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定北侯一口气半天才上来,他喘着粗气,看了看顾熹,又看向一脸平静的刘蘅,最后又看向顾熹,“你、你说你十三岁就有了心上人……”
剩下的话,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死死地盯着顾熹,他此刻宁愿他的外孙女是朝秦暮楚的女子,宁愿相信她是这些日子被公主招惹而变了心……
刘蘅闻言,也目光灼灼地看向顾熹。
顾熹却是不敢抬头了,她不敢面对定北侯,又羞于见刘蘅。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定般,掷地有声道:“是,是公主,一直都是公主。”
定北侯摇头,他不愿相信,“十三岁,你还那般小,你都不曾见过公主,谈何动情,谈何喜欢?”
“不,十三岁时,我见过公主。”
“那年,你在哪里见过我?”刘蘅也很惊讶,她翻遍了记忆,也找不出她们那年见过的蛛丝马迹。
“公主定然是忘了。”顾熹心里有些失落,“那年,公主坐在微臣府上后院的那株桃花树上,夸臣生的好看,说等微臣长大,便娶微臣做娘子……”
顾熹闭上眼,坐在桃树上做小公子打扮的人仍旧能鲜活地浮现在脑海。
许下承诺的人想来只是一时情起的冲动,可听承诺的人却一不小心一往而深。
“我,没忘。”刘蘅激动地打断了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我一直都记得。”
顾熹不可置信,抬头看向她,一双乌黑的眸子微微发亮。
刘蘅不错眼地看着她,心里莫名酸涩,唇瓣轻轻抖动,好一会才艰涩道:“我,只是认错了人。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是顾薇。”
顾熹起初不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所以公主后来才对她这般好吗?”
“他们骗我,他们全都骗我,他们说,那日在桃树下跳舞的人是忠义侯府的大小姐……”说着,刘蘅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我初见顾薇时,她就穿着同你那日差不多的粉色衣裳,眉眼确实同你也有几分像,怪我太傻了,轻易相信了人……”
年少不识情,稀里糊涂就见识过了太惊艳的人,不知情起,只知往后心里、梦里时不时就想到了那个人,她以为她只是喜欢那样的女子,所以开始和那些世家贵女玩闹到一起,可心里依旧空地慌,她还是更想那个桃树下跳舞的少女。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顾薇,看着那与记忆里的少女有几分相似的眉眼,又亲耳听她承认,她便是那日在桃树下跳舞的人,她空落落的心好似就被填满了般。
不,其实也不总是被填满的。
她偶尔也会觉得,顾薇和她心里惦记的那个少女有些不同,心里会不可遏制地生出些不满和失望,可就如他们说的——忠义侯府就一位小姐,除了薇薇,还有谁?
再看看那有些熟悉的眉眼,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贪心了,她们那日不过是一面之缘,世上之人,怎会真得都如自己料想般称心如意呢?
如果说顾熹是一见她误终身。
她何尝不是?
“不,都怪你,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说着,刘蘅的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几丝哭腔,眼泪忽地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是委屈,是不甘,也是圆满。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她那一直寻寻觅觅漂泊的心才彻底稳了下来。
那日的人,是顾熹。
对她来说,是世上最完美之事。
只因那日桃树下的少女,太过惊艳,即使磋磨了她一世,她仍旧心生惦念。
顾熹见不得她哭,心里酸软地发疼,她慌忙从胸口掏出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是,都怪微臣,公主,别哭……”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刘蘅“哇”地一声就大哭了出来,她一把扑进顾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不会有人明白,她爱错人经历的痛苦。
她们原本都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刘蘅越想,心中的委屈就更甚,哭得也越发失态起来。
顾熹此刻也顾不上礼仪,心里稍稍挣扎了下,就伸手将人圈住了,无措地安慰道:“公主乖,不哭了,伤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了你也不准嫌弃。”
“不嫌弃,不管公主变成何种模样,微臣都不嫌弃公主。”
“公主长,公主短,听着烦,以后不许叫我公主。”
“那叫公主什么?”
“阿蘅……”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定北侯瞪大眼睛,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浑身都抖了抖,脸上更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看着忘我的两人,他又懵又气,他完全想不明白,明明他也一直在积极地参与话题,怎么说着说着,他就彻底沦为了局外人?
他嘴巴张张合合数次,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结果一出去就看到自家那几个小孙女,正人小鬼大地伸长脖子往顾熹她们那边看,他一口气顿时就上来了,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掰了一节枝条,冷脸喝道:“好啊,你们这群不知羞的小崽子,皮痒痒了是吧?”
几个小娃女立马一哄而散,纷纷提着小裙摆跑远了。
府中上下,对定北侯皆是又敬又怕。
定北侯丝毫不重男轻女,府中上下,不管是男娃犯错,还是女娃犯错,他都照训不误,照抽不误。
唯独对顾熹,他才会端出一个慈和的模样,他那点子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悉数给了顾熹。
将偷看的几个孙女赶跑了之后,定北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亭子里的两人一眼,虽只是远远地瞧着,但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顾熹脸上那浓地化不开的温柔。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睛也酸涩地厉害,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熹儿从出生起,就注定她是如履薄冰的一生,他真心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心心相印之人,能携手一生。
然而,那个人为什么是公主?怎么能是公主?
