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入V通知)
一周以后,白闻赋将单子上的东西陆续找来了。有好几种款式的纽扣、驼绒,甚至给了叶芸一个精巧的针线盒。最让叶芸意外的是,白闻赋找来的布料是素底纹样附有兰花的织锦缎。
其实她在写单子的时候,列了几种布料备选,因为不确定白闻赋打算做多贵的衣裳送人,她不好替他做决定,只能让他自己定夺。
织锦缎是前些日子叶芸在浴室听见其他女人议论的,说李燕身上穿了一件,光亮的面料看着就高级。叶芸对布料、款式敏感,也就将那些话听在耳里,大约知晓这种料子现在很受追捧,当然,价格也不会便宜。
未曾想白闻赋在这几款布料里偏偏找来了织锦缎,叶芸摸着平整细腻的料子,猜测那个女人会是什么模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应该很得大哥珍视才对。
于是两个多月没缝过东西的叶芸,又能够借故拾起针线,这一忙活就忘了时间。
佟明芳见叶芸一整天都窝在房里,天黑了都不知道出来吃饭,实在蹊跷,就跑去敲她房门。
叶芸打开门,佟明芳看见一床的针线,还铺着那么高级的料子,扯起嗓子问她:“你不吃饭捣鼓什么东西,给谁做的?”
叶芸还未出声,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我让她做的。”
佟明芳诧异地转过视线:“这是女人用的料子,你做了干什么?”
“送人。”
白闻赋走到桌前盛饭,佟明芳讶然,跟上前询问:“老大,你和哪家姑娘好上了?”
叶芸也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拿筷子,眼神却瞥向白闻赋。
只听得白闻赋语气淡然地说:“没和谁好。”
佟明芳当即提高嗓门:“没好你还白白送人家这么贵的料子?”
她脸上一副心疼的模样,深怕儿子被人当作冤大头。
白闻赋端着碗,没个正行地回:“不送人家怎么跟我好?”
他三言两语绕得佟明芳哑口无言,甚至觉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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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这么个理。老大腿脚不好,没有稳定工作,可不得主动点。
对于白闻赋要送女人衣裳这件事,佟明芳后来想想,心里是高兴的。那年是她背着白闻赋说的亲事,两个儿子中,老大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唯独说亲这事她替他做了决定,她想让老大早点成家,安定下来。
结果后来闹成那样,还被对方上门退婚,佟明芳始终耿耿于怀。
这两年老大早出晚归,寡言少语,活得像个出家人,佟明芳都不指望他能再找了。如今听说他有看中的姑娘,佟明芳自然乐见其成。小儿不在了,没了指望,大儿子如果愿意讨个媳妇,也能是桩喜事。
连带着,近来佟明芳对叶芸都宽容了些,她关在房间做衣裳,或偶尔出门说是要买点东西,佟明芳也不疑有他。
白闻赋给叶芸找的这件事,让她的生活不再陷入泥沼,惶惶度日。手头上有了忙活的事,人又充实起来。
有天吕萍休息,在走廊瞧见佟明芳出了门,便跑上楼去找叶芸玩。叶芸替她开门把她领进房间,吕萍见到这块纹样如此好看的织锦缎,爱不释手地问叶芸:“你这是给谁做的?”
“不清楚。”
吕萍诧异地说:“不清楚?怎么会不清楚给谁做的?”
叶芸抿了抿唇,而后凑过身子悄悄告诉吕萍:“其实是大哥找我帮忙的。”
吕萍眼眸微微转动,看向叶芸:“闻斌大哥有女人了?”
叶芸耸了耸肩:“听那意思应该是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吕萍望着她茫然的神情,拿起柔滑的料子在脸颊上抚了抚:“闻斌大哥那种人,你说哪个姑娘能让他放在心上?”
叶芸眨了下眼:“他是哪种人?”
吕萍放下布料,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挺目中无人的吗?”
叶芸拢起秀气的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觉的白闻赋目中无人,或许第一次在水房碰见他时,叶芸对他的印象的确有些害怕,可接触久了,她能感觉出来白闻赋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拒人千里。
他会在第一次见她用冷水洗脸冻着后,买了脸盆给她。会在旁人以为闻斌给她买洗头膏时,出手替她解了围。会在她烫伤时,将烫伤膏交到闻斌手里。
而这些,当初她和闻斌朝夕相处,闻斌都没有发觉的事情却被白闻赋看在眼里,他又怎么会是目中无人。
也许是白日里想得太多,晚上叶芸失眠了。她联想到了这件衣裳的女主人,大哥这么看重她,要是日后能将她娶回家,定会把她宠上天吧。
有些事情想了个开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白闻赋对她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尚且能够顾及关照,如果是自己的女人,他应该会整日带着她去好玩的地方,买最好的东西给她,夜里,搂着她睡在隔壁,将所有的温柔与疯狂都给她
想到这里,叶芸脸颊发烫,心脏没来由地胡乱跳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与之而来的是,她在这个家该怎么办,恐怕到时候她的日子会更加水深火热。
接下来叶芸除了做衣裳,便隔三差五跑去供销社,找马建良打听家里有没有来信。
终于在临近元旦的日子她收到了回信。拿到信的那一刻,叶芸双手都在发抖,她连声跟马建良道谢,马建良让她赶紧回去看看家里说什么了。
叶芸没等到回家,她跑去一处无人的巷子,颤抖地打开信封。这是她离开家的第九个月,九个月才等来这一封将她和家人联系在一起的书信,她激动得眼眶都湿了。
打开纸张,里面的内容却仅有只言片语。叶母不识字,给她回信势必要找人代笔。不知道是不是没转述清楚,还是代笔人没写清楚,信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说收到她的信了,让她好好的之类的。
几行小字,叶芸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依然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寄过去的内容里很明确地询问了家里的看法,希望他们能告诉她现在这个情况,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她期盼了一个月的回复却寥寥几笔,毫无重点。
所有寄托顷刻被浇灭,一股凉意从叶芸的心脏弥漫开来,日头正盛,刺眼的光线照得她睁不开双眼。叶芸紧紧攥着信纸,人好似被遗弃在深海,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波涛,身体不停下沉,看不到尽头,也靠不了岸,湿润的眼眶彻底泛红。
她就这样缓了好久,才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口袋,浑浑噩噩地走出巷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叶芸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街道,就如她此时的心情,浮浮沉沉,没有归宿。
她的目光毫不聚焦地滑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定格在街角那个宽阔而结实的背影上。她认出那个人是白闻赋,他在一家店铺前和几人正说着话,在叶芸看见他的时候,他灭了烟侧过头来。叶芸赶忙转过身胡乱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挂着晾衣绳,衣服在头顶飘扬,她的脚步匆匆加快。
她没敢回头,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巷子深处时,她才回身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她便放慢了脚步,鞋底磨过青石砖,思绪纷扰,愁绪万千。
没多久就走到了巷子尽头,叶芸无意识地向左拐去,面前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眸,白闻赋靠在墙上,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叶芸呼吸停滞,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白闻赋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直起身子落下视线:“怎么哭了?”
叶芸慌忙撇开头:“没有。”
颤抖的睫毛,眼里柔润的水汽,衬得小脸透白而脆弱。
白闻赋拧起眉,问她:“没哭看见我躲什么?谁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告诉我。”
叶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有人,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坏情绪咽进肚里,故作轻松地说:“真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白闻赋眼神疑虑地打量着她:“喝酒。”
未料叶芸问他:“去哪可以喝?”
白闻赋低下头,额前短而硬的碎发张扬地立着,他唇边划过无奈的笑意:“跟我走。”
叶芸没想到再一次来舞厅不是来跳舞,而是跟着白闻赋来喝酒的。她见他买了两张座位票,价格几乎是门票的十倍,她刚坐下来就后悔了。
白闻赋跟工作人员要完酒,叶芸便小声而忐忑地说:“我以为是买瓶酒去没人的地方喝。”
白闻赋靠在椅背上,告诉她:“喝酒当然要讲究气氛。”
酒上来后,白闻赋接过酒瓶为叶芸倒上,问她:“喝过吗?”
“没有,第一次。”
于是他只为她倒了半杯。
叶芸闻了闻杯中酒,味道冲鼻子。她拿起酒杯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喝酒?”
舞厅音乐声太大,隔着桌子白闻赋没听清,他偏了下头:“说什么?坐过来说。”
叶芸将椅子挪到他边上:“我说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来喝酒?”
女人喝酒总归会被人说三道四,住他们楼上的方姨没事就喜欢躲起来喝两口,附近人没少说她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不正经,叶芸也听佟明芳这么说过她。在叶芸看来,白闻赋应该也不会赞同女人喝酒的,可是他却将她带来了这里。
白闻赋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来碰了下她的杯子:“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应该多去尝试,不要活在别人眼中。”
叶芸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杯,白闻赋喝酒豪爽,眉头不皱一杯酒已然下肚。
他放下酒杯,对她说:“不过要看跟谁喝,如果是旁人带你喝酒,我不建议你放松警惕。”
叶芸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溢满舌尖,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白闻赋问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难喝了。”
白闻赋半笑道:“那还是不要尝试了。”
叶芸心头不快,那股执拗劲儿上来非要跟自己对着干,她昂起脖子屏住呼吸将半杯酒都灌了下去。
白闻赋“啧”了声:“胡来,你这个喝法,待会得醉。”
音乐的节奏敲在心间,旖旎的灯光忽明忽暗,半杯酒下肚,叶芸的身体热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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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神情也变得松弛了些。
她侧过头问白闻赋:“我要是醉了,你会把我扛回去吗?”
白闻赋只是挂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不说话。
叶芸接着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你可不能把我扛回去,要是给别人看见,我就说不清了。”
白闻赋眼里盛着一抹醉人的光:“答应你,把你丢这。”
叶芸皱起了眉:“那怎么行?”
鉴于她没轻没重的喝法,白闻赋这次只给她倒了三分之一的酒。
叶芸知道不能喝醉,便小口抿着。饶是这样,也很快上了脸,红润的面颊透出几分微醺的娇憨神态。
白闻赋在掌心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她:“现在能跟我讲讲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叶芸的目光落在摇晃的灯影上,眼神迷离而飘渺。
“大哥,你会结婚吗?”
白闻赋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
“会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白闻赋呷了口杯中酒,静默了数秒,才回道:“得遇上适合的人。”
“如果遇上了呢?你会结婚吗?”叶芸抬起双眸牢牢盯住他,她迫切需要答案。家里那边没有给她明确的出路,那么这个答案便关乎到她日后在白家的处境。
“也许会吧。”白闻赋放下酒杯,神色自若。
然而叶芸的心脏却一下子沉了下去,想到以后有可能会面对的生活,她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当初跟闻斌在一起时,白闻赋是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可要是身份对调,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法若无其事地待在他们隔壁。
白闻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脸上闪过的复杂表情,眼里浮现一丝兴味:“我结婚,你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Chapter 16(三章合一)
叶芸无法将心里的真实顾虑表达出来, 这种隐忧实在羞于启齿。
她摇摇头,拿起酒一点点地喝。酒这东西虽然难喝,却有种麻痹思维的作用, 让她短暂地不再去想这些棘手的问题。
一个穿着高领针织衫紧身裤的女人朝这里走来, 她拉开叶芸对面的椅子坐在白闻赋的另一侧,拢了拢时髦的卷发,问他:“我听说你下午要去鼓围,怎么跑这来了?”
说罢眼神瞥向叶芸, 红唇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对方妆容太艳丽,叶芸见过那些海报上的香港明星画过这样的浓妆,现实中见着, 哪怕同为女人, 也会被她瞧得不自然。
白闻赋回道:“过来坐坐。”
顺带跟叶芸介绍:“苏红,金丽酒楼的老板。”
叶芸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苏老板。”
苏红勾着眼尾,神态魅人地笑着说:“叫我红姐, 你叫什么?”
