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姜湘嫌这房子租金太贵, 奈何梁远洲已经敲了门,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妇女, 齐耳短发,面相看着很是舒服,仔细打量,竟然有种恬静雅致的文艺气质。
对方围着围裙, 像是刚从厨房匆忙出来, 身上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
“你好, 听说你们二楼那间房子对外出租, 我们想上去看一看。”梁远洲直接表明来意。
听到是租房,妇女明显愣了一下, 急忙回头喊人,“阿恒, 有人来看房子。”
“来了。”
不到片刻,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兴冲冲跑了出来, 看见门口的梁远洲和姜湘,主动上前道:“是你们要看房子吗?走,我带你们上去看看。”
姜湘已经不太想上去看房了,梁远洲不许她跑,拽着她上去。
三人走上外边的水泥楼梯,年轻小伙在前, 一边走一边热诚介绍:“别看这楼梯简陋,是我和我哥亲自砌起来的, 用了不少捡来的砖块, 还有水泥,结实的很。”
砖瓦都是他们家里人平时去废品收购站, 或者郊区没人要的破烂废墟中一块一块捡回来的。
楼梯靠墙修建,安全起见,外围也砌了一截小腿高的砖墙,足够用了。
年轻小伙自我介绍,他叫崔恒,是郊区炼油厂维修组水泵房的工人——
“哪个炼油厂?”姜湘愣住,迫不及待问他。
崔恒笑笑,“市里还能有哪个油矿?就是长川油矿下面的,一个小炼油厂。”
闻言,姜湘眼睛亮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好厉害啊,竟然能进长川油矿。”
“还好,我是运气好。”
两人说着话,走到二楼门前,门板是略微厚重的木门,上头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
只见崔恒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开了锁,推门率先进去,拉开窗帘,让外面的光线照进来,这样整个房子看起来亮堂一些。
“太久没上来打扫,房间里落了不少灰,你们随便看一看,这房子挺大的,有窗户,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姜湘进去,入眼便是一览无余的大开间,瞧着空荡荡的,只靠墙放置了一个双门衣柜,一张双人床。
崔恒刚刚说房子挺大的,其实并不大,估计二十多平米,双人床便占去了五分之一的面积。
床边有窗户,窗户正对着街道,街道另一边赫然就是长川市最大的地主家那栋花园洋房。
那洋房早些年被瓜分,住进去十几户人家,包括宽敞的草坪都没浪费,愣是在上面建起来两排平房,挤满了住户。
见姜湘站在窗前,一直望着街对面,崔恒脸色不大自在,“要不,咱们看看里面的卫生间?”
到底是年轻,他脸上藏不住心思,担心姜湘介意窗台对面是大地主家的洋楼,看着晦气。
他们家二楼的这间主卧,半年前就已经隔出来了,原本想得挺好,要么找个好相处的厚道人家卖出去,赚一笔。
或者租出去,一个月租金两三块钱,多少是个进账,能补贴家用。
没想到计划挺好,现实却残酷得很。崔家把卖房的消息散出去,前前后后来了不少看房的人,不是这里那里挑刺,就是想法子压价。
到最后,出价最高的那一个,四十八块钱,就想把这间带卫生间的小洋房拿下,把崔家众人气坏了。
干脆不卖了,放出消息,只租不卖,一个月租金咬死了不能低于三块钱,爱租不租。
然后,这间小洋房就很长时间无人问津了………
大概都是嫌租金太贵,没人愿意充当傻大头。
崔恒越想越止不住着急,心想隔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又来一家想租房子的,这次务必得租出去了。
反正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便宜租出去,租一个月就能挣一个月的租金啊!
想到这里,他态度更殷勤了,带着两人去看卫生间。
卫生间果然也不大,宽约两米的窄道,依次是洗脸池子,淋浴花洒,然后是一个厕坑,厕坑上方有蓄水的水箱。
梁远洲进去,先是拉了一下水箱上垂下来的绳子,只听一道哗啦啦的水流声,顺着厕坑管道冲下去,十分便捷。
“可以的,湘湘,这个水箱没坏,能用。”
“唔……”姜湘脸色纠结,犹豫了好久,没敢应梁远洲的话。
她其实也挺喜欢这个自带卫生间的小洋房。
但是,但是它再好,都不值得一个月三五块钱的昂贵租金啊!
要知道,姜湘现在是国棉厂临时工,一个月才挣十八块钱的工资,工资已经够少了——
若是为了住上这间小洋房,月月掏个三块钱租金,想都不敢想。
姜湘一阵头疼,已经想拉着梁远洲赶快撤离了。
别了,她真的租不起!
然而梁远洲看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这间小洋房,一会儿检查水龙头的好坏,检查下水管道堵没堵,窗户漏不漏风,一会儿又去门外,看了看门板是否结实。
“不是吧,你真想租?”姜湘急得拉扯梁远洲出去,在楼梯口说悄悄话。
“嗯,想租。”
“小梁同志,我租不起啊!我的极限预算就是一块钱了!”提起租金,姜湘痛心疾首,恨不得下一秒就扯着他下楼。
梁远洲自有决断,把碍手碍脚舍不得花钱租小洋房的抠门湘湘推一边去,有他在,轮得到她多出那两块的租金吗?
他转过身,进了房间和一脸忐忑的崔恒商量:“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钱?”
崔恒自然看出了梁远洲想租房的意思。
他不留痕迹观察梁远洲的衣着,衣服面料是挺普通,但没有一处补丁。
再观梁远洲个高腿长,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显然是有吃饱饭的本事,这本事还不小呢。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阔绰有钱的,崔恒咬咬牙,顿时打消了最初报底价的想法,狮子大张口道:“五块,一个月租金五块!”
梁远洲:“…………”
梁远洲面无表情,“湘湘,我们走吧,再去找找其他的房子。”
姜湘巴不得快点走呢,嗯嗯点头,扯着梁远洲就跑。
眼瞅着两个人毫不犹豫就要走,崔恒忙道:“哎等等,等等,这租金也能商量,咱们不是正商量着吗!”
梁远洲呵呵,“你这也不像诚意商量的态度,张嘴就是五块钱……”
当他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呢。
崔恒抹把脸,退让一步道:“你们租这房子,是几个人住,想租多久?”
“她一个人住。”梁远洲指了指边上的姜湘,神色坦然。
至于租多长时间?
梁远洲努力回想上辈子的记忆,如果他没记错,明年的七月份,隔壁孟家的那栋小洋楼,就该放出售卖的风声了。
到那时他去买小洋楼,这边的小洋房自然不必再续租了。
想到这里,梁远洲道:“倘若租金合适,从今天开始算,租到明年的七月份,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
崔恒咋舌,租一年半啊,也是挺长的时间了。
若是租金谈妥,未来的一年半,崔家就能有一项稳定进账了。
“三块。”他闭了眼报出底价,底价就是一个月租金三块钱。
谁知梁远洲砍价不走寻常路,“租金我只付一块钱,少的那两块,就用粮食补,粗粮细粮都可以。”
崔恒懵了,“怎,怎么补啊。”
姜湘也懵了,砍价还能这么砍?用粮食补差价?
梁远洲早有成算,给崔恒算了一笔账,“你要钱,无非是想多买点粮食,让家里多一口饭吃,那不如直接要粮食。比如高粱米和豆面,粮店都是卖一斤一毛钱,还要搭粮票,每月限量供应。”
“我给你按五倍的价钱折算,也就是高粱米和豆面一斤五毛钱,两块钱能买4斤。我拿4斤的高粱米或者豆面来抵扣2块钱的租金……”
崔恒不是不了解市价,一听他这么说,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在粮店买米面,价格是便宜,但需要搭粮票,街道办每月发放的粮票就那么一点,根本不够全家人吃。
崔家上下八口人呢,虽然都是城镇户口,但供应的那点口粮太少,要想不饿肚子,吃的好一些,就得经常去黑市花钱买高价粮。
而黑市的粮食,价格和粮店相比,少说翻六七倍甚至十倍。
梁远洲按照翻五倍的市价算,其实是崔恒占便宜了,能省不少钱呢。
崔恒答应道:“可以,不过我不要高粱米,就拿豆面和玉米面来抵扣。”
梁远洲笑了,“行,那就这么定了?”
崔恒点点头,心情仍然激动,“你得先交一个月的租金。”
话音落下,梁远洲朝身旁的姜湘伸手。
姜湘:“……”
不知怎么,就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姜湘忍着痛心,默默掏出了口袋里的一块钱,交到梁远洲的手上。
梁远洲转交给崔恒,“剩下的两块钱用粮食抵扣,下午我带各一半的豆面玉米面过来,到那时你把门上的钥匙给我。”
“成交。”一时间,三人都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
下楼梯的时候,崔恒想起了一件事,脸色犹豫,扭头和姜湘主动坦白道:“我们家成分不好……”
在解放路,但凡住着自家小洋楼的,成分都不大好,不是资本家就是大地主。
崔家被划到了资本家那一档,有些人可能不会愿意和成分不好的人家做邻居。
崔恒就是担心姜湘不了解崔家的成分,提前给她打预防针,若是她介意这个,现在反悔不租房还来得及。
谁知听了他这句坦白,姜湘面色古怪,道:“我姓姜。”
崔恒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湘叹息:“我以前也在这条街住着啊。”
崔恒猛的想了起来,解放路是有一个姜家!
他看向姜湘的脸。
姜湘任由他打量,解放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家户户就算不来往的,平时在路上常见,多少也混个脸熟了。
“你,你是姜慧的侄女?”他终于认出来了,手指颤抖。
“是呐,就是我。”姜湘点点头,欢欢喜喜下楼,走之前不忘和他说一句。
“以后多多关照哦。”
崔恒看着她甜美无害的笑脸,不禁想起当年年纪尚小的姜湘拿着擀面杖和姜慧半夜干仗血流成河鬼哭狼嚎的彪悍壮举…………
人,人不可貌相。
“哈哈。”姜湘高高兴兴出门去。
后面的梁远洲一阵好笑,“你以前是做了什么,让他那么震惊?”
“不告诉你。”姜湘故作神秘。
不等梁远洲继续问,迎面出现了一个脸熟的面孔。
是姜华。
姜华也是去崔家,乍然看见姜湘和梁远洲一同从崔家出来,不由愣了愣。
姜湘自然也看见了他,脸上的笑微微收拢,这时候装没看见已经迟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姜湘勉强笑着,和姜华打了声招呼。
“我,我想租房,听说崔家那里有空置的一间房子……”
姜湘悟了,顿时想到姜华和姜晴挤一间房里分帘子睡的场景,“你要搬出来住?”
“不是,我还在那边住,是晴晴和我爸我妈一块搬回来租房子住。”
“哦。”
姜湘只是哦了一声,没再问其他,她并不好奇,也不想知道姜家突然决定要搬回解放路租房住的原因。
“你来的不巧,”姜湘说,“崔家的那间房已经被我租下来了,你还是再找找其他合适的房子吧。”
说完,她越过姜华就要走人。
然而下一秒,就听姜华嗓音苦涩,“你不是住国棉厂集体宿舍吗?这么快就要出来租房了……”
姜湘忽然有点不妙的预感。
姜华:“你和苗冬青,已经要准备领证结婚了吗?”
边上的梁远洲:“?”
跟谁?跟谁结婚?
姜湘只觉后颈发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要停止流动了。
姜华还在苦涩叭叭:“到时候你和苗冬青结婚宴席,我能来吗?”
第42章 (小修,补400字)
人总要为自己的胡言乱语付出代价。
姜湘简直快要窒息了, 看都不敢看身旁的梁远洲,下一秒拔腿就跑。
“跑什么?”梁远洲早有防备,拎住她后颈衣领, 语气森然。
“没,没跑啊,”她硬着头皮,瓜怂解释, “这不是快要中午了吗, 我赶着回去国棉厂上班啊。”
梁远洲冷冷地瞥她一眼, 松了手。
姜湘欲哭无泪orz
一次没跑成, 她是没胆子再跑第二次了。
理智告诉她,真把梁远洲惹恼了, 她指定没好果子吃。
姜湘乖巧站他身旁。
梁远洲皮笑肉不笑,走上前, 和姜华道:“你刚刚说的那些, 我没太明白。”
见他两举止亲密旁若无人, 姜华一时有些迷惑,“你和姜湘……”
“忘记自我介绍,我们上次在你家门口见过,我是她对象,梁远洲。”某人理直气壮宣示主权。
“?”
“不是苗冬青吗?”
“哦,湘湘是这么和你说的?”梁远洲轻飘飘地问。
“我没说!”姜湘鼓起勇气站出来, 试图拯救一下自己的火葬场。
然而没等她开始拯救,就听梁远洲言简意赅语气阴冷道:“湘湘, 这个时候你最好闭嘴。”
“。”
姜湘一瞬间鼓起来的勇气噗噗消失, 退回去,闭嘴了。
梁远洲扭头, 再次问姜华,“你再说一遍,苗冬青是谁?湘湘说过要和他领证结婚吗,什么时候结婚,在哪里结婚。”
姜华:“…………”
看着梁远洲越来越阴森的脸色,再看看姜湘一脸惶恐求生的模样,姜华悟了,“湘湘,是不是他威胁你欺负你?逼迫你和苗冬青分开,和他在一起?”
姜湘简直没眼看这个蠢蛋。
见她不敢说话,姜华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湘湘,你别怕,我给你撑腰。我知道你和苗冬青感情好着呢,你们从小认识青梅竹马,谁也拆散不了!你别怕!”
姜湘能不怕吗。
怕得瑟瑟发抖,快要给他跪了,求求了,别说了快闭嘴吧。
个猪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提什么青梅竹马。
只听梁远洲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道:“从、小、认、识,青、梅、竹、马。”
姜湘:“…………”并不是,她可以解释的。
梁远洲咬牙切齿,抓住她手腕,“湘湘,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你身边还有一个从小认识青梅竹马感情极好的?”
他怎么从未见过。
上辈子也不曾在湘湘身边见过苗冬青这样一个人。
姜湘快跪了,急忙解释:“不是,真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青梅竹马好哥哥啊!”
