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说是要调查, 但江渺根本没有门路,她被禁足在这里,平时能见到的人无非是守卫和柳颖儿, 再加一些前来布置张罗的侍女。
这些侍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正是叽叽喳喳爱热闹的时候, 和她混熟的也有几个,只是不知道知不知情。
于是江渺借了个由头,把这几人骗进来问话——她出身药王谷, 不管资历如何,别人总要高看她几眼的, 正好年轻的小姑娘们不爱惜身体, 大多都有些沉疴旧疾, 被她一咋唬立刻信了,想让她帮忙开方子看看。
借着沟通病情的名头,她有意无意问起旧事,果然找到些蛛丝马迹。
先是一个叫碧玉的姑娘,说自己曾在凤栖宫当差,那时的确伺候过一个不知名的客人, 她负责送饭,有过几面之缘。
“这人长得什么模样?”江渺问。
“柳叶眉樱桃口, 皮肤也白,就是眉目很冷,我送饭的时候都不进去, 只是放在门外,就有一次和她打了个照面, 把我吓了一大跳,她那眼神活像要吃人。”碧玉道。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调走了, 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听说宫主很喜欢她,特意从外面找来各种东西讨好,但是人家没那个意思,最后也没同意。”
“这也奇了,宫主是个急色的,竟然能等得了那么久,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另一个叫如画的侍女问道。
“来历不知道,但是性格八成是个难缠的,宫主得不了手,只能放弃了。”碧玉道。
“呵呵,我看未必,宫主何时放过人?”如画道:“她逼人就范的办法多了,要么是药,要么是打,又是毒又是鞭子,这么几轮下来,就是个金刚不坏身也得软下来,就说上鸣宫的那位娘娘,她以前可是出了名的一方霸主,后来来了这儿,人手全归了咱们,还不是每天给咱们宫主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那也是,世上能抵住这个的少之又少,便是有,也不过落个惨死的下场,要我说,也不必反抗,成了娘娘就是好吃好喝,有什么不乐意的,我倒愿意当,只可惜宫主看不上我。”碧玉叹道。
其他人都哈哈笑起来,说她不知羞,江渺听得却是心惊肉跳,照这么看来,凤无鸣绝不是简单的好色之人,她用药的对象都有价值,通过控制她们,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她搜集的不是美人,而是美人背后的资源。
听柳颖儿说过,她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有雄厚的财产和背景,那时凤无鸣还只是个小小的魔修,把她追到手后,利用她背后的资源修筑了这座宫殿,两人也有过柔情蜜意的阶段,只是后来凤无鸣管不住下身,宫人越来越多,才渐渐将她冷落。
可这真的是真相吗?
会不会,是对于凤无鸣来说,她的价值已经利用完了,不管她如何真心实意,也换不来对方的一丝怜悯。
再往下想,凤无鸣给鹿秋下药肯定也是同样的意图,同理,把她绑来,真的是因为她很漂亮吗?
江渺自问不丑,可也没到举世无双的地步,凤无鸣废了这么大的劲,会不会仅仅是因为,她是药王宗的继承人?
这个设想她从未想过,但照凤无鸣这个德行看来,可能性并不小。
如果真的如此,那凌谷显然不符合。
凌谷是没有背景的,身世也很普通,虽说后来成为了仙界的佼佼者,但那毕竟是后话,在她们相遇之前,凌谷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更别说钱财和资源。
凤无鸣没有理由那么对她。
询问了半晌,也没问出什么,虽说有柳颖儿的话,但那也只是个梦,不能作为铁证,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凤栖宫的确关过一个人,这个人名字背景都未知,但性格是块爆炭——这一点和凌谷很像,但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
才刚燃起来的火苗被熄灭了大半,没有了凌谷的仇恨,柳颖儿本身无法激起她多大的复仇欲,对方死的是惨,但这要怪她没有早日看清凤无鸣的本性。
等第二天凤无鸣遣人来给柳颖儿办丧事的时候,江渺也没有再阻止,毕竟入土为安。
等送走了柳颖儿,江渺枯坐在床前,有些脱力,她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凤无鸣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人物,而她这样的能力,也暂时做不到什么,只能先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再谈怎么走下一步的事。
而这一晚,又有不速之客。
江渺洗了澡正要睡觉,忽听外面有人敲门,她起身一看,发现门外站着个她没想到的人——鹿秋。
“你怎么来了?”江渺把她让进来,朝她身后看去,只见外面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追兵的痕迹。
那两个大嫂竟然没有发现她?
这么看来,她们的吹嘘也不可尽信。
“我用了点办法,骗过了她们。”鹿秋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微微仰起头,有些小得意的模样。
“厉害厉害。”江渺毫不走心地夸了一句,便安顿她坐下,自己去找泡茶的器具,她这里少有人来,东西都落了灰,又是洗杯又是煮水,忙碌了一阵,才把茶端上桌。
等把茶煮好了递过去,她又问:“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鹿秋捧着杯子,轻声道:“没有。”
“那你……”费这么大劲进来干嘛?
江渺本想这么问,又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换了个话题闲聊:“你这个鹿角挺大的,晚上睡觉不硌吗?”
“这个……”鹿秋摸了摸鹿角,突然一用力抬了起来,送到她的面前:“可以摘下来的。”
江渺吓了一跳,把鹿角接在手里看了看,沉甸甸的,盘根错节,像个长满了荆棘的桂冠,便笑道:“你也不容易,人家说若戴皇冠,必承其重,你这当个几天头领,都得把个子压低了。”
鹿秋没了鹿角,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小鹿模样,小小一只,可可爱爱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担忧的模样:“那怎么办,我还想长高点呢……”
“哈哈,不怕,你可以尽量不戴嘛,比如在自己比较亲近的人面前,就可以自在一点。”江渺把角放到桌上,道:“说起来,你真的是鹿吗,感觉鹿一般不会做头领……不是说你不强啊,就是感觉吧,做头领的一般是老虎狮子什么的。”
“我不是鹿……”鹿秋道:“是鹿蜀。”
“……”江渺沉默一阵:“你是神兽?”
江渺听过这个词,鹿蜀是山海经里有名的神兽,象征繁荣和长寿,还与多子多福有关,反正妥妥的是个祥瑞的象征,怎么会沦落为妖呢?
“我不知道仙界是怎么说的,在我们自己看来,我就是一只普通的动物而已,算不上什么神兽。”鹿秋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听说也有鹿蜀在仙界给人当坐骑,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给别人骑的。”
“不是……是你的身份比我想的还要高。”江渺赞叹道:“难怪是百妖之首,你这个身份领导它们足够了。”
“姐姐不要抬举我了,许伯说,我还是个羽翼未丰的小孩,根本压不住下面的妖,今后跟我在一起,恐怕要麻烦你多指正了。”说着鹿秋站起身,煞有其事地朝她鞠了一躬。
江渺忙把她拦下,这神兽与天地同寿,都能算半个神仙了,她哪里经受得住,万一弄不好还给她折寿。
而且看样子,她是真把自己当未婚妻。
江渺有些惭愧,也有些心虚,她和许伯是商量好了的,嫁过去不几天,她就会“死”于意外,为的是不让两人处出什么感情,以免鹿秋心眼实,再伤心过头了。
现下,她还是不要太热情为好。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要不许伯得担心了。”江渺没有接茬,催促鹿秋回去。
鹿秋却不愿走,委屈道:“我才坐了一会儿,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困了都。”江渺只能装出个哈欠,道:“别任性,你来不也没什么正事吗?”
鹿秋只得起身,仔细把角戴好,从兜里拿出一个海螺模样的东西,递给江渺,道:“姐姐,这是用来通讯的,要是你有什么事,能通过这个联系上我。”
江渺接过来一看,上面圈圈的纹路十分圆润,在月光下显出渐变的独角兽色,甚是可心,便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路上小心点。”
鹿秋被她送出宫门,又磨蹭了一会,突然道:“姐姐,想你也是正事。”
说罢,她就转身飞去了。
江渺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屁孩还挺纯情,搞得她像个被污染了的大染缸似的。
她转身进门,刚要睡觉,忽听海螺响了起来,她以为是鹿秋,便按下接通,道:“你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想我了?”
对面却不是鹿秋,而是一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这声音孤高又清冷,含着点说不清的怒意:“江渺,你在和谁说话?”
第42章
江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面竟然是凌谷。
“你……怎么……我……”她语序凌乱地说了几个字,最终道:“你怎么会接通到这个海螺上……?”
对面的凌谷并没有回答,执着问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是谁想你?”
“这个……你不认识的。”江渺想着说来话长,若是说出鹿秋的名字, 免不得就要牵连出婚约等后话,这事比较麻烦,还是不说为好。
“看来, 你在魔界过得很舒服。”凌谷的声音有些发飘,透着隐约的酸味。
“不不不, 不好, 一点都不舒服。”江渺也不知该怎么形容, 自己就嘴瓢了一回,没想到就被抓包了,要是真的舒服还好,明明过得如履薄冰,说来真是亏死。
“这么晚了,是谁从你那刚走?”凌谷明显不信:“你不在春鸾宫吗?”