“叶芸。”
“芸芸众生相,尘世一蜉蝣,是这个意思吗?”
这本意是指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只是用在人身上, 特别是一段关系上,便有了过眼云烟, 无足轻重的味道。
白闻赋的脸色冷了几分, 抬起眸目光微凉地扫向苏红。苏红夸张地大笑起来, 站起身绕到叶芸面前, 拉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千万别给他盯上,他会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苏红走后, 叶芸疑惑地看向白闻赋,白闻赋面色无波:“别听她胡说八道。”
“你跟她很熟?”叶芸没见过白闻赋身边有其他女人,苏红是她见到唯一的异性,难免会想到那件衣裳的主人。
白闻赋摩挲着酒杯,勾笑,盯住她:“你想问什么?”
叶芸捧起酒喝了一大口,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立场去打探。
白闻赋在她没彻底醉前,适时地将她的酒换成了茶。叶芸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喝了?”
“除非你真想让我扛你回去。”
一句话让她妥协,叶芸大口灌着茶水,试图将身上的酒气掩盖,否则她无法跟佟明芳解释为什么要跑去喝酒。
从舞厅出来,她的意识还算清醒,快走到家时,胸腔便像堵着口气上不来。
“难受了?”白闻赋瞧出她步履虚浮。
叶芸强撑着说:“才没有,我清醒得很。”
走到报亭前的路口,这回叶芸还未开口,白闻赋便默契地停下脚步等她先回去。
楼梯的攀爬加快了心跳的速度,等好不容易摸到家门时,叶芸眼前已经开始摇晃,她回到房中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佟明芳回来没见到叶芸,问她人呢?白闻赋若无其事地回:“说是不舒服,躺一会。”
佟明芳也就随她去了。
叶芸脑袋昏沉,人始终有种下落的失重感,很不舒服,好几次都处于半梦半醒中,就是睁不开眼。
月色无声无息爬上半空,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叶芸没有回应。
白闻赋见她几个小时都没动静,便推门而入查看她的状况。
叶芸下半身蜷在床里,上半身挂在床边,睡姿别扭,大冷天的,还没有盖被子。
白闻赋走到床边捞起她的肩膀将她扶正,兴许是觉得胸口闷,迷糊中她扯掉了前襟的扣子。柔润的肤染了层滚烫的色,人像是发了烧,从脸颊烧到了胸口。
白闻赋瞥开视线拉过被子将她盖好,低叹一声:“不该带你喝酒。”
叶芸的身体被摆正后,那种下坠的失重感就消失,睡沉了一会儿。
她醉得实在厉害,下半夜白闻赋又去给她喂了点水,将她连人带被子提靠在床头。
叶芸有了点知觉,半眯起眼睛,白闻赋的样子在她眼前晃,她软着嗓子叫了声:“大哥。”
“嗯,张嘴。”
他用勺子将水送到她嘴边,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儿,干燥难耐。一勺下去,没喝够,寻着水源朝他凑近,嫣红的唇瓣沾了水珠,唇色.诱人。
他眸子越发深沉,周身渐渐溢出危险的气息,眼底划过一缕难以捕捉的暗色。叶芸等不及,不满地皱起了眉,他敛起目光将第二勺喂给她。
直到她不再伸着头要水,他才将她连人带被子按回床上,低声说:“睡吧。”
叶芸翻了个身,嘴里咕哝着,他弯下腰来:“说什么?”
“我想回家”四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来。
白闻赋凝眸看着她,直起背转身带上房门。
他去走廊抽了根烟,冬夜的风裹挟着寒意,吹得他眸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元旦过后闻斌的单位终于带来了消息,那艘船回港了,遗憾的是,闻斌的尸首没能带回来。
据调查船只返程没多久,船上有人染上疾病,起初没引起重视,相继感染几人后才意识到是传染病。
船长做了紧急安排,染病的几人被隔离,一边治疗一边加速前进寻求救援。因为医疗条件有限,船上的药物无法起到针对性的作用,病情的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在他们抵达吉大港时,有两名船员相继失去生命体征。
其中一人是彭亮,另一个人便是闻斌。
为了保证船上其他人员的生命安全,船长报备过后,将两人留在了当地进行处理。
这个消息浇灭了佟明芳想见小儿子最后一面的愿望,她终于在大哭一场过后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将家中所有关于闻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除了叶芸房间的那个五斗柜。
那天叶芸在走廊晾衣服,看见李燕穿着她那件织锦缎的衣裳跟人闲聊,对面那人说她:“你也舍得,这个钱我情愿多吃点好的。”
李燕双手抱胸,昂着脖颈:“我也说贵,我家老孙非说给我做件新衣过年。”
那人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家孙宝国疼你。”
叶芸伸头望了眼她身上的纹样,黄底衬着粉紫的碎花,李燕不算白,这块料子穿在身上不显肤色,要说起来还没有白闻赋选的那块好看。
李燕回过头时,瞧见叶芸伸头盯她看,拉了拉衣摆,傲气地瞥她一眼,扭头回了家。
天色越来越苍茫,仿若在酝酿一场大雪,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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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冷风从很远的地方刮来,把叶芸的思绪卷进了黑洞,彷徨无依。
李燕身上的布料再不显肤色,也是她爱人买给她的。她手上的这件也快做好了,很快就能送到另一个女人手里。
在这里,平时嚣张跋扈的,为人刻薄的,亦或是自私自利的,再不受待见,总是有人牵挂的。
而她像个特殊的存在,没有人与她产生任何牵连。她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闻斌还在,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可随着家中关于闻斌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那唯一的一点关联也消失不见了,好像她根本不应该属于这里。
临近春节,筒子楼过节气氛越浓,叶芸也就越想家。想爸妈,想弟妹,想一大家子在一起团圆的场景。她还是时常将那封信翻出来看,无论她瞧上多少遍,都依然无法看出新的意思来。
叶芸始终认为这一定是出了什么错,写信人没有将父母的意思表述清楚,或者漏了什么,这样的想法愈发加剧了她想回家的心情。
压垮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的,是年三十的前几天。佟明芳终于想起了那个五斗柜,她跑去叶芸房间,将叶芸叠放在五斗柜上的衣服扔在床上,收拾闻斌的遗物。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把叶芸的衣物再放回来时,佟明芳看见了那封夹在衣服之间的信。
叶芸从水房回来,房间门大敞,佟明芳坐在她的床上拿着那封信,眼里的光怨毒地落在叶芸身上,嗓门尖锐:“你跟老家那边联系了?这么着急把闻斌的事传回去,我们白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
叶芸的身子贴在门边,秀丽的眉眼低垂着,似弱柳扶风,玉软花柔。第一眼见到她时,佟明芳就瞧中了她的容貌。如今看在眼里,却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刺眼。
走出白家大门,不说她能嫁个好人家,起码不愁没有男人要。而他们白家掏空家底却为别人做了嫁衣,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佟明芳气得撕了信纸,叶芸跑上前求她别撕,佟明芳厌烦地推开她,地上的衣服绊了脚,叶芸的脑袋一下子磕在五斗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巨大的疼痛猛然袭来,她抱着脑袋疼得发颤。
佟明芳愣了下,本想低身查看,叶芸却赫然抬起双眼,眸中的恨意让佟明芳怒火中烧。
她起身,盛气凌人地说:“你想一走了之?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试试有没有好果子吃。”
房门狠狠甩上,整个房间都在颤抖。叶芸仿佛又陷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黑洞,洞的尽头是无底深渊。
她跪在地上将碎掉的信纸一点点拼凑完整,拼出了家的方向,眼泪滴落在上面,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家。
窗外下起了雪,一簇簇飘荡下来,悄无声息地将大地染成白色。
傍晚的时候,叶芸已经收拾好屋中狼藉。地上的衣服叠好放在五斗柜上,床单也已经铺平整,头发重新扎过,遮盖住肿起的包。
她和寻常一样坐在桌前吃饭,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没有怨言,没再跟佟明芳闹。
白闻赋回来的时候,叶芸已经进了房,他没瞧见她人,便问了声。佟明芳心虚地说:“今晚吃饭早。”
叶芸虽然早早回了房,却是一夜没睡,她将那件织锦缎的棉服赶制出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将衣服叠平整,躺下睡了会儿。
中午叶芸推开房门,把做好的棉服放在白闻赋门前的凳子上,回房拿上瓷盆,盆里放着她的几件衣裳。
出门的时候,佟明芳站在走廊上跟隔壁春娣拉家常,叶芸抱着瓷盆低头往水房走,一副要去洗衣服的样子。
佟明芳瞥了她一眼,脸色不好。春娣问她:“怎么,跟儿媳妇闹不愉快啊?”
佟明芳嘀咕道:“养不熟的东西。”
叶芸听在耳里,咬紧牙关,加快了步子。快到楼梯处的时候,她紧张地攥紧瓷盆,刚拐过弯,冯彪迎面走了上来,撞见叶芸抱着盆的窈窕身姿,芬芳的体香随之而来,冯彪三魂丢了一魂,杵在楼梯口。
叶芸贴着楼梯扶手试图绕过他,冯彪仗着四下无人,朝扶手挪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叶芸抬眸扫了他一眼,冯彪脸上挂着想入非非的笑。叶芸收回视线往右走,偏偏冯彪也往右跨了一步。
叶芸无法,转身躲进水房,等了好一会,确定冯彪离开了才再次跑下楼。
瓷盆被她丢在了水房,衣裳装进盆底压着的布兜里。叶芸的脚上似生了火,她老远瞧见了李燕,特意背道而行,朝着筒子楼的后面绕去。周围都是熟人,为了不给佟明芳发现,她足足跑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将二尾巷甩在身后。
积雪没过裤脚,道路湿滑难行,叶芸跑得太急,跌了一跤,又咬牙爬起来继续跑。
直到周围都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她才大口喘着气,停下来歇息。紧接着便是要摸到汽车站,可是来城里的那天是夜里,光线本就不好,人也疲惫,跟着闻斌和佟明芳浑浑噩噩地回了家。时隔将近一年的时间,再让她寻着记忆找到汽车站,难如登天。
地上的雪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天上还在飘雪,她穿得单薄,牙齿打颤,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兜,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家。
她必须要回家,她始终坚信,只要她摸回家,家里人就不会不管她。
无论如何,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叶芸抱着盆去水房,这一去就去了两个小时还未回来,佟明芳察觉到不对劲跑去水房时,看见她的瓷盆放在角落,心里便有了不好的感觉。彼时的她还想着雪天路不好走,叶芸身上又没什么钱,跑不远,一会儿准得回来。
随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芸仍然迟迟未归,佟明芳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跑下楼托人带信让白闻赋赶紧回来。
这大雪天车子骑不了,白闻赋忙完走回来已是晚上。报亭的老曹瞧见他,慌急慌忙地说:“闻赋啊,你赶紧回家,你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你妈下来寻你几次了。”
白闻赋一听这话,大步流星走回家中。家里门敞着,灯开着,佟明芳急得来回踱步,见白闻赋回来,赶忙迎上去:“糟了,叶芸跑不见了。”
白闻赋眉峰一凛:“怎么会好好的人不见了?”
佟明芳絮絮叨叨地说:“我中午跟春娣站门口的时候见她抱着个盆去洗衣服,洗了半天都没回来,再去找,她盆丢水房,人和衣服都不见了,然后我想”
“你对她做了什么?”白闻赋疾言厉色,直接打断了她的念叨。
佟明芳被大儿子冷峻的神色怔住了,结巴道:“没,也没对她做什么,不就昨天争执了几句,我也是不小心推到她的,又不是故意的。”
白闻赋垂下头,额边青筋爆出,余光瞥见放在凳子上的衣裳。
他伸手拿起外套攥在手里,一字一句从喉咙里挤压出来:“你知道今天外头多冷?”