然而梁远洲并没有听她解释,闭了闭眼,像是极力压抑着怒气,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当场发飙。
他深深地望了姜湘一眼,“我冷静一会,你最好别来招我。”
说罢,他转身便走。
姜湘站原地懵了一秒。
姜华似乎还嫌不够乱,安慰姜湘道:“湘湘,他走了,你别怕。”
姜湘无语望天,“你可别说话了,闭嘴吧!上次在国棉厂宿舍里我跟你说那话,都是瞎几把说的,我和冬青哥清清白白,什么事儿都没有。”
姜华懵逼,指着梁远洲离开的背影,“那他?”
“他才是我正儿八经的对象,你把他惹恼了,我还得去哄呢!”
“湘湘。”
“你别拉我,”姜湘烦得很,“我从姜家搬出来,就是不想和你们联系了,咱们以后就当陌路人,谁也别烦谁,行不行啊?”
“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姜华不解。
“什么叫我突然说这样的话?你们一家人本来就拿我当外人,我走了,大家皆大欢喜,不是吗?”
“不是,我——”我没有拿你当外人,我一直喜欢你,但我没有勇气说这样的话。
他脸色着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姜华,”姜湘打断他,正色道,“有些话你最好永远不要说出来。你不说,我还能念着你以前的好,你说出来了,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若是他真的喜欢她,那么多年,她在姜慧手底下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他不是不知道。
既然知道,却不曾帮她一把,甚至于在他尚未意识到喜欢她的那些年,他也是欺负她故意捉弄她的一份子。
这样的喜欢,何其幼稚。
姜湘只觉得恶心。
说完那番话,不管姜华有什么反应,她转过身,急急忙忙去追梁远洲了。
咬着牙一路狂奔,总算在下一条街的路口,追上了梁远洲。
“梁远洲,你不要生气嘛,听我解释……”
梁远洲不理她,继续冷漠赶路。
姜湘勉强跟上他的步伐,一边小跑一边小声解释,“你知道我和姜家的关系不好,其实,其实我不是姜家人,我是奶奶从雪地里捡回来的……”
听她这么说,梁远洲微微一顿,诧异道:“你不是姜家人?”
“不是。”她是倒霉的身穿啊!
搁现代她还是一个985大学生呢,当然,这个来历就不能随便说出来了。
见他脚步停下来,姜湘抓住男人的胳膊,可怜兮兮道:“我就是想和姜家断绝关系,才和姜华那么瞎几把说的,说了我要结婚,他就管不着我了。”
“梁远洲你别误会,我和冬青哥真的清清白白,他自己也有对象呢,他对我没那个意思!”
冬青哥?叫得真亲热。
梁远洲冷哼一声,眼睫低垂,继续冷漠赶路,又不搭理她了。
他这样的态度,姜湘一时摸不准他还气不气了。
“梁远洲,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你不气了吧?”
话音落下,还是不理她。
姜湘没辙了,泄气地停下小跑的步伐,决定不追他了。
他个高腿长,一步就顶她两步,走得那么快,她一路小跑着一边追一边和他解释,好累的。
容她歇一歇。
前一秒她刚停下步伐,后一秒,走在前面的梁远洲意识到她没再追上来,顿了顿,扭过头瞅她一眼。
只见相隔两米远的距离,姜湘一只手扶着路边的树桩,弯下腰,微微喘着气。
这个场面落在梁远洲眼里,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急得过去问:“湘湘,你怎么了?”
“……”
“我,我肚子疼。”姜湘灵机一动,捂着胸,一脸很不舒服的样子,抓着他不让他走。
听她说肚子疼,梁远洲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捂一捂肚皮,然后看见她那只手捂着胸……
两人目光对视,纷纷反应过来。
姜湘努力淡定,在他凉飕飕的视线下,手往下挪了挪,“是肚子,肚子疼,不是胸疼。”
梁远洲冷笑,“我看你就是胸疼,回家了我亲自帮你!”
“…………”大可不必。
见他视线直勾勾的,姜湘红了红脸,用力把他脑袋掰一边去,“臭流氓,往哪里看呢,不该看的别看。”
“湘湘,是你捂着胸却说肚子疼,是你让我看的。”
“。”
姜湘直觉这个话题有点危险,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主动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梁远洲同志,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不能。”
“你还气什么呀?都跟你说了,我和冬青哥清清白白,他自己有对象呢,我和他什么事儿都没有。”
梁远洲冷哼道:“你和他从小认识青梅竹马,一口一个冬青哥,喊他喊得那么亲热……”
姜湘万万没想到他是计较这个,不由沉默了一下,“洲、洲哥哥?”
话音刚落,她顿时被自己肉麻到了,“不行,鲨了我吧,喊不出口!”
见她别扭地动来动去,梁远洲眼里露出笑意,牵住了她的手:“去掉洲,再喊一声。”
姜湘:“…………”
不是吧。
姜湘痛苦面具,给自己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闭了眼视死如归,嗓音甜甜地说道:
“哥哥,可以不生气了吗?”
梁远洲眼观鼻鼻观心,没应声。
姜湘岂能看不出他的意思,一不做二不休,贴上他继续嗓音甜甜。
“哥哥,这次是我做错了,我下次绝不瞎几把——呸,我绝不瞎说话了,我只有一个将要扯证结婚的对象,那就是哥哥你呀。”
梁远洲忍不住了,低头笑出声来。
姜湘没好气,踹他道:“够了吧,我都这么卖力了,你再生气就有点过分啦。”
“嗯,不生气了。”
“湘湘,我好喜欢你。”
“是是是,我也喜欢你啊。”姜湘应付他一句,拉着他疯狂赶回国棉厂附近。
眼瞅着马上到中午十二点,吃过饭,她就要去车间上班了。
时间太赶,来不及回新城路大杂院做饭了,姜湘选择去国营饭店,这次点了一碗便宜的三鲜素面。
她吃,梁远洲干看着,不许吃。
梁远洲很是无语。
姜湘一边急匆匆吃面一边数落他,“早上才下馆子吃了一顿小笼包,中午肯定不能花钱吃饭了,我是急着上班,要去车间干活,不吃饭饿得慌,只能花钱吃一顿。”
“你又不上班,急着吃什么饭,一会滚回家自己下两把挂面吃吧!”
梁远洲无话可说,任由姜湘叨叨念。
吃完了面,姜湘端起比脸还大的海碗,一口气把剩下的面汤干掉一半。
剩下一半实在喝不下去了,这可是三鲜面汤呢,好些人家都舍不得下馆子买一碗三鲜素面。
本着不能浪费的节约精神,她瞄了梁远洲一眼,默默把碗推了过去。
梁远洲:“…………”
梁远洲又是气又是想笑,合着他和她专门来一趟国营饭店,只能落着她剩下的半碗面汤喝?
他彻底没话说了,端起推过来的海碗,咕咚咕咚一口干完。
两人离开国营饭店,姜湘继续匆匆忙忙奔向厂区。
路上,不忘和梁远洲叮嘱,“记住啊,下午不许睡懒觉,拿到小洋房的钥匙后,帮我把房间打扫干净,床和衣柜还有窗户都要擦一擦……”
梁远洲应付地点点头。这是把他支使地团团转,安排地明明白白啊。
叮嘱完事,姜湘咬了咬唇,收拾小洋房并不费劲,那房子里有床有衣柜有卫生间,其实挺方便拎包入住的。
她想尽快从宿舍里搬出来。
“我今天只有下午班,晚上不值班。下午六点下班后,你过来,帮我搬行李吧。”
“今晚就搬进去?”梁远洲诧异。
小洋房里面连取暖的铁皮炉子都没安上呢。搬进去冻得很。
“对,今晚就搬!”姜湘握拳,给他打气道,“小梁同志,我相信你,你可以的,组织把艰巨的任务全部交给你了!”
“总而言之,一个下午,帮我把小洋房收拾出来。再搞一个铁皮炉子,装上排烟管,先从你家搬一点点柴禾煤球,够我烧两三天的就可以了。”
“你放心,不会让你倒贴钱吃亏。下个月国棉厂发了工资,我把十八块钱的工资全部交给你,怎么样?”
“…………”
第43章
交代完所有事, 姜湘便赶着去车间上班了。
剩下梁远洲一个人,只能先回大杂院。
他还没吃饭,本想随便应付着吃一点, 再抓紧时间浅浅睡一觉,打开橱柜就看见了一捆细白面挂面。
想到湘湘说的煮挂面,梁远洲笑了下,在灶台边上折腾半晌, 烧了一锅开水, 下了一把细白面挂面。
他厨艺不怎么好, 但一个人生活, 难免要学会一些基础技能,比如怎么蒸米饭菜团子馒头等等。
煮好了挂面, 再倒点酱油醋盐,滴两滴香油, 一碗中规中矩不算难吃的挂面便做好了。
梁远洲端着碗回屋时, 院子里几个小孩闻见了香味儿, 纷纷堵到他门口,咬着手指眼巴巴地馋着。
“是软乎乎的面条,俺们家里好久没有吃面条……”
“我们家也很久没吃了。”
“还是细白面挂面,滴了香油。”
“想吃。”
“梁叔叔为什么总是吃得那么好?”
“我妈说是他骗人家钱,偷来的……”
听见这句,梁远洲气笑了, 指着黑黝黝的那小孩道:“来,把你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谁偷东西呢?”
“哇!”小孩儿纷纷作鸟兽散。
“呵。”他放下碗筷, 到门口瞟了一眼,却见一个小孩望着他灶台上的锅, 下一秒就要伸手。
“干什么?”梁远洲皱眉。
那小孩看见他,一溜烟便跑了。
梁远洲走过去,揭开锅盖,心想这小孩也不傻,还知道惦记他煮了挂面的一大锅面汤呢。
想了想,他盖上锅盖,干脆连锅一块端回房间,把面汤灌进方便携带的军用水壶里。
吃过饭,梁远洲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尚早,便关上门,睡觉去了。
正在车间累死累活纺线干活的姜湘,万万不会想到梁远洲这会儿睡觉睡得正香!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梁远洲睡好了,精神抖擞出门,拎着两个小面袋子,分别装着豆面和玉米面,然后奔向了解放路小洋房。
“一斤玉米面,两斤豆面,你看着斤数够不够。”他把面袋子交给崔恒,一手交粮,一手交钥匙。
玉米面的价格比豆面贵,所以斤数少一半,梁远洲是算过账的,不多不少刚刚好。
崔恒也是常去黑市买粮,面袋子一到手,他稍微掂一掂,就知道斤数没差,甚至多了一些。
“阿恒……”崔奶奶高兴地很,把面袋子夺过去,迈着小脚飞快地回去厨房。
“奶,有玉米面,今天吃玉米饼子,吃玉米饼!”
“就是就是。”
“好好好,奶奶给你们烙两张饼,再让你们妈妈蒸一锅软乎乎的杂面馒头,这次蒸馒头不掺那些小麦麸皮了,今天吃顿好的……”
话音刚落,厨房里顿时传出了低低的欢呼声。
门口的梁远洲都听见了这声音。
崔恒咳了咳,脸皮燥得慌,人家前一秒才送来的豆面玉米面,下一秒就进了他家的厨房所有人都兴冲冲开始商量怎么吃了……
“梁哥,你们打算什么搬进来呢?上面那小洋房落了不少灰,得打扫,我们家里人多,都能上去帮忙。”他主动示好。
梁远洲也没客气,和他道:“湘湘说今晚就想搬进去,我出去给她弄铁皮炉子和排烟管,你们能帮忙打扫吗?”
“能能能,这都是小事,小事!”崔恒忙道。
“行,那这钥匙……”
“钥匙只有一把,梁哥,你换锁不?那房子上的锁生了锈,不太好用。”
况且,这房子是姜湘一个人住,安全起见,最好还是换一把新锁。
“换。”梁远洲想也不想道,“我会出去买把新锁,还要买其他东西,你们愿意帮我把房子打扫干净就行。”
“行,你放心去,保证回来的时候房子里面干干净净!”
就这样,梁远洲心安理得,顺顺利利地把打扫房子的艰巨任务甩给了崔家众人。
他去街上的五金劳保店,买了一把外头用的新锁,还有两道门褡裢扣,准备安装到门里面。
姜湘一个人住,最重要的就是晚上把门反锁好,多一层安全保障。
梁远洲去的这家五金店,是长川市最大的一家店了,几乎什么都有,卖的东西又杂又乱。
也有铁皮炉子和排烟管。
“排烟管怎么卖?”梁远洲问。
“这个要搭工业券呢,你想要多长的?”
“两米多,最好带个弯……”梁远洲大概比划了一番,小洋房面积小,一个铁皮炉子就能把整个房间熏得暖烘烘的。
安装炉子的排烟管,就要在墙上打个孔,打孔得找专业师傅,人家有钻机,三分钟就能搞定。
“师傅,你算算账,一个铁皮炉子,加上排烟管,还有那捆铁丝,铁钉,一共多少钱?”
店里的师傅飞快地拨弄算盘,“八块六,搭两张工业券。”
梁远洲咳咳,左右看了看,趁着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包安装吗?给介绍个打孔师傅行不,我家不远,就在解放路,离这边也近。”
老师傅笑了,头一回见到这么直白打听消息的年轻后生。
倒也没推脱,低声道:“你多掏五毛钱,我让我大侄子走一趟,他在车间干机修的,去你家弄一下,快得很。”
“行。”梁远洲爽快掏钱。
不一会儿,一个国字脸的年轻小伙背着沉甸甸的军绿色大包急匆匆赶来,“大伯,人呢?俺今天有事,急着回乡下,早点搞完回去。”
梁远洲招招手,带着人和机子直接回了小洋房。
他买的东西多,和五金店的师傅借了一个破旧独轮车,把铁皮炉子和排烟管还有其他东西一块扔进去。
那年轻小伙勤快得很,主动上手,帮忙推独轮车,两人很快便到了解放路。
梁远洲要在门侧上方打个孔,崔恒想了想,倒也没说什么,同意他捣鼓。
在他看来,崔家的这栋花园洋楼,外表越破烂越好,看着不打眼,不招人眼红,那就更好了。
一把磨损到看不出颜色的旧钻机拿出来,接通电,伴随着嘟嘟嘟的刺耳响声,不过几分钟,墙上的孔便打通了。
年轻小伙跳下木梯子,动作麻利,“得了,我再帮忙组合套一下排烟管,剩下的就得你们收拾了。”
梁远洲表示没问题。
崔恒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特别是那个嘟嘟嘟响的钻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急忙下楼去,找到崔奶奶问:“妈,大嫂不是常说她屋子子冷吗,咱们也给她房间里装个铁皮炉子。正好有人有机器,给咱们墙上打个孔?”