“在吧……”江渺嗫嚅道。
“在就是在, 不在就是不在,什么是‘在吧’?”凌谷有些急了:“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吗?”
“在在在。”江渺怕她生气, 无奈道:“我哪里不说实话了?”
“你在春鸾宫,怎么会和我不认识的人说话?”凌谷道:“刚才不是凤无鸣?”
“不是,她昨天来过, 今天就没来了。”江渺斟酌了会,道:“你不认识的, 刚才的是鹿秋。”
凌孤的确不认识,但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这个了, 而是昨天去了凤无鸣,今天又去了别的人,怎么好像江渺那里像菜市场一样,随便谁都能进出?
难道几天不见,江渺已经和众多宫妃们搅和在了一起,混得如鱼得水了?
凌孤不敢往下想,她觉得江渺不是那样的人,但若不是这样,凤无鸣怎会允许外人随便进出她的宫殿?
她手心发烫周身发冷,恨不能现在就飞过去看个清楚。
然而对面的江渺还在说些无用的废话,连续问了几次她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她怎么会接通过来,凌孤哪里有心思回答这样的话,便说碰巧。
其实不是碰巧,自从他们的飞舟进入魔界后,凌孤时不时就要试着联络江渺,她给其他人的说法是想通过江渺了解春鸾宫的战力分布,其实以她的经验,江渺必定被软禁在哪里,不可能知道这些情报,但她仍然执着地试着,每天雷打不动。
之前,江渺并没有魔界专用的通讯符,所以从没接到过。
这次接到,完全是借了鹿秋的便宜。
她给的那个海螺,原是个非凡的法器,不管身处哪里,只要有人想联系上她,都能无视屏障阻碍,江渺不知道其中诀窍,还以为与其他的一样,都是各界联通各界的,这才搞出一通乌龙。
听出凌谷声音不大高兴,江渺便换了话题:“你身体怎么样了?”
“就那样,还好。”凌孤应付道:“你呢?”
“我很好,吃得好睡得好,你不用为我担心。”江渺道。
这话其实就是普通的宽心话,但在凌孤听来,简直像“我很好,别来打扰”一样,凌孤本身就在飞往对方的路上,听到这种不欢迎自己的说法,心立刻凉了半截,恨不能赌气折返回去。
“你当然好,有这么多姐姐妹妹,怕是不再需要我了吧。”
江渺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快,忙道:“怎么会呢,我需要你好好治病,帮我照顾老头,这么重要的事,我交给别人也不放心。”
听她提到药王,凌孤不由有些黯然,之前发生的事江渺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就会明白自己的牺牲有多不值了,她现在是说不出实话的,害怕江渺听了难过。
她不说话,江渺便以为她还是不高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说起最近发生的事:“说起来,柳颖儿死了。”
凌谷那边沉默一会,道:“我正要找她寻仇,没想到便宜了她。”
“她是被凤无鸣杀的,就死在我门前。”江渺道:“凤无鸣是真没心。”
“很正常,那个人只知道玩弄权术,被利用干净的人就会被弃如敝履。”
江渺没想到凌谷也是这么想的,便把自己之前的猜测说出来,道:“她是不是就喜欢搜集有权有势的美人,利用她们的渠道完成阶级跨越?”
凌孤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那她找我是不是也为了这个?”
凌孤想了想,道:“有可能。”
江渺叹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自从当了这个继承人,多少人看着我虎视眈眈的,好处没看到坏处一大堆,还不如我以前悠闲自在。”
“那你……”凌孤问了半句,没再问下去。
她想问的是,江渺究竟有没有从了凤无鸣?
可她不敢问,怕江渺说了是,她会无法接受。
她心里其实是害怕江渺状态好的,因为好就意味着她从了,可要是不从,就凭江渺那样的修为,又如何抵挡得住凤无鸣处处使坏的陷阱呢?
这是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也许这辈子凌孤也不会问出口。
其实,就算真从了也没什么,怕的是对方被凤无鸣的药物操控了。这个戒断起来极其困难,会把一个正常人变得不人不鬼。
正想着,对面的江渺突然道:“有个事我想问你。”
凌孤道:“你说。”
“你和凤无鸣结仇,究竟是因为什么啊?”
凌孤沉默一阵,道:“我们结仇很奇怪吗?”
她不想提起那些过往,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已经全都过去了,这些不能拿出来宣扬的丑事,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够永远瞒着江渺。
“不是,我就随便问问。”江渺心道,凤无鸣那个猫狗都嫌的性格,遇上凌谷这样眼里不揉沙子的,结仇简直是必然的事,但是柳颖儿死前给她托的那个梦一直萦绕着,让她免不了想多问一句。
要是对方不想说,她也不强迫。
“你是不是快到睡觉时间了?”江渺看了看外面的月亮,问:“都下半夜了。”
“你嫌我烦了?”凌孤道。
“没有,怎么会。”江渺道:“你想说,咱们就再说会,我没事,成天闲着。”
“不用,我睡了。”凌孤倒不愿意了。
“那咱们明天还……”打电话吗?
后面的那几个字江渺没来得及说,对面已经挂断了,只留下空白的噪音。
江渺握着那只海螺,不由苦笑了一声,凌谷就是个这样的人,不像她这么多愁善感的,也不知道两人分隔这么久,对方有没有一丝丝地想起过自己,这联络来去都那么突然,搞得她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这深宫这么冷,她如何还能睡得着呢?
她下床走到窗边,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不由叹了口气。
而那一边,凌孤也在窗口凝视月亮。
她刚才犹豫过,最终也没有说出自己现在在哪。
一来,她觉得江渺现在左拥右抱,若是知道了自己会来,难免会抓不到第一手的真实情报,虽然作为朋友,她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对方什么,但她至少想知道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江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状态生活着。
二来,她有些害怕江渺已经被凤无鸣用药物驯服了,这样万一暴露,对己方是大大的不利。
于是索性不说,反正不管是那种情况,她都要把人带回去。
这与对方知不知道,没有关联。
“还没睡吗?”她正站在窗边发愣,突然冒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来,她回去看去,却是那十几人中为首的那个少年,什么名字凌孤忘了。
“有事?”她问。
“没有,我就是路过这里,随便问问。”那少年往她身边一站,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究竟是谁呢?”
凌孤并不想搭这种无聊的话,便道:“没事我去睡了。”
“等等。”那少年搭上她的肩,凌孤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立刻返身肘击,少年向后跳开半步,提腿飞踢,凌孤侧身躲过,提膝朝他脸上顶去,同时手掌砍向他的后颈,这一招上下夹击,正是躲无可躲的杀招,不想对方却突然消失,又出现在船舱的另一头,拍了几下掌,道:“漂亮!”
凌孤收了势,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昨日接到一个消息,仙界还有一个叫凌谷的人,你是不是冒名顶替,试一试就知道——果然,你步步都是魔界的招式,不是凌谷,那你是谁?”
少年搓了搓手指:“没有用易容术,是你就长这个样子吗,真是稀奇。”
凌孤冷哼道:“现在你试出来了,怎么样,杀了我?”
少年看她半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道:“那多无聊,好不容易这趟差事有个好玩的事了——魔修姐姐,我倒要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说罢,他便身子一隐,朝暗处去了。
凌孤站在船舱中央,眯起了眼睛——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都会暴露,但是没想到这么早,这些人本来就不服她,到时候必然也不会听她的差遣。
但是没关系,她要的并不是安全舒适的旅途,而是把江渺救回来。
他们再怎么怀疑她,也不会把江渺的安危置之不顾。
她擦去手上的浮尘,往自己的船舱走去。
第43章
直到深夜才回去, 不出意料地,鹿秋遭到了许伯的堵截。
她连声告饶,说自己只是出去转了转。
许伯看她不打自招, 毫无城府,不由叹道:“我不是不许你出去, 只是那春鸾宫不是好去处,要是一步走错了,岂不又像那天一样?”
“我知道……”鹿秋搓着衣角道。
“次次说知道, 次次又不听,叫我说你什么好?”许伯从小看着她长大, 又因为不是亲生的, 难免娇宠些, 鹿秋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撒了一顿娇,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而江渺因为又联系上了凌谷,一夜都没有睡,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有了些困意, 和衣睡下。
这一天,距离大婚不过八天了。
婚房和陪嫁全都准备好了, 侍女们也不像开始时那么兴奋,一切都慢了下来,有条不紊, 剩下的事情不多,也只有嫁衣这一件事了。
江渺被叫醒的时候, 几个侍女正架着大红的嫁衣给她看,这嫁衣是花了心思的, 到处坠着浑圆的珍珠,还点缀了不少龙凤的绣样,线是孔雀金线,看起来有种摇摇欲坠的美感。
即便江渺不是真心嫁人,也觉得眼前一亮,她起身走过去摸了摸,布料是那种十分滑亮的,但又不廉价的触感,有点像那种高端的时装,江渺是走过红毯的,但礼服没有那么贵重,更不是定制款。
可眼前的这件嫁衣,是完全按她的身材,绝对的高端定制礼服,用料考究,永不过时。
江渺摸了又摸,有些爱不释手。
碧玉道:“这是我们宫主托人定制的,可贵了,又漂亮又大气,江姑娘人美,若是穿上这个,还不把那一位给迷死?”
