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 一下就能看见她额头上的细汗和苍白的脸色。
苏煦皱眉上前将她揽住，她比季宁微矮半个头, 然而她的高跟鞋比季宁微高，又是粗跟，揽人就容易很多。
季宁微还想硬撑，轻轻推了她几下，说话的声音变成了气声，气流微弱到连一张纸都吹不起来, “我没事的，自己能站着。”
苏煦不理她，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 让她在自己怀里能靠得舒服一些，“我想和你多接触, 不可以吗？”
季宁微被哽住了，不知怎么开口, 苏煦叹了口气，拿过来她紧紧拽在手里的手帕，她太用力了, 那说是手帕, 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团皱布。
小心地拭去她精致如画脸上的每一滴细小的汗珠, 苏煦轻轻问，“是不是胃疼？”
季宁微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垂着的手揪起来，像是犯错了被训的孩子, “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给我的东西的, 当时很多人看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前吃东西垫肚子, 很没礼貌……对不起，你不要生气。”
这个时候了，竟然还在想她会不会生气。
苏煦又叹息一声，“我没有生气。”
“我刚刚打电话给冬姨，让她派人开车过来了，她也让私人医生过来了。”萧翊这时候刚刚结束电话，也凑了过来，看着发小苍白的脸，皱眉抓住她的手，汗津津的，“你是不是忍了很久了？”
季宁微艰难地露出微笑安抚两个人，“没事的，不严重。”
萧翊气急，“还不严重呢，你看你脸白的跟白粉似的！”
说完，又忙着打电话，“不行，我得再催催。”
苏煦把季宁微往怀里揽紧了些，“不要说话了，免得更严重了。”
季宁微很乖地点头，蜷缩在她怀里，轻轻靠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微歙动，小刷子一样，扫在苏煦露在外面的肩头肌肤上，痒痒的，过后又有点麻。
苏煦心里一动，心口的一根弦被拨了一下，好像沉寂很久死气沉沉的湖面上投下的一棵树影，随着春风，一圈一圈地荡开了涟漪。
又好像是有人在她心口处擂鼓一样，不仅她的心跳得快，她的脸上也变得滚烫起来。
不用照镜子，她现在都能知道自己的状态，肯定是脸上耳朵都红透了。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她十几岁时也曾经这样过……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重新温习了一回。
季宁微混混沌沌的，不知道抱着她的人心绪如何，只知道自己挨着的皮肤很烫，对于现在浑身冰凉的她来说，特别舒服，于是她又往前蹭了两下，高挺的鼻梁蹭在苏煦的颈边，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那你先抱着满满，我再催催冬姨，不然待会儿严重了。”萧翊忙着催人过来治疗季宁微，低头一直戳手机，压根没发现苏煦的异常，苏煦稳稳心神，点头同意了，心里的鼓却没有如她所愿平息下来，反而越敲越响。
她努力把心神放在怀里的人身上，这样一想，她的心跳正常了，却发现了问题。
房间里暖烘烘的，苏煦却觉得怀里抱着的人浑身冰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别说是脸上的妆了，她的礼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疼得那么厉害，她竟然一声都没吭。
苏煦心疼地摸摸她的后颈，替她把冷汗擦掉，可能是舒服一些了，怀里的人在她颈边蹭了几下，含糊不清却难掩眷恋地说，“妈妈……”
苏煦动作一滞。
可能……是她疼得头脑不清醒了，把自己当成她妈妈而已。
她把这件小事压下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照顾她。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别墅的门被打开了，冬姨带着医生和一群从小照顾季宁微的人过来了。
“满满！”
看见苏煦怀里闭着双眼的季宁微，冬姨心疼坏了，看见她倚在苏煦肩上，也不好抱过来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只能干着急，问苏煦，“是怎么了？”
随行的医生拿着听诊器过来了，“把她扶正，我看看吧。”
冬姨对苏煦说，“把满满交给我们抱吧，我们有经验了，抱得稳当些。”
苏煦小心地把季宁微交给她们，冬姨和力气比较大的桃姨把季宁微半扶半抱着，放在沙发上靠着，医生用听诊器简单听了一下，“是急性肠胃炎。”
“她的胃是不怎么好。”
冬姨心疼地给季宁微擦汗，边道，“读书时候就是，经常不吃饭，这么久了，自己也不注意一点，唉，现在她在明城，我也不能跟过去，可不就犯病了呢。”
季宁微不是第一次因为胃病叫医生了，来之前，医生心里就有点数了，提前准备了药和点滴用的东西，拿给冬姨，几个人连忙给季宁微用上。
一顿忙碌，季宁微总算安定下来，眉间舒缓，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了。
她躺在沙发上，冬姨坐在她身边看护着她，看见她的表情松了口气，眼神往下看到她的穿着，皱眉说，“怎么还穿着礼服呢。”
她说完这句话，桃姨立即就去二楼的衣帽间拿了一套常服，这别墅是季逸升宴客用的，季宁微常常过来提前指点帮忙准备宴会用的东西，所以这里就留了她的衣服。
等季宁微挂完点滴，力气大的霞姨杏姨把她小心翼翼抱到一楼的房间，替她换了衣服，冬姨又小心翼翼给她擦了身体，以免她不舒服。
一群人分工明确，动作行云流水，中间都不带丝毫停顿的。
毫不夸张的说，这群人简直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季宁微。
苏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她惊讶地看着所有人忙活，站在那里，可以当雕像了。
萧翊知道她在惊讶什么，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们据说是阿姨给满满找的育儿嫂，从还是婴儿起就一直在照顾了，这么多年了，习惯了。”
“但是……”苏煦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震撼，“满满她已经成年了。”
萧翊摆摆手，“啊呀，看在老人家的眼里，我们这些人就算是五十岁了，也还是小孩子啊，而且她们以前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听说阿姨去世以后，满满一直很不开心，经常抱着娃娃找妈妈，冬姨她们也是为了完成阿姨未竟的心愿，帮阿姨照顾满满吧。”
苏煦皱了皱眉，这些人一直把季宁微当小孩子养，也怪不得……她总是喊妈妈了。
等总算把季宁微照顾好，已经快四点了，虽然屋子里的暖气还是很足，但萧翊跺了跺脚，“好家伙，怎么感觉突然冷了很多。”
霞姨解释说，“外面下雪了，还有小颗的霰子呢，你们两个闺女也都去把衣服换了吧，穿那么少，冷吧？”
冬姨也扭过头，“对对对，把你们两个小姑娘给忘了，二楼应该还有满满的衣服，你们两个应该也能穿上。阿桃，过去再拿两套衣服。”
桃姨点了点头，正要上去，苏煦笑说，“我自己去拿就行了，不麻烦桃姨。”
萧翊也笑道，“是啊，我们俩又没病，上去直接就把衣服换了，不用麻烦桃姨了。”
冬姨点头，“都是不麻烦人的好孩子，那你们上去吧，小心脚下啊，都穿的高跟鞋，别崴脚。”
“放心吧冬姨。”
萧翊笑着拉住苏煦，两个人去到二楼，有一个房间是专门放衣服的，一打开，满满当当的女士衣服，从春到冬，应有尽有。
两人一人挑了一件，萧翊刚要脱衣服原地换上，苏煦立即转身，“你在这里换，我去另外一间房换。”
不等萧翊说话，苏煦抱着衣服就离开了，站在走廊上，面对着那么多的房间犯了难，她不知道哪一间房可以换衣服，万一不小心走错房间，里面有人家的贵重物品可糟糕了。
她仔细观察着房间的大小，最后选了一间右手边倒数第三个的房间，这个房间比较小，可能不会放什么贵重的东西。
她猜得很对，这个房间真的很朴素，没有那些看起来就很贵重的花瓶和摆件之类的当做点缀，整个房间里就放了几盆花，和一个书架，一张躺椅和几个可以坐下来喝茶的凳子。
看起来像是主人家参加宴会累了时小憩的地方。
苏煦换了衣服，把礼服放在手臂上搭着，看见满书架的书，有点好奇像季宁微爸爸这样说话不讨喜的人会看什么类型的书籍，会不会满架子《人性的弱点》之类的，就凑了过去。
都是经济理论人体工学研究类的书，还有几本《国富论》之类的书，很无聊，苏煦转身就要走，走到架子左边，眼尖的她忽然发现书架左边空着的地方，后面那块墙皮好像鼓起了一点，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了书架后面。
好奇心旺盛的她走近看了看，架子上空空如也，且从这个角度看，墙面又是平整的了。
怎么回事，难道她眼花了？
苏煦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才三十二，不是八十二，哪能那么快眼花。
她不信邪，又往后走了几步，再往前走，折腾几次后，她终于发现了门道，原来架子上有个凹点，只是灯光太暗，很难看清。
她小心翼翼摸了上去，手边传来僵涩的触感，她试探着按了一下，原本还平整的墙面，立即打开了一个正方形的小窗格，和超市门口那些放置物品的小格子差不多，里面有一个很漂亮的黑盒子。
苏煦绕过去，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张股权持有的凭证书。
凭证下面还有一张信纸，“满满，妈妈爱你。”
第62章
既然写的是“妈妈爱你”, 那应该是季宁微的妈妈留给她的东西？
总部的一把手听说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这里有百分之十, 不可谓不多了。
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但是代表了丰厚的财富和权力，上面也凝聚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她仿佛都能看见季宁微妈妈在准备这个盒子时脸上的微笑。
苏煦看了一眼，就把盒子轻轻阖上了。刚想要放回原处，转念一想，这个盒子一直放在这里, 都没有挪动分毫，按照季宁微那么眷恋她妈妈的情形，要是她知道这个盒子, 一定带回家当宝贝藏起来了，怎么这东西还在这的？
这样一想, 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按理说这盒子是季宁微妈妈准备给季宁微的, 听说季宁微妈妈又一直住在老宅，这东西应该放在老宅才对，怎么放在宴会的别墅呢, 还藏在这么个隐蔽的地方。
难道是季宁微不想破坏她妈妈留下东西的样子, 留在这里, 经常过来看看？
她想了想，把盒子放回去，重新绕回书架前面，打开手机灯, 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小凹点。
众所周知, 东西被用多了，都会留下痕迹。比如餐桌, 长时间在一个地方放置餐盘，会留下浅浅的印子，课桌也是，长时间伏案，胳膊靠着的地方会变得光滑，经常走的车道上会留下很明显的车辙印。如果说，这个小格子经常被打开，那个凹点上，应该有被磨平的痕迹才对。
然而苏煦观察了半天，凹点还是那个凹点，摸起来生涩得很，还得用点力气才能按的下去。
难道季宁微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盒子吗？
这东西放在这里，是被季宁微她爸藏起来了？但仔细一想又不像，她爸看着就很傲慢又冷漠，搁古代就是那种高高在上握有生杀大权的人，这样的人有心思藏什么代表母爱的盒子，还不如相信她是观音菩萨在世。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又绕了回去，把盒子抱了起来，准备拿下去给季宁微，既然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她有权利看见。
抱起盒子，苏煦又发现了一个东西。搁置着盒子的木质小窗格上，侧边竟然刻着一句话，‘‘满满，对不起。”
刚才只顾着看盒子里的证书了，把窗格忽略了，现在她拿起来，才看得分明。
如果拿盒子的人只顾着盒子里的股权证明书，很可能就会忽略掉这句话。
苏煦凑过去，拿着手机灯仔细看了看，意外发现字旁边还有几个更小的字，“二楼主卧，梳妆柜后面的墙壁，如果还是原样的话，你就打开看看吧”。
嗯？盒子里放着纸说爱她，这里又道歉，还写个莫名其妙的二楼主卧墙壁，季宁微她妈是少年包青天里的npc吗？搞得这么神秘。
苏煦有点无语，然而心里吐槽归吐槽，对于她这种好奇心旺盛的人，不把谜底解开，好像全身上下被蚂蚁咬一样，难受得紧。
于是把写着的地点放在心上，抱着盒子下楼。
萧翊已经换好衣服下来了，看见她姗姗来迟，笑说，“你再不下来，我还以为你晕在房间里了，要上去找你呢。”
目光一转看见她抱着的东西，好奇探头说，“这是什么？”
“满满的妈妈留给她的东西。”苏煦拍了拍盒子，“里面有写。”
“我的老天，都这么久了，你还能找到还真是厉害。”萧翊敬佩地给她敬了个礼，调侃说，“我觉得你不去当侦探太可惜了。”