“哎,能行吗?”崔奶奶嘀咕,人家肯定掏了钱才能雇来这么一个人。
崔恒也想到了这一点,“没事,咱们也掏钱,人家有那个机器,干活省事,方便。”
以前崔家自己想找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听。
正好碰上梁远洲雇来了人,不抓住这个机会简直可惜了。
和崔奶奶商量定了,崔恒又兴冲冲上楼,和梁远洲问了几句,梁远洲让他自己去问。
于是又过去,拉着那年轻小伙悄声嘀咕。
又过半晌,楼下崔家也响起了嘟嘟嘟的钻机响声。
“崔家的,你们家里干啥呢?咋那么大动静。”路过的街坊邻居听见声音,隔着篱笆门大喊。
“没事儿,找了个朋友,正帮忙凿墙呢。”崔恒应付地回道。
听说是凿墙,街坊们顿时散了好奇心。
半年前崔家又是修建水泥楼梯,又是把二楼的那房间单独隔出来,也是在外边凿墙,修了一道门。
那阵子闹出来的动静更大。
现在又搞,崔家又想隔一个房间拿去出租了?
街坊们翻翻白眼,心想崔家的日子真是越过越差劲,已经沦落到出租房子挣几个钱了。
不过,要说穷困潦倒,还是同一条街的姜家更穷一些,人家是干脆把整栋小洋楼都卖了。
听说这两天姜华回来四处打听,听那口风,像是打算搬回来租房子住,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街坊们就等着姜家搬回来,串门子吃瓜看热闹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国棉厂,下午六点整,姜湘终于下班了。
回宿舍的路上,何丽华喊她,“姜湘,我们去食堂吃饭,今天下午有小馄饨,你要不一块来?”
董美霞不乐意,“你喊她干啥?她没钱吃饭,咱们吃小馄饨,让她坐在一边吃杂面馒头啊……”
这话说的,姜湘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她是舍不得在食堂花钱吃好的,但并不代表她吃不起,区区一顿小馄饨,她怎么就吃不起了。
姜湘不稀罕争这一时的长短,“我不去吃饭了,忙着回宿舍搬被褥呢。”
“搬被褥?”何丽华诧异,“你不住宿舍了?”
“嗯,不住了,今晚就搬出去。”姜湘低声说。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都愣住了。
董美霞笑了一声,“你不是没地方住吗?搬出去住哪里。”
“租房子住。”姜湘说完,转身便走了。
后面隐约传来声音,“美霞,你少说两句吧,你以为姜湘搬走了是好事?”
“怎么就不是好事了?她那个成分,谁想和她住一间宿舍。”
“她搬走了,就有其他人搬进来……”
“谁知道下一个搬进来的是什么人?万一不好相处呢。”
后面的争论声姜湘就听不太清了,总之她并不在意。
一想到今晚就能搬进小洋房,下了班被榨干到一滴不剩的疲惫身躯,瞬间就有了劲儿。
姜湘高高兴兴回到宿舍楼。
楼下,梁远洲坐在一辆破旧三轮车上,已经早早在等了。
“湘湘。”
“你哪来的三轮车?”姜湘瞳孔震惊。
“和崔恒借的,他哥在煤矿上帮人拉煤,自己有一辆三轮车。”
“那正好,方便我搬行李了!”姜湘兴高采烈,带着他上楼。
进宿舍楼的时候,门房大爷拦住姜湘,问了一嘴,“这谁啊?上去干什么?”
“大爷,他帮我搬行李的,我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今晚就要搬出去了。”
“搬出去?不住咱们厂里的集体宿舍了?”
“是,不住啦。”姜湘甜甜地笑。
这门房大爷一直对她挺和善的,就是听说了她成分不好,也没有变脸,见她进宿舍,常常跟她打一声招呼。
就冲这个,姜湘很愿意和门房大爷多说几句话。
两人顺利上了三楼,姜湘去开门,让梁远洲进去搬东西。
“我们刚下班,宿舍其他人都一块结伴去食堂吃小馄饨呢,还没回来。趁着她们不在,咱们早些把东西搬下去。”
“哦,”梁远洲点点头,“湘湘,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去吃小馄饨?”
“你明知故问是吧?我和她们关系不怎么好了。”姜湘踹他。
梁远洲没再说话,目光微沉,望向了她的脸。
他的眼睛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那情绪很是奇怪。
姜湘被他望得莫名其妙。
“我脸上有东西吗?”她摸自己的脸。
“没有,”他低声说,“湘湘,你把东西都打包起来,我帮你搬。”
“好哦。”姜湘撸起袖子,兴冲冲开干。
就在她打开自己的柜子低头收拾的时候,梁远洲站在她身后,低垂着眼眸,开始四处张望。
上辈子,湘湘就是住在这里,住在这个让她遭受排挤感到不舒服和别扭的集体宿舍。
在她遇到徐盛安之前,她在国棉厂工作了整整两年,便也在集体宿舍住了整整两年。
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两年湘湘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她应该也会像现在这样,很想搬出去,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环境。但她最终还是没有搬出去。
她那时应该很缺钱,拼了命努力工作,勉强让自己不饿肚子,就那样辛辛苦苦地过了两年。
他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姜湘的后脑勺,“湘湘……”
我应该早些遇见你。
第44章
姜湘收拾行李很快, 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些,统一塞进麻袋里,满满当当装了两麻袋。
然后是床上铺的两层褥子, 厚实松软的棉花被,她让梁远洲上去,用力卷成卷,再用麻绳绑一圈。
“湘湘, 你从哪里搞来的这块棉被?”一看就是新做的棉花被, 蓬松柔软, 少说七八斤重, 显然得花不少钱呢。
梁远洲忍不住问了一嘴。
姜湘哼哼唧唧:“当然是某人吃醋的青梅竹马好哥哥,冬青哥送我的喽。”
“…………”
“我这就扔出去!”
“哎, 不许扔!梁远洲你给我站住!”姜湘急得赶忙追出去。
却见梁远洲扛着铺盖卷一口气下了三楼,把东西扔到三轮车上, 姜湘见状松了一口气, 但也实实在在吓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没好气踹他一脚, “你吓我一跳。”
梁远洲眼角抽抽,虽然没扔掉,但已经打算把这棉被和他自己家里的换一换了。
两人再度上楼,把剩下的行李和其他东西搬下来,搪瓷盆,藤编壳子暖水壶, 一个沉甸甸挂了锁的柳条箱。
期间,有不少楼上楼下的工友们看见了姜湘搬行李, 诧异的眼神频频张望过来。
姜湘一概不理, 装作没看见。
把最后一样东西搬完,她去锁门, 就听身旁有人磕磕巴巴小声问道:“姜湘同志,你是打算搬出去,不住集体宿舍了吗?”
“是,不住了。”姜湘扭头。
原来是一个比较眼熟的年轻小伙,也在三楼住,经常在水房看见他。
但姜湘并不认识他是谁,虽然她在集体宿舍住了将近一个月,但认识的工友确实不多。
她的成分问题还没暴露前,是有不少人和她主动套近乎的,男的女的都有,心思各异。
后来她成分暴露,身边一下子清静了,可见接近她的这些工友们都不值得深交。
眼前的年轻小伙举止局促,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和她说话,“姜,姜湘同志,其实,我并不介意你成分不好。”
“哦。”姜湘脸色淡淡。
“我也不介意你是临时工,我们可以试着在一起,共同建立革命感情——”
话还没说完,他肩膀被人重重一拍。
“干什么?趁我不在,挖我墙角呢。”梁远洲脸色阴沉。
姜湘险些笑出声来。
年轻小伙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没想到姜湘已经有了革命对象,“你,你们……”
“没错,我就是她对象,正儿八经的对象,明年我们就要扯证结婚了,麻烦你在国棉厂广而告之,就说姜湘同志名花有主了,谢谢!”
说罢,当着年轻小伙的面,梁远洲牵住姜湘的一只手,转身下楼,宣示主权的意思十分明显。
姜湘:“…………”
姜湘努力绷着一张面色平静的脸,不让自己噗嗤笑出声,和他手牵手下了楼,坐到三轮车后面。
离开宿舍楼下没多远,梁远洲后脑勺就传出了低低的闷笑声。
“笑什么笑?”他没好气。
“哈哈哈哈……”姜湘实在忍不住了,笑了一路。
梁远洲眼角抽抽,决定暂且不理她,专心蹬着脚下摇摇晃晃破旧不堪的三轮车。
车子速度不快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新城路大杂院。
“来这里干嘛?我们不是搬解放路小洋房吗?”姜湘纳闷。
梁远洲凉飕飕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把三轮车停到大杂院门口,然后车上卷起来的铺盖扛到肩头,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搬进自己家门去了。
姜湘:“…………”
姜湘都傻眼了,探出脑袋,呐喊道:“喂,梁远洲,你把我铺盖搬你家,我回去了睡什么呀。”
“睡我的,我把我十斤重的棉花被给你扛出来!”房间里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姜湘顿了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狗男人吃醋还没吃完呢。
就因为她那块厚实松软的棉花被是苗冬青送的,他不高兴了,非要换成他自己的棉被。
行吧,姜湘稳稳地坐在三轮车上,屁股都没挪一下,任由他在房间里面折腾。
三分钟后,梁远洲扛着另一卷更大更厚的铺盖卷出来了。
姜湘见状,又忍不住想笑了。
浪费时间折腾了这一趟,两人终于抵达解放路小洋房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路上空无一人,寒风呼啸而过,风声猎猎。
崔家的小洋楼亮起了一盏灯泡,隔着窗户依稀望去,灯光昏暗,人影重重。
洋楼外有一道篱笆门,门没栓,只是虚虚掩着。
姜湘跳下三轮车,把篱笆门推开,让梁远洲骑着三轮车顺利进了院子。
似乎是听见门外的动静,崔家也出来了几个人。
“梁哥,我来帮你。”崔恒道。
“谢谢。”姜湘笑得甜美无害。
看见她这张笑脸,崔恒眼角一抽,瘆得慌,低下头扛起了一个麻袋,直接搬上楼。
崔恒他哥也来帮忙,他哥叫崔煜,瞧着三十岁左右,打眼一看就让人觉得人高马大,也是一身的腱子肉,结实的很。
梁远洲去扛铺盖卷,崔煜去搭了一把手,两人合力,一块抬上了二楼。
人多力量大,三个大男人一块搬,姜湘甚至不需要上手,不过三五分钟,行李全部搬上了二楼。
“今天太晚了,我们兄弟两不方便,就先下去了,你们慢慢收拾。”崔恒道。
“行,”梁远洲去关门,“我留下来帮她收拾,一会儿再撤。”
“哦。”崔恒意味深长挑眉。
他哥崔煜看不下去,抽他道:“闭上你的嘴,出去了别乱说。”
这话表面上是给崔恒说,其实是给梁远洲说的。
崔家上下都是人精,口风紧,出去了保证不会乱说话。
毕竟梁远洲和姜湘,男未婚女未嫁的,深夜独处一室,难免不太合适。
送走了兄弟两人,门一关,姜湘便迫不及待四处检查看看。
头顶上亮着一盏灯泡,灯光昏黄,透出些微暖意。
白天落满了灰的大理石地板,如今看着光亮如新。
墙上的壁纸微微泛着黄,手指摸一遍,没有一丝灰尘,显然也是仔仔细细擦过去的。
床柜,衣柜,窗户,卫生间台面……都擦得干干净净。
不过一个下午,整个小洋房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空气中隐约有些肥皂的清香。
姜湘摸着过水洗了一遍的窗帘,还是有些潮湿,估摸着一晚上过去就能干透了。
铁皮炉子也安装好了,炉子里摇曳着红红的火光,把整个屋子熏得暖烘烘的。
梁远洲给她看门上额外安装的两道褡裢扣锁,“湘湘,你晚上睡觉,一定要记住锁门,把门上的这两道褡裢都扣上,这样就算就有人半夜撬锁,也开不了这道门。”
“嗯嗯。”姜湘重重点头。
“其实,如果你一个人住着害怕,我很愿意搬过来和你一块住。”话还没说完,他就挨了一脚踹。
梁远洲唉声叹气,只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湘湘,你在这里一个人住不用害怕。楼下就是崔家,和你隔了一道墙的那房间也住着人,洋楼外面但凡有什么异常动静,崔家兄弟指定第一个听见,轮不到你害怕。”
“哦,他们靠得住吗?”姜湘问的就是崔家兄弟。
她和崔家毕竟没有深交过,不太了解。
梁远洲笑笑,“你当我为什么给你挑中了这间小洋房?不只是它合适,也是崔家本身靠得住,有他们一家人做你的邻居,我能放心一些。”
上辈子梁远洲就住在隔壁的小洋楼,离得近,也就认识了崔恒和他哥崔昱。
这兄弟两本性不错,有情有义,也聪明,低得下头弯得下膝盖,甚至求到了他面前,知道他一定会松手帮崔家一把。
在后来最难的那十年里,虽然崔家吃了不少苦头,但没有被下放关牛棚,一直在这栋小洋楼里,磕磕绊绊,全家老小都安然无恙。
当然,梁远洲不会把这些告诉姜湘,他只要强调崔家众人本性挺好,靠得住,让姜湘安心住着,不用害怕。
姜湘重重点头,简直满意到不能再满意,眸光亮晶晶地看向梁远洲。
她踩上脚边的小板凳,然后居高临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鼓励道:“小梁同志,代表组织感谢你,你干的好棒,下次再接再厉哦。”
梁远洲笑了,把她从小板凳上抱下来,“就会搞这种派头,说了几遍了,不许喊小梁同志。”
姜湘统统不听,高兴地要命,扑到他怀里,仰头亲他。
她头一回这样主动,实在惊喜。梁远洲带她到床上,亲密勾吻,呼吸相缠,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在攀升。
不知过了多久,姜湘面红耳赤,抓着他的手,踹他道:“不许,你给我下去。”
“湘湘,没这么半道——”
“那也不许!下去!”