其他人也都附和,起哄让江渺试穿。
江渺有点不好意思:“哪有还没到日子就穿嫁衣的?”
“怎么不行啊,偷偷穿一下又不犯法!”
“就是,也叫我们饱饱眼福嘛!”
“江姑娘不是扭捏的人,怎么这会儿倒小家子气起来?”
她们催促的声音此起彼伏,江渺被围在中间,根本招架不住,刚要屏退她们,床头的海螺就响了起来。
江渺把嫁衣扔下,快跑过去接了起来。
这次她没再犯傻,先听对面说了话才应声,可惜这次是鹿秋,对方显然才刚睡醒,迷迷糊糊的,问她有没有吃饭。
江渺看了下时间,都下午了。
“这会儿了,怎么可能还没吃饭?”江渺道:“你这是午觉?”
“……嗯。”鹿秋语气心虚。
“你是睡到现在吧。”江渺自嘲道:“不过我也不能说你,我不比你早多少。”
“姐姐昨晚也失眠?”
“算是吧。”
“那姐姐这会儿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她们把嫁衣拿过来了。”
“嫁衣!姐姐的嫁衣是不是很漂亮?”
“是挺漂亮的,听说是你们这儿有名的良裁做的,叫什么平川……”
“是川平大师,他很厉害的,能请到他做,算凤无鸣没有亏待姐姐,他的手艺加上姐姐的美貌,一定是惊艳全场,哇……我好想现在就过去看一看啊……”
“没啥可看的,我现在又不穿。”
“不穿……好吧……”
鹿秋可怜巴巴地应了声,又道:“姐姐吃饭了吗?我这里今天做了银丝金粒汤,很好喝的,我差人给你送过去点吧。”
“不用,我吃过了。”
“可是我想送嘛……”
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请求,江渺也不好再拒绝,便默许了,鹿秋又说了些闲话,便被江渺赶去吃饭了。
对江渺来说,鹿秋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还带着点小动物的纯洁无辜,虽然马上两人就要成婚了,但她没有半点危机感,也不觉得鹿秋的关切能够束缚到自己。
而与鹿秋完全相反的是凤无鸣,对方身上有种糜烂的情欲气息,还带着强大的侵占欲,让人很远就能感受到不适。
虽然这么多天,对方从来没有来夜袭过,唯一一次下药还被鹿秋给扛过去了,但江渺就是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某种威压之下,就算是半夜醒来,发现凤无鸣躺在自己身边,她也丝毫不会惊讶。
离大婚还有八天。
江渺想,对方应该是不会做什么了。
她摸了摸嫁衣,心道还是不要穿了,万一脏了旧了就不好了,她把衣服又放回盒子中,这衣服像流水一般滑,放进去又会流出来,怎么都整理不回原来的模样,她又不愿意再麻烦别人,便索性挂到了床头的置衣架上。
这下,果然不流了。
她看了一阵,便自去做其他的。
只是她并没有发现,这衣物中有种特制的香料,这香并没有味道,闻了也不会怎样,只有挥发到足够的浓度,又到了一定低的气温时,才会对人体发挥作用。
这是凤无鸣的把戏。
其实她一直在用各种办法腐蚀江渺,从花舟上就开始了,但一直没有起效,她倒没有怀疑过柳颖儿,只以为是江渺的医术高超,后来用在酒里,又被鹿秋给截了胡。
其实那晚的药非常烈,也就是鹿秋的血脉特殊,能勉强抵挡得住,如果换了江渺,早就挺尸过去了。
这次失败,让凤无鸣安分了几天。
但她当然不可能善罢甘休,订婚又怎样,对她来说只是多了层麻烦,别说江渺还没嫁过去,就算嫁去了,看不住的人妻也还是她的猎物。
于是她想出个万全之策。
江渺再怎么医术高超,能辨别的也是那些常见的药,这次的药是由她自己设计,专门用来攻克江渺的,就算江渺再厉害,也不可能分辨得出没有味道的药。
而再这一基础上,她又来了个双重保险。
她把这个药,用在了嫁衣上。
这件她花了大价钱定制的嫁衣,不过是她用来下药的工具,被她在药池里泡了三天,不过水直接晾干,只要江渺敢穿,立刻就会中招。
就算不穿也不要紧,只要嫁衣放在床边,一到了半夜,还是会挥发出来,而半夜正是一个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一旦中毒,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简直是避无可避,天衣无缝。
江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危险之中,还在享用着鹿秋送来的银丝金粒汤,这名字听起来好听,其实就是萝卜和松仁煮的汤,不过味道是挺好的,又能清热解暑,她多喝了两碗,连晚饭都没吃。
等到了傍晚,她刚想上床睡觉,突然觉得一阵腹痛,于是揣了纸就奔厕所。
好不容易解决完了,刚准备回去,肚子又疼起来,她只好又返回厕所。
就这么来回几次,她的小腿都要麻透了,肚子里又疼又抽,好在肚子里已经没了东西,也不会再拉了,她才扶着拐杖回到廊下,找了个地方歇腿。
歇腿的当间,她从乾坤袋里取出炉子,现炼了些治腹泻的药出来,吃了药之后倒是不再疼了,只是肚子又不合时宜叫了起来。
“真是忙死人……”江渺自嘲了一句。
这个时间肯定是没饭可吃的,她只能自己到厨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她这里的厨房平时只有那两个大嫂用,她们吃得简单朴素,只有一点白菜土豆,连肉都没有。
没办法,她就这么简单炖了点菜,就着白天剩的米饭填了填肚子,因为晚上没吃饭,又拉了个虚脱,这种粗茶淡饭她也吃得有滋有味,一直吃到半夜,她给自己弄了个西红柿,拌着糖权当甜品。
正吃着,海螺突然又响起来。
也看不出是谁,她想,要是鹿秋打过来,那她一定要好好兴师问罪一番,什么萝卜汤,给她吃凉了肚子,差点没泻死。
谁知事与愿违,是凌谷。
“是你啊。”
“怎么,很不希望是我吗?”第一句话就透着不满,凌孤怒意顿生:“那我再也不会传给你了,再见!”
“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渺忙稳住她,道:“你不知道,别人给我送了碗汤,差点没把我搞死,我本来以为是始作俑者,想骂她一顿的,谁知是你,骂不成了。”
“又是那个什么鹿秋?”凌孤道:“她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关心你?”
“没什么,只是见过一两次。”江渺不敢如实说,只道:“她年纪比较小,心肠好,做了点汤就想拿给我尝一尝。”
“那她怎么不给别人,偏给你?”凌孤阴阳道:“莫不是对你有点别的意思,想用美食打动你,只不过你不解风情,没有读出人家的情意。”
“这样的情意还是算了吧,我谢谢她。”江渺分辨道:“再说,美食也打动不了人啊,以前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你对我照样爱答不理,可见没什么用。”
“……”凌孤没想到她居然说到自己身上,脸色先红了一半:“你只顾给别人做吃的,又没有说是什么意思,别人怎么知道?”
“那我那么费劲,能为了什么?”江渺道:“也不知是谁不解风情。”
“你……”凌孤急得要跺脚,咬了咬牙道:“谁,谁说没起效果了……”
第44章
“这么说, 是你有别的意思?”江渺问。
“……那是你。”凌孤反击道。
两个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暗号,看着同一轮璀璨的月亮,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 来享受这难得的平静,对于江渺来说, 魔界是陌生的,世界是陌生的,只有与她相伴到现在的凌谷是熟悉的, 这是她唯一的,安全感的来源。
而对凌孤来说, 世界很残酷, 未来是虚无, 江渺是她唯一的锚点。
气氛微妙地沉默着,江渺突然道:“我很想你。”
凌孤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根本不知如何回答,脸上烧得像火,嘴张了几次都张不开,最终只憋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嗯”。
不想这还不够, 对方又蹦出一句:“你呢?想我吗?”
“……”
凌孤更加无法思考了,脑子里浆糊似的, 心跳乱了又乱,已经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那边的江渺还沉默着,应该是在等着她的回话, 但凌孤此刻方寸大乱,根本不知该怎么回答。
诶, 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你,是字面意思吗?
如果回答了是, 那是不是就会迎来更热烈的回应,到时她到底该怎么办呢?如果回答了不是,那大好的气氛是不是就会被她破坏?
这个问题极其复杂,凌孤的脑子不太够用,她在其他事上永远冷静而平淡,可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好像成了个傻子。
江渺问出口之后,也有些后悔。
其实这句话有点暧昧,现在说时机不对,但氛围到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她想问的其实并没是对方有没有想自己——光是想想就知道,如果不想自己,又怎么会给自己传讯呢?
她只是想听听,凌谷会有怎样的反应。
目前来说,反应很平淡。
虽然凌谷在她面前一直很平淡,但面对这样的直球还平淡着,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凌谷根本就没有多喜欢自己。
原主是个冷淡的人,通常不会这么直白地道出自己的心迹,所以书中的情话大部分都是由凌谷负责,什么“一分开就会很难受,能不能不要分开”,什么“要是能到月亮上就好了,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什么“说了那么多狠话,其实我根本放不下”,单看挺土味的,但在那个场景里就很适合,原主绷着一张小脸,其实心里像开花似的,直到最后,才说出了那句名言——你已经要了我半条命,那剩下的半条呢,你不要了吗?