苏煦煞有介事地点头，“提议不错，等我以后失业了，我就去转行。”
萧翊笑着拍手，“哈哈哈，那我到时候给你当助理。”
笑够了，凝视着其貌不扬的盒子，有些欣慰，轻轻说，“等满满醒了给她看看，她一定非常高兴。”
苏煦嘴上赞同，心里却藏着那窗格刻着的字迹，犹豫要不要告诉季宁微，“她一定会高兴的。”
季宁微打了点滴，吃了药，安静的睡着了。宴会的别墅豪华归豪华，里面少了必需的生活用品，不适合住，于是冬姨大手一挥，让力气大的杏姨抱着季宁微上了车，其余人也都坐车回去老宅。
车子驶离别墅时，苏煦敏锐发现之前接她们过来的那辆车连带着司机都不见了，提议说，“咱们要不要给司机师傅打个电话？他是不是看我们一直没从别墅出来去休息了？万一待会回来看不见咱们了，应该会着急的吧？”
“不用了。”闭目养神的萧翊不疾不徐开口说，“季家的司机很守规矩，不管雇主出去办多久的事，他们都会一直留在车上等着，直到雇主回来，或者开口让他们先走。既然现在司机师傅不在，那就说明雇主叫他走了。”
季宁微还在这里，不可能自己没走就叫司机走了，这个“雇主”是谁，不言而喻了。
苏煦对季宁微爸爸的好感又下降了几分，“他女儿还在这呢，这大冷天的，他自己带着司机跑了？”
“满满又惹季叔叔生气了吧。”萧翊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季叔叔只有她一个孩子，对她管得严了一点……有时候满满不听话，就会这样。”
苏煦皱眉，有这样的爸爸，怪不得季宁微那么眷恋自己早逝的母亲。
车开了没多久，在路上，她们竟然遇到了那个据说已经离开的司机。
冬姨显然和对方认识，也认识季家的车，看见对方开过来，在两边的车靠近时，叫住了对方，“老马，你怎么来了？”
老马也认出了她们，停车说，“季先生听说小姐病了，怕小姐有事，派我回来接小姐。”
他的后座还坐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老马介绍说，“这是季先生特意请过来的医生。”
冬姨笑说，“满满没事了，你回去吧。”
“不行，季先生让我在小姐病好之前，都在老宅上班。”
“那好吧，你跟着我们回去吧。”
老马这才没说什么，把车子掉头，跟在她们身后。
和她们同坐一车的霞姨感叹说，“季先生真是个好爸爸啊。”
其余人也同样有这样的感慨。
萧翊笑呵呵的没有说话，苏煦皱了皱眉，也没有吭声。
好爸爸吗？
这样的“父爱”，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回到老宅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等所有人吃好喝好安置好，已经都下午一点多了。
季宁微的药里有安眠成分，中途醒了喝了一次粥就一直在睡。
萧翊昨晚熬夜，今天也受不住了，吃饱了直接跑去睡觉。
苏煦记挂着那窗格的字迹，怎么睡都睡不着，想了想，还是下楼，去找冬姨。
来到楼下没看见人，只有年轻的小榕在准备点心，未免宅子里的人饿了没东西吃。
她走过去，“小榕，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霞姨冬姨她们呢？”
“我妈她们昨晚上一晚没睡，闹得太晚了，我担心对她们身体不好，就让她们去休息了。”小榕停了手头的活儿，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昨晚上睡得沉，根本不知道妈妈她们出门了，今天一大早才知道的，她们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我就说代替她们干会儿活，季小姐还在睡，耽误不了事，她们就都去睡了。”
苏煦笑着赞扬她，“你是个勤奋孝顺的女孩儿。”
“哪里哪里，我可不是。”小榕被夸，脸上顿时飞红一片，连连摆手，不过看得出来她也是很高兴的，毕竟在这常年不见外人的宅子里，难得有人可以和她说话。
趁着小姑娘高兴，苏煦趁机问说，“对了小榕，我们都在三楼住着，你们在一楼住，那二楼是干什么的？”
“那是夫人以前住的地方，季小姐本来也是在那儿住的，后来季小姐长大了，怕触景伤情，就让我们她的日常用具挪到了三楼，二楼现在除了夫人的卧室还是原样，其他的房间都是储物室了。”
这个“夫人的卧室，”应该就是窗格字迹里的主卧了。
“那我可以去阿姨的卧室看看吗？”
“可以啊。”
季宁微过来第一天就说了苏煦是她女朋友，整个宅子的人看苏煦就和看萧翊是一样的了，都是小姐的至亲，那她们要求什么，只要她们能做到，都会帮忙做。
小榕答应的爽快，倒让苏煦惊讶了，“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的，之前萧小姐也去过的，季小姐虽然很宝贝这个宅子和夫人留下的东西，但对于朋友亲人，也都很好的，只要是你们的要求，就算她本人在这里，也会答应的。”
小榕笑说着，拿了二楼的钥匙，带着苏煦进去了。
二楼的主卧也是豪华典雅，然而苏煦没功夫管房间布置了，她上次去了三楼的房间差点吓个半死，这次可没胆子再多待。
让小榕在门口站着等她，她速战速决地按照字迹说的，摸到墙壁那里，果然和书架一样有个凹点，她伸手一按，也是出来一个小格子间。
然而这次的格子间，装的不是什么盒子，只有一个普通的笔记本。
房间里静悄悄的，苏煦怕死了，赶紧拿了笔记本，把格子间恢复原状，火速出去了。
第63章
拿出来的笔记本就只是个普通的笔记本, 因为上了些年头了，纸面都有些泛黄, 本子封皮的颜色都掉了。
这是季宁微妈妈留给季宁微的东西，苏煦自觉作为外人，肯定是不能打开的。
这个笔记本，看着是保护得很好的密码本，苏煦不知道密码，也不想打开, 就打算把它放好，等季宁微醒了转交给她。
然而她刚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它的密码锁却“咔哒”一声, 里面的弹簧运转了两下就宣告失败，竟然自己弹开了。
果然再好的本子, 都逃不过岁月的磋磨。
她感慨地想着，走过去正要把本子合上, 就被上面的一句话吸引了目光。
“我想，我快解脱了，满满, 对不起……但是你也会为妈妈开心的, 对不对？”
苏煦皱了皱眉, 解脱……这不太像一个富家太太会说的话。
她拿着本子犹豫了一会儿，这里面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内容，直接给季宁微看了，她会不会伤心？
想了好久, 她下定决心, 拿过来本子，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天堂会有什么样的花呢, 会五彩缤纷还是和云一样是纯白色？真想知道啊，不过我马上就要看到了，也不用好奇了。”
这一句话比之前的震撼还要大，苏煦捧着本子，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还是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这是一本日记。
主人当然是季宁微妈妈，记录着她从嫁给季宁微爸爸开始，一直到她生命结束的这段时间的心理历程。
三月三日 晴朗
今天是大吉的日子，据说很适合订婚结婚，我答应了逸升的求婚，但是周围的朋友同学都极力反对，说我太年轻了，刚刚毕业还没工作过，万一以后逸升变心了，我就没地方去了，而且我的学历很高，读了这么多年书，只做富家太太的话太浪费了。但是我想有个家，逸升是个很好的人，很有责任心，嫁给他应该会好的……吧？
……
三月八日 雨
已经第四年了，还是没有孩子……做了好几次试管也失败了，逸升的妈妈指责了我好几次，都被逸升反驳回去了，他尽力在照顾我的情绪了，但是我好累，肚子上的淤青还没好，我不觉得有孩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是逸升一直渴望有一个，他劝我去做最后一次试管，为此还把他手下所有的股票都赠给我了……我想，为了满足他的心愿，就做最后一次吧。
十二月十日 晴朗
我以为这一次试管也会失败的，但是竟然成功了，虽然移植了三个胚胎，只有一个活了下来。逸升非常高兴，当天晚上给宅子里所有的人涨了工资还包了红包，所有人都在恭喜我们……他们都在笑，我也应该笑的，但是我笑不出来，只觉得好累，长途跋涉了那么久，总算看见曙光了一样。
……
三月十五日 晴朗
今天天气很好，阿冬她们在花园里放风筝，她们笑得太开心了，我也跟着笑了半天。这是很适合踏青的时候，东山的桃花应该全都开了，漫山开得绚烂，要是能亲眼看见就好了……逸升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来之不易，不能乱走乱动，以免影响到祂……祂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逸升说他不在乎性别，只要是他的孩子就可以……我希望是个和我一样的女孩儿，这样我就能和她一起重新再生长一次了。
四月十日 晴朗
逸升不同意我出去踏青的主意，他不知听谁说了我想看桃花的心愿，竟然临时在花园里移栽了一片桃林，虽然是很好看，可惜移植得太着急了，那片桃树没过多久就枯死了。
五月七日 阴
数不清是第几次产检了，肚子里有个小生命真的好神奇，我能感受到祂时刻在闹的动静，祂是迫不及待想要降临到这个世上，想要看看这世间吗？逸升又请了七八个育儿嫂和保姆，他好像比我还紧张这个孩子，不过也是，这是他唯一做爸爸的机会了，万一有了问题，就成了这辈子的遗憾了，他一定会是个好爸爸的。
六月十八日，闷热
快要生产了，我有点害怕，经常躺在床上发呆睡不着觉，阿冬和阿霞安慰我说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痛过一阵就好了，我知道她们是逸升叫过来给我舒缓情绪的，但是我还是很害怕，现在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掀开衣服就好像个球，我有点疑惑到最后我的肚皮会不会被撑破。
七月七日 雨
今天孩子出生了，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出来皮肤就特别滑顺。逸升说要请家族里的长辈起名字，我竭力反对了，那是一群老古董，我不想和他们有任何交集。阿冬把孩子抱给我看了，她长得很乖，这么小笑起来眼睛就变成月牙了，我想让她这辈子都幸福美满下去……我想我知道她的小名怎么取了。
……
九月八日晴朗
满满已经长开了，她的眼睛很黑又亮，鼻子也很高，和逸升非常像，逸升特别欢喜，总是抱着满满不撒手，每天工作再晚都要回来抱一抱满满……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他这么恋家的。
十月十二日 晴朗
听说北边山上的枫叶已经全红了，我想出去看看秋叶，逸升说满满还小离开妈妈不安全，不同意我出门，不过倒是花了大价钱从北部直接挖了十几棵大枫树过来，可惜这些枫树还是没能适应花园里的环境，过了没多久，就死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雪
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花园，只有几棵长青的柏树还有些绿意了。今天大学时的好友过来看我，她也结婚生孩子了，也是个可爱的女儿，据说和满满年纪一样大，我让她下次过来看我时，把孩子带上，这样就能和满满做伴了。她如今在一家外企工作，已经升到经理了，她身上的气势看起来和以前大不相同，说实话，我挺羡慕的，我也想出去工作，也偷偷应聘过，有一家小型咨询公司联络我了，但是逸升说满满还太小，不允许我出去工作，说他养得起我。好友说我没有什么变化，样子看起来还是和读书时一样……我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却又不知道哪里不一样，这些话又没法和她说，只好笑了笑把话题敷衍过去。
一月八日 雪
满满半岁了，逸升说等她周岁了一定要给她办一个豪华的周岁宴，他已经开始思考宴会上要邀请的人了。满满可以磕磕绊绊走路了，她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不吵不闹的，特别乖。她很喜欢玩积木，给她几块木头，就能玩一整天。之前逸升让人在花园里移植了几十株腊梅，据说是很昂贵的素心梅，金黄色的，花瓣像是一个个小灯笼。可惜花园里的土壤不够好，移植了一个月后，也枯死了。
二月十六日 晴
满满会走路了，她很聪明，不到一岁竟然就会走会喊妈妈爸爸了，逸升特别高兴，抱着她舍不得撒手。天气渐渐回暖了，我想出去看看街边的树木萌芽，逸升说外面正是流感，出去染病就不好了。拒绝了我的请求。他又让人移植了十几棵桃树，我猜，这些树过不了多久又要枯死。
四月十二日 晴
种下去的那些桃树果然枯死了。花园里接二连三种不活花木，逸升很生气，他把照顾花园的人叫过来臭骂了一顿，我以为花匠会是男人在做，没想到是个和阿冬她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说起来，整座别墅里照顾我的人，好像都是女人，就连司机都是特意聘来的女司机，逸升是怕不方便吗？
六月九日 阴
大学好友约我出去吃饭，逸升虽然没有拒绝，却直接买下了我们约好吃饭的餐厅，把大厨都叫到家里来了，我迫不得已，只能和好友说让她来家里吃饭，她过来时开玩笑说头一次看见富豪是什么样的，我只能陪着笑……算算时间，除了产检和做试管的时候，我已经快六年没有踏出过这个别墅范围外一步了。
七月十四 阴