“湘湘……”
“湘湘……”他嗓音压抑。
姜湘咬死了不许他进一步,又是踹,又是抓着他的手狠狠咬,直到梁远洲抑制不住嘶了一声。
她松开嘴,果然看见深深的牙印儿,有些愧疚,但还是狠了狠心,趁此机会踹他下床。
“滚吧。”
梁远洲被她踹下床,倒也没生气,躺地上闭了闭眼,“湘湘,你这就叫过河拆桥,我一下午帮你干活,辛辛苦苦,矜矜业业……”
“是是是,感谢小梁同志。”姜湘应付他一句,不敢再去招惹他了,任由他冷静着。
她爬起来,把床上卷起来的铺盖卷拆开,开始铺床,铺床单,最后是梁远洲那块号称十斤重的棉花被!
姜湘摸了摸沉甸甸的棉花被,同样蓬松厚实,晚上睡觉她不必怕冷了。
她检查了一下棉被被套是否干净,其实挺干净的,上面还有淡淡的肥皂清香,应该也是前不久刚洗过。
但,还是想拆下来洗一洗啊!
姜湘还没拆呢,梁远洲劝她道:“湘湘,别折腾了,大晚上的洗被套,你不累啊……”
“要不,你帮我洗?”她试探道。
梁远洲当即坐起来,道:“天太晚了,我也该走了。”
姜湘:“…………”
第45章
这一夜, 姜湘是气呼呼爬上床睡觉的。
裹着梁远洲那块十斤重的棉花被,呼吸之间尽是肥皂清香,还有沾染了男人似有似无的气息。
说来奇怪, 想着梁远洲,她便有了不少安全感,不知不觉陷入梦乡。
一夜天亮。
醒来时,姜湘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视线缓慢挪移, 不知何时熄了火的铁皮炉子, 排烟管, 床边床下凌乱还未收拾整理的行李……
她终于反应过来,没错, 她已经搬进小洋房啦。
姜湘精神抖擞起床,先是拉开窗帘, 瞧着天色刚刚放亮, 估摸着这时候七点钟左右。
只见窗户对面, 隔了一条马路的洋楼和小平房外,已经有了不少出来匆忙洗漱烧水做饭的妇女们。
姜湘遥遥望了一眼,没再多关注,从麻袋里翻出自己的洗漱用品,乐颠颠去了卫生间。
水龙头拧开,搪瓷缸接满水, 仰头喝水漱口——
嘶,这管子里的水太冰了, 冻牙啊!
姜湘龇牙咧嘴, 忍了忍,勉强让自己刷了牙, 然后出去,捣鼓起了铁皮炉子。
托这两年在红河湾大队插队的经历,她生火很是熟练,用一根洋火柴引燃旧报纸,然后飞快地塞进炉膛,上头搭两根柴禾。
不一会儿,柴禾便烧得通红发亮。
姜湘裹了一件棉袄,开门,大清早冷得很,呼一口气都是白茫茫的。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弯下腰,在门前楼梯口捡了两块煤球。
小洋房空间有限,梁远洲搬来的那点煤球实在没地方放,索性就堆到了门外楼梯口,上面罩一块不大不小的油毡布,拿一块砖压着,挡雨挡雪,也挺实用。
姜湘顺利把铁皮炉子里的火升了起来,一个崭新的烧水壶灌满了水摁上去,就等着水烧开了。
到这里,不得不感叹梁远洲办事周到。
他不止给她安装了铁皮炉子和排烟管,甚至把接下来要用到的烧水壶,做菜做饭的案板,菜刀,小铁锅,包括蒸锅都一次性置办齐了。
他甚至把家里的米面粮食都搬了一些过来,乱七八糟堆到墙角,看得姜湘眉头皱起,忍不住挽起袖子开始整理。
小米,高粱米,豆面,玉米面,饺子面……一个个面袋子挨个分类摆放,堆在墙角,却还是看着有些乱。
见状,姜湘琢磨着,该让梁远洲给她搞一个专门放粮食的橱柜了。
等炉子里的水烧开,洗了一把热水脸,她才开始弄早饭,在锅里撒了一把小米,准备熬简单的小米粥。
炉膛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愉悦响声。
就在姜湘坐在炉子边,耐心等着小米粥熬好的时候。
楼下,崔家。
崔奶奶迈着小脚麻利地下楼,围上围裙,也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崔家众人起床的起床,洗漱的洗漱。
不一会儿,崔煜媳妇,也就是崔家大嫂崔秀兰,急忙也进了厨房帮忙,“妈,你别忙活,我来弄早饭,你出去歇着。”
崔奶奶不肯,她人老了闲不住,总要忙一忙,给家里做点事。
崔秀兰没辙,想了想,只能给她老人家一双长筷和碟子,让她帮忙从腌菜坛子里挖咸菜,这样轻松一些。
崔秀兰是童养媳,自小在崔家长大,崔奶奶把她当亲女儿疼,长大后她到了年纪,便和崔煜结了婚,生下三个孩子。
正因如此,崔奶奶对她更是偏宠。
“秀兰啊,昨晚睡觉还冷不冷?”崔奶奶问。
“不冷了,妈,我那房间没必要烧炉子,每个月又要多买煤球……”她心疼这个钱,觉得没必要花。
昨天她出门买菜的功夫,崔恒就拉了梁远洲雇来的那年轻小伙,嘟嘟嘟地给她房间墙上打了个孔,说是方便安装炉子和排烟管。
崔秀兰却觉得没必要,不过是晚上冷了一些,她身边睡着自己丈夫呢,那就是一个现成的大火炉,冷不到哪里去。
崔奶奶不赞同,“不行,时间长了对女人家的身体不好。咱们家是穷,但没穷到要你挨冻的那份上,老大前阵子还在念叨这事呢,要给你们屋子里装个铁皮炉子。”
崔秀兰抿唇笑笑,没再说什么,挽起袖子,准备蒸一笼屉的杂面馒头。
崔家上下八口人,崔奶奶,崔恒,崔煜和崔秀兰,以及生的三个讨债蛋子,分别是大蛋二蛋三蛋。
饭刚上桌,三个蛋急哄哄坐下来,却不敢先动筷子,一个个忍着口水,眼巴巴望着崔煜,“爸,你快吃啊,吃啊,你们吃完了我们才能吃……”
崔煜冷哼一声,不慌不忙喝粥,继续吃着杂面馒头就咸菜,愣是让三个儿子干看着,不许动筷子。
坐在一边的崔恒幸灾乐祸笑了一声,也开始动筷子。崔奶奶和崔秀兰见怪不怪,陆续吃了起来。
大人们都吃饱喝足了,三个讨债蛋子才能吃剩下的,一笼屉的杂面馒头剩了八个,足足大半锅的稀米粥,一碟子的咸菜。
不到十分钟,悉数让三个臭小子消灭殆尽。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是三个!
崔恒出门上班时,瞅了一眼饭桌上的惨状,心脏直抽抽,拉着他哥崔煜道:“哥,咱们家快养不起你那三个蛋了,这也太能吃了!”
崔煜眼角抽抽,兄弟两对视一眼,纷纷愁得很。
以前,崔家的家底也挺多,当年产业主动配合上交,拿了上头补偿的一大笔钱,就靠那笔钱,崔家绝不可能饿肚子。
奈何崔爷爷后来生病住院,一日复一日,久病不治,钱砸进去不少,也只是让老人家没那么受罪,勉强撑了两年多,撒手人寰。
这一下,崔家手头的那笔钱所剩不多,不到五百块,如今再没动过。
全家只靠兄弟两人挣钱吃饭,崔煜在煤矿上给人拉煤,他是二级工,一个月拿四十块的工资,每月定额粮三十六斤。
崔恒呢,受成分影响,高中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
直到前年,兄弟两一块去郊区的山上寻野味,机缘巧合,救了一个摔下山崖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正是长川油矿的一个中层领导,带了工程队来山上视察油井。
却没想到雨后山路湿滑,他又倒霉,顺着山路滑下去不说,咕咚咕咚滚了老远,脑袋重重磕到石头上,彻底人事不省了。
崔煜和崔恒便是撞上了,两人合力把人抬起来,一路跑着送去医院,医生都说幸亏送来的及时,否则时间久了,怕是出血过多脑颅压上来,命就没了。
也因此,那中年男人格外感激崔家兄弟两。
得知崔恒因为成分问题找不到工作,便想了法子,把人介绍到油矿下面的一个二级单位,也就是郊区的炼油厂,当了一名临时工。
临时工干了一年多,才转正,就这,也废了不少力气。
那领导帮忙办成了这事,便和崔恒言明,让他在炼油厂少说话多做事,就是闷头干活,老实本分一些。
厂里的师傅看重年轻人肯吃苦肯干活,时间久了,便不会有人计较他成分不好了。
所以说,崔恒这炼油厂的工作,纯属是运气好得来的,他一个月能挣三十块的工资,每月定额粮三十斤。
崔家其他人都是城镇户口,崔奶奶和崔秀兰的定额粮每月都是二十一斤。
三个孩子,大蛋是初中生,供应粮二十一斤,二蛋三蛋还是小学生,供应都是十五斤。
乍一看,会觉得崔家每月的定额粮加起来真不少,但实际上根本不够吃!
别说谁补贴谁,就一个人二十一斤的粮,崔奶奶吃得少,每个月都不够吃呢。
如今一年又一年熬下来,崔家也是捉襟见肘,月月都要精打细算节省开支了。
“哥,你看楼上。”崔恒出门看见了二楼的排烟管冒着烟,显然是屋里的姜湘已经醒了。
崔煜望了一眼,低声道:“房子租出去也挺好,每月多一块钱,也能多两三斤口粮。”
“哥,我想着,要不下个月干脆不要钱了,让梁哥全部用粮食抵扣。”
反正崔家缺粮缺的紧,再多的粮都不够家里的三个蛋霍霍。
崔煜摇头,“这点口粮解决不了问题,不是长久之计。”
“那还能怎么搞粮食?”
崔煜倒是有一些想法,原本急着出门上班,顿了顿,又回去房间里,拉着崔秀兰嘀咕了几句。
崔煜崔恒出了门。
又过半晌,崔秀兰端着碗,碗里切了一张刚刚出锅烙的葱油饼,并一小碟咸菜,脚步犹豫,上了水泥楼梯,去敲姜湘的门。
“谁啊?”姜湘在屋里喊道。
“小姜妹子,是我,楼下的崔嫂子。”
只听门里面一阵褡裢扣打开的动静,姜湘从门缝探出脑袋,脸色有些迷惑,“大嫂,你找我有啥事吗?”
崔秀兰笑笑,“你昨晚刚搬进小洋楼,我想着你房间里缺的东西多,做饭不方便,就烙了一张饼,让你垫垫肚子。”
话音落下,姜湘看见她手里的碗碟,葱油饼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嫂子,这怎么能行?”姜湘第一反应推脱。
她是嘴馋想吃,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崔秀兰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低声说:“你不要担心,也不用想太多,是我家男人想找你对象做个交易,他看得出来,说你对象有路子,能弄得来粮食……”
姜湘怎么可能轻易把梁远洲卖了?
就算他有搞粮食的路子,那也不能随便和旁人交易,谁知道崔家信不信得过呢?
她装作听不懂,舔了舔唇,装傻继续推脱,“嫂子,这个葱油饼我不收——”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湘湘!”
姜湘歪头,向楼下看去。
只见梁远洲骑着一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通畅进了敞开的篱笆门,然后把自行车停靠在楼梯边。
他三步并两步飞快上楼。
看见崔秀兰,不由愣了一下,“嫂子,你有什么事吗?”
崔秀兰脸上露出笑意,正主来了更好。
她把方才和姜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想着,不管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买粮——”
“可以,”不等她说完,梁远洲打断道,“嫂子,今晚我还在湘湘这儿,你让崔煜下班了直接来找我。”
“就,就这么简单?”崔秀兰愣住。
“就这么简单。”梁远洲笑了,只要交易对象靠得住,他从不抗拒任何赚钱的机会。
说罢,他低头,看了看崔秀兰手里的碗碟,尚且温热的葱油饼和咸菜,“给湘湘的?”
“是。”崔秀兰回神。
“那我不客气了,湘湘,把你的饭盒拿来。”
“啊?哦。”姜湘火速去拿搪瓷饭盒。
把葱油饼和咸菜倒腾过来,崔秀兰笑盈盈下楼,姜湘一脸梦幻地捧着搪瓷饭盒,看着梁远洲关上门。
“愣着干什么?趁热吃啊,葱油饼都快凉了。”
“毕竟是人家嫂子送来的……”姜湘不太好意思。
梁远洲道:“你不吃我吃,正好,还没吃饭呢。”
“!”滚一边去。
第46章
姜湘终究没能护住搪瓷饭盒里的葱油饼!
两人坐一起, 争先恐后飞快地瓜分完毕。
梁远洲来得巧,炉子上熬了半晌的小米粥刚刚出锅,瞧着米粒金黄, 软软糯糯,清香怡人。
他也没客气,丝毫不见外,在地上凌乱的一堆锅碗瓢盆里找到碗筷, 随便冲水洗了洗, 便开始舀起了小米粥。
姜湘:“…………”
姜湘气得想笑, 踢他道:“我蹲炉子面前辛辛苦苦熬了半天粥, 自己还没尝一口呢,你倒是先喝上了。”
梁远洲也笑了, 顿时上赶着给她也舀了一碗小米粥。
小洋房里没有吃饭的桌椅,只有一个小板凳。
姜湘坐小板凳上, 梁远洲只能坐地上, 两人挨着, 就着地上的一碟咸菜喝小米粥。
梁远洲腿长,坐地上憋屈的很,“湘湘,一会送了你去上班,我去旧货市场或者收购站,想办法给你凑一套桌椅搬到这儿来。”
“行啊, 反正我门上的钥匙你也有一把,你看着弄就好啦。”有人愿意帮忙, 姜湘乐得清闲。
“你看房间里还缺什么东西?”梁远洲主动问。
“缺一个橱柜!最好大一些, 上面放米面粮食,下面放锅碗瓢盆……”
“一个橱柜不够, ”他摇头,“给你买两个。”
姜湘啊了一声,“我每个月的定额粮就那么一点,要两个橱柜干嘛?”
梁远洲敲她脑壳,“有我在,还能让你缺了粮食?”