想到这里,江渺突然有些怅然,其实原主和女主是绝对很配的,只不过剧情设定就那样,硬生生把两人分开了,现在自己霸占了这个位置,也不知道凌谷能不能把对原主的喜欢移到自己身上。
至少,对方并没有对她说过情话。
也许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所以好感还没上来吧。
她也不想强求,系统抓人顶替,本就是为了做戏,要是太当真,那难受的绝对是自己,做她们这行的,谁没演过几场感情戏呢,要是次次都爱上对面,那一年下来岂不是要爱无数人了。
她在心里不停说着安慰自己的话,突然,海螺那边传来一句:“只有……有一点点而已。”
“什么?”
“没听到算了。”凌孤直接挂断了。
江渺当然听到了,但没理解是什么意思,思索一阵才明白过来。
只有一点点想你。
想你。
江渺不由傻笑两声,刚才那些安慰自己的话被她全都抛到了脑后。
她把海螺放在手心,起身走动了几步,心里突然抓心挠肝似的痒起来。
她现在突然特别特别想见到凌谷!
还有七天,七天之后,她就会重获自由。
等这些破事结束了,她就能回到药王峰,见到凌谷,虽然她们才刚分开一个月,可这段时间就像是虚无一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未真正感到过开心。
有了奔头,她浑身舒服多了。
肚子也不疼了,心里也顺畅了,就连吃剩的脏盘子都顺眼不少,她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便哼着歌往外走去。
此时已是月过中天,凉风习习吹来,她深呼吸了一下清凉的空气,觉得自己身体内的脏污都被清了个干净。
回去睡觉!
她雄赳赳气昂昂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宫门那边传来开门声,随即大门关闭,有人走了进来。
这足音十分急切,却丝毫不乱,不像是出了事,倒像是很着急地要赶去赴约似的,江渺听得一阵皱眉,这么晚了,有谁会来找自己?
她略迟一步,打算跟在后面看看情况。
来人竟是凤无鸣。
对方穿得非常清凉,从后面看去,几乎能透过那层薄薄的纱看到白白的肌肤,这还看的是后面,如果是前面,那一定全都走光了。
对方大半夜不睡觉,穿成这个样子跑到自己这儿来,都不用想,肯定没有好事,江渺脸色一沉,没有声张,只跟在对方身后,轻声往前走去。
凤无鸣的终点果然是她住的主殿。
对方鬼鬼祟祟,走到门前连门都不敲,直接推开个缝钻了进去。
江渺跟上去,站在门外往里看。
凤无鸣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也不知到底是想让她听见还是不想让她听见,叫了几声没听到回应,脚步就更笃定起来,声音透着欢快,像叫魂似的,边叫还边说着什么“我来了”。
猴急猴急的。
江渺不知她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自己这是不在,就算是在里面,难道就听不到声音,反抗不了了?
她略一思索,突然觉出点奇怪来。
不对,凤无鸣一定有阴谋。
她试探着往进走了一步,谁知就这一步,就让她头晕脑胀,血脉贲张,这个感觉来得极其突然,立刻就能察觉得到,她忙后退一步,用手帕掩住鼻子,才算清醒了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无鸣往她的宫殿里下了药吗?
从结果上来看是这样,但她下午离开时,还没有这种感觉,这期间宫门下钥,别人绝对进不来,就算是进来了,她也绝对能听得到,不可能一无所知。
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江渺也不敢再进,又怕凤无鸣发现她不在又跑出来,便把门锁取来,锁住了殿门。
不管这药是怎么下的,绝对与凤无鸣脱不开关系,她运气好没中招,正好原数返回给始作俑者。
凤无鸣并不知道她锁了门,还在里面说着什么,好像是在找她,过了一阵,就连说话声都没有了。
睡过去了?
江渺不清楚,但是此时开门肯定是不明智的,为了不被那个药物影响,她尽量离得远了些,不敢睡过去,就这么等到白天。
侍女们到了之后,看她一身单衣坐在外面,奇道:“江姑娘起得这么早?”
江渺摆摆手,道:“不,我没睡觉,我殿里进了贼,害怕放跑,就这么守了一夜。”
听说有贼,众人更觉惊奇,整个春鸾宫里就数这里的守卫最严密,明面上的就不说了,暗卫二十几人,还有阵法无数,什么贼能闯进这里,还被锁起来?
当即就有人招来更多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宫门洞开,一阵怪味扑面而来,等这味道散去,众人才小心走进去,查看那个贼在哪里。
“呀!宫主!”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接着大家的目光便投了过去,只见凤无鸣姿势奇怪地趴在地上,身上的纱几乎没有遮盖作用,她的周围有很多水样的痕迹,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人已经昏过去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起来,查看一阵发现倒无大碍,只是过于虚脱,当即端水的端水,擦身的擦身,一阵忙活之后,才有人想起那个贼的事。
是啊,贼呢?
聪明的侍女已经察觉到,这个所谓的贼就是宫主,只是江渺没有明说出来罢了,要说这宫主也真是不讲究,既然人已经送给鹿家了,何必又来趟这回浑水呢?
真就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她们和对方比起来,还是鹿家的势力更大,要是真闹个不好看,鹿家岂能善罢甘休?
江渺在门外冷眼看着,直到她们把人抬走,她都没有进去一下。
这个地方是不能住了。
她取出海螺,给鹿秋打了过去。
鹿秋听到是她,十分惊喜:“姐姐早安!”
“鹿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江渺并不废话,要是再耽误下去,凤无鸣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
“啊?姐姐想再快点?”鹿秋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不行,便道:“我看看哦……三天后也是吉日,姐姐觉得怎么样?”
“今天。”江渺道:“我今天就要过去。”
鹿秋听出她语气不对,道:“姐姐好像有点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凤无鸣她……”江渺说了一半,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这事说来并不麻烦,但光是回想起来就会让她更烦躁,于是索性不解释了,只道:“你就说今天可不可以吧。”
鹿秋沉默一会,道:“我现在马上过去,姐姐等我一下,好不好?”
第45章
挂断通讯之后, 江渺有些失力地丢下海螺,往廊柱上一靠,心中百味杂陈。
实际上, 她现在困得很,特别想找个地方休息, 但她着实不想再进那个大殿,总觉得脏得很。
刚才有那么多人都在场,侍女们喧闹的声音还在耳边, 几乎所有这里的人都知道她差点被害,可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半句话。
她也理解, 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她痛惜的是自己——凤无鸣觊觎她不是一天两天, 但她还是缺少警惕, 差点被对方得了手,这种愤怒和羞耻憋在心里,没有一个突破口,她可以生气,可谁在乎呢?
就像那次被无数同门忽视一样,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忽视, 这让她不由想起凌谷,那时, 凌谷是唯一为她说话的人,可现今,却是物是人非。
过了一阵, 鹿秋风尘仆仆赶来。
看她一个人躲在角落,对方一掀披风蹲下身, 关切道:“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江渺并不想细说,只道:“刚才求你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鹿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旁拉了一个侍女过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侍女不敢欺瞒,便照实说了。
“凤无鸣竟然又做出这等事!”鹿秋怒道:“姐姐是我的未婚妻,她怎么敢这么欺辱,是不是不把我鹿家放在眼里?”
她平时语气是很淡的,可在这时,却隐隐透出些不容置疑的霸气,那侍女扑通往地上一跪,慌道:“鹿家主息怒,宫主她是一时糊涂,您也知道……她生性如此……”
“生性如此就可以原谅吗?”鹿秋道:“要是我生性喜欢杀人,是不是也可以随便杀人,而不必接受审判?”
那侍女不敢再说,只低低地伏着。
“姐姐受苦了。”鹿秋也没法对着一个侍女撒气,又回过头柔声道:“身体怎么样,看你脸色很不好,”
“还可以。”江渺苦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送的那碗汤,把我喝腹泻了,这会儿我应该已经……”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开玩笑了。”鹿秋无奈道:“我这就去找凤无鸣,与她理论一番。”
江渺拉住她:“算了,你跟她说也是白说,就算是嘴上答应了,只要我还在这里,还不是立在危墙下,你不能寄希望于她的道德,她要是不跟你讲道德,你根本拿她没办法。”
“可是姐姐,你一夜没睡,这样下去是会累垮的。”鹿秋摸摸她的额发,道:“不管怎样,你还是得先睡觉,休息好了再说。”
“我不想进去。”江渺摇头:“你今天不能把我接过去吗?”
鹿秋沉默一阵,才道:“姐姐,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如果是我,也会迫不及待想离开,可是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也知道,我出身那样,家里事事都有规矩,更别说是大婚这样大的事了,我娶凡人已经算是逾矩,要是再在日子上犯了忌讳,往小了说,是对宾客和亲属的不尊重,往大了说,会影响百妖整个结盟的时运,一辈子只有这一次,你也不想太过草率吧,再忍耐几天,可以吗?”