若是……若是熹儿真的是他的外孙就好了。
许久之后,定北侯揉了揉眼睛,低声叹了口气,低声嘀咕道:“灼华,是你误了熹儿的一生啊。”
从花厅出来后,他又远远地往亭子那边瞧了一眼,而后便悄悄敛了情绪,特地吩咐家中的守卫,让他们严守花厅,不准其他人靠近。
直到他离开了好半晌,亭子里的刘蘅和顾熹才后知后觉。
“定北侯何时离开的?”
顾熹也不知,方才她只顾着公主了,把外祖父都抛之脑后了,眼下想起来,面上不由一红,“今日让外祖父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不知他身体可受地住?”
“定北侯既是你的外祖父,也是我的,等回宫之后,我就让朱太医来替他瞧瞧,顺道带些补品过来,给他滋补滋补。”刘蘅说着又轻咬了下唇瓣,想到方才失态之际毫不矜持的言行,面上也不由染了几分羞赧,“我……我以往虽也与她们玩闹亲近些,但断然不会同今日这般,不知规矩礼仪的,只是今日着实情难自禁,才这般失态的。”
“微臣知晓的。”
刘蘅轻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定北侯为人正派耿直,怕是觉得我今日言行放浪轻浮,定然是不喜的。”
顾熹会意过来,低头浅笑,“微臣定然也会同外祖父说明今日缘由的。”
刘蘅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知道定北侯对你来说,是最亲近之人了,往后我定然会乖巧些,让他慢慢喜欢我的。”
顾熹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般话,“公主如今就已经很好了。”
刘蘅嘟囔,“私下无人,你还要同我这般生分吗?”
“阿蘅。”
“哎。”刘蘅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好像自己又有了可以肆无忌惮亲近依恋的人,“自母后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这般称呼过我了。”
“阿蘅。”顾熹又叫了一声。
“嗯。”刘蘅感怀道,“若是母后还在世,定然也是十分喜欢你的。”
顾熹只是笑笑,对她来说,眼下的这一切都已经美好的不似真实的了,她不奢求更多。
不多时,就有守卫从外间来传话:“公主,公子,午膳准备好了,侯爷让两位移步正厅用膳。”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随即一前一后跟着守卫去了正厅。
定北侯和郑氏已经带着府中上下在正厅恭候了,见到两人过来,夫妻俩立马迎了上去,将刘蘅迎到了主桌。
“府中膳食简陋,还望公主不要嫌弃。”见定北侯不说话,郑氏只得上前陪笑。
“今日叨扰夫人了,还望夫人不要嫌弃才是。”刘蘅也没过多推让,在主桌的上位上落了座,又让其他人也入座。
她发了话,大伙这才纷纷入座。
定北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一家人用餐素来不分男女,都是同桌而食。
今日却是在正厅摆了两张圆桌,应刘蘅的要求,定北侯夫妇、肖征夫妇和顾熹就在这边主桌用餐,那边桌子就是家里的小辈。
用过午膳后,郑氏听说刘蘅还要和顾熹讨论文章,又殷勤地替她们备了些茶点。
眼瞅着两人又要在自己眼皮底下混到一起去,定北侯到底忍不住,硬邦邦道:“公主,老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你说。”
“好。”顾熹刚想开口,刘蘅就快步应下了。
定北侯臭着脸,想发火,又不太敢,别扭地将刘蘅带进了书房。
儿女情长之事,定北侯素来不太擅长,眼下把人叫进来了,却又不知从何开口了。
刘蘅倒表现地十分乖巧,也不着急,就静候在一旁。
定北侯莫名就有些来气,“公主倒沉得住气。”
“听闻长辈有言,晚辈不敢不听,自当恭敬。”
定北侯嗤笑一声,“不知公主对熹儿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
刘蘅这才看向他,神色冷了几分:“侯爷是本宫当什么?又把顾熹当成了什么?”
“昱京城这些世家贵女,公主还有几个不曾亲近相好过?”
说到这些,刘蘅是有几分心虚,也不为自己辩解,“从前是我错了,往后,我定然不会这般玩笑了。”
定北侯一愣,没想到她竟会同自己认错,“罢了,按理,臣也管不上这些事。臣只有一事相求。”
刘蘅却知他要说什么似地,郑重道:“我同你起誓,这辈子都不会伤害顾熹,会尽我所能保护她,敬她,爱她,如若违背了今日之言,他日定当身断两截,雪地曝尸。”
“……”堂堂公主,身断两截,雪地曝尸?
真狠。
“如此,侯爷可信了我待顾熹的真心?”
定北侯还有什么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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