佟明芳被他不寒而栗的眼神吓到了,此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了神问他:“那怎么办?不会出事吧?”
白闻赋拿着衣裳转身出了门
叶芸一路问人,好不容易才走到汽车站,天已彻底暗了下来。打听过后才知道,下午那趟去凤水的车子,由于天气原因停止发车了。明天能不能通车还不好说,得看天气情况。
走了这么久得到这个消息,叶芸浑身的力气瞬间消失殆尽。她的双腿冻得麻木,鞋子也早已湿透。茫然四顾,她无处可去,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既然都出来了,她就不想再回去了。且不说佟明芳对她的态度,就是日后大哥娶妻,她迟早也是得离开的。
既然下定决心,她就必须要在这挨到明天,再等等看会不会恢复通车。
雪依然没有停,叶芸拖着沉重的步子,找到车站附近的一个报亭,她将布兜垫在雪地里,蜷缩在报亭的棚子下。
夜里街道上很少有人,踩出的脚印又被大雪填满。叶芸又饿又困,将脑袋埋在双膝间,却不敢真正睡去。以前村里有痴呆汉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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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第二天醒来人就没了。她试图保持清醒,每次快撑不住时,就掐下小腿,小腿冻得没知觉,再掐手臂。
她身上的钱仅够买一张车票回去,怕被人盯上,特意选在报亭的背面,这样即便有路过的人,也不会注意到她。
饶是如此,只要有脚步声响起,她依然会提心吊胆。
好在天气恶劣,没什么人出来。她坐了很久,以为夜里街上不会有人了,却忽然听见鞋底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朝她靠近。
叶芸防备地抬起头,身旁落下一道巍峨的身影,紧接着她的肩膀上多了件棉衣。
白闻赋挨着她坐在雪地上,曲着左腿,将右腿伸直,陷进雪里。
叶芸瞠目结舌地转过头盯着他,他没有责怪她跑出来,也没有埋冤她让他好找,只是侧过视线朝她泯然一笑:“我要是你,起码挑个好天。让所有人不好过,都不能让自己不好过。”
叶芸鼻尖一酸,冻住的心跳在他眉梢的暖意间慢慢融化,潮湿的眼睫遮住了视线。
白闻赋就这样坐在她的身畔,手肘搭在膝盖上伸出手掌接住飘飘零零的雪花,出声问她:“有想过回去以后怎么生活吗?”
叶芸的睫毛颤动了下,她一心想着回家,好像只有回到家才能回归到从前的生活。然而她却忘了,她在城里待了一年,不论她和闻斌有没有领证,在老家办过了酒,旁人眼里她便是跟过闻斌。
再回去,没有清白人家会要她,村子里像她这样丧夫的女人,大多改嫁给比自己岁数大上很多的男人,甚至老头子。
叶芸的嘴唇不停哆嗦,她没有想过这些,没有想过回去后要面对的一切。白闻赋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她的心脏,疼痛的感觉蔓延到全身,她呜咽的低哭出声,眸子里摇晃的破碎感仿若随时会跟着这场大雪一起融化。
白闻赋不忍地攥紧掌心,闻斌的死不是她的错,带来的苦难却降临到了她身上,她年纪还这么小,没见过这世间的繁华,尽尝到了人间的困苦。
本来,接她来家里就不是来受苦的。
白闻赋敛尽忧虑,掸了掸裤子上的雪,起身对她说:“走吧,换个地方待。”
叶芸无动于衷,白闻赋弯下腰,语调轻缓:“再这么待下去,我要坐轮椅了。”
叶芸这才终于有了反应,瞄了眼他的右腿,擦干泪站起身,白闻赋顺势拎起她的布兜,带着她朝不远的巷子走去。
巷子口有一家亮着门头的旅店,白闻赋踏上台阶,叶芸却抬头瞧着店名,迟疑道:“我们到这?”
“不然呢?你冻成这样还有本事走回去?还是我们一起在街头挨冻?”
叶芸眼里闪烁着不安:“可是”
白闻赋失笑道:“可是什么?这天是会冻死人的,小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再说,这里又没人认识你。”
说罢又挑了眼帘:“对我有顾虑?”
“不是的。”叶芸飞快踏上台阶,心跳在胸腔乱撞。
这车站附近的旅店没几家,天气不好滞留的乘客多,都被订满了。白闻赋跟旅店老板周旋了半天,最后用了双倍的价钱腾出一间房给了他们。
房间很小,就一张单人床,一把破椅子。但不管怎么样,比起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到底要暖和多了。
叶芸跟着白闻赋走进房间,他身材高大,站在本就不宽敞的房间里,属于男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空间更显逼仄,叶芸一路进来脸红得像熟透的山枣。
白闻赋回身瞧了眼她不自在的模样,对她说:“你要么把湿衣服脱了上床盖着被子,我出去抽根烟。”
白闻赋离开后,叶芸拿下身上罩着的外套,才摸出来是她缝制的那件织锦缎棉衣。她赶忙将衣服上的雪水擦掉,仔细叠放在一边。
叶芸的裤袜全湿透了,即便脱了鞋子,脚也冻得发紫,别提有多难受了。
没一会儿,白闻赋敲了两下门,问她:“可以了吗?”
叶芸应了声,他拿了两个热乎的馒头进来递给她:“凑合吃吧,这会找不到什么东西。”说完他又出去了。
这个点不会有店铺开门,叶芸猜测馒头应该是旅馆老板自家的,就是不知道白闻赋是怎么要来的。
他再进来的时候端了个木盆,盆里的水冒着热气,升腾着暖意。
白闻赋把手中的热帕子递给她擦脸,然后将木盆放在她脚下,对她说:“泡会儿能暖和点。”
叶芸嘴里塞着馒头,吃得急,腮帮子鼓起来,傻气得可爱。
白闻赋笑问:“这么好吃?”
叶芸重重点了点头。
“真好养活。”他走到椅子面前坐下。
叶芸脱了湿冷的外衣,里面就剩贴身的薄衣,她用被子裹住自己,把脚伸进盆里。
屋里的灯还算亮堂,白闻赋瞅着盆里的水,问她:“你看烫不烫,烫我再去接点冷水。”
叶芸的小腿和脚趾露在外面,就这么被白闻赋瞧着,掩盖在发丝下的耳朵都羞红了。
她踮起脚尖慢慢适应水温,白嫩的脚踝萦绕着朦胧的热气,双脚小得好似一掌可握。
白闻赋低笑了声,叶芸窘迫地瞥他一眼:“你笑什么?”
“你穿多大鞋?”
“35码。”话说出去,叶芸便侧过头躲开了视线。
屋里很安静,静到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在室外的时候,叶芸冻地掐了自己也没知觉,这会儿身体泡热了,肤色渐渐缓了过来,水温浸着双脚蔓延至全身,白净的小腿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便显现出来。
白闻赋平静的眼底瞬间波澜起伏,呼吸也变得愈发沉重。
良久,他的声音熏染出厚重的力道落在叶芸心上:“你跟我回去,我不会再让妈给你气受。”
叶芸低着头,升腾的雾气氤氲到她眼里,湿了眸。
她泡好脚就钻进被窝里,白闻赋将盆端走,让她先睡,他出去待会。
在冰天雪地里走了那么久,被窝里的暖意安抚了叶芸飘摇的心。
白闻赋隔了好久才回房,叶芸并未睡着,她眼皮跳动着,在黑暗里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白闻赋走到床头靠坐在那把椅子上,将右腿敲在床尾,阖了眼。他的腿应该是不舒服的,叶芸发现他从刚才就总是伸着,很难曲起。
她故意翻了个身掀起一半被子扔在他身上,白闻赋缓缓睁开眼,侧眸看向她的背影。直到叶芸的呼吸逐渐均匀了,他才抬起手轻轻拨开她的发丝,瞧见了那处撞肿的地方
或许是走累了,也或许是冻久了,这一觉叶芸睡得很踏实,没做梦,中途也没醒来,一觉睡到天亮。
床头摆着脸盆和热水瓶,白闻赋不在房中,昨晚的意识渐渐回笼,叶芸下床收拾妥当,透过窗户朝楼下张望。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她都没察觉,半个身子探到了窗户外面。
白闻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找我啊?”
叶芸倏地回过头,差点撞到窗框。
“当心!”他面色一紧,“头不疼了?”
叶芸走到床边,精神头看着不错,问他:“你知道了?”
白闻赋将提着的东西放在床边:“嗯,补偿给你的,要是还不够,你把气撒我身上。”
叶芸低头看去,床下放着一双内衬带绒的短靴,她哪里穿过这么时髦的鞋子,眸里有光,不确定地问:“是,给我的?”
“不然呢,谁能穿这么小的鞋?下来试试。”
叶芸将脚塞进靴子里,脚面像被棉花包裹住,一直包到脚踝,柔软舒服。
白闻赋提起她的布兜,叶芸回身去拿那件棉服递给白闻赋:“你怎么把这件衣裳带出来了,万一弄脏了还怎么送人。”
白闻赋无端笑了下,将布兜放在椅子上,接过这件叠放平整的外套,抖开,绕过叶芸的后背,将衣服重新罩在她的肩头,对她说:“伸手。”
叶芸抬起眸陷进他眼里的漩涡中,试图分辨什么,人僵着,没动。
白闻赋无奈地抿了下唇,低下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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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她:“没有什么女人,我随口说的,不给你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你会憋出病的,现在可以伸手了吗?”
叶芸的眼神不停闪烁着,心跳声在耳膜间徘徊。
“所以这衣裳”
“当然是你自己留着穿了,难不成我替你穿?”
叶芸迟疑了一瞬,垂下眼帘将手伸进袖子里,一抹好看的嫣红色缀在脸颊。她仍然无法相信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裳,竟穿在了自己身上。
走出旅店,外面的雪停了,地上的积雪仍然很厚,叶芸穿着新靴子,厚厚的底踩在雪地里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反而踩出一个个有形状的脚印,鞋底陷进去的声音结实又神气。
素底兰花的纹样衬得她眉眼如画,特别是走在雪地里,清丽出尘之姿煞是好看。
昨夜里还哭得觉得天要塌下来了,今天穿了新鞋新衣,脸上又流露出喜色。她走在前面,踩着干净的雪地,白闻赋走在她侧后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叶芸隔一会就故意侧过身子来,偷偷瞄他一眼,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她又会脸一红撇开头去。
不知道第多少次去偷看他,白闻赋终于弯起唇角问她:“我脸上是有路吗?你要实在想看就走我边上大大方方地看。”
叶芸收回视线说:“没看你。”然后走得更快了。
她只是仍无法确定这件织锦缎的衣裳是给她的,幻想了两个月的女人突然变成了自己,这种感觉既惊喜又羞赧。
惊喜是她真的很喜欢这件衣裳,从拿到料子起就想象自己也能有一件,她几乎是倾注了所有热情来做这件衣裳。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衣裳也伴随着她走过了低谷,成为了她这段时期的生活动力。
羞赧是因为白闻赋曾对佟明芳说的那番话,他说“不送人家怎么跟我好”。虽然叶芸如今猜想那句话是他用来打发佟明芳的,可只要一想起,仍然会觉得无地自容
家门刚打开,佟明芳就跑了出来,见到叶芸安然无恙被带回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即瞥见她身上穿着的衣裳,疑乎地瞥向白闻赋。
白闻赋对叶芸说:“你回房待会。”
叶芸进房后,白闻赋昂了昂下巴,示意佟明芳去房间里说。白闻赋提了把凳子坐进佟明芳房中,佟明芳跟进来关上门。
她往床边一坐,等大儿子开口。白闻赋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瞧着她,瞧得佟明芳心里没底,出声问道:“你要说什么,说啊!”