鹿秋说的这些话,句句都在理,江渺也绝对理解她,已经做得够好了,只是点头之后,她心中的苦涩还是涌了上来,规矩,规矩,难道她的性命,还比不上一个规矩吗?
可她没资格任性,因为是她利用了鹿秋,是她对不起鹿秋,鹿秋这么重视的大婚,最终是要以她的逃走而失败,想到这里,她心中歉意更甚。
“我知道了。”江渺逼自己露出个笑。
“谢谢姐姐理解。”鹿秋轻轻抱了抱她:“你不想在这儿住,我们就换一个地方,再等两天,我一定把你带走。”
所谓的换一个地方,其实就是让她从主殿搬到了偏殿,但聊胜于无,至少感觉上没那么排斥了。
等安顿好了她,鹿秋走出门外,直奔凤无鸣的春鸾宫而去。
她也知道江渺说得有道理,不能寄希望在凤无鸣的道德上,可她至少要让凤无鸣知道,这么做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但是事不遂人愿,等她赶到时,才知道凤无鸣竟然还没醒,门里门外围了一大群女人,哭天抢地地诅咒着江渺,说若不是她蓄意勾引,宫主岂能如此。
“你们怎么能如此颠倒黑白?”鹿秋怒道:“是凤无鸣自己无耻,给江渺下药不成,自食其果,怎么到了这儿,倒成了她的不是?”
那些宫妃一看她的模样,就知她是鹿家的小家主,也是江渺的未婚妻,她们也知自己理亏,不敢多说什么,有个穿红衣的,大概脑子还没转过来,便道:“怎么不怪她?要不是她在这儿勾引,我们宫主好好的呢!”
“既然你们如此容不下她,何不直接把人放了?”鹿秋道:“谁放人,我愿意重礼相赠。”
宫妃们都低了头去,她们哪里敢自作主张,都知道宫主对江渺很重视,要是就这么飞了,非得把放人的大卸八块不可。
“既然不敢,就口下留德,你们跟错了人,就别再一错再错。”鹿秋一个一个看过去,又道:“等她醒了,传我的话,就说她再敢对江渺做出任何——我是说任何——出格的事,我都会带着百妖踏平春鸾宫。”
她双目如电,直把宫妃们吓得不敢抬头。
接着她一扬披风,离开了春鸾宫。
又回去看了一回江渺,得知对方睡着之后,她留了一个口信,让侍女转告:如果有事,直接用海螺联系她,她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是。”侍女应道。
待她的脚步远走后,江渺慢慢睁开眼睛。
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她现在,不太想见到鹿秋。
是的,鹿秋没错,鹿秋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没资格要求鹿秋做什么,这种无力与之前的无力交相辉映,让她深深明白自己在这里是没有任何保障的。
鹿秋保护不了她,没人能保护她。
只有自己能够保护得了自己。
她握了握拳,打算试试逃走这一选项。
之前她就试过逃跑,但那时柳颖儿还在,人手的布置也不明确,但是今天早上为了捉贼的事,暗卫和阵法已经暴露了出来,现在万事俱备,逃跑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直等到深夜,她偷偷起身,在窗户上戳了个洞,看向房檐后的几个暗卫。
暗卫一共二十人,到了晚上也会轮班休息,只剩下十人,而这十人里,有六个是背朝外面,警戒敌人的,也就是说,只要不发出声音,他们就注意不到自己。
而剩下的四个人,分别布置在四方。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线各有一人,按理说,是没有死角的,但那是对于主殿来说,主殿只有一个出口,她今晚睡在偏殿里,本身就与之前不同,暗卫二十人又不可能这么快就自行做出调整。
所以机遇是存在的。
至少她头顶上这个人,根本看不到她。
如果能设法走到角落,那就能再避开一个,剩下的两个人,迟早能够找出破绽。
她走到偏殿的另一头,轻轻推开一点窗户,这个声音不大,并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她看了看头顶,有一圈房檐,东边和北边的人已经看不到她了,目之所及的人里,就只剩西边和南边,那两人的身形并不明显,江渺有些看不清楚。
她从袋里掏出一粒目明丹放进嘴里,顿时,整个世界就像开了滤镜一样清楚,西边的那个人离她较近,她看得很清楚,对方有些迷糊,正一颠一颠地抵抗睡意。
此时已经快到午夜,她故意挑了这个时间,现在在岗的都是值了一天班,快要换班的前半个小时,这时候人是最迷糊的,也是最容易松懈的。
西边没问题的话,南边呢?
江渺偷偷看去,南边的那个非常清醒。
对方显然是个非常警惕的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的方向,要是她想出去,必须经过大门前的甬道,所以是避不开的。
怎么办?
江渺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个人穿戴一丝不苟,表情也十分冷酷,他所在的位置是主殿上方,就算不是头领,也一定是个特别有责任感的人。
江渺想了想,朝西边那个打瞌睡的射出一粒丹药,那丹药轻如鸿毛,到了那人嘴边,立刻被吸了进去,这么一堵,那人就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一声,立刻引起了主殿上方那人的注意。
那人略皱了皱眉,踏风飞了过去,轻轻踢了一下打瞌睡的,对方立刻回了神,抹了抹嘴边的口水。
“注意点。”
“是,大哥。”
两人简单说了两句,被叫做头领的那个就又御风飞了回去,整个过程并不超过三息,整个宫墙里安安静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而此刻的江渺,已经到了门房那里。
大嫂正打着瞌睡,她缓缓走到旁边,给对方撒了点安息散,又执着对方的手,按在了阵法的开关上。
第46章
事情顺利得超乎她的想象。
江渺听到微弱的, 法阵解开的蜂鸣声,她收回发抖的手,看向门房的窗外, 在那里,代表着阵法启动的光点已经暗了下去。
有人发现吗?
她不确定, 在门房里又等了一阵,才翻窗跳了下去,一出去, 头顶照旧是房檐,面对的是平坦的大道, 她当然不能从大道上走, 头顶上还有两个暗卫在监视, 她能走的只有旁边的树荫。
树木并不茂盛,但月亮走进云里,整个世界都黑了下来,马上就是暗卫们的交接时分了,这个时候他们都会专注在接班上,不会太过警觉——她正好借着这个便利, 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暗卫扫视的范围。
事情果然如她所料。
随着扑棱棱的滞空声,她确定交接的人已经上了屋顶, 穿过唯一的一段没有遮挡的小道,飞进了第一个树荫下,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这条道看起来并不很长, 可走起来却显得尤为遥远。
最后,她拐进了宫墙外的长街。
肩上的压力骤减, 她的脚步也缓了下来,只要走完了这最后一截,就只剩一个大门了。
那个大门虽然也有人把守,却没有专门针对她的阵法,只要换好提前准备好的侍女服,蒙混过去不是什么难事。
她以前跟随老药王学医,也染了一些占卜的习气,此刻已换好了侍女服,只剩下漫长的等待时间,她便随手从路边捡了几个石子,问自己必行可顺利。
结果是凶。
本来高涨的情绪顿时被浇了一盆冷水,她皱眉想,怎么会是凶呢?
她把石子拿回来,又投了一次。
又是凶。
她已经快出去了,还会有什么事呢?
客观上说,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说是绝对安全,她想了想,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唯一一个变数是,能不能撑到早上。
只要早晨之前不暴露,那她一定能够出去,可谁会突然发疯半夜造访呢?
毕竟,凤无鸣应该还昏迷着。
就算凤无鸣醒来,也需要疗养身体,鹿秋刚刚去挑衅过,不会有人猜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逃走,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了。
以她的这点微末技俩,也就看到这里了,打卦本不能来第二次,她要是再打,就算是挑衅神明了。
于是她把石子一扔,又往花坛里缩了缩。
不管怎样,她已经没有退路,此处也没有别的出口,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得等。
而与此同时,凤无鸣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浑身酸痛,下身麻木,几乎没有起身的力气,昨夜发生的事有些模糊,她只记得自己摸进去没发现人,然后……然后如何了?
她扫了一眼,一个宫人正趴在床边打瞌睡,便道:“谁许你睡着的?”
那宫人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忙道:“宫主……您,您醒了……”
伺候她的宫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姿色身段绝对称得上是万里挑一,这位也不例外,此刻迷迷糊糊脸色潮红,模样勾人得紧,她好像也知道自己好看,还特意挤出几滴泪来,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而事实上,宫主也很宠她。
之前就对她多有照拂,给她赐了专门的宫院,平时更是去哪都带着她,可以说,要不是身份不够,她早就是新的宫妃了。
她知道宫主宠爱自己,所以把别人都赶走,自己守在近前——宫主去找江渺下手不成,体内残余的药物却会作祟,只要醒来,那可就是现成的宠爱,若是把握好这次机会,说不定能博几套首饰。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边抽搭边蹭到床上,道:“宫主恕罪,奴家有错,愿以身许,偿还一二……”
这是想好的套词,谁知她还没摸到对方的腿,就被一把推了下去——这一下,可不是打情骂俏的推,而是不遗余力的,结结实实地推了下去,她一屁股墩在脚踏上,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只见宫主的表情非常可怕,看她的模样就像是在看一团死肉。
那是极端的嫌弃。
可怎么会呢?