“可是,也不能一直让你补贴那么多……我下个月的工资已经全部给你预支了,还不够还的呢。”
姜湘脸色发愁,粗粗算了一笔账。
别说还没买回来的桌椅和橱柜,就说家里现在置办的——案板菜刀锅碗瓢盆,铁皮炉子和排烟管,单单这几样东西,少说也要三十块块,还要搭七八张工业券呢。
她那十八块的工资根本不够花。
姜湘越是算账越是觉得焦虑,有些担忧:“梁远洲,你手里的钱还很多吗?”
梁远洲想也不想道:“不多了,昨天给你买那些东西费钱的很,压箱底的钱都让我翻出来了,兜里只剩十几块。”
不过,他准备出去倒腾几笔粮食,再和楼下崔家做一次大的交易,想必一天下来挣到的钱不会少。
姜湘浑然不知他心底的想法,听见他承认了没多少钱,犹豫片刻,只能站起来去翻自己的钱袋子。
毕竟是给她自己置办东西花钱,总不能一直让梁远洲自掏腰包垫钱。
姜湘本就是一个小抠门,此时此刻一脸肉痛,在衣服兜里和那一大包行李中东翻西找,一时间,地上扔的全是她翻出来的钱卷卷。
一团又一团卷起来的毛票子。
梁远洲目光诧异,看着她仿佛看一只小仓鼠,仓鼠会囤小粮仓,她是会囤小钱仓啊!
总算翻找完毕,姜湘累出了一脑门的汗,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又开始整理那一个个的钱卷卷。
数额都不大,一角两角五角的票子,偶尔也有一张三五块的大额面值。
加起来,总共三十七块八毛六分钱。
这还不能够,姜湘想了想,一脸肉痛,又去翻自己的棉袄内兜,掏出了崭新的二十块钱。
是她在国棉厂刚领到手的一月份工资,一毛钱都没来得及花呢。
如此下来,就是五十七块八毛六分钱。
说多不多,但说少,也确实不少了。长川市普通的双职工家庭,都不见得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存款。
梁远洲叹为观止。
他一直以为湘湘穷,却没想到她不是穷,她就是舍不得花钱。也不知道存这些钱干什么?
“当然是想买房了啊!”
姜湘愁眉苦脸,“我很早就盘算着给自己买一间小房子了,一直扣扣搜搜不舍得花钱,就是想存钱买房!”
她也是头一回,用如此较真的态度点清了自己所有的家底——不到五十八块。
这点钱拿出去,恐怕只能买到胡同巷子里一间不到十五平米的破破烂烂砖瓦房。
且不说勉强买下来的房子破不破,就说巷子里面拥挤杂乱的居住环境,甚至没有独立厕所,姜湘就忍受不下去。
她闭了闭眼,狠狠心,一次性给了梁远洲五十块。
“拿去吧,就当是给我买锅碗瓢盆那些东西的钱,还要买桌椅,橱柜……”
梁远洲脸色淡定地哦了一声,假装收了她的钱。
下一秒就看见姜湘一脸剜心般的肉痛。
姜湘甚至背过身去,哭兮兮道:“你把钱收好,别让我看见,否则我后悔了就不想给你了。”
见状,梁远洲彻底憋不住笑了。
他握紧姜湘的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把五十块钱拍回去,“湘湘,你放心,我现在兜里是没多少钱了,但我出去倒腾一趟,一天下来就能挣不少。”
姜湘将信将疑,“你那样的买卖,不是不好做大吗,能挣几个钱?”
“是不好做大,但也能偶尔挣一笔大钱。”梁远洲不打算多说。
黑市里多的是胆子大的,一次性转手上千斤的粮食,尤其是细粮,诸如少见的细白面挂面、饺子面等等,运气好,一次倒腾下来能挣七八十块呢。
他不打算铤而走险,正巧,崔家要买粮食。主动找上门的靠谱买家,不狠狠赚一笔简直亏得慌。
想到这里,梁远洲不愿和姜湘透露太多,把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五十块钱塞回去,“湘湘,你收好,你男人我会挣钱,用不着你来操心钱的事儿。”
姜湘很是纠结,“可是……”
“没有可是。”他握紧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你要记住,湘湘,我们迟早要扯证结婚,夫妻一体,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没必要分那么清楚。”
“哦。”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诚恳,姜湘红了红脸,“我这五十块钱,你真的不收啊?”
“不收,现在还不到我挣不来钱的时候,用不着动用你的存款。”
“那你什么时候会挣不来钱呢?”姜湘发自内心地提出疑问。
“………”
“可能,严打时期?”
姜湘沉默了一下,“好像,每一年都在严打啊。”
梁远洲久久地陷入沉默。
姜湘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有些担忧,忍不住劝他道:“要不,你还是听我的话,也去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你成分好,个头高力气又大,不愁找不到工作的——”
“湘湘,快八点了。”梁远洲及时转移话题,把兜里的老式怀表掏出来,给姜湘看了一眼。
还差十五分钟就到八点。
国棉厂八点整上班,再不赶紧出发,就要迟到了。
姜湘:“!”
姜湘没好气,顿时顾不上劝说狗男人去找工作了,连忙喝完自己碗里剩下的粥,收拾东西出门。
两人急匆匆下了楼,梁远洲去骑自行车,姜湘坐到后头。
路上,姜湘垂下眼眸,暗暗打量着梁远洲骑的这辆自行车,她怎么瞧着,不像是新买的?
看着有些年头了,前面黑色的横梁大杠都磨得发亮。
这年头,几乎买什么都要票。买自行车要有自行车票,买缝纫机也要有缝纫机票。
姜湘猜测梁远洲不可能一晚上就能搞到自行车票。
“你从哪里借来的自行车啊?”她忍不住问。
“和我兄弟临时借的,时间太急,来不及买新的。”
“那你有自行车票吗?”姜湘纳闷。
“没有,回头想办法搞一张。”
搞一张?姜湘点点头,看来又是打算在黑市上想法子,收一张自行车票了。
她其实不太想让梁远洲继续在黑市混了。
黑市有风险,以前她管不着,现在总要试着扳一扳梁远洲的习性!
首先第一步,就是让他找一份工作,正正当当赚钱。
可是,狗男人明显不肯听她的话,她要怎么下手呢?
姜湘发愁,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
到了国棉厂,她和车间的师傅打过招呼,坐到熟悉的纺车前,开始了万恶的打工日常。
怨不得梁远洲不想找工作,她自己上班都忍不住怨气冲天呢,姜湘气呼呼地踩着纱车心想。
那一边,梁远洲也忙得不可开交,先是骑着自行车去了一趟乡下。
“兄弟,你可算是来了。”见到梁远洲,一脸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热情招呼。
只见梁远洲熟门熟路,进去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小院依山而建,前后左右再没有其他住户,只有庄稼汉一家人。
院子里,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正跟着妇女一块搓玉米,看见梁远洲,目光纷纷亮了起来。
“是周叔叔。”
“周叔叔好久没来了。”
小孩儿高兴地喊他周叔叔,梁远洲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一声。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对外交易做买卖,很少用到自己的真实信息,包括名字。
比如这一家,梁远洲化名周建国,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众化名字。
他甚至还有一张周建国的介绍信呢。
想到这里,梁远洲忍不住笑了一声,停好自行车,在对方的热情招呼下进去屋里。
关上门,两人才开始了低声说话。
“建国同志,你有阵子没来了,我们都急得不行呢。”
“急什么?”梁远洲不慌不忙。
“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大家都想卖点粮食换钱,去城里扯两块布料,做新衣……”新年做新衣,再寻常不过了。
听见这话,梁远洲却是微微一顿,抬起眸,“你把我们做买卖的事儿说出去了?”
提起这个,庄稼汉忍不住心虚,不敢对上梁远洲的眼睛。
要他说,他也不是故意透漏出去的。
前阵子大雪封山,他和自家两个兄弟闲得没事,坐一块打牌喝酒,喝的是农家自己酿的粮食米酒,酒喝多了上头,一个个吹起了牛皮显摆。
这个说他今年下地辛苦,挣的工分多,年底分粮分钱能多一些。
那个说他家当兵的大侄子发了不少津贴补贴,都给家里寄回来了,准备再攒一攒,开春了就能起新房……
庄稼汉脑子一抽,便也吹嘘起了自己偷偷卖细粮挣钱的事儿,话一说出来,他就后悔了。
但后悔也没用,他把这事漏了,惹得两个老大哥急得要命,也想跟着一起赚钱。
乡下人靠种地吃饭,一年到头辛苦下来,挣的钱少得可怜,但粮食总是有的。
有些人想卖粮换钱,可以,去城里的供应站——供应站对外收粮,有统一的粮食收购价,价格不高不低,卖了不亏。
也有胆子大的,自己拿了粮食偷偷打听黑市,去黑市卖,价格翻了七八倍不止,拿到手的钱更多。
然而黑市倒买倒卖风险太大,一个不慎,人就被抓进去了。
庄稼汉就是拿了自家的细粮出去卖,但他胆子小,不敢去黑市,便卖给主动找上门收粮的梁远洲。
供应站的粮食统一收购价是多少,他便翻倍卖,轻轻松松多挣一份的钱。
至于梁远洲收了粮食在哪里卖,卖多少,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建国兄弟,我不是故意说漏嘴的,我知道这一行规矩!这次我两个哥哥也没露面,就是在我这放了两袋自家磨的小麦粉,他们也想卖细粮,和我一样的卖价,行不?”
梁远洲望他一眼,心道可惜了,以后又少了一个能收粮的稳定来处。
他面上不动声色,一口答应下来,“可以,但你这次卖的细粮太多,我手里的钱兴许不够。”
“那,那咋办?要不你回去拿钱,俺在家等你?”庄稼汉一脸着急。
“不用,”梁远洲拎起地上的三个面袋子,估摸了一下斤数,总共五十斤左右。
在供应站,小麦粉的统一收购价是一斤两毛钱,翻倍卖,五十斤就是二十块钱。
而梁远洲手头只有十六块。
他把这钱直接交给庄稼汉,“你若是信得过我,差的那四块钱,下午我回来给你。”
拿到实实在在到手的钱,庄稼汉高兴得很,五十斤的小麦粉,卖十六块钱也很值了。
“建国兄弟,俺信得过你,你全部拿走就是!”
“行。”梁远洲不再废话,拿了粮,骑着自行车匆忙离开。
半小时以后,他回到长川市,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长川油矿机关家属院的附近。
要论城里哪个单位的工人手里最有钱,莫过于长川油矿!
梁远洲熟门熟路,骑着自行车进了某条暗巷,拿围巾把脸捂严实了,然后在角落耐心蹲守。
不多久,有个拎着人造皮革包的中年男人进来,左右望望,鬼鬼崇崇来到梁远洲面前。
“同志,你卖什么?”他小声打听。
“小麦粉。”
“多少,多少钱?”
“不贵,一斤八毛钱。”语气淡定,价格直接翻了个倍。
第47章
听到这翻了天的价格, 中年男人眉头皱起,似乎有些犹豫。
梁远洲干脆把小麦粉的面袋子敞口打开,让对方瞅了一眼, “看好了,是乡下人自己磨的小麦粉,颜色没那么白,但也是难得的细粮了……”
对方眼睛都亮了, 目不转睛望着袋子里的小袋粉。
想着马上就要过年, 家里的老人小孩早早就开始惦记着包饺子吃, 粮店里供应的饺子面就那么一点, 还搞限量供应,先到先得, 卖完就没了。
搞得全家人总动员,大清早天不亮就要去粮店排队, 辛辛苦苦抢来的那点饺子面, 还是不够吃的。
这几天男人油矿上发了工资, 手头宽裕,他被家里人催着,大冷天冻得很,天天都要出门去暗巷里溜达一圈,就盼着能遇上偷偷来卖米面的庄稼户。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价格八毛钱一斤……
半晌, 中年男人咬咬牙,“给我拿六斤。”
“行。”
话音落下, 两人都熟练动作起来。
一个从胳肢窝下夹着的人造皮革包里, 掏出自带的面袋子,另一个拿出斤秤, 飞快地称出了六斤小麦粉。
中年男人把面袋子装进包里,低下头来回张望一圈,匆匆忙忙就要离开。
四块八毛钱到手,梁远洲心情极好,继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耐心等着下一个买家上门。
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中年男人,穿着脏兮兮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防静电棉袄工服,手上拎着工作帽,一看就是油矿上油井大队的一线工人。
“同志,这面粉怎么卖?”
“八毛钱一斤。”
却听对方低声问:“你这里有多少?”
梁远洲一顿,抬头打量他两眼,心想莫不是帮其他工友代买?一次是打算买多少?
“同志,我买的多,最近矿上抓安全整治抓得狠,油井大队其他兄弟还在山上值班呢,下不来,都托了我帮忙,快过年了,给他们家里捎买两斤饺子面……”
油矿上的工人大概分两种,一个是机关,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办公室行政办公;
另一个便是基层一线,一线的工人辛苦得很,天天都要在山里面打转,原油运输,油井线区大巡逻,检修设备等等。
有时候碰上大雪封山,山上守油井的那些工人下不来,只能住在油井旁边一个孤零零的小房子里。
少则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靠着值班室的存粮自己过活,那日子才叫苦呢。
马上就要过年放假,往年安全事故都是出在长假前后。
基于此,油矿上最近狠抓安全纪律,让山上值班的人员增加了两轮,这一下,导致好多工人都下不来。
不过,到了过年前一天,基本上油矿都会放假过节,抽油设备不停产,留下一波工人值班巡逻,大家在山上自发组织过年,一块吃年夜饭。
更不用提大年三十和春节当天值班,奖金翻倍,多的是人愿意上去值班呢。
梁远洲不是头一回遇上这种帮人捎买的,但没有想过对方如此阔绰,一次性把剩下四十四斤的小麦粉全部包圆了……
两个工人老大哥乐颠颠的,一个去拎面袋子,检查斤数够不够。
另一个去数钱,皱巴巴的钱卷仔细摊平了,三毛五毛的小额面值,数了数,发觉不够。
于是又掏口袋,直接掏出了三四张崭新的大团结……
梁远洲见状眼角一抽,心想一定是油矿上刚刚发了工资,这帮工人老大哥手里正是有钱,舍得花钱买高价粮呢。
三十五块两毛两分钱。
钱货两讫,那面袋子也折算成两分钱,被工人老大哥扛走了。
分开时,梁远洲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打听问:“老大哥,你们手里有自行车票吗?”