白闻赋嘴里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话:“你以前受的苦还想让叶芸再受一遍?”
这句话让佟明芳脸色大变,过去那些不堪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中。
这些事情家中只有白闻赋知晓,那时候闻斌还小,不记事,白闻赋已经能打酱油了。佟明芳嫁过来后经常受到婆家欺辱,她要是顶撞几句,动辄被白老太打得皮开肉绽,丈夫向着老娘不向着她。
这些都被年幼的白闻赋看在眼里,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提过一句,却在今天,突然旧事重提,勾起了佟明芳心中无法释怀的痛苦。
她自认为不是个恶婆婆,比起她年轻那会所遭的罪,起码她没真给叶芸吃过什么苦头。只是失手让叶芸撞到脑袋,这事她的确理亏。
白闻赋双肘撑在膝盖上,探过身子,语重心长地说:“你想想看,当初闻斌在家,是在意她的。他要是知道走了以后,你把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你让闻斌怎么安心上路?”
这番话像巨石落在佟明芳胸口,想到闻斌她登时红了眼睛,低头抹泪。
白闻赋揉了揉她的肩安抚着。半晌,佟明芳抹着眼睛说:“妈知道了。”
从那天开始,佟明芳对叶芸的态度发生了些微的转变,虽算不上多好,但至少不会没事盯着她说叨,也没有再朝她说出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白闻赋亲口否认了那个女人的存在,也就意味着他暂时不会结婚,叶芸不用再为那些羞于启齿的担忧发愁,心情一下子就开阔起来,想回家的迫切随着春节的到来,也就被搁置了。
年三十这天,叶芸穿着新衣跟佟明芳一起包饺子。
下午的时候,佟明芳没忍住,将白闻赋叫进房中,问他:“我前两天就想问你了,你送人的衣裳怎么穿在叶芸身上了?”
白闻赋神态自若地回:“就是给她的。”
佟明芳那双聚光的小眼紧紧盯着大儿子:“那我上次问你,你跟我说的什么胡话?”
白闻赋笑道:“我不就一说嘛,你还当真?”
佟明芳正色道:“我还就当真了,你老实告诉妈,为什么送她衣裳?”
“还能因为什么,她到咱家来都快一年了,做什么事情都是勤勤恳恳,毫无怨言,你当年心里不痛快了还知道骂几句,你什么时候见她顶撞过你。闻斌在的时候,你还知道做做表面功夫,闻斌走后,她在咱家大冬天的连件过冬的衣裳都没有。要我说,闻斌单位的抚恤金你就算不全拿出来,起码也该对她有所弥补。”
佟明芳听了这话,吹鼻子瞪眼:“什么弥补,这是有规定的,他们要是领了证成为配偶才能领抚恤金。”
白闻赋嗤笑一声:“你既然不愿意拿出来,我给她买点东西,有什么问题?”
佟明芳深怕大儿子继续跟她纠缠抚恤金的事情,赶忙把他推了出去,嘴里念着:“随便你。”
佟明芳的老母亲还在世,按照惯例,她每年初二都会回去一趟,待个几天。白闻赋从来不跟她回去,当年佟明芳在白家受气被打得半死不活,半大的他跑去娘舅家,反倒被娘舅家的人撵了出来,他打小心气高,自此跟娘舅家便结下了梁子。
佟明芳在城里日子过得稍微好些后,娘舅家那边的人才找来,白闻赋向来嗤之以鼻,所以往年佟明芳都是带闻斌回去。
今年闻斌不在了,佟明也考虑过带叶芸回去。后来想了想,还算了,一来是最近跟叶芸关系闹得僵,在家中也不怎么说话。二来闻斌走了,她带叶芸回去免不了又是一番议论。
初二一早,白闻赋要到城里给从前一个关照他的老领导拜年,佟明芳便让他顺道将她带去车站。
她大包小包背了一堆东西,白闻赋见她恨不得将家掏空搬回去的架势,嘴角便挂着冷笑。虽然看不惯,倒也不会说什么。
都临走了,佟明芳突然想起来什么没带,让白闻赋等着,她又跑回了房。
叶芸探出身子问白闻赋:“你几时回来?”
兴许是过年的缘故,白闻赋的眉梢难得挂上柔和的笑意:“可能会晚些,通常会留在那玩会牌。”
“回来吃晚饭吗?”
白闻赋默了一瞬:“怎么了?”
毕竟还在年里,家里就叶芸一个人吃饭总归是冷清的,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我看要不要做你的饭。”
“嗯往年老领导都会留我们晚上喝酒。”
佟明芳匆忙从房里出来,叶芸退回桌边。白闻赋望了她一眼,拎起东西下了楼。
叶芸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本想去找吕萍的,发现吕萍也去走亲戚了,不在家。她将家里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遍,无聊的只能拿碎线编绳结。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屋里的光线变暗了,叶芸的眼睛有些吃力,她伸了个懒腰,想去弄点东西随便对付下。
刚起身便听见大门的声音,她跑出房间,顿感讶异:“你怎么回来了?”
白闻赋顶着落日醉眸微熏,懒洋洋地靠在门边:“我把晚上的酒提前喝了,不过肚子还是空的,你打算做什么好吃的?”
叶芸眼里浮起笑:“我去看看。”
她刚要去锅灶旁,白闻赋伸手捉住她的细胳膊,将她拉回身前,迷离的眼神锁住她的视线:“别做了,跟我走。”
Chapter 17
叶芸回房将长发用浅蓝色的发带绑了起来, 胳膊上的温度尤在,白闻赋刚才拉她的那一下,叶芸恍惚地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罩住, 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直到他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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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眉眼松开她,她才仓皇地找了个借口回房绑头发。
出来的时候白闻赋递给她一个竹篓,竹篓上盖着布,叶芸掀开一看, 竟然是一整只鸡,还是刚拔了毛新鲜的。
她又惊又喜地抬起头:“哪里弄来的?”
“从我老领导家顺来的。”
叶芸悄声问:“你领导知道的吧?”
白闻赋学着她压低嗓子:“不知道。”
叶芸的脸色立刻变了,把竹篓塞还给他, 白闻赋笑道:“领导爱人亲自宰杀的, 你说我领导知不知道。”
叶芸这才放下心来,提着竹篓。
雪融化后, 这几天的温度稍稍上来了些。白闻赋带她来到一处土坝的后面,这里背靠山, 有一片草地,土坝边上还有许多碎石。
白闻赋将竹篓里的布铺开,垫在草地上,找来枯枝让叶芸掰成小截, 他则抱了一堆碎石回来垒成圈,生上火。
暖和的火苗蹿了起来, 他曲腿坐下, 将那只鸡架在火上烤。
叶芸挨坐在他身旁, 烘暖着双手。
白闻赋问她:“这样吃过吗?”
她摇着头:“没这样吃过鸡肉, 红薯、玉米、土豆那些烤过,小时候和我二妹轮流烧火做饭时, 会偷放进灶台下面。”
白闻赋低头从竹篓底下又掏了几个红薯扔进石堆里。
“你还带了这些?”叶芸侧过头来。
“怕你不够吃的。”他回。
鸡烤好后,白闻赋撒上香料,鸡肉的香气配着诱人的香料,馋得叶芸悄悄抿紧了唇。
他扯下鸡腿递给叶芸:“尝尝怎么样?”
叶芸家里不怎么能吃得上鸡肉,就算吃过,她也绝无可能分到鸡腿,从前叔叔还在家中住时,肉都会先分给男人。白闻赋毫不犹豫的慷慨让她迟疑:“你不吃吗?”
“你先吃。”
叶芸接过鸡腿,鸡肉被烤得喷香,皮脆里嫩,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白闻赋将鸡架在一边,趟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脑后望向漆黑的星空。
“小时候皮,肚子里没油水就想着法子弄吃的。有次把我妈养的生蛋鸡宰了,带着闻斌跑到这来烤鸡肉吃。”
他的目光瞥向叶芸,眼里盛着醉人的光:“他就跟你现在一样,吃得满嘴是油。”
叶芸愣了下:“我有吗?”
白闻赋从身上摸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叶芸撇过头去擦着嘴角。
再回过头时,白闻赋眼神暗淡地望着天际,半晌都没有动一下。叶芸不知道是不是这些童年往事勾起了他对弟弟的思念。
她出声问他:“后来呢?被发现了吗?”
白闻赋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回去被揍了整整三天,然后我就跑了。”
“跑去哪了?”
“记不得了,那时候朋友多,随便跑去哪家躲几天再回去。”
“闻斌也挨打了?”
“他没有,我让他回家的时候把嘴擦干净了,不要说跟我一起去的。”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放松的姿态有种野性难驯的味道,话也比平常多了些。
白闻赋眼里徘徊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对叶芸说:“我小时候性子野,经常跑出去不回家。闻斌粘人,找不到我就着急,我那时觉得这弟弟真是烦人。我父亲走得早,在我十一岁那年生病走的。闻斌害怕,我就天天夜里陪他,他跟我说爸没有了,让我别再往外跑。没两年我还是离了家,出去几年都没回来。他恨我食言,再见面他都成大小伙儿了,看到我就要揍我,拳头朝我抡过来跟我打了一架。我挨了他几拳,没舍得让他吃苦头。当年离家出去挣钱,跟家里谈的条件就是不让闻斌从学校下来,后面他知道了这件事,对我的怨气少了些。不过那几年我们的关系一直是这样,不怎么说话。”
叶芸记得从前和闻斌提起白闻赋时,他总是很维护大哥。可能有些话埋在他们心底一直没说开,以后也没有机会说开了。
她将手擦干净,眉梢轻轻凝起。
白闻赋侧过头看向她:“你呢,还会时常想他吗?”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聊起闻斌,在白闻赋问出这句话时,叶芸试图在脑中拼凑出闻斌的样子,忽然,一个可怕的事实让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能记得闻斌笑起来时的开朗,也能记得闻斌瘦高清俊的气质,可是她记不起他的模样了。没来由的,闻斌的五官在叶芸脑中模糊起来。
她试图闭上眼去回想,更可怕的是,脑中出现的竟然是白闻赋的脸。
叶芸倏地睁开眼,白闻赋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叶芸的睫毛不安颤动着,躲开视线:“如果我说几乎不怎么会想他,你会怎么说我?”
她等了半晌没等来回应,转过头去,白闻赋的外套敞着,里面是一件针织衫贴在身上,绷出清晰硬朗的身型。
上次同他一起喝酒,白闻赋没有任何醉态,而今天躺在那却有种洒脱自如的风流劲儿,染着醉意的眸子看人时都带着温度。
叶芸脸色微红,问他:“你喝了多少酒?”
“不少。”
叶芸想着他能说不少,应该就是很多了,他忙活半天也不吃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醉了。
她又问:“你敞着衣裳不冷吗?”
白闻赋的语调里有丝漫不经心的慵懒:“手给我。”
叶芸不明就里,伸手给他,白闻赋将她的手按在胸口,滚烫的体温立即蔓延到叶芸的指尖,随之而来的还有肌肉结实的力量感。
叶芸呼吸微促,听见他开口道:“我能怎么说你,心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谁、不想谁是你的自由。”
叶芸就当他醉了,刚要抽回手,手腕却被白闻赋按着,动弹不得。
“你手怎么这么凉?”