满满虽然已经一岁多了，但是她特别粘我，我去哪里她都要跟着，怕我嫌她麻烦，还不用我抱她。我去哪里她跟去哪里，小小的一只跟在身后，人还没有小板凳高，追着我跑的样子很可爱，就算摔了也不喊疼，还会主动说自己没有摔伤，是自己摔的，不关地板桌子的事，不要让爸爸把地板换掉。她太乖了，就连阿冬她们这些见惯了孩子的也说，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小就懂事的孩子。她就像个长着翅膀的小天使，看着她，我觉得心情好受多了。
七月十五日 阴
福利院那里传来消息，一直很照顾我的护工阿姨去世了，院长打电话告诉我说，想让我回去看她最后一面，算是尽孝，我和逸升说了这件事，他没说同意不同意，我只当他同意了，联络了司机准备出去的时候，院长又打电话过来，告诉我阿姨已经送去火葬了，我不用过去了。
七月十八日 阴
马上就要七夕了，我想出去看看灯展，满满很乖，我告诉她我想出去，她立即就和逸升吵着闹着要出去玩，逸升拗不过她答应了，满满立即高兴地转头抱着我，我却笑不出来。
——下午，花园里就摆满了花灯。
八月十五日 阴
桂花开了，马上就要中秋了，这一次不用我开口，花园里提前就移植了桂花树，挂满了中秋的灯笼。
十月十日 阴
满满快两岁了，逸升给她请了很多家教，但他总觉得让家庭教师教不放心，就和我商量，让我先学，再慢慢教给满满，毕竟我的学历很高，学起来应该也会很快。
我没有拒绝的立场。
十二月二十八日 阴
逸升最近升职了，宅子里的人都很高兴，说他管理的公司很大。今天下午他派人送来一套礼服，说要我跟着他一起参加宴会，礼服很好看，给我做造型的人一直在夸我长得漂亮，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好像在看一只花瓶。
……
……
苏煦一页页的翻着，眉头越皱越紧，把日记翻完后，她心情沉重，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季宁微妈妈去世的真相。
第64章
这本日记应该是她后来跟着季宁微爸爸赴宴的时候藏起来的。
既期待季宁微看见, 了解自己的心路历程，又害怕她看见后会崩溃于自己知道的事实, 于是设置了重重关卡。
对季宁微的爱和对自由的渴望杂糅在了一起，让她做了这么矛盾的事。
苏煦拿着日记本，心情沉重，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外面传来的响动将她拉回了神志。
汽车的轰鸣声夹杂着说话声，“先生，您回来了。小姐打了点滴吃了药, 在三楼睡着呢。”
苏煦把日记本藏好，站在阳台旁边的窗边看了看，季宁微爸爸刚好从车里走出来, 冬姨她们站在车边，和他报告季宁微的情况。“小姐情况稳定多了, 医生说她是急性肠胃炎。”
季宁微爸爸让管家把车里的补品和特意买的菜拿出来，才冷淡点头说, “嗯，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冬姨她们低着头小心谨慎离开了, 季宁微爸爸好像有什么感应, 抬头看了一眼, 苏煦赶紧闪到窗户旁边，心里暗自祈祷他刚才没有看见自己。
苏煦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管家让人把补品拿进了厨房，和冬姨她们说话, 说这段时间都要做补身体的菜。
季宁微爸爸听不见什么动静, 应该是去看季宁微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上楼的声音, 接着就听见季宁微睡着的那个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苏煦看了日记，心里乱糟糟的，季宁微爸爸给女儿和妻子提供了优渥的生活环境，对她们的控制欲也丝毫不减。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季宁微还能长成这样温柔和善的样子，实在是不容易。
她胡思乱想着，时间慢慢过去了，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应该是季宁微她爸看完她，出来了吧。
“咚，咚，咚。”
她这么想着，正要偷偷过去侧面的窗户边看看情况，自己的房门却被敲响了。
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不想去开门，门口的敲门声却一直不停。
一声一声催命符一样，敲得她头皮发麻。
迫不得已，只好过去打开了。
季宁微爸爸和他聘请的管家，一前一后站在门口，山一样，把门口的光亮全都挡住了，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强大的威压很容易让人喘不过气。
“苏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
苏煦心里当然是不情愿的，然而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点头，“好的。”
等她答应了，季逸升直接转身就走，离了一段距离了，苏煦还没动，跟在他身后的管家不得不转身提醒，“苏小姐，请跟上来。”
苏煦这才明白他是让自己跟上的意思，他也不明说，只顾着自己走，这么傲慢冷漠的人，不明白季宁微她妈是怎么愿意跟他结婚的。
苏煦眉头紧皱，跟着他们来到了三楼的书房，刚刚坐下，季逸升昂了昂下巴，管家会意，去书架上找了一会儿，抱着厚厚一摞红色的小本子过来了。
季逸升接过来那些东西，漫不经心看了一眼，都没有选，直接推到苏煦面前，都是房产证，还有一张盖了章的支票。
苏煦没接，“季先生是什么意思？”
苏煦已经在等着他说出电视剧反派婆婆的经典台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了”，没想到他说是说了，不过却并不是让她离开季宁微。
“这是京城，明城，和你老家白城的房产证，还有几间商铺，这张支票上有一千万，这些条件，应该足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
季逸升双手交握，慢条斯理说，“你不是宁微的女朋友么，你们也不小了，等我找一个好日子，你们去国外把证领了，现在社会还不承认同性婚姻，你要是害怕，这些东西，就是我们季家给你的保障。”
苏煦不太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而且她刚刚看完季宁微妈妈的日记，有心理阴影。
“……领证之后呢？”
原本以为他抛出来这么好的条件，苏煦立即就会答应的，没想到她竟然为了这么一句。
季逸升眉头略皱，没有说话，他身旁的管家见状，连忙替他补充道，“等苏小姐您和我们小姐结婚，你们就可以有孩子了呀，母爱是伟大的，相信每个女人都渴望有孩子的，虽然这边不允许，但是国外可以啊，苏小姐您到时候就可以有孕育孩子的机会了。”
嗯？
苏煦敏锐察觉到管家话里的意思，让她和季宁微领证，然后她再给季宁微生孩子？不说她愿不愿意这件事，就说生孩子，只要想，每个女人都能生吧，什么机会不机会的。
而且……这个套路有点熟悉。
苏煦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问说，“是让我给她生？”
“当然。”季逸升接过话，“宁微将来要接我的位子，她身体不好，小时候开始就经常生病，而且如今是她事业的上升期，不适合自己生孩子。至于苏小姐你……”
他保持坐姿，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苏煦觉得他不是在看人，是在看一个会产崽的老母猪。
“虽然……但你身体建康，你的各项指标都非常不错，你不是宁微的女朋友么，为了爱情，应该可以牺牲一些，付出一些的吧？没有孩子只靠感情的婚姻很难维系，为了将来，你们必须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三个。”
“当然，我们季家也需要孩子，来继承一切。”
“只要你接受这个条件，这些房产和商铺可以全部赠予给你，你，包括你老家的亲人，从此以后就可以一直衣食无忧。”
他抬头，看着苏煦，看似和她谈条件，其实是在跟她分析利弊，“这是个好机会，你的家庭应该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你的父母那么辛苦养育了你，你有了这些东西，他们晚年就能过得好一些，这样你也算孝顺了。苏小姐，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毕竟，天底下的女人还是很多的。”
他非常自信，但是苏煦感觉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像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他话里的意思也很清楚，以季家这种雄厚的财力和他给出的条件，多得是女人扑上来要为季宁微生孩子，他说得非常明白，也就是他看在季宁微喜欢她的份上，才“勉强”给了她生孩子的资格。
苏煦，“……”
现在她知道这男人一开始见到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合着他只是把自己当成能产崽的老母猪了。
见到她的时候，在选种选型号呢。
苏煦觉得自己的自尊被踩在了脚下，她是人，不是只能生孩子的生育机器。
“谢谢季先生的好意了，不过，我不想接受。”
读了季宁微妈妈的日记，苏煦对里面的囚禁生活感同身受，她如果真的按照他要求的生了孩子，后果会不会和季宁微妈妈一样，被困在这一间别墅里，一直出不去？
而且，给她的东西，万一他后面后悔要收回去怎么办？
有钱人的心眼太多了，就算他签了赠予合同请了公证，在哪里留了坑怎么办？她只是个普通人，和他们耗不起。
季逸升倒没有电视剧里反派婆婆那样面目狰狞，只是淡淡说，“那你是想和宁微分手？”
苏煦愣了一下，想好怎么回答后，刚要开口，季逸升抬手阻止了她，“苏小姐，你经历得太少了，很多事一时之间是想不明白的，看在宁微非常喜欢你的份上，我可以给你考虑的时间，两个月，这是我可以给出的极限，苏小姐，希望你可以认真想一想。”
苏煦刚要说话，他却没有再听下去的意思，轻轻抬了抬手，管家立即站出来，“苏小姐，请回去吧，我们先生还有重要的公务要处理。”
“我——”
“苏小姐，请您不要浪费我们先生的时间。”
管家咄咄逼人，每当苏煦要说话，他立即出声制止，两次下来，苏煦明白了他的意图，没再说一句话，冷着脸离开了。
等她走了，管家看着季逸升的脸色，小心翼翼说，“这位苏小姐看起来不太像是能答应先生请求的人。”
“毕竟不是刚刚踏出社会的人，有些心眼，不太好说服。”
管家谄媚说，“不过先生给的条件丰厚，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的，而且她要是真心爱小姐，一定会答应的。”
“嗯。”季逸升也不担心这个，头也不抬地批阅文件，“你去给我倒杯咖啡过来，不要糖。”
“是。”管家躬身退出去，走到门口才发现门没关好，不知道是苏煦出去没有关门还是从一开始门就是虚掩着的。
他拉开门，一出去差点撞上人，看清了才发现是季宁微，把他吓了一跳，连忙问好，“小姐……小姐怎么站在这里也不出声的？”
季宁微神态有些疲惫，眼下一片青色，看来是刚刚生了病，身体十分不好。
管家心里忐忑，也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先生和苏小姐的谈话，她应该没有听见吧？
“爸爸在里面吧。”
“是，先生在看文件。”
“年关了，他不忙吗？”
“听说小姐生病了，先生连忙从公司赶回来了，把工作都带回来做了。”
管家斟酌着回答，边观察季宁微的脸色，“小姐脸色不好，还是先去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再找先生也不迟。”
“嗯。”季宁微轻轻应了一声，没有进去，也没有像他提议的那样去回去休息，而是绕过他，去了西边苏煦休息的房间。
第65章 你不会选择？
苏煦回去后, 关上房门，情绪迟迟无法平静。
十八岁以后, 她就已经决定和世俗的所谓幸福切割，况且，她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升迁机会，她不想放弃。
但是季宁微……
她已经慢慢接受了生活里重新有另一个人的痕迹，也已经做好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准备，但是如果是让她以自己的职业前途为代价……
她脑子很乱, 一时间是日记本里冷冰冰的文字，一时间是季宁微对她笑的样子，辗转又跳到自己看见的车间的乱象。
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却是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一点点思绪都找不到。
“笃笃笃。”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苏煦条件反射站起来, “是谁？”
“是我。”季宁微不大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进来。
苏煦顾不得自己的情绪，快步起来地开了门, 季宁微一脸病容站在门口。
看见她时，对她轻轻笑了一下，但是她脸色太差了, 笑得没有她以往那么好看。
苏煦上前搀住她, “不是还在生病？怎么不去休息？胃还疼不疼？快进来吧。”