她顾不上喊疼,先闻了闻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味,又抬头去照琉璃顶,也没有破绽,仍旧是宫主最爱的可人模样,可为什么……
她不敢撒娇,只委屈道:“宫主……”
“滚开,滚出去!”凤无鸣冷冷道。
“宫……”她的话还没说完,凤无鸣就把玉枕丢了过来,怒吼道:“聋了?给老娘滚!”
这宫人哪里还敢说话,立刻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外面守着的几人也听到了声响,一看她灰头土脸出来,都露出讥讽的神色。
活该,谁让你那么霸道,专抢宠爱!
她没余力去看别人的脸色,把袖子拢了拢,心里嘀咕道:宫主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厌弃她了吗?
没人知道怎么了,就连凤无鸣自己也不知道,她一醒来,先是觉得浑身酸疼,然后就发现下半身没了知觉,那个宫人明明是很美的,也很欲,若是平时的她见了,一定会有反应,会忍不住上手,可现在没了,什么都没有。
她失去了欲望。
她不知道这是一时还是永远,但当下,她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
她有庞大的后宫,这些人全都靠着她来满足,如果她废了,这些人会怎么样,不好说。
是,她是女人,不靠那东西让别人舒服,可若是她自己舒服不了,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呢?那不是逼着自己上刑吗?
这是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她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多么重欲的人,这些年,她虽然借着敛色的由头收服了不少势力,但这是在她自己喜欢的基础上,没人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去做自己讨厌的事,如果没了这个动力,后宫将名存实亡,她还能不能靠这个扩张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她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是,这到底为什么?还能不能治好?
她能想到的,就是昨晚的事了。
昨晚,她走进门之后,先是去摸了床上,发现没人之后,又在宫殿里转了几圈,到处都没有发现江渺的身影,然后她想走到外面去看,谁知走了几步,就感觉头晕脑胀丹田发软。
这是药效起来了。
她迫切需要一个泄欲的工具,可她找遍了宫殿,也没有找到江渺,推了几下门窗打不开,她是被关在了里面。
散不去的浓烈药物一次次在她身上起效,没有人承接,她只能自己解决,普通人是有极限的,但她身经百战早已千锤百炼,就这么神魂颠倒数次迭起,直至她失去意识。
想到这里,她的恐惧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两人交合,灵力可以来回交换,形成闭环,双方都能从中得到益处,称为双修,可要是只有自己,就只有精力的损耗,如果不是运气好晕了过去,她会就这么活生生地气尽而亡。
以后还能双修吗?
她掀开自己的被子,身下的床单上晕着淡淡的血迹,冷汗浸湿了被褥,这是她已经到了穷末的征兆。
她顿时如坠冰窟。
她这辈子快活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迎来这样的结局,是报应还是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现在她需要找一个厉害的医修,来帮她看看,告诉她到底还有没有救。
医修……医修……
她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江渺。
实际上,就算不为这个,她也要去找江渺问清楚,那晚对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谁关上了门,害她沦落到这样的结果。
“来人!”她吼道:“把江渺给我找来!”
很快有人领命去了,刚才她把最宠爱的姑娘赶了出来,可见正是十分暴怒,要是他们不警醒着点,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呢。
传话的人忙不迭地飞往凤栖宫,心想只要把这个倒霉的江渺找来,那他们也能略松一口气了。
谁知这人在凤栖宫门外叫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一推门,里面安安静静,人已经不在了。
暗卫和门房也都惊了,众人找了半天,才发现法阵都被关了,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敢担责,他们四散开去,想着先把人找到要紧。
传话的人哪里敢等,立刻报告了宫主。
凤无鸣得到传讯,把宫人拿回来的玉枕又摔了一遍,那里的守卫最多,怎么可能会被她跑了?
很快,整个春鸾宫就进入了紧急状态,所有的大门全都下了钥,看守也都调了来,守在了各大要道处。
好消息是,大门的法阵里并没有发现她经过的痕迹,要么是她没走大门,要么是还在这宫墙里。
“没关系,江渺,我们可以慢慢耗……”
第47章
江渺听到各处警戒的声音时, 就知道是出大事了。虽然不知道是否和她有关,但要是她继续等下去,难免会被困在这里。
她得想办法跑。
但前面的大门已经被封了, 要想跑只能往里面跑,那里面她从未去过, 人生地不熟,要是再被瓮中捉鳖,那可就啼笑皆非了。
怎么办?
她没有多少时间, 只能随便找了个方向窜了出去,刚刚跑出去没多远, 立刻就有人翻找了她刚才藏身的草丛, 可谓是千钧一发。
这一路, 到处都是吵闹的人声,她只能尽量避着人,朝安静的地方去,被发现的可能是降低了,但是也导致了情报的缺失——直到她跑到尽头的院落,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心听听, 却不敢靠近。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天亮前如果逃不出去, 那些人就会发现她不在了,不知这春鸾宫有没有其他出口,狗洞也行啊。
她探头探脑看着, 想撞个大运,谁知就在这时, 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这一下好悬没把她吓死,她僵直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模样清丽的姑娘正疑惑地看着她,问她是谁。
江渺不知如何回答,急了一头汗。
“是新来的?”那姑娘又道:“你这样的品貌,做侍女倒可惜了。”
江渺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侍女的服装,便道:“啊……是……”
“这么不谦虚呀?”那姑娘掩嘴笑道:“这大半夜的,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对啊,我来这儿做什么?
江渺心道我怎么知道,这儿是哪儿都不清楚,总不能说是迷路吧?
“解手。”她说了个俗气的借口。
“茅厕不在这边。”那姑娘道:“看你一头雾水的,倒像是天上掉下来的,行了,我带你过去吧。”
无法反驳,江渺只能认命。
在这人身后跟着,江渺上下看了一阵,也没看出这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要说是侍女,穿的衣服不对,过于华贵了,可要说是妃子,又太过素淡——当然,她也没见过几个人,参照物就是自己身边的人,也许柳颖儿在妃子里也算热烈奔放的那种,别人比不得。
去茅厕待了好大一会儿,江渺才走了出来,没想到这人还没走,也不知道守在这里做什么。
“你也要去?”江渺问。
“不,我在等你。”那人道。
“等我?”江渺心中叫苦,这种时候她根本不想与任何人有交集,便道:“我没事了,要回去了,你也回去睡吧。”
说罢她摆摆手,就要离开。
谁知后面的人沉默一阵,突然道:“你是……江渺吗?”
江渺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你再走我就叫人了。”
这话说得波澜不惊,却把江渺吓出一声冷汗,忙回头道:“你别胡说了,血口喷人也得讲证据吧。”
“证据……?”那人缓缓走过来往她腰间一瞥,道:“你怎么没有腰牌?这个地方没有腰牌的,也只有她了。”
腰牌?
江渺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之前她身边来回也有许多侍女,却没注意过对方身上挂了些什么,这一时半会的,她又从哪变这么个东西出来?
对方看她一脸茫然,便要取出传讯符叫人,江渺忙按住她的手,脑海中闪过几个借口:忘了带?丢失了?掉厕所?
不,每个都能被轻易拆穿。
眼看对方已经要搓破符纸了,她突然福至心灵,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块腰牌来,道:“我刚才放口袋里了,你看。”
那人停下了动作,接过去翻了翻,松了口气道:“还真是,那你刚才怎么不拿出来?”
“睡迷糊了。”江渺道:“你也太警觉了,差点冤枉了好人。”
“不警觉怎么行,你长得这么漂亮,又出现得这么可疑,我当然得多想想。”她把腰牌还给江渺,道:“刚才不好意思,是我疑心太重。”
“没事,误会解开就好。”江渺把腰牌挂到腰间,背后的冷汗才稍落下了点,这个腰牌是她当初偷来的,一直放在乾坤袋底部没用,本来都准备扔掉了,恰又忘了扔,谁知竟在这种时候抵上了用,实在是险之又险。
“这么晚了,你不该在这里乱晃的。”那人道:“你不知道吗,江渺跑了,现在到处在通缉她。”
“啊……?”江渺讶然——她是真的很惊讶,虽然也怀疑过这场骚动是不是出自她,但不想还真是这样,便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半夜的时候。”那人说了一句,又紧了紧衣服,道:“外面风大,要不先到屋里去吧。”
江渺犹豫了一阵,其实她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的,但就凭她对这座宫殿的了解,可能找到白天都找不到出口,不如和这人套套话,反正话题也到这儿了,她的人设也立住了,套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前后进了偏房,对方点起灯,把灯推到她面前,忽然笑道:“你长得可真好看,怎么会只是个侍女呢?”
“皮囊好看,性格不行。”江渺道:“我嘴臭脾气也臭,别人看不上。”
“这也不好说,宫主的宠妃里颇有几个性子泼辣的,不也照样招人喜欢吗?”那人道:“不像我,长得一般,就算性格再好都无用。”
“那你……到底是侍女还是……”
“你觉得呢?”
“妃子?”
“你倒怪会哄人开心,算是吧,只不过是那种不受宠的。”那人道:“自从进宫里来,就没见过几次宫主。”
“是这样啊……”
“别说你是新来的,就算是这儿的老人,也不认识我,感觉我就是小透明那一类吧,挺可悲的。”
“那你就不能离开吗?既然在这儿不开心,那就该离开啊?”