说完他就松开了,起了身把烤好的红薯给她暖手
“心在你自己身上,你想谁、不想谁是你的自由。”
白闻赋在说的时候叶芸并未细想,可夜里躺在床上,这句话便钻进了她的意识里,在心口荡起阵阵涟漪。
面对闻斌的亡故,她也伤心过一阵子,但她无法做到像佟明芳那样整日以泪洗面,也很难装出伉俪情深的样子,因此叶芸心里始终埋着罪恶感,无法道与旁人说。
然而今天白闻赋的话跳出了世俗之见,给她违背常理的情感赋予了自由的钥匙,抛下了诱惑的饵,牵动着她的思维游走在世俗的边缘,带着某种隐晦的大胆,刺激却也危险。
叶芸无法深想白闻赋的话,她潜意识里抗拒去体会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初三一早叶芸被鞭炮声吵醒,起床后闲来无事,她将放在墙角的花生倒在桌子上,剥起花生米。
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时,她瞥他一眼,没像往常一样叫他声“大哥”,而是又飞速低下头继续剥花生。
白闻赋出了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往叶芸旁边一坐,也拿起花生剥了起来。
屋外不时炸响一根炮仗,突兀而惊人。屋内两人相对无言,静谧却也和谐。
叶芸的余光落在白闻赋指尖,他两个手指不费劲的一捏,花生壳就碎了,没一会儿就剥了一大碗,比她速度快多了。
也许是酒醒的缘故,他收起了昨晚的肆意,开口对叶芸说:“朋友喊我下午去玩牌。”
每年过年的娱乐也就这么几件事,找个由头聚在一起热闹热闹。往常闻斌跟佟明芳回娘舅家,白闻赋也不会一个人在家中待着。
今年情况特殊,家里多了个人儿。
叶芸垂着脑袋“嗯”了声。
“你呢?”
“我就在家。”
白闻赋停下手上的动作,没了花生壳碎裂的声音,屋子里更安静了。
他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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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句:“你想让我去吗?”
明明是一句很寻常的话,叶芸的心跳却莫名加快。
他没有催促她,就这么瞧着她,等她回答。
叶芸的眸子轻轻眨动,唇线紧绷,埋着头剥完一把花生后,才回:“你去吧,在家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白闻赋忽然笑了起来,薄长的眼角蓄着一抹深意:“不去了。”
叶芸迷惑地抬起头:“我没说不让你去啊。”
白闻赋眼里的笑意未散:“你嘴上说的不算数,我只看你脸上写的。”
叶芸面上挂着窘色,拿起碗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又走回来说:“要么,我请你看电影吧。”
白闻赋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确定?”
见到白闻赋这幅表情,叶芸本来确定的事又不确定了。
她试探地问道:“是很贵吗?”
叶芸不确定的是电影票的价格她能不能请得起,然而白闻赋显然不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来到城里这么长时间,叶芸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新鲜事物。总是听人说起电影院,她也想去看看,但她一个人没勇气去,今天正好无事,便想着喊上白闻赋一道,他应该知道电影院怎么走。
白闻赋见她兴致高,也就没多说什么,下午的时候带她去了。
电影院门口排了长龙,播放的虽然是之前就上映的《庐山恋》,但因为反响太好,过年的时候又拿出来放映,受到众多年轻人的喜爱。
买票前,白闻赋又问了叶芸一遍:“确定看这部?”
“来都来了,你不想看吗?”
白闻赋勾了下唇畔,没说话。
叶芸将钱攥在手里,到了售票窗口时,白闻赋却挡在她身前买了票。
叶芸着急地说:“讲好我请的,你昨天都请我吃鸡肉了。”
白闻赋回身将电影票递给她:“看这部电影的规矩是男人买票。”
叶芸接过电影票:“怎么还有这种规矩?”
进了电影院,叶芸便察觉出一丝异样。很多夫妻或是恋人同来看这部电影,而她和白闻赋走在一起,多少就有些尴尬了。
好在电影院里比较暗,他们找到位置坐下后,身影便隐匿在观众之中。
随着影片的开始,那种懵懂而悸动的男女爱恋被搬到了大荧幕上,不同身份和思想背景的碰撞给了叶芸很大的触动,角色所展现出来爱情的复杂性让叶芸的情绪也跟着忽上忽下。
从男女主人公相遇开始,她就紧紧攥着手,在她看来羞于议论的男女之情,用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让她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播放到女主穿着白色衬衣躺在那娇羞地问男主“你就不能主动点吗?”时,叶芸的脸颊涨得通红,特别是大哥坐在她身侧,跟他一起观看这样的电影简直犹如把她放在火上来回煎烤。尴尬和羞怯的心理让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可又忍不住跟着剧情看下去,这样矛盾的心情使她鼻尖都微微冒了汗。
更让叶芸没想到的是,女主在问完这句话后,竟然大着胆子吻了男主。电影院响起一阵哗然,镜头在摇晃,仿若带入男女主的情感,叶芸也跟着产生了面红耳赤的眩晕感。
她从未想到这样的镜头会被放到荧幕中,供大众观赏,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
而白闻赋显然是知道这部电影会出现的画面,这是国内影史上第一场吻戏,播出以来就受到了广泛议论。虽然叶芸没接触过这些信息,但白闻赋整天在外跑,多少知道些。比起叶芸的惊诧,他还算淡定。
叶芸避开眼神措手不及地看向白闻赋,他依然靠在椅子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在叶芸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偏过了视线,那双漆黑的眸子被影院昏暗的光染得蚀骨销魂,叶芸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像被无数的小虫啃噬。
白闻赋侧了下身子,问她:“好看吗?”
叶芸不再敢去看他,心跳声要蹦出胸腔。
回去的路上,她总算知道白闻赋为什么一再问她是不是确定要来看电影,如果她知道这是一部爱情片,她不会提出去电影院。
一直回到筒子楼,叶芸脸上滚烫的温度都没退去。
夕阳半落,晚霞镀在兰花纹样的织锦缎上,光滑的面料细腻明亮,配上叶芸透红的小脸,更显娇俏。
李燕酸里酸气地对过道另一头的吕萍说:“哟,白家人待那丫头真是不薄,土妞养成了小姐。人靠衣装,你看她这一身穿的,谁能看出是农村上来的,羡慕不来啊!”
最后几个字李燕故意拉长了语调,吕萍转过视线,冷瞥着她:“是啊,一样的面料穿在人家身上是小姐样,穿在某人身上却是丫鬟相。”
李燕气得质问她:“你骂谁呢?”
吕萍一甩辫子,转了身:“谁心虚骂谁。”
傍晚过后,叶芸在走廊看见吕萍坐在家门口,她朝吕萍笑了下没打算停留,哪料吕萍叫住了她,随后就从楼下跑了上来。
一上来吕萍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衣服上,叶芸不大自然地侧过头去。
吕萍面带微笑地对她说:“下午见你跟闻斌大哥一起回来的,去哪的啊?”
叶芸没有直视她的视线,只回:“出去有事的。”
吕萍伸手摸了摸她袖子的面料:“这件衣裳”
叶芸解释道:“之前是个误会,我弄错了。”
吕萍又低头看了看她的靴子:“鞋子也是新买的吧,不像是佟大婶的眼光啊。”
叶芸的目光紧紧盯着吕萍。
吕萍眼里依然带笑,故意凑近叶芸:“难不成你跟闻斌大哥”
“怎么可能!”叶芸瞪着眼睛,一脸严肃。
吕萍”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么紧张干吗?我又不会出去乱说什么。”
她走到叶芸身旁,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淡淡地瞥着楼下:“你看这里住着的人,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出了什么事都能被拿出来说叨一番。你别小瞧了这些人的碎嘴,被说的多了谁都能来踩上一脚,逮着劲的欺负,我可不是吓唬你。”
叶芸的眉头渐渐挤在一起,吕萍转过身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叶芸的手背:“我好心提醒你,闻斌大哥毕竟是你大伯子,还是注意点好,真被人拿住话头可怎么办?”
叶芸仓促地垂下眸,回她:“我知道。”
晚上,叶芸没出来吃饭,说是不饿,迟点吃。等白闻赋回了房后,她才出来。白闻赋当她看了场爱情电影,羞于见人,毕竟她脸皮薄,也就由着她了。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叶芸基本都跟他错开吃饭。即便碰上,也不跟他有什么眼神交流,还跟从前一样,规矩而生疏地叫声“大哥”,而后能避则避。
就连佟明芳回来后都发现不对劲,之前叶芸对老大都是客客气气的。盛饭、叠衣、收拾屋子,大事小事也会大哥长大哥短地询问两句。
这次她从娘家回来,发现叶芸都不跟老大说话了。有次她眼睁睁见叶芸推门出来,见老大坐在桌上,又关了门。
佟明芳没忍住问白闻赋:“你跟叶芸闹矛盾了?”
白闻赋莫名其妙地回:“我跟她能闹什么矛盾?”
佟明芳想想也是,且不说老大根本不会跟叶芸计较什么,就是叶芸的性子也不像是会跟人生气。
近些日子,白闻赋跟叶芸说话,她也会回他,但不像从前时不时聊上几句。她即便搭话,也是简短的,没有目光碰触的,有时候找个借口就走开了。
小年过完后,筒子楼又恢复了平时熙熙攘攘的状态。春天的气息崭露头角,带着泥土和花的芬芳。
下午的时候叶芸跟吕萍去她同事家玩,吕萍的这个女同事家住平房,后院种了茶花,一朵朵淡红艳紫,株型优美。吕萍同事给每个姑娘选了朵饱满的花枝,叶芸拿到的是一朵浅紫的。
后来她们说去舞厅,叶芸见日头不
忆樺
早了,没跟她们一道去,独自回了家。
快到楼下的时候,她远远瞧见了白闻赋骑车回来。为了不跟他在楼梯碰上,她刻意放慢了脚步,见他走进楼道后,等了一会才提步往回走。
她拿着山茶花枝,迈着轻快的步子刚进楼道,白闻赋坐在台阶上注视着她,眉眼间的桀骜藏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落在叶芸身上。
她的脚步戛然而止,神情怔愣。白闻赋站起身走向她,挺拔的身姿蕴着无法撼动的气场将叶芸钉在原地。
“我惹你不高兴了?”
叶芸慌忙低下头,闷着声说:“没有。”
“还是觉得我带你看那场电影,轻率了?”
“不是。”
已经不再想起的电影内容飞速地在叶芸脑中掠过,她呼吸凌乱,脸颊再次烧了起来,匆忙说道:“我先上楼了。”
白闻赋按住她的肩膀,弯下腰来迫使她不得不看着他,低沉的嗓音犹在耳畔:“你在逃避什么?”