“好多了。”季宁微半倚在她身上, 顺从地被她扶着走，到屋里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苏煦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奇怪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怎么了？”
“没事。”季宁微收回贪恋的目光, 轻轻咳嗽了几声，“在别墅里成天呆着, 会不会很闷？等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
“你的病还没好全，不用了。”
“肠胃炎而已，用不了多久的。不然等我病好一些，再带你过去也是可以的。”
“那你要先把病养好。”苏煦说着，拉住她的手，太凉了，“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她眼神略带祈求，湿漉漉的像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
苏煦点头，“当然可以。”
她整理着床铺，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是心绪大乱，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收拾好床铺后，分给她一半，“咱们一起睡回笼觉吧，大好时光不睡觉太浪费了。”
“好。”季宁微轻轻笑了笑，脱了外衣躺在外侧。
苏煦本来以为和她一起睡自己多少会有些躁动睡不着呢，结果连日来情绪紧绷，又害怕又疲惫，整个人没怎么睡好，所以她一碰到床就睡着了。
季宁微偏头看着她的睡颜，不舍地描摹她的轮廓，看着看着，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脸。
手伸到一半放弃了，收回来，头往她那边靠了靠，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原本绵软的枕头有些硬，好像是碰上了什么东西。
季宁微疑惑地看着枕头，手在枕头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摸出来一本泛黄的本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看清楚上面的花纹，她心里惊了一下，因为这个本子非常眼熟，她记得小时候好几次看见妈妈在写东西，她用的本子好像花纹就是这样的。
又惊又疑，她慢慢打开了笔记本。
……
……
苏煦睡了一觉，睁开眼看见拉起的窗帘和黑漆漆的房间，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
她恍神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和季宁微一起睡的，转了个身，就和一只双眼通红的小兔子对上了。
季宁微不知是怎么了，哭得鼻头都红了，枕头都被她哭湿了，怕吵醒她，还特意捂住自己的嘴，抽抽噎噎的哭。
苏煦看着心疼，连忙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没事……我睡不着，就找东西打发时间，刚刚……嗯……看了一本书，情节太感人了。”
季宁微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怎么哭成这样。”苏煦起身想去拿湿巾替她擦眼泪。
刚刚起身被她拉住了，“我没事的，可以多陪陪我吗？”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苏煦没有办法丢下她，“好。”
季宁微拉着她的衣服，靠在她肩头，苏煦觉得她的眼泪慢慢洇湿了自己的衣服。
人在悲伤的时候，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苏煦没有说话，任由她趴在自己肩上哭泣，替她擦干脸上的眼泪，以免待会儿眼泪在脸上风干了后皲疼。
哭了好一会儿，季宁微才勉强稳住情绪，眼睛红肿到双眼皮都更明显了，“对不起……本来是带你过来玩的，结果我哭成这样。”
苏煦替她擦掉最后一滴眼泪，笑说，“没有啊，我来这里玩得很开心。”
季宁微勉强笑了笑，知道她说得不是真话。
她收拾好情绪，笑说，“那我明天带你出去玩吧？这附近有好多可以玩的地方。”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先再让医生检查一遍，确认没事，我再跟你过去。”
她眼里的温度和话语里的重视让此刻的季宁微觉得荒凉的心里被熨帖了，轻轻笑了，“好。”
季宁微乖乖配合着到私人医院，从头到脚体检了一遍，又好好养了三四天，脸色才恢复如初。
期间季宁微爸爸一直在她们住的别墅办公，苏煦不太喜欢他，于是白天陪季宁微去医院，要不就是出去别墅的小花园里喝茶，晚上回去就把自己关屋里，翻一翻书，再多翻一翻季宁微妈妈的那个笔记本。
她把笔记本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结果上次搞忘了直接让季宁微过来一起睡了，她本来还提心吊胆地担心季宁微是不是看见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偷偷观察了季宁微好几天，没发觉到她有什么异常，慢慢放下了自己的这份担心。
涉及到她妈妈的事，她一定会十分重视，既然她没有丝毫动静，就说明她没有看见那本日记。
她的担心和疑虑才慢慢散去了。
季宁微说要带她去玩，真的满地方满世界带她出去玩。
当然，看在和季宁微从小长大的份上，萧翊也有幸加入了。
冰岛看极光，法国游轮观光，北海道滑雪，南方小岛潜水，热带雨林探险，海滩篝火露营……苏煦长这么大，从来没去过那么多地方，玩过这么多刺激又好玩的东西。
玩到最后，一向体力最好的萧翊都遭不住了，她们刚刚出旅行酒店的门口，趁着季宁微去打电话的功夫，她抱着苏煦的胳膊摇晃，可怜兮兮地乞求可不可以下次再来玩。
苏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耍赖的样子，“这应该去和满满说啊。”
“但是她只听你的啊。”
萧翊都快给她跪下了，季宁微好像搞得下次就没机会玩这些了似的，短短三个半星期，她们死亡行程走了差不多有十个地方，这还不算她们坐交通工具的时间。
“有大把机会过来玩啊，今年赶不及还有明年啊，怎么她是励志要把全天下的好玩地方都打卡完吗？”
萧翊疑惑，萧翊困惑，萧翊不理解。
她问了季宁微，对方只是沉默地摇摇头，那神情，要不是她知道苏煦和她交往得还不错，还以为她被分手了呢。
她被季宁微搞得没办法，只好去求苏煦。
苏煦虽然很享受游玩的乐趣，但是萧翊说得没错，游玩也是要时间的，季宁微身体其实不太好，很多激烈运.动，不适合做。
她们潜水时，她和萧翊可以在水下呆挺久，但季宁微即使在装备齐全的情况下，也没呆上多久，就遗憾回到岸上看她们玩了。
她也担心季宁微身体撑不住，萧翊这么说两人算是一拍即合了，等季宁微打完电话，两个人合力劝说季宁微，“我们下次再来玩吧？”
季宁微有些不解，又有点伤心的感觉，看着苏煦，小心翼翼问，“你玩得不开心吗？”
“不是，但是强度太大了，我们只是去旅游，不是去打.仗的啊。”苏煦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行程太密了，容易吃不消的。”
对于她提出的，季宁微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取消了下个下下个以及下下下个旅行地的行程。
萧翊偷摸过去看她退票，看着上面无可挽回的损失金额，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你实在有钱没处花，可以考虑给我捐一点。”
要是往常，季宁微听见这句话，一定要回她一句，但是她现在听完竟然毫无反应，萧翊纳闷地想，难道发小是旅游太累了，累傻了？
她纳闷也就一瞬间的事，也没想其他，考虑到她们可能已经很累了，季宁微把国外所有的景点都取消了，仅仅保留了几个国内的。
她们最后一站是国内有名的浪漫胜地，国内宣传这里是当代年轻人求婚结婚的胜地，萧翊还挺期待的，结果到地儿了，才发现就是海边的几个高大的礁石上刻了几句诗经上的字句，离谱程度让萧翊大呼上当。
苏煦倒觉得这里很好，看见很多情侣在和礁石拍照，她压低帽沿，拉着季宁微也去拍了。
拍照的当然是萧翊。
她一路上从北拍到南，从外国拍到本国，都习惯了，并且察觉到发小让她过来的歹毒目的，估计就是拍照。
她愤愤不平拍下了几百张绝美照片！
玩到最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季宁微特意订了海景房，透明的玻璃窗可以将整片海岛的情况尽收眼底。
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碎成了细沫，细碎的钻石一般，重新归入海中。
海上有着点点渔火，还有流连的游客在海滩上升起了篝火，海岸和海面上的火光互相映照
靠近玻璃窗的地方放置了一方长方形的餐桌，中间摆着火红的玫瑰花和玻璃烛台和红酒，烛台上的蜡烛还都是心型的，簇动着暖黄色的光。
苏煦推开门进房间时，惊讶不已。
季宁微在她身后关上门，满眼都是她惊讶的模样，笑说，“这么好的景色，不能浪费了。”
说完，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眸光潋滟，“一起吃吧？”
她的影子映照在她的眼里，苏煦的心剧烈跳动，“好。”
烛光晚餐的温馨自不必说，在这种景色下，喝的酒都比以往要多许多。
苏煦自己喝的其实不多，大半的酒都进了季宁微的肚子，两瓶红酒见底，苏煦拦住季宁微继续倒酒，“喝得够多了，不要再喝了，你胃炎才刚好。”
“没事的，我有分寸。”说话间，她又倒了一杯。
怕她继续喝下去胃又出问题，苏煦只好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劝她。
还没靠近她，就看见她歪歪斜斜地往旁边倒，苏煦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真的醉了，这酒后劲很大的，还在逞能。”
“我不会醉的。”她还想从她怀里爬起来，努力了几次没成功，苏煦止住了她的动作，把她揽在怀里，“不要动了，你喝醉了，我带你去休息，嗯？”
她没有回复，于是苏煦就搀扶起她。
这时她嘟囔了几声，苏煦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俯身去听，“什么？”
“妈妈，我爱你……”
蚊吟一般的声音让苏煦浑身僵硬，她等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好几声眷恋的“妈妈我爱你”。
烛光晚餐的对象喝醉了，结果嘴里一直在喊妈妈我爱你。
听说有些幼年失母的孩子，会特意亲近和母亲很相像的人。
就是俗称的俄狄浦斯情节。
苏煦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
她长这么大，统共也就谈过两次恋爱，结果两次的恋爱对象的妈都这么让人“惊喜”。
她把季宁微扶到了床上，替她简单擦了手和脸，就退了回去。
自己站在可以看见海景的窗边看风景。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来信人是一个陌生号码，里面的内容却可以让她判断出这是谁发的。
“苏小姐，考虑好了吗？”
她握着手机没有回复。
对面又发了一条。
“放心吧苏小姐，我们季家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如果你想要亲自养孩子，我也不会干预的。”
亲自养孩子？再养成一个季宁微这样性格的，然后世代相传？
苏煦依旧不回复，对面最后发了一条。
“苏小姐，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
苏煦瞥了一眼就把手机关了机，继续看着窗外。
直到眼睛看得有点干涩，她才慢慢收回目光。
“嗯……”原本她以为季宁微会睡很久，但没想到她睡了一会就醒了。
坐起来奇怪说，“我怎么在床上？”
“你刚刚喝醉了。”苏煦淡淡道，“我把你扶到了床上。”
季宁微迟疑说，“那我……有没有说什么不太好的话？”
苏煦收了淡然的神色，盯着她，“你觉得你会说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什么……我随便问问而已。”
苏煦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你实话告诉我，我和你妈，是不是很像？”
不等她回答，苏煦走近她，双手压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逼问道，“我想听的，是真话。”
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季宁微的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说，“……性格很像。”
原来是性格。
她问了一圈，确认了好几回，却没没想到是这方面。
苏煦仔细回想了一下日记本里季宁微妈妈的语气和描述，的确有点像她。
哦，不对，是她像人家妈。
苏煦收回目光，冷淡问，“那你是把我当你妈么？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都是骗我的？”
季宁微没有直接回答，委婉说，“我很小妈妈就去世了，她……”
