本都是为芙蕖做的,然而都让赵姑娘吃掉了,且这姑娘好似还意犹未尽,也不知道那样一副纤瘦身躯,是如何能容下这许多的?
赵寂便显得有些失望,不过,她忽然又亮了眼眸,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小瓶橙黄透明的蜂蜜,将之倾倒在剩余的糕点上,又愉快地吃起来,卫初宴略略讶异,赵寂抽空看她一眼:“这蜂蜜不错,你不吃的话,我都吃掉了。”
卫初宴捻起一块尝了尝,眼睛倏然睁大,她从未吃过这般柔润清香的蜂蜜,不由多吃了几块,赵寂在一旁看着,眼睛弯了弯。
卫初宴笑着看着她,似乎在询问她好不好吃,赵寂并不直言,只道:“你们凡人,倒总能做出些好物。”
“凡人?难道姑娘便不是凡人吗?”卫初宴不以为然,心中暗忱,遇上了一个傲慢的姑娘。
可这位姑娘,却又并非全然傲慢,至少,她馋这份桂花糕。
一块又一块。
将最后一块桂花糕放进嘴中,赵寂终于感到满足,她看了眼一旁的卫初宴,见这人又已开始看书,不由心想,这人倒真是好脾气,辛辛苦苦做的桂花糕被她吃了大半,也没任何不快,反而看起书来。赵寂其实很少在别人身上看到这样的闲淡从容,她不由多看了卫初宴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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