Chapter 18
清晰有力的手型罩住叶芸的肩, 她被白闻赋禁锢在臂弯之间,他的目光有种将人烧尽的魔力,急促的呼吸交缠着, 叶芸身体里的力量像被他抽走, 双腿发软,山茶花枝也从手上掉落。
夕阳下沉洒进楼道,逼仄的空间,随时有可能走进来的邻居, 所有的一切都让叶芸紧张得直冒冷汗。
她的声音像羽毛拂动,柔弱而战栗:“你是闻斌大哥,而我是”
她扬起不安抖动的双睫, 眼里起了雾, 带着祈求望向他:“我只想过安稳日子。”
说出这句话时,她鼻尖已经泛了红, 声音颤抖得好像随时就要哭出来。
有风吹进楼道,将散落的发丝吹到叶芸的颊边, 她眼里的光受惊后被打散,我见犹怜。
白闻赋的眉峰渐渐聚拢,抬起手拨开那缕停留在她脸颊的发丝,指腹触碰到她的皮肤, 短暂地停顿,她身体微颤, 他松开手低身捡起掉落的花枝递给她, 转身走出楼道。
那晚, 直到叶芸回房, 白闻赋都没再回来。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怎么能碰见他。他总是在她没起床前就离开家, 在她吃完晚饭,或者入睡后才回来,有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人。
叶芸在家里不需要再提心吊胆,害怕某个时刻跟他独处,或者突然碰见面该说什么。就像她所说的,她想过安稳日子,他就真的给了她安稳日子。
即便有几次在走廊碰见,叶芸端着盆从他身边经过,他也面色冷淡,没有给她一个眼神,他们的关系忽然又变回了当初闻斌还在家时那样疏远。
然而这样并没有让叶芸心里好受些。夜里她总是会下意识聆听隔壁的动静,他迟迟不归时,她会睡不安,他回来时,她又睡不着。
明明不想有过多交集,不想碰上面,真正碰上了,又忍不住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在家里同佟明芳说话,她会在一旁假装忙碌,偶尔瞄他一眼。
他回过身来时,她又会匆忙进屋。
这样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只是这种煎熬被表面的安宁遮掩着,暂且风平浪静。
至于佟明芳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年前她见叶芸身上穿着那件新衣裳,便心有猜疑。过年她回了趟娘家,将叶芸和老大两人留在家中,想再回来看看是怎么个事。结果就是这两人的关系更僵了,老大现在不怎么着家,叶芸日复一日,平淡如水。
辞旧迎新是国人的传统,人们总会把不好的情绪留在旧年里,迎接新的一年。
过了新年,翻开新的篇章,佟明芳心中的郁结渐渐消散,人变得不再那么偏执。
某天叶芸跟她坐在桌上摘豆角,她突然跟叶芸提起:“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还年轻,我们家也不耽误你,你要是真想走,让你家里人把当初的彩礼钱退回来,这事就算了。你也看见了,我们给的彩礼不少,要是少我都不跟你提了。去年带到你家的东西值好些钱,那些就不要了。”
叶芸埋头听着,没有出声。
看似平静的生活在佟明芳的这番话后掀起了波澜。叶芸细想过,离开白家目前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她和白闻赋现在的关系微妙,继续这么待着,要么整日惴惴不安,要么游走在道德的边缘,无论哪种,都应该在事情更糟糕前离开这里。
于是很快,叶芸又给家里写了封信,这封信不再是寻求意见,而是明确希望家里能将彩礼钱拿出来。她也在信中说了,只要家里能把她接回去,她会竭尽所能帮衬家里。
她拿着这封信再次找上了马建良,马建良一见到叶芸就关心地询问:“年前我就想找机会问你了,一直没见你来过,你家里人后来怎么说?”
叶芸苦笑了下:“没说什么,所以得麻烦你帮我再寄一封信。”
马建良爽快应道:“这还不是小事,信拿给我。”
叶芸将兜里的信递给他,马建良不无担忧地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家里那边没消息,你怎么办?”
叶芸眼里是化不开的忧愁,只能回道:“走一步算一步。”
信寄出去后,叶芸又像之前一样隔三差五跑去供销社打听情况。这一来二去和马建良熟了,他猜到叶芸何时会来,就偷偷留了柿饼给她。
叶芸不肯收,他还追出去塞到她手里,这样推推搡搡被人瞧着不好看,叶芸只能道了谢收下。
回家的时候佟明芳瞧见她拿着柿饼,问她哪里来的,叶芸含糊其辞地说:“人家给的。”
佟明芳转头见着白闻赋就在他面前念叨:“也不知道什么人送了叶芸一袋柿饼,问她还不肯说。”
白闻赋觑了她一眼,低头咬住烟嘴
隔壁春娣的堂妹结婚来请她去吃酒,春娣火急火燎地找来白家。原因是她裤子前几天被勾坏了,本来缝几针或打个补丁也能穿,但说起来她这个城里的堂姐去吃酒还穿条破裤子忒丢人,于是春娣东凑西借来布票,临时买了一块布。然而找到张裁缝,张裁缝最近腰疼得直不起来,手头的活都排着队,说做好最快也得下个礼拜。
下个礼拜根本赶不上堂妹结婚,春娣便想到了叶芸。跑来白家找佟明芳说清缘由,佟明芳赶紧喊叶芸来看看能不能赶制出来。
叶芸算算时间,熬两夜应该也没问题,便答应帮忙。本来倒不是什么大事,结果裤子做到一半,那天叶芸从水房出来,正好有人没轻没重地推了门,她用手挡了下,右手被门板夹得生疼,再回来拿针,手就不太利索了。
眼看离春娣堂妹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叶芸干脆拿着布料跑去了裁缝店,想借张裁缝的缝纫机来缝线。
张裁缝同意了,不过她可没时间教叶芸,让叶芸自己看着办,别把机子弄坏了。
叶芸在裁缝店坐了半日,不声不响在一边观察,不多嘴,也不打扰张裁缝做事,还不时帮她递把剪子,绕个线,很会看眼色。
中午张裁缝照例要休息一会,叶芸便拿着布料坐在了缝纫机前。
等张裁缝一觉睡醒,叶芸已经能上手了,张裁缝就站边上看了会,发现这丫头学起东西来快得很,活做得也细,后来张裁缝便也提点了她几句,告诉她怎么缝裤型更贴合。
叶芸领悟能力强,张裁缝一说她就通。有了缝纫机,速度就快多了,张裁缝赶活,她也跟着赶制裤子,终于在天黑后把春娣的裤子做出来了。
叶芸本来准备道声谢回家,转头瞧见张裁缝捶着后腰不太舒服的样子,便没走,留下来帮张裁缝忙到关门。
张裁缝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但手艺没得说,附近的人都喜欢找她做衣裳,客人多活就多,时常力不从心。
以前她也跟叶芸一样,手脚麻利,做事稳当,在叶芸身上张裁缝倒是瞧见了她年轻时的影子。
关店门的时候,叶芸帮忙拿钩子把
忆樺
门钩上,张裁缝在一旁盯着她的衣裳,问她:“你身上穿的是自己做的?”
面对老师傅的打量,叶芸到底还是怕露怯,羞涩地说:“第一次这样缝。”
张裁缝盯着绵密的针脚,眉眼慈祥地说:“手很稳。”
叶芸同她道别后,张裁缝拐进另一条巷子,叶芸却迟迟没有离开,望着张裁缝的背影,忽然有股冲动,脱口而出:“我明天能来帮忙吗?”
张裁缝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稀疏的月光照着她佝偻的背,眯眼笑道:“我可给不了你多少工钱。”
叶芸的眉眼舒展开来,脸上有了笑。
张裁缝同意叶芸过来做学徒,虽然拿不到什么钱,但每天有个奔头,对叶芸来说也是高兴的。她回家跟佟明芳说,佟明芳一开始还不乐意她跑去裁缝店,后来张裁缝拎了鸡蛋登门,佟明芳才松了口。
张裁缝愿意上门为叶芸解围,一来是店里的确人手不够,难得碰上这么勤快伶俐的丫头;二来她多少了解叶芸的遭遇,心疼这年轻姑娘。
不过叶芸刚过去的时候,张裁缝待她还是严厉的,有时候故意看她出错,让她拆了重缝,磨练她的性子。干这活,性子不沉干不好。叶芸也没辜负她,一遍遍拆,一遍遍缝,没有怨言,反而有时候还能给张裁缝带来惊喜,缝出新的花样来。日子就在这绵延的针线中溜走。
叶芸都想好了,跟着张裁缝后面学会本事,以后回老家给人做衣裳也能养活自己,这样就不用嫁人了。
叶芸忙起来后就不能常去供销社了,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她告诉马建良,她后面都待在张裁缝那帮忙,腾不出时间了。
马建良听闻后,着实为她松了口气:“我还在想你后头怎么办呢,就不说你那个婆婆,她大儿子也够你顾忌的吧,这下好了,你白天找个事做,等你家人那边来消息就能脱身了。”
叶芸敏感地捕捉到这句话的意思,这不得不让她起了疑心,唯恐外面已经有了不好的传言。
她留了个心,多问了句:“我为什么要顾忌闻斌大哥?”
马建良愣了下,反问她:“你不知道他的事?”
叶芸面露疑惑:“什么事?”
马建良拧起眉盯着叶芸,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实话,见叶芸一直等着他回答,到底是老乡一场,也不想随便搪塞她,心一横,说道:“他杀过人。”
叶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眼里掀起一阵骇浪,却努力压制着声线:“杀人是要偿命的,他还能好好的?”
“他劳改过两年,怎么出来的就不清楚了,这事周围人基本都知道,我跟他家不熟,也是听说的。”
走出供销社,灼烈的阳光顶在头上,叶芸却打着寒战,心口控制不住泛着冷意,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当初分房,闻斌大哥不在家,闻斌又是未婚,只能分到两居室。后来闻斌大哥回来,大的房间就隔成了两间。”
“他以前出过事,伤得不轻,其他地方恢复得差不多,断掉的那条腿没法跟从前一样,又从厂里下来,总之之前说的姑娘黄了,他回来后可能也没想再找。”
“大哥去哪的?”