“好了你不用说了。”苏煦打断了她的话，转身，“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么？”
“可惜我不是你妈。”苏煦笑了一声，都不知道是该笑她，还是该笑自己。
她一路成长过来，都遇到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啊。“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季宁微轻轻垂眸，没有辩解。
苏煦把脖子上一直戴着的饰品取下来，直接退给了她，“这个还给你。”
“这是我送给你的。”季宁微慢慢说，“送了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我不想要了。”苏煦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样子，比她第一次见她还要冷漠，“我没有时间陪富家千金演母女情深的戏码。”
“我们分手吧。”
“哦，不对。应该这么说，我们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吧。”
说出来后轻松多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也卸了下去。
苏煦冷淡说完，拿起自己的手机和包就走。
季宁微站起来，“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这跟你没有关系，季小姐。”
苏煦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你和你爸爸，某种程度上，真是虎父无犬女，都是一路的，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对于她这么贬低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季宁微没有否认，只是冲出去拦住她，对着怒视自己的人，垂下眼睛说，“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待在一个空间内，既然如此，我离开这里，你不要出去了，这是房卡，只要你想，你可以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说完，她取了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门关上后，再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她靠着门慢慢坐下来，摸着左边的心口，苦笑了一下。
她的话语里漏洞很多的，但可能是因为生气，可能是因为她表演得太好，也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她，苏煦并没有察觉到破绽。
她多希望是前两个理由，然而很显然，其实就是因为不爱她，所以轻易就能说出分手。
她刚才对她的指责里，她感受到的，只有对她欺骗的愤怒。
并没有被爱人欺骗后的歇斯底里。
她是见过她和顾凌云吵架的样子的。
刚才在演出这一番时，她还在心里期待，但是最终结果让她失望了。
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么久了，苏煦还是不爱她。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做出选择了。
第66章 命运有所交汇
隔壁房间没什么动静。
萧翊蹑手蹑脚打开门, 就看见自己的好友失魂落魄站在门口。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又有些心疼, 赶紧把人捞进自己房间。
把沙发上刚刚发完短信的新手机丢到一边，把人扶着坐下来，“……你的计策奏效了？”
季宁微僵硬地点了点头。
“哎，你说你图什么，还往自己身上泼这么一大盆脏水。”萧翊叹了口气，一路上她能看出来好不容易苏煦对自己这个好友有了喜欢的苗头, 结果这孩子倒好，直接自己给掐灭了。“到时候要是她出去跟人乱说，你们家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她不是那种人。”
“好吧, 就算她不胡说，但你可是追她追了好久的, 确定不后悔？你之前的那些豪言壮语，不算数啦？”
“比起她的人身安全和自由, 我的感情不算什么。”
“你……唉，你和季……季总真不像是父女。”季宁微已经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萧翊，在得知季宁微妈妈的死因后, 萧翊对季逸升的称呼就变了。
她在家的时候, 每次听见她的家人背着她说季逸升做事不择手段时, 她还不以为意的，没想到只是她想得太单纯了。
“可是你和苏煦是情侣，你也打算和她共度一生，这件事和她也有很大的关系, 为什么不能和她商量商量呢？你们两个人坐下来, 彼此谈一谈，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力量要强大啊, 毕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呢，何况你们俩还这么聪明。”
季宁微苦笑说，“哪有那么容易，我现在的事业都是我爸给的，我越是拖泥带水，后患就越是无穷，你忘了之前他是怎么逼我去祠堂的？”
季宁微非常讨厌那个所谓的祠堂，摆放她妈妈的牌位，竟然不写她妈妈的全名，而是只写了个xx氏，为此她强烈抵制，在她爸让她过去祠堂拜祭时，一次都没有去过。
气急的季逸升直接断了她的经济来源。
对在国外求学的人，说让银行冻她的账户就冻，为此季宁微不得不去打黑工，要不是萧翊和她的狐朋狗友，她现在估计已经饿死了。
“我不想让她承受我带来的痛苦。”想起以前在国外的经历，季宁微摇了摇头，悲伤说，“即使她说我专断，即使她恨我……我也要这么做。”
萧翊叹了口气，“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认真工作。”
“啊？你不是吧，要用工作填满自己，来弥补你感情的创伤？”
季宁微摇了摇头，“只要现在季总还在，我就逃不出他的手心，不管我身边的人是谁，最后都一定不会自由，我不想这样。”
她收起悲伤，“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是父女也不行。”
萧翊明白了，叹了口气，“放心吧，我会全力帮你的。”
季宁微惨笑了一下，笑容比哭还难看。
第二天一大早，客房服务就打电话过来告诉她，说苏煦要退房。“季小姐，我们说了很多挽留的话，但是她不同意留下。”
季宁微一夜没睡，精神很不好，疲惫说，“就按照她说的做吧。”
“好的。”
客服答应后挂了电话，没过多久，她就接到过来时接应她们人的电话，说看到苏煦回去了，没有见到她，是不是忘了订票。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不是，我想在这边再玩一会。”
“好的，那您好好玩，不打扰您了。”
季宁微放下手机，窗外阳光明媚，她却觉得阴云密布。
阳光自窗外流泄而下，投到房间中的人身上，好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季宁微坐在画架前，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
她很想再描摹一下记忆里妈妈的脸，但迟迟无法下手。
一闭上眼就是冷冰冰的文字。
很平淡，却生动无比地揭露了一场无声的扼杀。
她原本小心翼翼珍藏在心间的，属于自己和妈妈的温馨回忆，也笼罩上了一层血纱。
呆坐了两个半个小时后，她放弃了继续作画的想法，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倒了一杯水。
然后呆愣愣地坐到床边，拉开了床头柜。
里面有几张用很漂亮的相框装饰的照片，如果苏煦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这些照片跨越幅度蛮大，从她刚上大学开始，一直到她毕业为止，还都不是偷拍的照片，如果不是特别用心，是很难收集到的。
季宁微取出来其中一枚，那是机场的候机处，玻璃室外停着巨大的飞机，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候机处人员寥寥，只有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旁边坐着一个也是女孩子，侧脸对着镜头，在抚着低头女孩的背，手里还拿了一杯水。
这张照片是上厕所回来后的萧翊抓拍的。
可能苏煦自己都忘了。
在她刚上大一的第一学期，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和顾凌云一起高高兴兴地出来玩，候机的时候，顾凌云在外面买带给她爸爸生意伙伴小孩的特产，她没有什么好买的，就先到了候机处，本来是专心点手机的，结果就听到了女孩子的抽泣声。
哭的人就是季宁微。
她刚刚参加完妈妈去世两周年的悼念会，她爸怕她伤心过度，特意让萧翊带着她出去玩，在人多的时候她表现地不明显，在人少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哭。
她那时候满打满算才刚刚十五岁，还没成年，又一直跟在妈妈身边，依恋她，听话孝顺，是所有人眼里乖女儿的代表。
还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温室花朵，很难从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母亲离世的真实中脱离出来，她总是想哭，情绪一直都不好。
纵观历史，好像很多事都挺不可思议的。
但其实，很多时候，命运的交汇只需要一个念头，和一点善意。
察觉到她在哭，苏煦小心地坐到她身边，给她倒了自己打的热水，给她递纸巾擦眼泪，还认真说话安抚她。
那时候的苏煦可不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她认认真真地陪坐在她身边，念叨着自己觉得可以安慰人的话，还帮哭岔了气的她抚背。
陌生人的善意和她温柔的举动打动了季宁微，她慢慢止住哭，抬头道谢，记住了她的笑脸。
除了这张意外的照片，其余的照片都是季宁微想方设法弄到的。
原本以为那只是短暂的一次邂逅，没想到两年后，她从国外回来，接受萧翊邀请，当她参赛的观众时，她又见到了苏煦。
那时候台上的主角是顾凌云，苏煦和她一样也只是个低调的观众，不过她明显比她这个只会东张西望的观众敬业多了，一直紧张地盯着台上。
顾凌云演讲时，她会紧张，会认真琢磨她哪句说得不好。
她看顾凌云看得很认真，她也看她看得很认真。
她本来以为她是顾凌云的亲戚，想去和她打声招呼的，被演讲结束下台的萧翊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打消了她的念头，“可别了吧，人家可是情侣，听说好几年了的——你看看人家，才几年就掏心掏肺地对她，你看看你呢，我们认识十几年了！满满大小姐，我刚刚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拍的我台上英姿飒爽的照片呢？！”
她自己没有勇气和苏煦合照，最后萧翊顶不住她的乞求，只能面带僵硬微笑，替她和苏煦拍了照片。
她回去继续读书没几个月，就被推荐和同校的人组了团队，参加了一个专业比赛，在那里她又遇见了苏煦。
这一次，她一改当初在台下等着顾凌云时的样子，冷静睿智，和团队一起拿了第一。
参赛的人很多，苏煦又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性格，她找不到和她搭讪的机会，只能在选手大合照时，努力挤了个靠她近的地方，被拍下了这样的合照。
说实在的，这样一群不熟的人凑在一起的照片，一般人根本不在乎，估计搬家的时候，随意就丢掉了。
季宁微却珍重地打印出来，选了精致的相框，装了上去。
还有几张零碎的照片是她拜托在国内的萧翊收买苏煦同校的人，和她拍了合照后给她的。
季宁微小心保管着这些合照，苏煦有女朋友，她也听说过顾凌云对她挺好，她不希望自己这份心意打扰到她，就一直只是远远关注着也挺好的。
直到她完成学业回来工作后，才听说了她和顾凌云分手的消息。
具体的原因她不清楚，她也不想知道。
她很喜欢苏煦，被派到明城以后，她第一次见到苏煦时，这份喜欢就好像被长久堵住的洪流终于冲破堤坝一样，奔涌着流到她的血液里。
“但是我和爸爸是不一样的。”抚着照片上人的轮廓，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季宁微轻轻说，“我不会要你的自由，我只想你过得好一些。”
如果她给她带来的是幸福和快乐，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继续黏在她的身边，但如果她给她带来的是打击和囚禁，那么她宁可自己痛苦一些。
“爱一个人，不是愿意为她好吗，为什么呢。”
她不理解她爸爸的做法，如今她的权力也没有大到可以和她爸抗衡的地步，苏煦肯定会为难的，那这样的话，她来做选择就好。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带来幸福的小孩，被骂，被嫌弃，身上有污点，也是应该的。