闻言,对方嘿了一声,“矿上是发了自行车票,还有缝纫机票呢,好几张,就是搞抽奖,谁抽到是谁的。我两手气差,没抽中……”
梁远洲点点头,只要油矿上有发放自行车票,不愁打听不到是哪几个人抽中了票。
到那时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买过来。
此事暂且不提,打听过后,梁远洲骑着自行车撤离了暗巷。
就在他急匆匆准备折返回到乡下时,大马路边上,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年轻公安围成一团,正盘查着两个行踪可疑的人影。
“盯你们老半天了,在这条街来回转圈圈呢是吧,当人看不出来呢,想干什么?搞投机倒把?”
“公安同志,误会,都是误会,俺们是乡下人,来城里探亲的,找不着路……”
“探亲?行,介绍信拿来先。”
被盘问的爷孙俩双双背着沉甸甸的背筐,一脸紧张,只见老汉抖着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
“曲南沟大队…闺女生娃坐月子,送土鸡蛋——还真是探亲的?”
年轻公安诧异,把介绍信翻来覆去看了一圈,没发现伪造痕迹,确实是真真的介绍信。
“是,是探亲,俺们迷路了,找不到地方。”老汉急忙解释。
发觉是误会,那年轻公安不太好意思,原本严厉拷问排查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行吧,找哪里,我给你带个路。”
“俺闺女嫁到了油矿上,她男人是矿上的工人嘞,说是住油矿家属院……”
“大爷,那你找错了,油矿家属院在前面呢。”那公安一边说一边给带路。
梁远洲路过时,正巧碰上,没当一回事,面不改色,淡定地骑着自行车过去。
说巧不巧,拐过弯,在下一条街的路口,迎面就撞见了某个令人生厌的冰冷脸庞。
是徐盛安。
徐盛安同样穿着那一身挺括利落的白色公安制服,衬得他肩宽腿长,英俊挺拔。
他似乎是在盯着什么,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树下,神情若有所思。
然而下一秒,他也看见了迎面突然出现的梁远洲,眉头不由蹙起。
梁远洲冷哼一声,目不斜视,骑着自行车悠然而过。
他不去找对方麻烦,对方却来找他的麻烦。
只见一只擦得锃亮的皮鞋不偏不倚,拦到了自行车面前,梁远洲…………
“我没去抓你,你倒是撞上来了。”徐盛安冷道。
梁远洲岂会怕他,“来,有本事你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犯了什么事要被你们抓进去?”
徐盛安没说话。
见他没动作,梁远洲笑了,想都不必想,钱老头一定在背后点过徐盛安,不许他胡来。
背后有靠山,梁远洲有恃无恐:“不抓是吧?让开,好狗不挡道。”
徐盛安只问:“你上次怎么从看守所逃出来的?”
“还能怎么着,撬个锁的事——你一刑警大队的队长,看不出来我撬锁的痕迹?”
徐盛安不是不知道他撬锁逃狱,但他关押梁远洲的时候存了私心,给门上挂的那道锁,不是普通的锁。
那是专门关押特/务间谍的机关锁。
就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撬那道锁都得费不少力气,寻常人怎么可能那么快逃出来。
然而事后徐盛安检查那锁,却发现锁眼丝毫未伤,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样的手法,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我问你,你撬锁的本事,是从哪里学的?”
“关你屁事。”梁远洲用词并不客气。
徐盛安眉头狠狠一蹙,“你和她说话,也是这么粗鲁吗?”
“?”
哪个她?湘湘?
梁远洲反应过来,目光陡然阴沉,“好端端的,你提别人干什么?”
“别人?难道她不是你对象吗?”徐盛安反问。
“没错,湘湘是我对象,是我带去在钱老头面前过了明路的对象!”他重点强调。
听他这么说,徐盛安脸色依旧不变,“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我们此前应该不认识,完全没有交集。”
“可是为什么,每次你看见我,眼里都带着藏也藏不住的恨意?”
他语气格外诚恳,似乎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梁远洲没回答,反问了他一句,“那你呢?你每次看见我,不也是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吗?”
把他关进看守所严防死守的那些天,不就说明了他徐盛安表面光风霁月朗朗清风,实际上也看他很不顺眼吗?
徐盛安愣住了。
梁远洲冷笑一声,不愿和他多提姜湘的事情。“公安同志,我忙得很,麻烦让一让。”
说罢,他没再搭理徐盛安,骑上自行车,直接绕道冲了过去。
重新回到乡下,梁远洲心情不愉,极力压下情绪,把差的那四块钱给庄稼汉补上去,然后转道,准备去下一个收粮地点。
匆忙离开时,那庄稼汉招呼道:“建国兄弟,过两月再来啊!到那时俺们家里有山货,山上采来的都能卖……”
梁远洲没应声,别说过两月,这辈子他都不来这了。
黑市交易最要紧的便是合作对象能不能靠得住。
不过是多喝了两瓶酒上了头,就能把私底下给他卖粮挣钱的事情抖出去,他不怕遭人嫉妒举报出事,他还怕呢。
远远地离开了村庄,在空无一人的山路上,梁远洲停下自行车,抽出口袋里周建国的介绍信。
这假身份已经不安全了,以后不能再用,只能烧掉。
他掏出洋火盒,擦亮了一根火柴,静静地看着手里的这张伪造介绍信缓慢燃烧,化为殆尽。
火光在他漆黑的眼眸里一点一点闪烁,然后渐渐归于平静,悄然熄灭了。
过往的记忆一瞬间压抑不住浮现在他的眼前———
也是这样黯淡的火光。
在她的坟前,他跪着,看着白色纸钱一点一点燃烧,一点一点熄灭。
“是你害死她,是你!”是徐盛安的声音。
梁远洲置若罔闻,“湘湘走之前,没有给你那边留一句话……她从头到尾不曾提一句徐家的任何人,任何事。”
“徐盛安,你现在来质问我,不妨问问你自己,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让她提都不愿提一句?”
“我骑着自行车载湘湘回城时,她说,她好些年不曾这么高兴。不高兴,那就是这些年她在徐家过得很不痛快。”
徐盛安微微一震,抬起头,眼里像是覆着一层水光。
梁远洲说:“湘湘让我远离斗争,去长川油矿安稳度日。我想了想,离开之前,我得替她出口气。”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蹲到他面前,轻声道,“我让你们全家也去关牛棚,湘湘从前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你们也去体验一回。”
无论他如何疯狂报复,如何替湘湘出了那一口气,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中午十二点。
国棉厂,姜湘才出来,便遭遇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湘湘。”梁远洲抱她抱得很紧。
姜湘毫无防备,瞅了一圈工友们投过来的目光,顿时红了脸,使劲拍着狗男人的臂膀,想让他松手。
好在梁远洲没犯糊涂,很快松了手,眼睛眨也不眨望着她,“走,湘湘,我带你回家。”
“哦。”姜湘掩耳盗铃一般两手捂脸,假装没看见周遭异样的视线,坐上自行车后座。
一路通畅回到小洋房,姜湘就开始生气算账了。
她故技重施,搬来小板凳,高高地站在小板凳上,拍梁远洲肩膀。
“小梁同志,你怎么回事?那是国棉厂生产区大门口,大家都下班往出走呢,你突然就给我来一个熊抱?是不是嫌我在国棉厂名声还不够差劲啊?”
“湘湘,我不是故意——”
话还没说完,姜湘就断定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
梁远洲:“…………”
梁远洲沉闷下来,不说话了。
姜湘发现他情绪不大对劲。
按以往的情况,她一站到高处摆出领导的派头拍他肩膀,他第一反应就要把她抱下来,不许她喊小梁同志。
如今她喊了好几声,却不见他抗议。
“小梁同志,你怎么啦?今天上午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远洲瞄她一眼,神情低落:“我遇见了徐盛安。”
“哦,你遇见了徐盛安——什么!你竟然遇见了徐公安!”
姜湘大惊失色,“他没想着再抓你进公安局吧?”
梁远洲无语:“没,我没犯事,他没理由抓我。”
闻言,姜湘松口气,再次重复追问:“那你遇上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梁远洲没法说,总不能说徐盛安那张脸,总是让他想起上辈子不好的记忆。
“湘湘,你说,我和徐盛安比起来,谁更好一些?”
“当然是徐公安了。”这还用比吗?
人家是公安同志,吃公家饭的,铁饭碗,有权有势,长得又帅。
“湘湘,我刚刚没听清,你要不再说一遍?”梁远洲危险眯眼。
“。”
“我说错了,是你更好一些啊小梁同志!”
第48章
姜湘哄梁远洲哄了好半晌, 勉强把徐盛安那一页翻过篇,就要挽起袖子开始搞饭吃了。
下午她还要继续上班。
国棉厂车间小女工是三班倒,上白班还是上夜班, 全看值班表怎么排。
每个周的值班表是由车间的主管师傅排的,提前张贴到车间门口,一般就是轮流值夜班,公平公开, 谁也不吃亏。
姜湘中午十二点下班, 一点就要回去值下午班, 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时间紧, 她做不了复杂的饭菜,从墙角那堆米面杂粮里翻出了一捆干粉条, 水开下锅煮粉条,然后开始兑酸辣粉汤底!
没错, 姜湘会做后世人人都爱嗦的酸辣粉。
以前在红河湾大队, 她和方静两个人睡一间屋子, 下午吃过饭,常常到晚上就开始饿了。
这时候方静就会爬起来煮两把红薯粉条,姜湘来兑汤,两姑娘坐一块深夜嗦粉,辣得出一身汗,别提多爽了。
正宗的酸辣粉汤底, 通常会用猪大骨高汤、葱花和猪油打底。
但红河湾大队穷得很,条件有限, 怎么可能顿顿都有高汤和猪油让姜湘霍霍?
生活所迫, 于是姜湘便去掉高汤,去掉葱末, 去掉猪油,只是用少许盐,酱油,醋勾兑出一锅汤。
再撒一把胡椒粉花椒粉,最后再淋几滴香油麻油和辣椒油,简单版的酸辣汤底就出来了。
看着配方简单,但十分讲究细节分量。
但凡其中有一样调料比如酱油少了一丢丢,醋多了一丢丢,整个汤的味道就会瞬间变得奇怪起来,让人难以入口。
下乡那两年,方静跟着姜湘学了很多次,一直没学到其中的精髓。一碗酸辣汤,也是有不少智慧的。
然而汤底兑到最后,姜湘发现缺了最关键的一味辣椒油,她尝了尝兑好的汤,发现味道酸酸麻麻,也挺香。
没有辣,姑且叫它酸汤粉吧。
姜湘对吃的不挑剔,不难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仅仅十分钟,她便搞定了两人的午饭——两碗滚烫的酸汤粉端上桌,木筷搁上去。
“小梁同志,吃饭啦。”
“………”梁远洲瞅了一眼,不大有胃口,不想吃。
他还沉浸在前不久被姜湘打击的失落情绪里,丝毫没想到在姜湘眼里,自己竟然比不过徐盛安……
姜湘懒得搭理他,先前费劲巴拉哄他哄了半晌,彩虹屁也吹了不少,似乎没一点用。
有些事,就得让狗男人自己想明白了!
她心情极好,坐在一把香樟木的旧椅子上,饭桌则是方方正正的八仙桌,颜色沉闷,桌面有不少磕碰和使用痕迹,看着也是有些年头了。
一上午的时间,梁远洲就能给她捣鼓回来一套像模像样的旧桌椅,姜湘已经很满意了。
低下头,开始愉快地嗦粉。
不一会儿,姜湘抬起头,嗦粉嗦得嘴巴一圈糊了一层油,像没擦嘴脏了胡须的贪吃猫。
饭桌对面的梁远洲还是没动筷子。
姜湘发愁,挠了挠脑门,苦口婆心劝他道:“小梁同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还是吃了饭再去自闭吧。”
梁远洲瞄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见他这样,姜湘便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说徐盛安比他更好一些这样的话了。
虽然这是毋庸置疑的实话,但不知怎么回事,梁远洲似乎很把这些话当做一回事。
姜湘眉头皱起来,嗦完最后一口粉,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汤,然后挪到梁远洲那边去,和他并坐一排长凳。
“这是我最后一次开导你了小梁同志。”
姜湘看着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沉闷脸色,忍不住垂头耷脑,“你一直不搭理我,是不是生我的气啊,嫌我说了徐盛安比你好?”
梁远洲没吭声。
姜湘仅仅丧气了两秒钟,就抬起头来,握拳道:“每个人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和属于他自己的闪光点,我们不需要和别人比。”
“梁远洲,你若是真的很计较你和徐公安的差距,硬要和他比,那就拿出行动来——他是公安局的公职人员,工作体面,一个月能挣好多钱。你也可以试试,去找个正儿八经的工作……”
姜湘劝着劝着,就忍不住开始夹带起了私货。
梁远洲听没听进去她不知道,但她后脑勺很快就挨了一记抽!
梁远洲冷哼一声,终于肯说话了,“当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是不,想让我去找工作?我找什么工作能比得过他徐盛安?”
姜湘无语,他就和徐盛安杠上了是不。
“要不然你去当兵好啦,当两年兵,然后退伍转业,回来争取也进去公安局,这样你也是一名光荣的公安同志!不会比徐盛安差了!”
姜湘胡乱瞎几把说了一通,却见梁远洲神情若有所思,明显是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不是吧,你真想去当兵?”姜湘大惊。
梁远洲没说话,就是没否认。
姜湘顿时吓得不轻。
她倒不是不愿意梁远洲去参军,这年头当兵光荣,人人拥军爱军,若是梁远洲想去当兵,确实是个好出路。
但是吧……
姜湘发愁,想了想,委婉和他说道:“……梁远洲,咱们要认清楚一个现实,你,你年纪不小了吧,这个岁数去当兵——”
部队肯定不要你的。
后面那句话还没说出口,姜湘后脑勺又被他一巴掌抽了。
姜湘恼怒,“君子动口不动手!打媳妇儿的都是猪!”
梁远洲前一秒要被她气笑了,后一秒听见她那话,脸色又愉悦起来,“哦,你是我媳妇儿?”
“现在不是了!”姜湘气呼呼哼了一声。
梁远洲捏住她脸颊,目光愉悦地看着她,忍不住把人抱到怀里亲,“湘湘……”
“干什么?”