“出去待了段时间。”
佟明芳的无奈,闻斌的闪烁其词,仔细回想,大家都在避讳提起白闻赋的过去。小六子眼神躲避,李燕花容失色,孙宝国脸色骤变。筒子楼里的人每回遇见他不是绕道而行,就是战战兢兢,没有人敢跟他起冲突。
唯独那次孙宝国提把铁锹下来,看见白闻赋后吓得手软。那天叶芸感觉到了不对劲,所有人都在用一种警惕甚至忌惮的眼神盯着白闻赋。
“因为我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他告诉过她答案,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她。
那些记忆反复在叶芸脑中震荡,验证了马建良的话。这个事实太过于残忍,将她脑中的白闻赋割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他。
一个沉稳周全,而另一个嗜血凶残。
叶芸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楼下的,她的意识被抽空,五官拧在一起,眉眼间始终凝结着一抹沉重。
白闻赋靠在走廊抽烟,目光落向远处走来的娇小身影。她走的很慢,脚步彷徨置身迷雾。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叶芸抬起头来。
煤炉燃着,身影穿梭,嘈杂的交谈声,柴米油盐熏染的走廊。
隔着人间烟火气,他们遥遥相望。
Chapter 19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当初佟明芳托人跟青溪村的杨婶搭上线的时候,并未告知媒人闻斌大哥的事。她嘱咐闻斌也不要说,要是给女方家里知道, 恐怕会有想法, 毕竟周围人对他们家都是避之不及的态度。
一年多后,叶芸还是偶然知道了。对于一个前19年都生活在淳朴环境中的姑娘来说,这样骇人听闻的传言给她带来多大的冲击可想而知。
尽管她的内心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生活依旧。
过了四月天, 姑娘们又换上鲜艳的薄衣,近来裁缝店活多起来,叶芸总是忙到天黑。
好多次她回来晚时, 走到楼下都能瞧见白闻赋靠在走廊抽烟, 有时候不经意间她抬头跟他视线撞上,他都会淡淡地瞥开, 整个人像是笼罩在谜团之中,让叶芸看不真切。
天气变暖后, 楼里的男人吃完晚饭没事就喜欢下来溜达。以前闻斌遇难的消息没传开时,他们只会多瞧上叶芸几眼,闻斌走后,他们看叶芸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
换过季, 叶芸穿的单薄了些,娉婷的身姿被他们看在眼里, 言语间更显轻薄, 当着她的面就一声声“小寡妇”的叫着。
俗话说, 寡妇门前是非多, 无论是说是非的,还是惹是非的。特别是叶芸这样的姿色, 看着纤瘦柔弱,春衣一换,又饱满玲珑。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诱惑让怀着鬼胎的男人想入非非,恨不得背地里跟她来上一段似水柔情。
几个男人凑一块儿荤话不断,聊起白家小媳妇儿,都说她没娘家人在城里,白家那老太婆现在也不怎么管着她,给她跑出去做学徒。大家话赶话说哪天晚上到路口堵叶芸回来,玩笑话说得口无遮拦,这些男人脑子里有没有想法不知道,但真事没几个人能干得出来。
不过也有人例外,藏着色心壮了色胆。
这天叶芸像往常一样忙完回来,外头春雷阵阵,才傍晚天色就暗了下来。她一路小跑还是淋了点雨,削薄的衬衣沾了水贴在身上。
刚跑进楼道,黑暗中突然蹿出个人影从后面将她脖子一勒,捂住她的嘴将她连人拖进深处。
这筒子楼的一楼有个类似天井的过道,过道那头通不出去,是个死路,平时这里堆放着杂物,没有人会往里走。
叶芸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声音呜咽堵在喉咙里,使劲拍打男人的手臂,这手臂坚硬如铁,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将叶芸拖到了尽头。
两旁的墙壁高耸压抑,黑压压的天际被切割成细条状,天空不时划过骤亮的光,叶芸微弱的呼救被雷声淹没。
男人将叶芸扔在破布口袋上,翻身压了上来,叶芸死命挣扎,恐惧冲上大脑眼里溢出血丝。男人捉住她的手腕粗暴地捏住她的脸,警告道:“给我老实点,老子爽完让你走,再闹别怪我揍你。”
叶芸睁大眼睛看清了这张面孔,冯彪。
“呲啦”一声衬衣领被撕开,露出紧裹的胸衣,肤白如雪的肩线落进冯彪眼中,他像头发情的野兽急不可耐地撕扯胸衣,撕扯不下来干脆直接摸索到叶芸的裤腰。
毛骨惊然的绝望铺天盖地朝叶芸压来,又转瞬即逝,一道更加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冯彪身后,掐住他的后脖颈反手将他脑袋砸在墙上。
恐怖的惨叫声中,叶芸被一股坚韧的力道拉起来,白闻赋森冷的面容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叶芸一把抓住他,身体中最后一丝力气顷刻消失殆尽。
在叶芸摇摇欲坠的一
依譁
瞬,白闻赋周身的寒意渐渐弥漫开来。他拉好她的衣领,脱掉衬衫罩在她身上,对她说:“上去,不要回头看。”
黑色背心绷紧在他身上,厚重的鞋底碾压碎石子,强壮的肌肉带着无法阻挡的冲击力。
叶芸一口气跑回家,佟明芳瞧见她这副狼狈相,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回事。
她指着外面,嘴唇哆嗦:“大哥他在楼下”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惨烈的叫声划破沉闷的上空,在筒子楼间回荡,佟明芳赶忙跑出去伸头往下看。
与此同时,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异响,陆续推了家门来到走廊。
男人犹如厉鬼的凄厉声撕裂宁静的夜,让人毛孔悚然。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求饶和哭喊声不绝于耳,整栋楼的人都跑了出来,神色惊恐,面面相觑。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爱娟,听着声音怎么像你家冯彪啊?”
冯彪下了班就不见人影,到现在都没回家。爱娟抓住栏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她撒腿就往楼下跑。
另一边的佟明芳同样大惊失色,担心闹出人命,同一时间迈开腿。
两人还没跑到楼梯口,就听见有人喊:“看那边。”
魁岸的身躯裹着黑色背心从一楼过道里走了出来,肃杀阴狠的眉眼仿若可怕的修罗在世。他的手上还提着个男人,那人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闷哼,后衣领被白闻赋拽着,一路拖行上了楼梯,每一步都踩在围观者的胸口,众人屏息凝神。
爱娟看清了被白闻赋拖拽的男人正是丈夫冯彪,哭叫着就朝白闻赋跑去。
白闻赋拐过楼梯,将瘫软的冯彪拽了上来停在走廊上。爱娟跑到近前猛然瞧见白闻赋阴冷到极致的眉眼,那无法撼动的强大气场蓦地让她心里打颤,脚步戛然而止,就连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本能的恐惧战胜了一切思维。
白闻赋抬起手臂,将血肉模糊的冯彪扔在爱娟脚下,声音带着可怕的狠戾,像从地狱传来,逐字告诉面前的女人:“这是他咎由自取。”
下一句话他提高了嗓门,眼神盯着冯彪,声音却透过开阔的走廊传到这栋楼的每个角落。
“以后再有人把主意打到我家,就不单是见血了。”
他颀长的身影立在走廊,偾张起伏的肌肉清晰硬挺,狂风四起,惊雷震天,乌泱泱的一片人,却无人敢发出声音。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句话,或许带着吓唬人的成分,但这个人是背着条命的白闻赋,他能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出,没人怀疑。
在他转过身的刹那,定格的人群终于恢复响动,大家低声议论出了什么事。当然,没人会认为冯彪脑子不好平白无故去招惹白闻赋,结合冯彪这人平时一肚子花花心思的德行,很快就有人猜到一二。
白家三人,冯彪不可能去打佟明芳一个老太婆的主意,只有可能对如花似玉的叶芸动了歪心思。
这个猜测迅速在邻居之间传开,小六子眉飞色舞地对楼下那几个聚在一起的男人轻声道:“冯哥总说她看着香软,肯定是那小寡妇。”
这话好巧不巧落进了刚从楼下走上来的白闻赋耳中,他脚步停顿,目光冽厉地看向小六子。楼下几人不停对小六子使眼色,小六子察觉到寒意,脸色僵硬地侧过身子。
白闻赋的嗓音带着强悍的压迫感:“不要再让我听见这三个字,当我们白家没男人了?”
小六子吓得双手合十,保证再也不说了。
站在几个妇女中间的黄大婶小声嘀咕:“白家老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萍妈用手肘碰了碰吕萍爸,刚欲说什么,吕萍奶奶瞪了她一眼。吕萍将目光从爱娟身上收了回来,望着白闻赋。
白闻赋到底是在说,白家还有男人在,外人别想欺负白家的女人。
还是在说白家有他,叶芸不会沦为寡妇。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解让人浮想联翩,落在每个人的耳中或许都能解读出不同的意思,但此刻没有人去接黄大婶的话。
白闻赋大步走向家,瞧见佟明芳,对她说:“烧点热水。”交代完他踏进家带上门。
叶芸裹着白闻赋的衬衫缩在桌边上,潮湿而凌乱的头发垂在身前,外面的动静她都听见了,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栋楼的人对于白闻赋的忌惮。
他走进来的时候,叶芸的身子轻轻颤了下,细微的动作落在白闻赋眼中,他面色发紧,一言不发地倒了温水端进叶芸房中。
佟明芳烧好热水进来时,叶芸已经换下脏衣服,将身上擦净。她端着盆出来,白闻赋靠在门口,接过盆对她说:“去床上躺着,头发散下来。”
叶芸受惊过度,人是恍惚的状态,顺从地爬上床。
白闻赋重新倒上干净的热水,提起板凳走到床边。他把盆放下,找来叶芸平日用的洗头膏坐下身。
佟明芳哪里见过大儿子伺候女人洗头,忙上前提起袖子说:“我来洗吧。”
谁料白闻赋眼皮都没抬,沉着嗓音回:“不用。”
佟明芳袖子都卷到了一半,被老大不容置喙的口吻弄得相对无言,杵在一边干看着。白闻赋瞥了她一眼:“你要没事再烧点热水来。”
佟明芳走后,白闻赋捋起叶芸半湿的长发。叶芸闭着眼,整张脸失去血色,他触碰到她,她像惊弓之鸟般瑟缩。
白闻赋蹙起眉,垂下视线声音尽量放缓:“没事了,安心吧。”
他的口吻像是哄人,叶芸总算不再防备。
他将温热的毛巾敷在她头上,手指轻轻按压,力道不算重,按摩到头部的神经末梢,刚好可以缓解压力和焦虑。
毛巾温度降下来再重新热上,如此反复,叶芸的身体渐渐放松,脸色也缓了过来,极度惊吓过后人进入疲惫状态,没一会儿呼吸就轻了下来。
佟明芳提着热水进来,悄声问:“睡着了?”
白闻赋点了下头,将她头发洗净擦干后,把她身体摆正,端着盆走出房间,替她带上了门。
佟明芳还坐在桌边骂骂咧咧,把冯家祖宗十八代都轮番问候了一遍,白闻赋听得心烦,让她回房睡觉。
佟明芳还记挂着说:“叶芸晚上没吃,待会要是醒了”
“我守着。”
白闻赋低头将烟咬在嘴上,推门去了走廊。佟明芳望着儿子的背影,心思在脑中盘旋了一圈,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Chapter 20
叶芸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是断断续续的,没有完整的过程,一个片段跳到另一个片段。结实的肌肉, 粗砺的触感, 看不清楚长相。忽然两堵高墙闪现在她的梦境中,黑压压的天际被切割成细条状,她的身体被人拖着,恐惧再次袭来。下一秒她被笼罩在宽阔的身躯下, 同样,看不清模样。又跳到就在这张床上,身后有人搂着她, 那处高耸而坚硬。在梦中, 她想到了闻斌,她想回过头去确认, 却被压住动弹不得,耳边是喘息, 身体被焚烧,空虚袭来,似曾相识,又陌生难懂。当她用尽全力转过脖子时, 看到的却是薄长而锐利的眼。
叶芸猛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 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本以为醒来后梦中的画面会消失殆尽, 然而让她无措的是, 画面是没了,身体依然持续发烫。
她并不知道做这种梦是压力过大导致的, 以往的梦境没有类似的经历,紧张和羞耻几乎将她淹没,她攥紧床单,面对生理发出的特殊信号感到无措。
叶芸醒来的动静太大,白闻赋以为她做噩梦被吓醒,推门进来见叶芸直愣愣地坐在床上,脸颊红得像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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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步走到床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说着刚想用手背探探她脑门的温度,叶芸害臊地缩到床角,不给他碰。
白闻赋哪里知道她做了那种梦,以为经历了刚才的事还没缓过劲,便和她拉开了距离,问她:“饿不饿?”
叶芸将脸埋进被子里点了点头,白闻赋转身出去热饭菜。
等他将碗端进屋里时,叶芸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吃饭时也不吭声,低着头,恨不得背对着他,这反常的行为让白闻赋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对男人产生了阴影。
叶芸吃饭,白闻赋倚坐在屋外,她吃好后,他进来收碗。为了不刺激她,白闻赋没再跟她说话,收了碗就往外走。
快走到门口时,身后冷不丁地响起呢喃声:“别人说你杀过人,是真的吗?”
白闻赋停住脚步,空气中翻涌着压抑的沉闷,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苍凉。缄默过后,他转过身,眼神清冷,嘴角勾起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害怕了?”