正在看着照片发呆，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后，冬姨抱着一个快递站在门口，“满满啊快来，这是寄给你的。从明城寄过来的呢，我怕是你公司里的重要东西，特意拿上来给你看看。”
季宁微接过来，“好，谢谢冬姨。”
打开包装后，里面是一个大大的盒子，季宁微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再把盒子打开，果然，里面都是她曾经送给苏煦的礼物。
这些东西是她放在明城的房子里的，她连行李都没拿，直接飞回明城把东西翻出来寄给了她。
甚至连她给她点的蛋挞糕点和奶茶，都被她折算了金额，换成现金，压在了盒子里面。
盒子里面还有一张字条，用大大的黑体字打印了四个大字，“物归原主。”
恰巧萧翊捧着一杯茶从旁边飘过，看见东西没忍住，笑了一下，被冬姨嗔怪地看了一眼也不悔改，只笑道，“这下好了，我刚刚用你手机测试了一下，你还没有被拉黑，听说当初顾凌云结婚抛下她的时候，很快被拉黑了，你拥有了比顾凌云还好的待遇，高兴不？”
季宁微没有回答，默默抱着东西，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67章
接近年关了, 出了这档子事，苏煦觉得心情糟糕透了。
不过她已经答应了家人要回去吃年夜饭, 就算心情非常差，还是照旧提着东西回了家。
她的老家白城，是个夏天酷热冬天冻死人的四线城市，冬天夏天都这么不友好，城市发展又很缓慢，稍微有点闯劲的年轻人都出去了。
不过接近过年, 天南海北的人为了阖家团圆，又都和苏煦一样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所以整座城市看起来还是挺有活力的。
苏煦拉着行李箱回到自己家的小区, 没走到自家楼栋，就在路上碰到了熟人。
“姐？！”来人一头红发, 这么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个棉服, 腿上穿的牛仔裤还是破洞的，双手插兜，看见她, 一脸惊喜。
“你今天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呢？！妈她们肯定都高兴坏了！”
说着, 她就要过来替她拿行李, 苏煦侧身避开她，打量她的装束，认真问说，“苏承, 你不冷吗？”
“习惯了, 就不冷呗。”苏承的动作一停，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盯着自己脚尖看。
她和苏煦就差两岁，和从小成绩优秀又懂事的姐姐相比，她可谓是坏孩子的典范了，从小跟着小区里的调皮孩子乱蹿，抓蜗牛打弹弓什么都会，大了也不好好学习，初中时期就只顾着谈恋爱不学习了，好容易苏家两口子花钱让她上了高中，结果她学了一年又觉得累，换成了厨师学校，没学几个月就放弃了，又改去卫校。
整个青春期，她想学的不想学的学了一箩筐，最后都没能学出什么名堂来。
二十八岁的时候谈了恋爱，结果就怀孕了，结果她也不想和那个男的结婚，也不想把孩子打下来，苏家老两口被她气得不行，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自家抚养，这就是苏煦的那个小侄女了。
苏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零下八度。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妹妹破洞裤下通红的肌肤，“还是不要穿这么少的好，会得冻疮的。”
“哦，哦。”苏承有点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讨好笑了一下，上前又要去接她的行李箱，狗腿说，“姐，我给你拿？”
苏煦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拿的动，咱们一起回去吧。”
苏承一副遭雷劈的样子，“好。”
身体僵硬地走在她的身边。
苏煦看她的样子，奇怪说，“我很可怕？”
苏承赶紧摆手，呵呵笑说，“怎么会呢。”
其实她是觉得十分受宠若惊。
本来她从小很畏惧她这个姐，她觉得爸妈都比她姐要和善，起码爸妈还总是笑眯眯地看她，但是她姐总是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她还记得小时候故意拿毛毛虫吓唬她姐，结果她姐不但不怕，还淡定地骗她说，她拿的毛毛虫会分泌一种毒素，她沾上就得嗝屁。
她当时吓死了，哭得惊天动地的，要不是后来爸妈知道了来龙去脉安慰她，估计她绝对是第一个哭死的小孩。
但她姐其实对她蛮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什么东西都想着她，得了奖学金，还会给她买衣服。
她姐虽然长得越来越好看，但这么多年了，都是冷冰冰的，就算对家人也是这副神色，不太热络，前几年更是闹到要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地步，以至于好几年都没回家。
她的家庭妹位让她没办法参与这场争吵，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和家里闹崩，那时候她还伤心好久呢，现在看见姐姐肯回家了，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苏煦看出来苏承特别高兴了，一路上都哼着小曲，嗓门还特别大，没等到家门口，就听见她大喊，“妈，爸，姐回来啦！”
这一声的震慑力比鞭炮还要响，原本在各自干活的老两口都挤到了门口，看着苏煦泪如雨下，“回来就好啊，以后可不许不说一声就离开啊。”
苏煦看着自己父母脸上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鼻子也有点酸酸的，“嗯。”
原本以为这一场回家，会很戏剧呢，结果格外地平淡。
父母绝口不提当年赶她出去的事，苏煦也很识相地不再说这个。
三室一厅的小屋里，被她妈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因为多了一个人，有生气许多。
整个腊月，家里的欢声笑语都没断过。
就连只有三岁的小侄女苏佑，也特别乖地窝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边好奇地观察她，边用小胖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只露一条缝出来，好像这样姑姑就看不见她了一样。
小侄女的这一招一叶障目还是很有水平的，苏煦觉得心情都好上不少，笑着侧身，帮忙把快要从沙发上掉下去的小胖娃娃往上捞一捞。
捞回来后，大爷姿势摆弄着手机苏承忽然道，“等一下，姐，你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别动！”
“嗯？”
苏煦一头雾水。
苏承迅速跑到自己房间扒拉出一个摄像机，打开摄像模式，对着她和小胖娃娃，笑眯眯道，“好了，姐，你跟小佑玩会儿。”
苏煦以为她要录家庭录像，点点头，把害羞的侄女抱到自己怀里，捏着她肉乎乎有几个窝窝的小手，来回对着摄像机摆动。
拍了十分钟，苏承地对着自己的素材满意地点头，然后一头钻书房了。
半小时后，她回来了，插腰骄傲道，“姐，你就等着吧，我肯定是要红了！”
苏煦一脸茫然，苏承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肯说，等晚上吃完特意为她准备的回归大餐，苏承才笑嘻嘻拿着手机跑过来给她看，“姐！我果然火了！”
苏煦疑惑地伸头过去看，原来苏承刚才拍的那段视频不是家庭录像，而是被她放网上了。
她还特别会配标签，什么“职场精英御姐范”，“可爱萌娃”，什么标签火她堆什么。
视频已经有了一千万的播放量，还有持续上涨的趋势，那个“爆”字看得苏煦想把苏承丢到雪地里冻一下。
看出亲姐生气了，还在摆弄摄像机的苏承连忙滑跪，“呜呜呜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不像你有一技之长，不想想办法一家老小要饿死啊，前段时间一直在开出租车谋生，但是那出租车要熬夜的，你看我的眼睛。”
说着，她还特意凑过来，想给苏煦看她熬出黑影的眼睛，苏煦没看出来她的黑眼圈，倒是感受到了她坚实的肌肉。
推了她两把没推动，苏煦气得放弃了，“你是石头做的？”
“啊？”苏承后知后觉，傻笑说，“那倒不是。”
“刷”一下把毛衣掀起来，露出她满是肌肉的小腹，“怎么样姐，我特意练的，好看不？”
苏煦扫了一下就撇开眼，“我觉得你拍你自己，肯定有更多的流量。”
“我拍了啊，一直不温不火的。”
苏承老实巴交，“但是我听人说，要是多拍你，传上去，肯定很火。”
苏煦眉心直跳，“听说？听谁说的？”
“不知道，是一个网友。”
苏承把手机给她看，苏煦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躺平小人头像的人是谁。
萧翊。
苏煦感觉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怎么萧翊和她妹认识的，“你和她认识多久了？”
“差不多七八年了。”
“怎么认识的？”
“你读大学没多久不是和家里闹翻了吗，你又不肯给家里新的联系方式，妈就让我去你读的大学问问，看认识你的同学朋友们能不能有你的联络方式。我在那儿就遇见她了，她好像也在打听你的事，拉了几个你的同学在询问你的情况。她听说我是你妹妹，二话不说就加我了。”
萧翊想认识她？到底是萧翊想认识她，还是季宁微？
说起来，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季宁微为什么那么快就喜欢她。
她也不犹豫，直接借用自己妹妹的手机给萧翊发了消息。
“萧经理，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会用“萧经理”这三个字做开场白的，除了苏煦没别人了。
萧翊接到消息时正在啃卤猪脚，看见这句话吓得半个猪脚都差点掉了。
暴露了。
小榕眼疾手快替她接住了，“萧小姐，小心些。”
“谢谢啊。”萧翊擦干净自己的油手，看一眼不远处被一群老顽固淹没的季宁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给苏煦说了。
从第一次安慰她，到她大学毕业时季宁微曾经默默出席过她的毕业典礼，很多细节，苏煦从来都没听说过。
萧翊咬着肉，口齿不清，“你以为是她临时起意，其实不是的，她关注你好久了，从那回飞机从广场降落开始，就一直在关注你了。”
苏煦在电话那端，沉默良久，“那她那次酒店是什么意思？”
“你仔细算算今天是什么时候了。”
满打满算，过了今天，就刚好是季宁微她爸给她的期限届满的日子。
苏煦沉默了，“那她为什么……”
“唉，也是骗你的罢了。”萧翊笑说，“那个催你的短信还是她特意买了一部新手机给我，让我发的呢。”
苏煦再次沉默了。
“怎么说呢，这件事你们俩都有错吧。”局外人萧翊如此评判道。
不过她评判完，立即有了新的兴致，“等等啊，待会儿我给你直播一场特别搞笑的戏剧。”
第68章 你不需要做什么
萧翊把手机倒过来, 打了视频过来，她沾了满嘴油的脸就在屏幕那边显示出来。
“你们等会儿哈, 我来切换个摄像头。”
她话音落，视频变黑了，下一瞬又重新亮起来。
接着画面就变得清晰起来。
季宁微和一群人站在一个老旧的建筑中间。
建筑是电视剧里那种木头做的，看起来又破又旧，虽然后面有翻新，阁楼上装了避雷针, 四角还装了排水系统和摄像头，但看起来还是灰蒙蒙的，很不舒服。
除了水灵灵的季宁微, 其余人都是穿着黑色棕色羽绒服的男人，有年轻的有老的, 还有几个甚至是被抱在怀里的男童。
男人群中，只有季宁微一个女人, 她穿着洁白的羽绒服，皮肤竟然比她的衣服还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嫩生生的莲藕, 让人眼前一亮。
那些人在说话, 季宁微低着头, 不知道听没听，她和其他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像是油和水不能彼此融入一样，她也没有融入到人群之中。
苏煦看见环境, 了然, “你们在季家的宗祠？”
“对啊。”萧翊撇撇嘴，一副痛苦的样子, “本来以为你能给我承担一下陪她过来的痛苦呢，现在好了，还得我来。”
苏煦没有吭声，萧翊叹了口气，小声说，“算了，我给你看看这里什么样哈。”
萧翊拨了拨衣服前襟，这是她特意从外国朋友手里拿的新型玩具，格外隐蔽的孔型摄像头，360度无死角，比婴儿的指甲盖还小，特别方便携带，也不会让人发现，放在衣服上，随便拨两下就能有广阔的视角。
她胡乱走了几下，整个建筑的模样立即清晰地映入了视野。
这是一个挺大的木制宗祠。
和这个名词代表的一样，建筑本身也是特别腐朽的。
苏煦不是搞建筑的，木头建筑的式样她认不出是哪个朝代，不过建筑整体老旧，虽然有翻新的痕迹，但那被踏得平滑的石板路，高大光滑的门槛木，还有檐角虫蛀的痕迹，无一不在述说着这座宗祠经历了多久的时间侵蚀。
“看看哈，这个就是祥林嫂要捐的门槛。”萧翊特意走到一间屋子门口，拍拍底下起码四十厘米高的灰木板，笑说，“货真价实的哈。”
她转了个身，黑不溜秋的屋子立即映入眼帘，恐怖片似的，把原本好奇过来偷看的苏佑吓得够呛，一个劲往苏煦怀里钻，哭道，“姑姑……呜呜……鬼，有鬼。”
苏承和苏煦赶紧抱着她哄，看着还兴致勃勃要去屋里看看的萧翊，无奈打开麦克风说，“你都把我侄女吓哭了，能不能不看这个了。”