“……不行,宫主是不会放人的。”那人低眉顺目,像是已经接受了现状,道:“我已经认命啦,就这样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那怎么行呢?”江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自己被看那么紧还想办法跑呢,这人条件这么得天独厚,怎么就认命了呢。“要是凤……宫主喜欢你,那也就罢了,好歹你情我愿,她又不宠你,你在这儿待着有什么意思呢?难道你要把一生都浪费在这座监牢里?”
那人张了张口,突然叹了口气:“是啊,我也觉得浪费在这儿太傻了,宫主又不喜欢我……”
“对吧,你要是真想跑,我愿意掩护你。”江渺正色道:“趁着今晚他们都在外面抓江渺,这里的守卫一定薄弱,不如就近找个地方翻出去,从此天高路远,谁能拦得住你享受人生?”
“啊?今晚?这……这也太快了吧……”那人慌张地摸了摸衣服:“我什么都没准备呢,一时也走不了啊?”
“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明天守卫都回来了,你还怎么跑?”江渺起身:“我帮你收拾,你先想想哪里能出得去。”
她故意把语气说得十分紧急,让气氛焦灼起来,其实她哪儿是为对方着急,根本是为自己急,眼看就要到四更了,一旦天明,那她可就没有机会了。
那人慌忙也起身,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法阵缺了一块,一直没有人来补,或许……或许可以试试……”
“那就别愣着了。”江渺把房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乾坤袋里一塞,道:“事不宜迟,我这就送你出去。”
那人点头,也胡乱收了些东西,带着她便往说好的缺口赶去,江渺看着对方上钩,心里多少也踏实了些,只要瞒过这一时,等出去之后,对方就是她的共犯,到时谁也用不着嫌谁,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等到了地方,那人指着墙上的一处缺口,道:“就是这里,那我就先出去了……”
“好,你先。”江渺点头应道。
那人也点了点头,刚要跪下往那处狗洞里钻,突然停下了动作,回头定定地看向江渺。
江渺被她看得发毛,道:“怎么了?”
“我先……”那人往后一步,堵在那洞口前面,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你也要出去?”
江渺心知漏了口,忙道:“没有,我就是顺嘴,说错了,你别较真啊,都到这跟前了,再不跑没机会了都。”
“不……”那人慢慢摇头,把身后的洞堵得更坚实:“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江渺,我不能中了你的计!”
说着,她飞快取出一张符纸,按在了江渺的头上,这个动作来得极快,江渺根本无从躲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定在了原地。
“你就是要利用我,好方便自己出去,对吗?”那人悲愤道:“你漂亮,聪明,凭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
你不喜欢宫主,可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愿意为了她蹉跎一生,我是不受宠,可我缉拿你有功,说不定宫主看在我立功的份上,就会宠幸我了!
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你们漂亮人避之不及的,偏偏是我们普通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
第48章
江渺被关了起来。
就关在凤栖宫后殿里, 那个曾经关过囚犯的地方,她看着墙上刻的字,心中凉了半截——她曾经好奇过那个人后来所遭受的境遇, 但现在不用好奇了,现在马上就会降临在她自己的头上。
媚药?毒打?挑筋?
她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样的结果, 但想必好不到哪儿去,她不像那个人还有点修为傍身,真被下了药肯定反抗不得。
她当然也想过联系鹿秋, 但是海螺在她乾坤袋里,乾坤袋被解了下来, 也不知丢到了哪里, 正可谓是叫天不应, 叫地不灵。
她也不知接下来,还能不能如愿嫁给鹿秋,要是鹿秋知道她逃走,又会不会对她生出嫌隙,按凤无鸣的性格,也许真的会把事情抖给鹿秋, 到时她就是两边不讨好。
……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凤无鸣此时对她恨之入骨, 因为在她的角度上,只会觉得凤无鸣是活该,虚脱了也不是大事, 养养就好了。
而在凤无鸣看来,这次失败,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欲望,更是她对这整个春鸾宫的掌控, 她当然不会怪罪自己,只会觉得是江渺坏事。
这笔账,她绝对要算在江渺头上。
只是一时之间,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鹿秋她是得罪不起的,听宫人传话的意思,鹿秋对江渺非常重视,还说万一有半点不妥,都会带着大军踏破春鸾宫。
但她总不可能白白把人放走。
那么,怎么做呢?
她抚着膝下那人的头发,忽道:“我记得,你是出身血灵门?”
那人婉转道:“是。”
这人正是告发了江渺的冷宫妃子,姜安,她立了大功,此刻得了机会能够伴随宫主,心里不知何等兴奋,听到宫主问自己话,恨不得一个调拐出山路十八弯的效果。
血灵门的确是她的出身地,她们这个门派炼的是些不上台面的招数,最擅长的是操控魂魄,虽说操控魂魄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们有个绝技,就是能操控活人的。
听起来很有意思,但并不是什么好事,若你操控了谁,事后又不杀掉,妥妥地会被发现,可要是操控了就杀,又失去了操控的意义,等于任何人都只能操控一遍。
当初门派遭人清算,只剩她一人独活,现在这个世上,能够做到这个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那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江渺操控了?”凤无鸣问。
“这个……当然可以,只是不知宫主操控她要做什么?”姜安有些惴惴,她怕宫主是让自己操控着江渺做那种事,虽然也不是做不到,但实在诛心。
“没什么,说几句话而已。”凤无鸣道。
既然婚礼不能缺席,那就让她去,但嫁过去怎么样,就不是鹿秋能管得了的了。
等糊弄过了鹿秋,再让江渺回来。
姜安听说是这么回事,道:“这倒不难,只是宫主把她抓回来,是不能给她见光的,要不然鹿秋一定能猜到是我们搞的鬼,这就是对您的不利了。”
“让她见光做什么?”凤无鸣道:“我是要把她弄死!”
姜安惊道:“啊?”
在她的眼中,江渺不过是逃走了一回,完全没到需要弄死的地步,她还以为这么大张旗鼓把人拿回来,就是为了给鹿秋交差。
“新婚之夜,不堪其辱,羞愤自杀,何其顺耳?”凤无鸣勾起嘴角,露出个摄魂夺魄的笑来,姜安在一旁看着,把自己想问的话抛到了脑后,为什么杀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让宫主开心。
“对,很顺耳,主人。”
这一晚,她如愿宿在凤无鸣的寝宫中,只是等她洗好了澡回去,对方已经睡了过去,她轻声上床,钻进被里,紧张地无以言表。
她马上就要被宠幸了。
她确认了一遍自己身体各处的情况,轻轻地用手去碰宫主的手,可是半晌对方都没有反应,她又加大了些动作,还是没有,她再碰,对方有些不快地推开她,翻了身去。
姜安的心像被猛击了一下,难道宫主还是不打算宠幸自己吗?
是她长得太丑,无法让宫主起兴致?
还是宫主身体还未恢复,或者困了?
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和宫主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并非睡在一张床上,就一定心意相通,她悄悄看着对方的侧脸,完全不懂对方在想些什么。
凤无鸣不是感受不到视线,到了她这个修为,也完全不必要进行什么休息,她只是在逃避着,不想承认自己对女人失去兴趣的事实。
她越发闭紧了眼,逼自己睡着。
可她到底是睡不着的,等姜安睡着了,她才缓缓打开眼帘,不远处的烛光摇曳着,将许多回忆晃到了她的眼前——在这座宫殿里,她曾经和很多人有过很多香艳的事,有些人衰老,有些人死去,只有她还保持着这般如花的容颜,但是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她再也享受不到了,这比让她死了都还要难受。
而这一切,都要怪江渺!
她问了那晚当值的人,把她关在里面的人就是江渺,虽然对方未必是存心的,但惨剧已经发生,如果非要怪什么人,那只能怪江渺。
她知道,就算杀了江渺,欲望也不可能回来了,可这口气横在胸腔里,把逻辑全都挤到了一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让江渺去死。
只有这样,才能消去她的心头之恨。
与此同时,凌孤还在犹豫要不要传讯给江渺,昨天晚上她故意没有主动,看江渺会不会传过来,谁知对方半点传过来的意思都没有,今晚要是再不传,那她们就是两晚没有说话了。
两晚!
可凭什么每次都是她主动呢?
凌孤有些不自在地想着,上一次两人说的话有点暧昧,她本以为关系能够更进一步了,谁知那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江渺不是说想她吗,想她,就是一点行动都没有?
还是说,那些话本来就是骗她的?
江渺之前不是这样的人,但在春鸾宫浸淫这么多天,难保没学会些浑话,这算什么,学了些话就来调戏她,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凌孤扯破符纸,气愤地传了出去。
谁知半天,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符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又怀疑是灵气不足,便走出船舱另扯了一张,结果还是没有回应。
是在忙?
可是这大晚上的,忙什么呢?
凌孤立刻就想到了一种可能,但她不想承认,江渺说过和凤无鸣没有瓜葛,那就是没有瓜葛,要是她动不动就这么想,才是凭空污蔑了对方。
“怎么,联系不上了?”