“唔。”
姜湘被迫仰起头来接吻,整个人被捞起来坐到他腿上,和他紧密相贴。
男人温热干燥的手掌捏着她后颈,捏一下,再顺着她的脊背撸下去,撸得她极度舒适,又极度懊恼。
舒适是字面意义上的舒适。
懊恼的情绪却是来得有些复杂,他这一招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熟练,对付女孩子好有一套。
姜湘心里忍不住泛酸,梁远洲,以前是不是有和其他女孩子谈过恋爱?
两人唇齿分开时,气氛还暧昧着,她就憋不住了,下意识问出了这个疑惑。
梁远洲愣住,“你刚说什么?前女友?”
姜湘重重点头。
梁远洲笑了,和她贴脑门,“湘湘,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一个。”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只有湘湘一个。
“那你怎么那么熟练呢?”姜湘纳闷。
梁远洲嗤笑,“这种事儿,男人天生就会。”
“……”
姜湘无语了好一会儿,从他身上下来,催促道:“我该去上班了!”
梁远洲拉着她不让走,他还记得翻旧账呢,“先说清楚,什么叫我年纪不小了,这个岁数去当兵?”
他保持微笑,“我这个岁数怎么了?当兵已经不够用了吗?”
姜湘:“…………”
姜湘张了张唇,企图解释一下,但想了想,发现竟然没法解释。
一时间陷入诡异的沉默。
梁远洲冷笑,揪她耳朵道:“我现在二十五,正年轻着呢,过了年也就是二十六岁,怎么到你嘴里就是年纪不小了?嗯?”
姜湘捂脸,“征兵都是十九岁二十岁出头的,也没见过二十六岁才去当兵的呀。”
“谁说我现在要去当兵了,你男人我怎么着,勉勉强强也算是个退伍兵。”
“?”
姜湘怀疑人生:“你什么时候参军,又是什么退伍的?”
梁远洲想了想,“二十岁吧,那时钱老头刚刚退下来,千里迢迢到长川市找我,骗我进军营,让我进去跟着训练,我在那里面呆了大半年……”
“什么叫呆了大半年?”姜湘恨铁不成钢,一想到他懒散到宁愿混黑市挣钱,也不愿意找工作规规矩矩上班的性子,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梁远洲同志,你该不会当了半年的兵,就撂挑子不干了?”
“嗯。”
“你就是猪啊你!大好的前途都让你放弃了呜呜呜呜!”姜湘痛心疾首。
梁远洲淡定得很,言辞凿凿道:“放心,我能出得来,就能再进去。但军营里面不适合我,我好歹有一个退伍兵的名头,应该能有其他更好的出路。”
姜湘呸了他一声,才不信他吹的牛皮呢。
她急着回国棉厂上班,催促梁远洲赶快吃饭嗦粉,吃完了,就该骑着自行车送她上班了。
梁远洲无奈,只能匆匆忙忙吃完一碗已经坨了的酸汤粉,然后送姜湘去国棉厂。
到了地方,姜湘认真强调道:“下午六点钟,一定要准时来接我!不然迟一会,天就该黑了……”
天黑了她一个人在厂区门口等,难免会害怕。
“放心,湘湘,我一定准时来接你。”梁远洲知道她没安全感,反复说了两遍,才让姜湘稍微放下心,转身进去了厂区大门。
这边姜湘继续上班,那边梁远洲骑着自行车,纠结半晌,还是去了一趟干部疗养院。
“老头儿,我想找您帮个忙……”
钱四海正喝着茶呢,被他这一句话吓得险些呛到,“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梁远洲没有直接说明来意,先和他算账,“上次你让徐盛安敲晕我,趁着我没醒,把我五花大绑关进去公安局,足足关了半个多月。老头儿,这半个多月我愣是没找到机会逃出去……”
钱四海笑了,“徐盛安那年轻人,办事就是靠谱,能关得住你。”
梁远洲冷哼,“先前我跟你说过,我看上了一个小姑娘。”
“哦?”
“徐盛安也喜欢她。”
话音落下,钱四海手里的搪瓷缸“砰”的一声重重拍到了桌上,气得骂道:“那小子竟然想撬你墙角?”
“他还没意识到呢,老头儿,你再无缘无故把我关起来,让他有机可趁——”
“那绝不可能!”钱四海当即骂。
“行,老头儿,你帮我还是帮他?”
“这还用说?指定帮你。”
得了这句话,梁远洲顿时安心,终于肯说明来意:“你给我写封推荐信,让我进国安试一试行不行?”
钱四海满心满眼的愤慨和打抱不平,在听见他这话的一瞬间,顿时化为乌有。
“臭小子滚出去吧,有多远滚多远!”
“………老头儿,我是认真的!”梁远洲试图给他分析,“你看,我成分好,家世清清白白,我爸当年也是地下d——”
钱四海咳嗽咳得停不下来。
梁远洲面不改色,“别咳了,我那会虽然小,但我爸干了什么我还是知道一些。他人走了这么多年,你们给他发放的那些补贴津贴,到现在都没断过,存折都在我手里捏着呢,你真当我傻是不?”
钱四海气得抽他,“个狗脑袋,不该知道的倒是都知道。”
梁远洲笑,“怎么样,子承父业,我也能行吧?”
钱四海给他泼冷水,“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爸能干的那些事,你干不来!”
“我怎么就干不来了?我也当过兵,怎么着也算是退伍兵。”
提起当兵这件事钱四海就生气!
当即劈头盖脸一顿骂,“你算个狗屁的退伍兵?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啊?”
“当兵两年以上的,退下来那才叫退伍兵!”
“当年我求着你让你去当兵,你那么好的天赋,教官都争着抢着要你去他们支队,你倒好,才呆了半年时间,就给我提交退伍报告卷铺盖跑了?老子当年腆着这张老脸肯给你擦屁股善后就不错了!”
钱四海气得脏话都飙出来了,“现在你想进国安,还让我给你写推荐信?想得美呢,滚一边去。”
梁远洲不肯滚,悄声道:“老头儿,我是认真的,我不只当兵有天赋,调查可疑分子包括抓特/务这方面也是很有天赋。”
钱四海压根不信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呸。”
“…………”
短短一个中午,梁远洲挨了两次呸。一次是姜湘呸他吹牛皮,一次是钱四海呸他,也是觉得他吹牛皮。
梁远洲快被呸麻了。
怎么回事?
怎么就没人相信他真的有本事立功呢。
都怪他平时太不务正业,给人印象不是很可靠,以至于如今想支楞起来干点正事,都没人相信他。
他唉声叹气,也罢,钱老头不肯帮忙,他便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不信闯不进国安去。
想明白了,梁远洲转身就走。
“等等。”钱四海喊他。
梁远洲木着脸,“等什么?你改主意了?”
“想得美呢。”钱四海没好气,出去和门口的警卫员嘀咕两句。
不一会儿,四件崭新厚实的军绿色大衣被扛了过来。
梁远洲全然忘了军大衣这事!
见他喜出望外,毫不客气直接拿了就走,钱四海翻白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梁远洲:“…………”
第49章
国棉厂, 姜湘在车间穿上白围兜,戴上工作帽,然后在纱车跟前坐下来, 准备开始干活。
一边熟练捻棉拉线,一边脚踩纱车,很快,整个车间回荡起了规律的梭梭声。
姜湘已经渐渐习惯了低头纺线, 虽然当个小女工是挺累, 但这工作也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纺线途中不需要和旁人打交道, 只要闷头干活, 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就行。
她成分不好,当然不喜欢和心思各异的众多工友交涉。
正专心纺线着, 身旁的纱车位置忽然坐下一个同样穿着白围兜的小女工。
姜湘诧异抬头。
何丽华戴上工作帽,冲她笑笑, “怎么?不欢迎我坐到你旁边干活呀?”
“欢迎, 当然欢迎。”姜湘脸上笑呵呵的。
不管怎么说, 先前她住集体宿舍,唯一交好并且相处比较多的朋友,就是何丽华了。
何丽华本性挺好,温温柔柔的一个小姑娘,也没有嫌弃姜湘成分不好,但是。
她是国棉厂子弟, 和董美霞那帮子弟从小玩到大,感情也是真真的, 人家那才是一国的。
姜湘就是心知肚明这一点, 才觉得跟何丽华相处格外别扭。
好在她搬出了集体宿舍,以后用不着发愁怎么应付这帮子弟舍友了。
何丽华低声说:“你才刚刚搬出宿舍, 今天中午就有人搬进来了,是前不久嫁到厂里家属院的小媳妇,也是熟人了。”
“哦,那挺好的呀。”姜湘并不意外。
“好什么呀?”何丽华叹气,“她刚结婚没多久,不和家里男人一起住,反而搬到厂里集体宿舍,说什么婆家住不下了,挤得慌,她就要一个人搬到宿舍里头住,她男人竟然也愿意……”
姜湘爱好听八卦,渐渐放慢了手里捻棉拉线的动作,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着。
何丽华中午都没睡成,就看着那年轻小媳妇来来回回搬行李,搬了一中午,可算是搬完了。
本来嘛,宿舍里搬进来新人,大家都撑着笑脸表示欢迎。
奈何这个小媳妇不大讲究,邋遢得很,搬进来的被褥有股味儿,说不出什么味儿,又酸又臭,跟臭脚丫子似的。
说到这,何丽华脸色都绿了,“美霞骂她骂了好半晌,让她要么把床单被套全部拆下来打肥皂洗干净了,要么换块新的,不臭的——”
姜湘实在憋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还笑呢,”何丽华说着,自己也是又气又想笑。
“美霞那张破嘴你也知道,话说出来难听得很,人家不受这个气,两人就打起来了……美霞没干得过人家,脸都被挠花了,哭得请了两天假不来上班……”
闻言,姜湘顿时抬头张望一圈,董美霞还真没来车间。
妙啊。
姜湘暗戳戳觉得痛快,让她总是找自己茬,天天搁宿舍里指桑骂槐的,就是嫌弃她成分,想把她赶出去。
这下好啦,她忍无可忍搬出去了,下一个搬进来的小媳妇,邋里邋遢性情彪悍,明显不爱受气,也不服管,看她董美霞怎么指桑骂槐!
恶人就要恶人磨。
姜湘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再次笑出声。
她幸灾乐祸终究是不太好的。
董美霞是有人治了,但宿舍里其他人也被连累遭殃了啊。
却听何丽华又问了一句,“姜湘,你搬宿舍搬的匆忙,是不是还没去后勤部办手续?”
“还要办手续?”姜湘全然忘了这回事。
正好,后勤部距离车间不远,当即道:“一会我抽空过去一趟,退宿手续办起来应该很快,几分钟的事。”
姜湘说罢,何丽华脸色犹豫,好半晌,才和她说:“要不你别办手续了,搬回来住吧。”
姜湘一阵头大,再搬回去?
人家小媳妇都已经搬进来了,她再搬回去,岂不是变成她和小媳妇扯头发干仗了?
何丽华这话说得轻巧,却有些自私了,完全不替姜湘考虑。
姜湘眼里已经没了笑意,委婉拒绝道:“已经晚了,人家都搬进去了……况且,我在外面租了房子,长期租的,一个人住也挺好。”
何丽华张了张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不等她说出口,姜湘抬起头,正巧看见车间的主管师傅过来,忙道:“我去和师傅说一声,让我去后勤部办个手续,几分钟就回来!”
说罢,姜湘站起身就跑了,溜得比兔子都快。
和师傅打过招呼,出了纺线间,她一步也没停,奔着后勤部过去,干脆利落地办了退宿手续。
就怕迟一步,其他舍友也过来求着她搬回宿舍。
让她们自己闹去,她才不掺合这些破事呢。
从后勤办公室出来,姜湘大松一口气,心累地抹了一把脑门上出的汗。
“大妹子,你就是姜湘同志是不?”迎面有年轻小媳妇亲亲热热搂上来,
姜湘被她搂胳膊搂得有点懵,低下头,和她两眼相对。
小媳妇个头大概一米五几,站姜湘面前就跟小冬瓜似的。
她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面皮生得挺白,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鼻子周边长满了小雀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只鼓鼓的麻雀。
再看她穿着,上身是大红底色花棉袄,下身是劳动布大肥裤,脚蹬一双老北京土布鞋,整个就是土里土气的装扮。
姜湘满头问号,“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哎呀,俺今天中午刚搬进你那床位,俺叫招娣……”她亲亲热热套近乎。
“姜湘妹子,你可真漂亮,皮肤真白这头发又黑又亮,一眼就能认出来,俺之前就听说你是咱们厂花嘞……”
一通彩虹屁拍下来,姜湘已经不自觉眉开眼笑了。
下一秒,就听招娣话风一转问:“妹子,你退宿手续办了没?俺搬到你那张床上,床是抢先占住了,可住宿手续还没办实嘞,心里老是不踏实,中午睡觉都睡不香了……”
姜湘:“…………”
姜湘笑容一秒收敛,没好气道:“没看见我刚从后勤办公室出来吗?你再不赶紧去办手续,被别人抢先了别来找我!”
妈的,敢情那顿彩虹屁也不是白吹的,就指着她赶快腾位置呢。
姜湘甩了甩麻花辫,气冲冲地回去车间。
下午六点整,下了班,她从车间出来,又看见了这个阴魂不散的招娣。
招娣脸上笑嘻嘻的,上来就和姜湘热情贴贴,“湘湘妹子,下班了是吧,走,咱们一块吃饭,去厂区食堂,我请客!”
姜湘快麻了,瞅了一眼不远处脸色复杂难言的何丽华她们,打心眼里不想和招娣扯上关系。
麻烦。
她急忙推脱:“你请我吃饭干嘛?咱两又不认识,非亲非故的……”
“哎呀,瞧你说的,全国工人一家亲嘛!俺现在能搬进宿舍住,全靠你腾出了一张床位,俺想谢谢你!”语气极度热情。
大可不必言谢!姜湘真是谢谢她了。
真够给她拉仇恨的。
她招娣中午才跟董美霞干了一仗,把人脸蛋都挠花了,现在又过来和她套近乎……
让董美霞知道,姜湘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静日子指定没了。
想到这里,姜湘拉下了脸冷漠推脱,“真不行,我对象还在大门口等着接我呢,我没时间跟你去食堂吃饭,赶着回家呢。”
“真没时间?也行,那俺下次再请你吃饭!”她还是热情贴贴。
姜湘招架不住她这般自来熟的热情,抬起眸,瞅她一脸诚恳的模样,像是真心实意想请她吃饭……
想了想,劝她道:“你要是真想谢我,回去把你的床单被套拆下来洗洗,记住,要每一处打上肥皂泡泡,搓得干干净净!”