“好吧。”萧翊意兴阑珊，走出去时，遇到了很多托着高盘的人，上面托着菜，后面还有人抬了烤好的整头羊和半扇猪，半扇牛肉。
“哇。”一边哄好女儿的苏承看得目瞪口呆，口水直流，“一定很香。”
“那可不，都是用特级的酱料烤好的，能不香么。”萧翊哼一声，“鬼可比人吃得好多了。”
她又乱逛了几个地方，途中遇到了不少人，还有季家的人，那些人看她乱晃，虽然颇有微词，但是也不敢上来跟她说什么。
她是季宁微的发小，又是季宁微带过来的，某种程度上，比季家不受重视的孩子还要得势。
“看完了哈，这里就是这么腐朽的地方。”逛了一圈，没碰见人了，萧翊毫不客气地吐槽，“时代变了，这里还是这么腐朽，而且，因为近年来满满她爸权势越强，加入这个拜宗祠的人越来越多了。”
萧翊轻嗤道，“大清都亡了三百多年了。”
她说完，小榕过来找她，“萧小姐，季小姐找你，说时间快到了。”
“嗯，咱们过去吧。”
萧翊笑了笑，跟在小榕后面，来到了刚才她们站着的地方。
把她找回来，小榕就离开了，萧翊非常不喜欢呆在这，男人太多了，各个用一种不知道怎么说的目光打量她，她有时候都想把那些不礼貌打量她的人给戳瞎。
她不太情愿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苏煦看见几个男人跟在季逸升后面走了过来。
原本或者交头接耳或者打量萧翊的人立即停止对话，有个头发灰白身形佝偻的老头子上前迎接他们，“逸升啊，过来了。”
“三爷爷。”季逸升轻轻点了点头，态度并不算很好。
萧翊退到后面，小声和苏煦说八卦，“这个老头是他们季家如今最年长的，算是他们的族长。”
族长老头被下了面子，僵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拄着拐杖，点了点地，“既然人都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他点了点季宁微的那几个堂哥，“寻荣，寻华，你们大些，带着弟弟们站在你们三叔身后。”
祭祖这玩意，就和电视剧里写的一样，要分首献和亚献。
首献肯定是季逸升这个季家最大的掌权人，亚献以往是季宁微的叔叔伯伯，今年他们特意表明不需要了，要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于是就给族长老头送了礼，让他特意点点自己的孩子。
说是献祭品给祖宗，其实是跟季逸升暗示，能不能把权力传给他们的儿子。
亚献的人，是接班季逸升权力的有力人选。
季寻富高兴地拿着东西跟在自己哥哥身后，准备跟着三叔献祭品，还挑衅地看了一眼萧翊，昂首挺胸炫耀自己有多厉害。
傻子吧，萧翊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以往季宁微是跟在季寻贵他们后面的，她在族谱上的名字都是季逸升花大价钱让族长老头加的，没有位子属于正常了。
季宁微也很讨厌这样的环境，每年祭祖要么全程一言不发，要么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今年，在族长老头做出这样的安排后，她走到了自己父亲面前，淡淡说，“我想站爸爸后面。”
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
萧翊也非常惊讶，因为她这个发小从小被养得温和良善，一直都是不争不抢的性格。
季逸升自己也非常惊讶，他看着不比自己矮多少的女儿，目光复杂。
“不行吗？”季宁微神色不变，淡淡问了一句。
季逸升笑了，竟然看出来几分属于慈父的溺爱，拉住她的手，“当然可以，你站爸爸旁边来。”
从他不择手段让妻子做了那么多次试管，就知道他有多么宝贝自己这个来之不易的血脉。
是的，没错，血脉。
季宁微翻看了很多遍妈妈的日记，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收集到了信息。
季逸升出生在弟兄多的家庭，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能力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偏偏他自己从十几岁开始就被医生告知没有当父亲的权利，他当然不会甘心，有亲生的孩子几乎成为他的执念。
所以他驳斥了族里要给他过继的想法，拼了命的折腾，终于收获了季宁微这么一个女儿。
季宁微一直以为，她爸爸对她严格是恨铁不成钢，现在看来不是，他其实是把她看作是生命的延续，更夸张一点说，是用她来向所有人证明，他有做父亲的能力，是个正常的男人。
他的控制欲让他不允许自己这个“延续”有不同的想法，最好是在他控制下过一辈子。
季宁微觉得非常可笑，亏她以往还拼命折腾，就是为了给她爸证明她有多优秀呢。
事实上，她不需要证明，只要她是她爸的孩子就行了。
她和许灏舟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季逸升这样表态，让族长老头都惊掉了下巴，他肚子里一堆的反对话还没说出来，季宁微一个眼神扫过去，平淡说，“我是我爸唯一的孩子，我爸之后就是我，没问题吧？”
族长老头偷偷瞥一眼季逸升，发现他用欣慰的目光在看着季宁微。
这……这谁敢说不行啊？
族长老头赶紧说，“对，宁微说得对，就该是这样的。”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随声附和，“对，对，还是得宁微小姐来做。”
除了季寻富，她的其他堂兄们都对她笑了笑，表示，“是啊，满满长大了。”
季宁微轻轻笑了笑，眼里却没多少笑意，像个人偶一样，跟在自己父亲身后，祭拜了那都不知道是第几代的祖宗。
她行礼的样子非常好看，微微欠身，像是一棵松树在寒风中在向路边的行人微微致意。
隔着镜头，苏煦都能看见她身上的孤独和落寞。
“哇，这个女的长得好漂亮。”苏承也看见了画面里的人，夸奖说，“在一群男的里头，跟空气净化器似的。”
苏煦笑说，“你这个比喻还真不错。”
萧翊站在一旁充当观众顺便偷偷做直播人，等季宁微她们拜完了祠堂，又给她们转播了一下季宁微之后的行程。
虽然是过年，但季家好像除了别墅里的冬姨她们需要过年，季家父女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季宁微回了祖宅，就去了书房看文件，一看大半天，萧翊独自享受美食，对着屏幕那边急得口水都快透过屏幕流过来的苏承笑说，“等你以后带你姐过来，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承立即用乞食的目光看向苏煦。“姐～”
苏煦捂住她的眼睛，“之后再说吧。”
第69章 我们老板人好
苏煦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年。
在她在家的这段时间, 苏承简直是如鱼得水，每天都拿她拍素材。
苏煦不堪其扰, 然而想一想妹妹学历不高，的确没什么生存手段，她只好叹气帮忙了。
在每次苏承拍好的视频下，有个叫“隐”的账号，每次都会点赞，而且还会在苏承直播的时候给她打赏, 金额不菲。
“哇塞。”苏承头一次收到那么多钱，整个人都飘了，“姐, 你说我魅力太大，是不是遇到金主了？”
“嗯。”苏煦看着手里的图纸, 收着回去要用的东西，漫不经心说, “你多秀一秀你的腹肌和脸，会有更多金主的。”
苏承从小对这个姐姐说得话言听计从，闻言, 每天都吭哧吭哧地练身材, 完了拉着她一起出镜。
苏煦很无语, “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那评论底下不是很多人说想看你嘛，而且，她们还说什么反差萌，是不是我太强壮, 姐你太弱了, 看起来就很有反差？”
苏承不太懂这些，不妨碍她每次都用自己结实的肱二头肌把苏煦圈在怀里, 时不时捏一下她的脸，让她对着摄像机笑，“你不要板着脸嘛，不然搞得我像强抢民女似的。”
苏煦强颜欢笑，一旁的苏承却笑得像个开了的太阳花，时不时揉揉苏煦的脸，自己对着摄像机嘟囔，“大家不要介意啊，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对着镜头苏煦没办法反抗，只好用手在她背后暗暗掐来掐去。
苏承脸色扭曲，又去挡她的手，于是两个人经常性的掐架，就变成摄像机里的“调情”。
苏煦长得像妈，苏承长得像爸，两个人长相不说是不一样，简直是从面相上看不出来是姐妹了。
于是苏承的视频底下，就多了一大帮磕cp的，每次发的评论让苏承心惊肉跳，“你们不要乱讲啊。”
那个“隐”也在底下帮她解释，“她们是姐妹，在普通打闹吧。”
这句话苏承就不爱听了，虽然这个“隐”是她金主，但是她这句话怎么说得好像她和苏煦不是姐妹，苏煦就不搭理她了呢。
她有点生气，回复评论说，“没错，我们是姐妹，每天相亲相爱，你是独生子吧，体会不到有姐姐的快乐。”
她发了这句话，立即耍赖撒娇让苏煦配合着拍了个“相亲相爱”的视频，苏煦对她无语了，耐不住她在自己耳边碎碎念，只好配合出镜。
应苏承要求，坐在她腿上，任她揉自己的脸，还被迫拿东西喂她。
苏承在视频里配字炫耀，“我姐最宠的就是我了。”
那个“隐”没再评论了，虽然还是一直在给苏承砸钱。
苏煦得知这件事后，很无语地看着苏承，怎么这孩子对金主还这么不客气呢。
对此苏承振振有词，“那她不也没说什么？这个“隐”，肯定是个抖.m，就喜欢这样的。”
结合后面这个“隐”还给苏承继续砸钱的行为，苏煦觉得自己妹妹说得对，也就没说什么了。
春节假期转瞬即逝，苏煦要回去上班了，苏承抱着她的腰哭得稀里哗啦的，“姐你走了，我要怎么拍视频，怎么赚钱啊。”
苏煦无奈，“你不能拍点其他的吗？”
“呜呜呜，可是其他的流量不好啊。”
“我的拍摄大业才刚起步。”苏煦哭得冒鼻涕泡，“我不想去开出租车了，老是坐着，腰都要废了。”
哭着哭着，她抬头看自己姐姐，发现她脸色不是太好，偷偷往下一瞄，好家伙，姐姐纯白的羽绒服上竟然沾满了她的鼻涕。
苏承心里一咯噔，完蛋了，她记得她姐这件羽绒服是刚买的，好几千块呢。
抬眼看见她姐姐伸出手，目的地是自己的头，苏承心里一惊，下意识松开手，抱住自己的头，求饶说，“我错了姐，打人不打脸。”
但是意想中的一巴掌没有落下，反而感受到了轻轻的抚摸。
苏承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见她姐神色愧疚，轻轻摸摸她的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一个人在家里。”
苏承耷拉着耳朵，羞愧地满脸通红，“没有啊，都是妈她们照顾我的，姐你才厉害呢，你不知道妈和人聊天，夸了你多少回。”
苏煦摇头，叹息着笑了笑，“你要跟我一起去明城吗？”
苏承想去，然而这样苏佑就要变留守儿童了。
苏煦看出她的疑虑，“把小佑也带上吧。”
苏承高兴地抱着她转圈，“哈哈哈，姐你真是我亲姐！”
“别转了，我要晕了。”苏煦掰着她圈住自己的手，感觉和铁似的，根本掰不动，只好拍她的手让她放自己下来。
两姐妹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担心她们俩不会照顾孩子，苏妈妈也想要跟着去。本来她已经退休了，但她执意自己还年轻，还想多赚点钱补贴一下女儿们，在四线小城市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大多数时间在家里休息干着急，就想跟着大女儿去明城，看看能不能找一份工作，顺带照顾孙女和女儿。
于是一家人商议，除了苏爸爸继续上班留守家中，其余人都跟着苏煦回明城。
苏煦一个人出的明城，再回来却变成四个人了，她有些感慨，在坐上高铁离开前，发了一条朋友圈，“我要回去工作了。”
她是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头一次发了，立即收到了海一般的点赞和评论，大学高中初中，甚至小学的同学都给她点赞了，隔了一段时间，顾凌云和萧翊都点赞了，唯独没有看见季宁微。
她是已经把我删了吗？
苏煦有些泄气地想。
就像她和顾凌云分手时，她也是把顾凌云删了的。
然而她却没有丝毫验证的勇气，对着空空的对话框，害怕一发过去，就会收到一个红红的感叹号。
她对着对话框发呆，她们之间的上一句话还是季宁微叮嘱她要好好休息的文字。
她和季宁微当面谈分手也挺好的，起码她们用私人账号聊天时，不会在聊天框里出现扫兴的话，不用看见它就想起分手的细节，再一次伤害彼此的感情。
这么一想，好像当面分手还是不错的选择，还是有挽回的余地的了。
为了方便重续感情。
但是，她们之间还能够重续吗？
苏煦一路胡思乱想，怀着忐忑的心情，很快就到了明城。
等到了苏煦所在的小区，苏承崇拜地看着她，“哇塞，姐你真厉害，自己买了这么好地方的房子。”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苏煦拍掉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准备领她们回自己的住处。
刚刚走进小区大门，就看见一群拿着保洁用具的人站在路边。
看见她们后，在一个高个女人的领导下，呼啦啦一群人围了过来，向苏煦推销道，“你好，这位小姐，我们公司做活动，给我们遇见的第五十个人免费打扫家里卫生，小姐，你刚好是我们在这遇见的第五十个，方便的话，我们去你家帮你打扫卫生吧？”
苏煦还没说话，苏承立即警惕地把她们往后面拉，“你们是不是骗子哦，我遇到不少你们这样的，你们是不是到了地方，就要威胁我们给钱了？”
“不是的，小姐，我们真的是公司做活动。”领头的女子连忙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和身份证给她们看。