他没有否定,已是默认。叶芸心里的那场恶战彻底被击垮,她的目光在晃动,在抗拒,在逃避。
这样的反应白闻赋早已习以为常,他唇边挂着自嘲的弧度,收起视线转过身,耳边却传来她的回答:“不怕。”
白闻赋的背脊僵住,他没有再回过头,只是开口说:“睡吧。”便带上了门。
明明应该害怕,害怕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害怕他鲜血淋漓的过往,然而此时,叶芸心底只有庆幸,庆幸是他,才能幸免于难。
她并不知道这个回答对白闻赋意味着什么。
他见过她刚来城里时害怕与人交往;遇到没接触过的事物害怕露怯;囊中羞涩时害怕被瞧出来;闻斌遇难后害怕踏出房门;也惧怕那些流言蜚语。
她没有经历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她的世界简单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惶惶不安。然而这么胆小的姑娘,却在知晓他的过去时,对他说“不怕”。
而当年那些人是怎么看待他的。他不情愿佟明芳替他做主,那姑娘非说要跟他,撺掇着家里人来敲定亲事,他出了事后,见着他躲得比谁都远,深怕跟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周围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在他回来后逐渐疏远,有的路上碰见都能假装不认识。
凶手,劳改犯,众矢之的。
白闻赋已经习惯旁人对他的眼光,他怎么也没想到,偏是胆子最小的叶芸没被吓跑。
晚上白闻赋失眠了,头一次不是为了那些糟心事,而是一个回答,一个他难以触及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叶芸就起床了,收拾一番准备去裁缝店。佟明芳见她昨晚还跟丢了魂一样,今天竟然又要出去,说她:“你就别去了,这几天在家歇着。”
叶芸低着头一边擦鞋一边回:“我得去,还得跟平时一个点去。”
她将鞋擦干净,打理了一下衣衫,出了门。
白闻赋推门出来,佟明芳不满地说:“瞧那丫头,又跑出去了,真是一天都不让人省心。”
白闻赋回道:“她不出门,旁人怎么想她。”
佟明芳似乎转过弯来,走到门前向外张望。
春娣端着盆在水房门口跟人闲聊,黄大婶弯着腰点煤路,李燕伸着胳膊擦洗走廊的碗橱,筒子楼的早晨从女人们的忙碌开始。
大清早,叶芸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过来。她面容恬静如常,干净柔顺的长发挽在脑后,素色衬衣板正清爽,还有心情将鞋子擦得锃亮,瞧不出异样。
春娣本来也在打量叶芸,担心她昨晚上真出了什么事,此时见到其他人都一副看热闹的嘴脸,故意语调轻松地跟叶芸打招呼:“叶裁缝,去工作啊?”
叶芸朝她笑笑,点了点头。
这寻常的对话过后,大家不再好奇,陆续收起视线,各忙各的了。
佟明芳转回身子骂道:“就应该出去让那些长舌妇瞧瞧,免得背地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
白闻赋坐在桌边,瞧着自家老妈这说变就变的态度,无言以对,打算出门。
佟明芳却拉过凳子:“你先别走,妈跟你说几句话。”
白闻赋重新坐了下来,挑了眉梢看她:“你说。”
佟明芳聚光的小眼散发出精明,凑过身子问:“你跟我说老实话,你对叶芸是不是有想法?”
佟明芳这下是彻底把话挑明了。白闻赋低下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什么想法?”
佟明芳瞪着眼睛:“别跟我装傻充愣,你对她没想法昨个发那么大火?回来还给她洗头做饭,心疼成什么样了?我以前让你给那个谁送几个粽子,你都说我没事找事。”
白闻赋也不反驳,眼里始终挂着一抹笑意坐着被她说,见她说得差不多了,才问道:“说完了?”
佟明芳见他不表态,气道:“你别想走,没说完。”
白闻赋靠在身后的墙上,翘起腿:“嗯,我听着。”
“叶芸来咱家也有阵子了,说句良心话,这丫头也是命苦,摊上闻斌这么个事。不过话说回来,她跟闻斌时间也不长,人又年轻漂亮,日后离开咱家还不是得和别的男人过。咱家聘礼都给出去了,你要真存那个心思,我跟叶芸说说,不行你们一起过得了。”
白闻赋的表情敛了下来,手指点在桌子上,语气沉冷:“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完就了结了,不要拿到她面前说。”
白闻赋这样交代,佟明芳只能将话堵在喉咙里,尽管她十分不痛快
冯彪被白闻赋揍的半个月都出不了门,按照他家爱娟无理闹三分的性子,即便不敢找白闻赋讨要说法,背地里也免不了搞些事情出来。然而爱娟一反常态,对于那晚的事只字不提,近来行事低调,也很少出门。住她家隔壁的邻居说,最近常深更半夜听见她家锅碗瓢盆砸过来摔过去的声音。
这事过后佟明芳去找了张裁缝,张裁缝听说叶芸差点出事一阵后怕,那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把她留到太晚。
裁缝店里有些做贵衣裳的老客,碰上老客没时间来拿,张裁缝会抽空亲自将做好的衣裳送上门,一些细节也好现场改良。
自打叶芸来了后,跑腿的工作便交给了年轻人。叶芸也挺喜欢外出的,来城里一年多的时间,除了白闻赋带她去过一些地方,她基本很少有机会外出。
有次张裁缝让她把一件旗袍送到金丽酒楼,这件旗袍上缝制了法国蕾丝和珠串。从刺绣、盘条子、做滚边都是张裁缝亲力亲为。她现在岁数大了很少做旗袍,太费功夫,这件旗袍耗费了她不少心力,也是叶芸在店里见过的最华丽的衣裳。
叶芸除了送旗袍还要顺带将工钱收回来。临走时,张裁缝嘱咐她,那边服务员认得单子,她把单子递过去他们会带她进去。
叶芸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好像听过。到了地方,服务员见到单子说老板在上面,便将她带去楼上。头顶的水晶灯绚丽豪华,脚下的地毯整洁柔软,叶芸从没来过这么高档的酒楼,一路跟着服务员走到包房外面。
服务员敲了门进去,叶芸抱着旗袍等在外面,包房门半敞着,她听见服务员说:“张裁缝那边的人来送衣裳。”
里面的女人回:“让她进来。”
服务员对叶芸招招手,叶芸走进包房,空间顿时开阔起来,她抬起眼刚准备问候老板,脸上的表情戛然而止。
包房里面对面坐着两人正在喝茶,其中一人是从前在舞厅碰见过的苏红,坐在苏红对面的不是旁人,正是白闻赋。
在叶芸踏进包房时,白闻赋便撩了眼皮朝她看来。
苏红的眼神从白闻赋脸上移到叶芸身上,笑着开了口:“不是说给我送旗袍吗?”
叶芸回过神,避开白闻赋的视线走到苏红面前:“下午好,苏老板。如果你现在忙的话,我先把旗袍放这,等你有空再试穿。”
苏红斜眼瞥着她,提醒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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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你叫我红姐吗?”
叶芸低头嘴唇紧抿,白闻赋手中的茶杯落在桌上轻轻磕了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苏红登时收了笑,不逗叶芸了,朝她抬起手:“给我吧。”
叶芸将旗袍交给苏红,苏红则看向白闻赋,妩媚地倾过身子:“不介意等我会儿吧?”
白闻赋点了下头,让她自便。
苏红把叶芸带到间无人的房里,她脱去身上的大裙摆,丰满的身材有着让人垂涎的肉感,看得叶芸都有些不大好意思。
苏红穿上旗袍后,叶芸走到她身前,替她扣上盘扣。
旗袍为斜门襟盘扣,叶芸弯下身来时,瞥见了苏红的乳罩。周围大多数女人都穿着棉布缝制的胸衣,或者束胸裹缠,叶芸没见过这种乳罩,细细的肩带吊着,挤出性感的深沟,尼龙的面料加上轻薄透明的乔其纱,看得叶芸眼神闪躲。
苏红垂下头来盯着她青涩的模样,眼里溢出笑意,问她:“喜欢吗?男人看了更喜欢。”
瞧着叶芸愈发红润的脸蛋,苏红轻声笑了出来。
张裁缝总给苏红做衣裳,尺寸自然分毫不差。旗袍试好后,苏红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总觉得脚上穿的鞋子不搭。
她让叶芸回包房等着,她得去换一双搭配的鞋子来。
叶芸走回包房,满脑子还是苏红丰腴的身材和她的那句话。苏红说男人喜欢,她不知道这男人指的是不是白闻赋。叶芸走进包房后匆匆瞥了眼他,便站在一边等着。
白闻赋拿起干净杯子,倒上茶水放在叶芸面前。
裁缝店到这来路程不近,刚进黄梅天,闷热难耐,叶芸的确口渴了,却绷着个小脸没拿。
苏红踩着刚换上的高跟鞋走了进来,眼神扫过桌上那杯未动的茶水,笑意颇深:“你们吵架了?”
叶芸低着头未出声,白闻赋也没搭理,苏红自顾自走到叶芸面前,问她:“换上这双怎么样?”
苏红动胯摆了个妖娆的姿势,叶芸耳根发烫,回她:“挺合适的。”
苏红也很满意,问她:“我给你多少?”
“50。”
苏红听罢,身子一转看向白闻赋:“付钱吧。”
说完苏红就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泡起了新茶,也不去管叶芸了。
叶芸抬起双眼紧紧地盯着白闻赋,他从身上拿出钱递给她,叶芸匆匆收下钱,跟苏红道完别一刻都没停留,快速离开那里。
出了酒楼,沉闷潮湿的空气压在她的心口窝,难受得眼睛发酸。
这件旗袍用料讲究,太费工,张裁缝告诉她工价时,她就被惊到了,来的路上还在想这人真是舍得,做件裙子的钱比好些工人忙活一个月的工资都要高。
让她没料到的是,真正舍得的人是白闻赋,到底是何种关系才能让苏红如此轻易地对他开这个口。
回到裁缝店,叶芸将钱交到张裁缝手里,一声不吭地坐在缝纫机前,下午一句话都没讲。张裁缝以为她不舒服,让她忙好手头那件就回去歇息。
叶芸回家后就进了房,她以为白闻赋定要很晚才回来,未曾想她刚到家没多久,他就回来了。
佟明芳惊讶道:“呀?你买这些回来干吗,我牙不好吃不得太甜的。”
“又不是给你吃的。”
没一会儿,佟明芳就来敲门:“叶芸,赶紧出来,看你大哥买了什么。”
叶芸抵不住好奇打开门缝,佟明芳将一包糖果塞给她,是那种稀罕的进口糖果,白闻赋曾经给过她一颗,糖纸很漂亮,她到现在还收着。叶芸之前去供销社找过,根本买不着,也不知道白闻赋是怎么弄来的。
她将糖果放在五斗柜边上,发了会儿呆,听见佟明芳去走廊做饭的动静,才打开房门。
白闻赋坐在桌边上拧螺丝,近来佟明芳总说钥匙拧不动,他干脆把门锁拆了打算换副新的。
叶芸走过去,停在他身侧,抬手将帕子递给他。
白闻赋停下手上的活儿,瞥向她。这帕子还是过年期间给她的,说来年后叶芸就没主动找过他,此时却突然将洗净叠好的帕子给他。
白闻赋的唇边隐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抬手接过。
叶芸刚要松手,白闻赋顺势将她握住:“生气了?”
大门还开着,油烟飘荡,叶芸急地抽手,否认道:“哪里生气了。”
白闻赋不仅没放她走,反而收紧力道将她拉到近前,告诉她:“我让苏红帮忙跟个浙江那边的老板牵线认识,你过来之前,我正在跟她谈这件事,当时还没谈妥。她叫我替她把做衣裳的钱付了,算是答应下来,我找她办事,总得有所表示。”
叶芸的心情被弄得七上八下,白闻赋说的话她只听了个大概,就匆忙回:“你跟我说这些干吗?我又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相比叶芸的紧张不安,白闻赋则从容许多,任由她往回抽手,依然将她的小手稳稳地攥在掌心。他的手经络分明,带着无法抵抗的热量,叶芸的脸颊迅速升温。
“想知道吗?明天跟我走一趟。”
门口出现了脚步声,叶芸的心脏快要跳了出来,着急道:“快松手。”
白闻赋眼底笑意分明,眉目舒展地瞧着她慌乱的模样。
叶芸妥协道:“跟你去,松开。”
白闻赋这才松了手,与此同时,佟明芳端着盘子进来,叶芸低下头从她旁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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