也算是给304宿舍造福了。
听她这么说,招娣瞪眼,“谁跟你告俺的状啦?俺床褥是埋汰了点,但也没那么味儿呐。”
姜湘咳咳。
好不容易摆脱招娣,紧赶慢赶来到厂区大门口。
看见熟悉的人影,姜湘急忙过去,“走走走,快走,别让我被缠上了。”
梁远洲黑脸,“谁缠你呢?”
“别提了,是个小媳妇,刚搬进我宿舍床位,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谢我……”姜湘一屁股坐到自行车上,催促他快点走。
听到不是什么野男人缠她,梁远洲冷静下来,哦了一声,骑上自行车,载着她飞快地回去小洋房。
回到家,一进门,姜湘就看见乱七八糟扔了一床的新衣。
“哇,军大衣!”
“布拉吉!我的布拉吉长裙!”不是不惊喜。
“小声点,”梁远洲好笑地嘘了一声,见她高兴到快要晕厥过去,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头发。
“我下午去了趟疗养院,从钱老头那里拿来军大衣,又想起来顺路,就去了一趟道北裁缝铺……”
裁缝铺早已做好了不少新衣裳,贴身保暖的秋衣秋裤,外套工装裤,就连姜湘最爱的布拉吉长裙,也都做好了。
布拉吉是苏联那边传过来的样式。
一到夏天,当下的小姑娘们都时兴穿布拉吉,上到电影里的女主角,下到工厂里的小女工,都喜欢穿布拉吉。
有一件时髦的布拉吉,足以炫耀好几年了。
所谓布拉吉,款式其实很简单,上身是宽松的圆领短袖,下半身就是带着褶皱的长裙。
裙子面料色泽鲜艳,通常会点缀碎花圆点,格子花纹等等,在一水的灰蓝黑服装里,显得格外出众好看。
姜湘手里的这一件布拉吉,整片面料是白底浅粉色碎花,腰间另有一抹纯白色腰带,裙子长度到小腿处,不会过分裸露,正是适合日常穿。
只可惜,现在是深冬季节,还没到穿布拉吉的时候呢。
姜湘迫不及待跃跃欲试,二话不说,把边上的梁远洲踢出门去。
“小梁同志,我要试一试新衣服,委屈你在外头冻一会儿哈!”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门重重关上了,然后是褡裢扣被扣上的动静。
梁远洲无语望天。
耐着性子站在门外等了等,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梁远洲按捺不住想破门而入。
下一秒,门终于开了。
姜湘穿上了布拉吉长裙,两根简简单单的麻花辫被她拆散,重新编成了一根蓬松低马尾,脑袋两边也多了两缕细细的麻花辫,缠上一圈圈彩色绳带,一瞬间增添不少异域风情。
她长得本就好看,用心装扮一番,搭配一身白底浅粉色碎花长裙,更是衬得仙气飘飘,清新脱俗。
梁远洲进门时都愣了一下,目不转睛望着她。
姜湘不敢让人看见自己偷偷躲家里穿漂亮衣服,动作极快,一开门就把男人拽进了门,然后关门,反锁。
全程只露出自己的一颗脑袋。
进了门,才发现屋里的光线很暗,梁远洲向窗户望去,果然看见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仿佛生怕被人发现什么一样。
姜湘还没来得及穿好鞋,半趿拉着一双皱巴巴牛津小皮鞋过去,“啪”的一声开了灯。
灯光亮起,给整间屋子增添了一抹晕黄暖光。
在这样温暖的灯光下,姜湘美滋滋地在梁远洲面前转了一个圈,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好看吗?我第一次穿,就给你一个人看。
“好看。”梁远洲愣愣地夸。
姜湘不高兴,“你倒是多夸几句啊,呆子!”
梁远洲没说话,拉着她的手亲了一下,眼神克制。
姜湘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不敢瞎撩拨了。
她咳咳两声,一只手背到身后,一只手伸出来,正式邀请道:“梁远洲同志,美丽的姜湘女士亲自邀请您跳一支舞,来吗?”
梁远洲哪里会跳舞,但看着眼前仿佛周身散发着光芒的姜湘,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姜湘笑着,牵住男人的手,一边围着他跳舞一边唱起了歌,“当当当,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湘湘。”
梁远洲目不转睛望着她,心想,他永远不会忘记今夜,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50章 [修结尾]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 天色黑透,小洋楼外风声猎猎,呼呼作响。
楼下, 崔家亮起了一盏灯泡,屋里的气氛同样热热闹闹。
崔秀兰在厨房忙活,不多久,浓郁的炖鸡香气飘了出来, 所有人纷纷围着饭桌坐成一团。
“奶, 鸡腿, 鸡腿是我的, 给我吃好不好。”崔家最小的三蛋撒娇痴缠。
崔奶奶还没应声,就听大蛋二蛋异口同声骂道:“你放屁。”
“你想得美!”
“炖鸡是小叔带回来的, 小叔吃鸡腿,我们吃鸡屁股。”
“哇!”三蛋哇哇大哭。
崔恒笑得不行, 急忙抱起了最年幼的小侄子哄了好半晌, 答应把最香最软嫩的鸡腿肉给他分一半。
他在长川油矿下面的一个小炼油厂上班, 但凡和油矿沾边的单位,工资包括福利待遇都不错。
比如炼油厂的食堂,平时吃得一般,萝卜咸菜干粉条,几乎见不到一点油星子。
但一到月底,就会放出一道难得的荤菜, 诸如鸡鸭鱼之类的大锅肉炖菜,算是给全厂工人的补贴福利。
到那时, 炼油厂每个职工都会提前领到一张工会分发下来盖了红戳的餐票, 有了这张餐票,就能凭票去食堂打一份大锅肉炖菜。
量不算多, 搪瓷饭盒里舀两勺骨头带肉,然后浇满三勺肉汤。
别小看肉汤的作用,用处可大了。
很少有职工会自己吃独食,大多打了饭,都是捧着饭盒小心翼翼拿回家,倒锅里再加工,切点红薯粉条干菜进去,就是满满一大锅。
崔恒下班早,专门带了食堂的炖鸡回来,大手一挥,给全家加餐。
崔秀兰端锅上桌,锅盖揭开,香喷喷的炖鸡味道瞬间传遍了整栋小洋楼。
“哇。”大蛋二蛋三蛋馋到眼冒精光。
崔奶奶也馋得很,第一个动筷,还没下筷子呢,就听崔煜道:“妈,等等。”
“等什么啊?”崔恒迫不及待。
当着所有人的面,崔煜淡定地拿起碗,单独舀出一勺,两勺,三勺,就连仅有的一根鸡腿也被他舀出去。
三个蛋瞅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去给楼上送。”他道。
“给,给谁?”崔恒诧异。
“给姜湘。”崔煜起身,把他也揪了起来,“走,跟我一块上楼一趟。”
“哥!没必要吧,这是鸡腿啊,鸡腿,咱们家三个蛋还没吃一口呢。”
闻言,大蛋二蛋三蛋齐齐点头,像三只并排嗷嗷待哺的小狗。
崔煜不为所动,“咱们家粮仓已经见底了,再不想办法搞粮,别说鸡腿,窝窝头都没得吃。你跟我上楼走一趟,上去你就知道了。”
崔恒一怔,当即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我跟你上去!”
楼上,兴致盎然跳完舞,刚蒸好了一锅大白米饭的姜湘,忽然就闻到了香喷喷的炖鸡味道。
“谁家大晚上吃炖鸡呢?”姜湘舔了舔唇,忍不住和梁远洲嘀咕。
“不知道副食品店什么时候开猪肉摊子呢?你白天没事,倒是多去看一看啊,去排队抢一条五花肉回来!”
梁远洲:“………”
姜湘说完,转瞬又反应过来,她已经搬进小洋房了,似乎可以把自己的粮食关系挪到解放路这边,这样更方便一些。
梁远洲不愿意,“我不想和你分开。”
姜湘愣住,给他解释:“不是我和你分开,是粮食关系分开,我毕竟搬到了解放路,以后买粮买菜就在解放路的粮店副食店买,更近一些。”
毕竟出门过个马路走几分钟就到,近的很。
不等姜湘继续说,门外咚咚作响,有人在敲门。
“姜湘,是我,崔恒。”
听见崔恒的声音,姜湘第一反应去开门,却被梁远洲挡住,“湘湘,你的布拉吉长裙……”
姜湘低下头,看见自己还穿着漂亮的布拉吉,又摸了摸头发,彩色发绳也没拆呢。
不行,这样漂亮的打扮不能见人。
姜湘立马去床上,把自己的破旧棉袄大棉裤抱怀里,“我去卫生间换衣服,很快的,你先别开门啊。”
“不必,”梁远洲拿了军大衣,直接给她裹上,再把衣扣一个一个扣上。
有厚实绵软的军大衣裹着,衣摆到小腿,差不多把裙子挡得严严实实。
姜湘挣扎,“没用啊,我的彩色编发也不能见人,必须拆掉……”
“可以的,很漂亮。”梁远洲知道她的顾虑。
但他不愿意姜湘呆在自己身边也要怕这怕那,不过是躲在家里穿着布拉吉长裙,打扮得漂亮一些,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梁远洲去开门,姜湘吓得不轻,想躲去卫生间,却被梁远洲紧紧拽住,“站好了!”
姜湘犟不过他,有点别扭,“你干嘛呀。”
她搞不懂他那奇奇怪怪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崔煜崔恒进门时,她第一反应背过身去,两只手捂着脸。
崔恒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她头顶的彩色编发,不由多看了两眼。
崔煜低声咳咳,提醒他别乱看。
崔恒回了神,倒也没多想什么,连忙把端上来的炖鸡烩菜递过去,“梁哥,我们食堂今天中午供应炖鸡,我带回家一份,给你也舀了一晚。”
梁远洲还没开口,就见姜湘躲他身后,别别扭扭探出脑袋,“炖,炖鸡啊,好香。”
“…………”
梁远洲眼角抽抽,默默收了碗,转交到她手上,“去,倒腾一下,把人家碗腾出来。”
“那多不好意思?”姜湘假意推脱。
梁远洲淡淡地哦了一声,作势就要把碗递回到崔恒那边。
姜湘哽了哽,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掌,正色道:“小梁同志,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大家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不必这么推辞客气。我先去倒腾炖鸡,你们聊!”
说罢,她一把夺过了碗,脚底抹油般跑到房子另一角,蹲下身,从地上摞起来的碗筷里挑了一个干净的瓷碗,干脆利落倒腾过去。
目睹了全过程的崔煜崔恒:“…………”
姜湘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还是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大早崔秀兰给她和梁远洲送了葱油饼和咸菜,说是想托梁远洲买粮,这会儿都到晚上了,两兄弟又来送一碗炖鸡。
这是摆明了是要和梁远洲做笔交易。
既然梁远洲一早答应了,那她厚脸皮收下这碗炖鸡烩菜,也是可以的。
呜鸡腿香香。
姜湘舔了舔唇,不想过去参与他们的谈话,拿一副碗筷,去铁皮炉子边上揭开蒸锅,大白米饭的香气扑面而来。
幸好,她提前蒸了米饭。
她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的大白米饭了。
幸福满足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勺,挖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再搭配炖鸡,浓浓的肉汤浇上去,拌一拌。
真香。
姜湘埋头吃得香喷喷,头也不抬。
那一边,崔煜和崔恒都看傻眼了,就没见过这么,这么不客气的……
梁远洲眼里露出笑意,咳了咳,挡住兄弟两的视线,示意他们坐下来,“说吧,你们想要多少粮,具体要些什么,我尽量给你们凑凑。”
崔恒和他哥对视一眼,主动道:“我们家张嘴吃饭的人多,要买粮,就是长期买。黑市粮价格普遍高,梁哥,你这里能便宜一点吗?”
崔家又是送葱油饼,又是送炖鸡,连番主动示好,为的不仅仅是买粮。
黑市高价粮在哪里都可以买,选择找上梁远洲,是碰巧,也是想试试能不能把价格谈下来。
梁远洲并不意外,只问:“你想要多低的价格?”
崔恒大胆叫价:“比如高粱米和豆面,黑市价格少说也要一斤七毛钱,梁哥,在你这里买,一斤五毛行不行?价格都便宜两毛钱。”
“那我这个小洋房每个月的租金……”
“租金免了。”崔煜当即道。
“行,我干。”梁远洲答应了。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甚至不需要多说,崔煜崔恒不由一怔,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这,这不是给他们埋了什么大坑吧?
梁远洲笑笑,“放心,我肯做这笔交易,就代表我有的赚,只是赚得少一些而已。”
当然,他肯做这些,未必没有条件,只是距离用得上崔家的时候还太远。
现在是1959年,距离那十年还有足足七年。
到那时候,崔家大蛋二蛋三蛋也该长大了,崔煜崔恒也是青年壮劳力,一家子都是男丁,保护崔奶奶和崔秀兰绰绰有余。
难怪能在那十年安然熬过去。
他一个人保护湘湘,虽然有把握,但也担心会有他顾及不到的时候。
和崔家抱团,总能多一份保障。
梁远洲眯了眯眼,想起那时逼迫姜湘跪下来挨批的几个杂碎,上辈子他一个一个亲自收拾了这帮杂碎,却还是觉得不痛快。
那段时间正巧梁远洲去了外省,他只是离开半个多月,回来便得知他心爱的姑娘遭遇了什么。
徐盛安和她离了婚,不论出于什么考虑,背地里做得再多,也无法掩饰他还是选择和她撇清了关系。
离婚好啊,离了婚他才能趁虚而入。
梁远洲来得不算迟,姜湘住进牛棚不过三天,虽然看着瘦了不少,但眼睛里还有着光,至少没被那场风波击垮。
那时是深冬季节,乡下的牛棚寒风彻骨,滴水成冰。
他给她送煤油灯,送厚实保暖的被褥,送吃送喝,天天晚上摸黑进牛棚,陪着她说话,给她守门。
哦,差点忘了徐盛安。
徐盛安托人送来的种种东西,全让他给截胡扔出去了。
呵,出局了就彻底滚远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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