苏承还是不信，她以前就被骗过，对方说可以给她培训教她赚钱的本事，也是给她看身份证，结果身份证是她从外面买回来的，她被骗了三千块钱，人跑了，她起诉都找不到对方的真实姓名。
“我才不信呢，你的身份证肯定是你买来的。”
女子被她弄得有点无语，点了点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和自己领导说话，对面说了些什么，女子重新抬头，看着苏煦真诚道，“这位小姐，我们真的是在做活动，我们老板做生意的，比较信这一套，她说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给你押金。”
说着，她让苏煦亮出收款码，转给她五千块钱，“这是押金，要是到时候我们说话不算话，威胁小姐你要钱，你大可以把这五千块钱全部收下。”
免费上门打扫卫生，还付给她们押金。
这简直是上天掉馅饼的好事了。
苏煦和吃惊的苏承对望了一眼，看在五千块钱的份上，相信了她们，“那好吧。”
“谢谢小姐。”女子特别有礼貌，道谢完，领着呼啦啦一群人跟在苏煦后面，不到三个小时就把卫生打扫完了。
对着焕然一新的住处，苏煦惊叹不已。
按照往常，她一个人搞卫生，起码要两天才能把所有地方搞完，还不包括死角的清洁。
这群人真不愧是专业搞清洁的。
苏煦对她们道谢，把五千块钱转了回去。“麻烦帮我谢谢你们老板，祝他生意兴隆。”
“我会转告的。”女子笑了笑，说，“我们老板人可好了，肯定能发大财。”
一群人礼貌有序退场。
苏承自告奋勇地把她们送到楼下。
看着她们离开，她也准备走人，转身的时候，看见一个漂亮女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墨镜和黑色的棒球帽，站在一辆豪车侧边，抬头看着什么。
虽然她的脸被墨镜遮了一小半，但苏承看着她总觉得有点眼熟。
没等苏承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女人，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女人把帽子往下压了压，转身拉开车门，开车离开了。
第70章 就算是普通关系
苏承的账号运营得还不错, 总算是有正经的营生了。
不过让她一整天闷在房里直播剪视频也怪闷的，于是苏煦提议她可以出去走一走。
顺便带着妈妈和苏佑出去逛一逛。
苏承纳闷, “那姐你干嘛啊？”
“当然是上班。”苏煦无语地看她一眼，“你以为我过来这边是干什么的？”
“对吼。”苏承摸摸自己后脑勺，傻笑，“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苏煦无奈摇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嘱咐苏承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就出门上班了。
开春第一天，公司给了五百块的开门利是，苏煦刚刚到公司, 就收到了银行卡到账的通知，算是给不得不上班的打工人一点安慰吧。
她走到自己工位, 甘甜甜同学迫不及待地跳过来，“苏姐, 早上好啊。”
“早上好。”苏煦看她这么亢奋，纳闷，“有什么好事吗？”
“今天一大早我就听其他部门同事说, 季总给他们发红包了。”
甘甜甜跃跃欲试, “听说金额还挺丰富的呢。”
苏煦顿了一下, “季总到公司了？”
“听说很早就来了。”
苏煦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听见办公室门外人声鼎沸，季宁微在李主任和其他部门主任经理的簇拥下走进来。
在小会议桌谈完了公事, 其他人走了, 李主任还在不辞辛苦地拍马屁，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只看见季宁微不时点一下头。
然后李主任非常耀武扬威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拍着手，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才满意地扫一眼所有人，“新年新气象，为了给大家鼓劲，季总给大家发红包啊，都排成一队，过来领。”
他话音落，甘甜甜就轻轻嘀咕吐槽，“让我们领救济粮啊，还要排队。”
她们离得远，李主任和季宁微肯定是没有听见的，不过季宁微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立即站起来，“让大家排队太麻烦了，大家在位子上就行，我过去发。”
李主任不赞同说，“季总您是发红包的，怎么还要自己亲自过去呢？”
“没事，多走走锻炼身体。”季宁微轻轻说着，拿出一个袋子，从靠门开始，一个一个走过去，奉上红包。
走到苏煦面前，她顿了一下，才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垂眸说，“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苏煦盯着她的脸看，比起和她分别的时候，她瘦了许多，下巴都尖了一些。
她一直看着她，没有接红包，旁边的李主任急得跺脚，“苏煦你发什么愣，接下啊，季总一直拿着多累啊。”
苏煦这才抬手，盯着她的脸没有挪开，“谢谢季总。”
“不客气。”季宁微侧开脸，不敢看她，更不敢和她对视，直接去下一个人的工位发红包了。
苏煦打开自己的红包，里面是两百块钱，她摸到了硬物，好奇地拿开钱往下一看，原来红包底下还有一块金子，刻得是今年的生肖，和两句吉利话。
等季宁微发完红包去开会了，甘甜甜才打开自己的红包封皮，看见里面红通通的纸币，心花怒放，偷偷小声说，“哇塞，两百块哎，季总好慷慨啊。”
几个平常就碎嘴的男同事难掩八卦，打听了一下，发现季宁微稍微熟悉的给了两百，不熟的给了一百，她们办公室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发钱，算是大出血了。
往年李主任只舍得给五块钱的红包，还要她们对他感恩戴德的。
甘甜甜把红包揣自己怀里，“嘻嘻，新年第一天就有钱拿，快乐。”
其他同事也都在小声讨论，说季总比其他领导大方。
苏煦默默把东西收好。
就算如今她和季宁微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了，但这么多人里，她依旧是特殊的。
上班的第二天，苏煦就换了部门。
甘甜甜和她一起被调去了技术部，放假挺久，小姑娘还没完全适应上班，抱着自己的东西跟在苏煦身后去技术部报道，打呵欠说，“假期好短啊，呜，好想一直放假啊，好讨厌上班啊，这该死的班！”
苏煦看看周围没人，和她轻声说，“咱们马上要去新地方了，人生地不熟，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就行了，别人面前就别说了，不然容易被人打小报告，说你态度差。”
她的面色严肃，甘甜甜被吓住了，她刚刚毕业没多久，还不习惯这些弯弯道道，赶紧收敛了，“好，我听苏姐的。”
两人到了新部门，刚进办公室，就看见周主任指挥人在清理桌子。
看见她们，周主任客气笑了笑，“小苏，甜甜，你们就坐这边吧。”
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工位。
“不好意思啊，临时来不及调整座位，只好委屈你们先在这边呆一下了。”
整个技术部，只有两个女的，一个是负责资料整理的文员，另一个和甘甜甜一样，外语专业招进来做翻译的。
加上新来的苏煦和甘甜甜，就是四个女人了。
角落里通风不好，还靠近资料室，夏天热冬天冷，进出还不方便，可谓是恶劣工位的典范了。
平常这里是放资料的地方，她们俩过来了，就变成了她们俩的工位。
苏煦没说什么，把东西放在最靠里的地方，这样甘甜甜就能选稍微往前一点的位置了。
甘甜甜感激道，“谢谢苏姐。”
“没什么。”苏煦收拾好东西，打水擦了一遍桌子，等工位卫生弄得差不多了，才坐下来。
“女人就是事多。”
有人小声嘀咕。
苏煦微微转头，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一个穿着卫衣的中年男人，撇着嘴对着自己的电脑敲敲打打，桌面上摆满了他自己的私人物品，电脑显示屏后面还落满了灰。
甘甜甜也听见了这话，原本她想要出头说话的，想起来苏煦对她说的话，有点犹豫，只好看着苏煦。
苏煦微微摇头，甘甜甜无奈放弃了出头的想法，闷闷地在自己工位上坐着摆弄电脑。
邮件打开没多久，技术部的经理过来了，他比周主任要年轻一些，四十出头，看看苏煦她们的座位皱了皱眉。
当时他没有表态，让周主任准备了一间大的会议室，他拉上全部门的人开了个迎新的会议。
等开完会，才让周主任重新设计部门里工位的布局图，给苏煦她们换了位置。
这个举动让甘甜甜对他印象挺不错的，偷偷告诉苏煦。
苏煦摇头，“我听说，人越是往上走，就越是会捧着别人。”
甘甜甜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这经理人还蛮好的呀。
等到下午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按照惯例，到技术部的人不管是什么职位，都要先去生产线走几圈熟悉所有设备。
但是在带她们下去之前，技术部经理神色古怪，看了一眼她们俩。“你们俩今天方便吗？”
“嗯？”甘甜甜一头雾水。
苏煦皱了皱眉，心里有了猜测，不过在没有确认的情况下，她也没开口。
技术经理摆了摆手，不好再问下去，就叫来那个翻译女孩，“小朱，你跟她们说。”
他自己走到外面吸烟去了。
小朱过来，轻轻说了，甘甜甜才知道他是问她们有没有来月经。
“这有什么干系！”甘甜甜不可思议，“难道我们流的血能滴到设备上啊。”
小朱笑说，“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咱们公司不是制造业吗，那些设备可精贵呢，要是有什么问题，停一分钟就能损失几十万。”
“所以呢？”甘甜甜还是不理解。
“据说是女人来月经去生产线不吉利。”小朱和她们说自己听来的话。“经理说万一有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公司受损失，咱们部门就有了这样的规矩。”
男人多的地方，对女人又是讳莫如深，又是求雨一样渴望。
苏煦在以前那个公司时，倒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她后来和大学女同学交流时，好几个人告诉她，就有那么一些神经病的公司，一些神经病的人，特别忌讳女人。
这个规矩在上一任经理时还没有，等这个经理一上位，就定下来了。
甘甜甜对这个技术部经理刚刚升起来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失殆尽。
现在她明白苏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她们是公司要培养的，过来了不好怠慢她们，原来人家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客气罢了。
“我们没什么。”苏煦回答，“你可以转告经理了。”
毕竟是私密的事，也不好去证实，只能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小朱给经理打了个“没有”的手势，经理也没进来，只是叫住一个有经验的技术员，让他带着她们下车间。
两个人跟着技术员绕车间走了一圈，这还是苏煦过来这个公司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下车间。
公司逐渐在扩展规模，她进来的时候，人还不是很多，过了几年，人也好，设备也好，都在不断精进。
技术员也姓周，三十来岁，可能是因为年轻，耐心也很不错，一路上一边讲解，一边回答她们的问题。
甘甜甜对这些东西是一头雾水的，云里雾里听着，苏煦则拿着本子，认真地速记。
哪个设备是旧型号，哪个是新的，导入进来多久，具体是什么性能，有没有过滤器，哪个地方容易出故障，多久维保一次，维保时是超声波检测还是普通测量，加油时间多久，检测周期多长……等到走完一圈车间，她已经认认真真记了一大本。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技术员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是有能力的，笑说，“加油啊，年终的专利奖金，就靠你了。”
苏煦客气笑了笑，和他攀谈起来，问他在技术部负责的业务之类，偶尔谈谈其他同事。
很快顺藤摸瓜捋出来，这个经理和周主任相看两生厌的事，而且除了经理，其他人对周主任也颇为厌烦。
在职场上，谁都想当老大，尤其在个人能力很强，而你的上司是窝囊废的情况下，这种怀才不遇的感觉就更强了。
苏煦留了个心眼，笑着和他道谢，三人在检测室前分道扬镳，技术员去检测室干活了，她们俩回办公室。
甘甜甜一直没能插上嘴，等那技术员离开了，她才感叹说，“苏姐你好厉害啊，短短时间套了这么多话，你干脆去做记者好了。”
“有些人平常是闷葫芦，只要你顺着他说话，他就能对你敞开心扉。”苏煦轻轻笑了笑，抬头看见不远处人事的小干事带着一群人进来，她好奇道，“那是干什么？”
甘甜甜一看就知道，“我不是调到技术部了么，季总也不能没秘书啊，那些人是过来面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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