有个少年从暗处走了出来,嗤笑道:“不会是被凤无鸣睡服了吧?我可提前说好,要是她不肯回来,那我绝不会强人所难,人各有志,我不强求。”
凌孤并不理他,他这几天找茬的次数越来越多,大概是想在抵达魔界前褫夺她的主导权,但她只要不搭腔,对方也拿她没有办法。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少年夸张地抚掌大笑:“女人全都是这样,和人一睡就任人摆布了,别人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要我说,说不定她这会儿正被……”
“花成辉,你要是想死,我不介意现在就给你个痛快!”凌孤再也听不下去,一剑出鞘直接穿过他的肩膀,把他钉在了舢板上。
这一下来得极突然,他根本没有防备,或者说虽然防备了,但没有躲避成功,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他不由哀嚎道:“凌谷!你敢这么对我!”
说着,他就要瞬移开,也拔剑去刺凌孤,谁知捏诀几次,根本不起效用,凌孤走过去轻拍了几下他的脸,笑道:“真难看啊,还挑衅吗?”
“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提前布置了机关。”
凌孤指向刚才他站的位置,那里被阴影挡着,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但是袅袅升起的尘土,揭示着阵法已被启动的事实。
是定身,或默术?
花成辉并不知道,他虽然天赋异禀,但也只和仙界的人过过手,魔界的招式千奇百怪,他不可能全都知道。
但就算刚才那地方有阵法,他不小心踩了上去,现在他的双脚离地,应该已经不会被控制了,逃脱了这里,他就还有机会反击。
他忍痛从剑下一扯,皮肉被撕开个大口子,血液立刻喷溅出来,但这么做的好处是他得到了自由,就算用不了术法,但剑法和阵法还能用,论起阵法,他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他几次施术都未成功,脸色立刻变了。
他惊恐地看向凌孤,凌孤只含笑看着他,他完全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叫道:“这到底为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是你太弱了。”凌孤道:“如果巅峰期的我连你都治不住,那我也枉为五毒门的门主了。”
第49章
五毒门的名头一出, 花成辉就知道自己栽了。
别说是仙界,就算是放眼整个三界,五毒门的战力也是数得着的存在, 它们没能统一魔界的原因,仅仅是自相残杀得太厉害, 没有足够人手罢了。
几年前,他们活动的踪迹突然消失,大家都说是遭了天谴, 多少人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今日居然又冒出个门主来——花成辉不知真假, 但敢用这个名头的, 一定不会是小角色。
他已经没了反击的办法, 只能束手就擒。
此人三番五次挑衅,凌孤早就容不得他,恰好碰上他又来触霉头,便直接没有留手,把人神智封了送回船舱里,对外只说他得了急病, 需要休养。
其他人为他马首是瞻,听说头领发病, 自然方寸大乱,有人偷偷潜入船舱查看情况,发现对方果真情况不好, 但谁也没有怀疑到凌孤身上,因为按照调查显示, 凌谷只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小人物,不可能威胁到花成辉这样的天才。
而当下间, 众人抵达了春鸾宫。
此时恰逢傍晚,春鸾宫前的长街上竖着无数血红的灯笼,许多小妖魔修人头攒动,不知在议论着什么,他们没料到会有这样大的声势,本说好的计划也无从实施,只能先落了地,想着探探情况再说。
当即他们蒙上遮挡容貌装束的长袍,隐入人群,各自散开,打听情报。
“鹿家果然好大的气派,光聘礼就有几条街,有生之年能见一回这样的场面,就算死也值了!”
“可不是嘛,春鸾宫也是大户,嫁妆无数,两大势力联盟,怕是如虎添翼了!”
“说来也奇怪,这春鸾宫主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妃子拱手相让呢?难道是被鹿家逼的没办法了?”
“我听说,那人是被请来的客人,还没正式纳进宫里,有次凤宫主举行宴会,邀了鹿家主去,谁知两人就看对眼了!”
“这倒也奇了,哪里来的客人?”
“听说是仙界,长得很美呢。”
几人津津有味地议论着,丝毫没有发现自己身边多出一个人来,正要继续说,就听有个声音问:“新娘叫什么名字?”
“这……招帘上不是写着嘛,叫什么江……江渺?”有人随口应了一声,待要回头,刚才搭话的人已不见了踪影。
凌孤穿梭在人群里,往招帘的方向飞去,那招帘立在春鸾宫门外,正迎着风慢慢飘动,在昏暗的红灯下清晰可见。
果真是江渺!
一时间,凌孤的心中翻江倒海。
真的是江渺吗?还是恰好同名的人?
她试图让自己接受这个可能,心里却非常清楚,恰好同名只是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又有一个近期从仙界来的,与姓鹿的有关联,刚好又叫江渺的人出来呢?
说来好笑,日夜想念的人要成婚了,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么说,这几天没有联系,就是为了这个?如果自己没有过来,那她是不是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嫁给鹿秋了?
既然如此,何必还说那些话呢?
凌孤不明白,这个世上任何人背弃她都不奇怪,她也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但为什么江渺也要这么做呢?
那些好,那些话,全是骗她的吗?
早知今日,还不如死在那江水里。
她捂着发痛的心口,几乎就要晕厥过去,这个现实来得太突然,就像是一记重锤似的,让她连适应的空隙都没有,之前,她对江渺的喜欢很隐约,可面临乍然的失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发愣着,身后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凌姑娘,听说江姑娘要嫁到鹿家去了,那我们是在路上拦截,还是追到鹿家去?”
说话的是这拨人里最年长的那个,名叫翟凉,他也在议论中听说了江渺嫁人的事,不敢擅自行动,便来请凌孤的示下。
哪知凌孤只是摆摆手,道:“不用。”
不用?
不用去追人截人吗?
那他们这么大老远跑来,图什么?
“我自己去。”凌孤又加了半句。
“去哪?”翟凉不可能真的任由凌孤一个人去冒险,就算是策应,也该尽一点力量。
凌孤没有说话,只是一个飞身,便闪离了众人的视线,她飞到了附近最高的树端,眺望这一路最适合伏击的地点,最终定下动手的时机,便朝那一处赶去。
下面的几人看得目瞪口呆,问:“凌谷这么厉害的吗?”
翟凉也很惊讶,道:“好了,还不跟上。”
此时,凤栖宫里的江渺听到遥远的,敲锣打鼓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喜,看来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凤无鸣抓她回来,就是为了给鹿秋交差。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只要上了花轿,那就由她操作了,不管是逃婚也好,假死也罢,鹿秋是不会穷追猛打的,接下来她就能回到仙界,暂时喘息口气。
之前,她一直以为来了魔界就能走剧情,但剧情并没有按照原书走,也不知是凌谷没有康复,还是她搞错了什么,总之时机像是还没到。
她只能苦哈哈地逃回去,本本分分地继续推剧情,至少要把防身的本事学到,才能有资格来开魔界的图。
只是,眼看锣鼓声越来越近,还是没人来给她梳妆打扮,难道凤无鸣要让她就这么素着去嫁人?
江渺倒不在乎,只是觉得有些反常。
不一会儿,她听到有人来了。
但听起来也就一两个人,不像是来给她梳洗打扮的侍女,她仰着脸看着,只见黑漆漆的后门口,出现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是那个出卖了她的人。
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此刻对方出现在这里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再加上有些反常的现状,她绷紧了头皮,等待着对方的发落。
那人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江渺的眼前便变得模糊起来,这种感觉并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而是她逐渐昏睡,眼前不能聚焦造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渺努力聚神,却没有作用,眼前的一切飞速模糊,她的意识也在逐渐消散,是要死了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但她奇迹般地没那么恐惧,大概是一点都不疼,又或许是有不死的金手指,总之她无比平静,眼前反而渐渐明朗起来。
她从身后,看到了自己。
就像是魂魄离体一样,她的灵魂飘到了上空,俯视着自己的身体,坦白说,这个身体也不是她的,是原主的,她绕着看了一圈,发现看起来还有点陌生,大概因为不是自己的,所以倒不觉得怪异。
不出几息,这身体居然动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原主回来了,但仔细看去,身体的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不像是活人,这事猜起来倒也不难,机关一定是在那个人身上,那人一直跟在身后,像是操纵提线木偶般使唤着她的身体。
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江渺看着自己慢慢向前走去,走到梳妆台前,给自己上好了妆,又把嫁衣换上,盖头蒙上,这么一来,眼神和动作就全都遮掩住了,一点都看不出里面换了个魂魄。
这……难道是怕自己逃婚?
也不是没有可能,江渺心想,因为有前科,凤无鸣怕她再跑了也是正常,只是用这种极端的办法,却是过犹不及。
她才不会逃跑呢,就算是要逃,也是几天后了,到时和凤无鸣半点关系都扯不上,对方也不可能操控她到那个时候。
不一会儿,吹打的声音就到了门前。
她趴在门上想看看,谁知一下就穿了过去,这会儿她只是个魂魄,所以能够自由行动,但这个行动的范围也并不太远,飞出几十米去,就感觉有什么在牵引着她,她回头去看,正是身体的方向。
原来如此。
她漂浮在空中,看凤无鸣和鹿秋假模假样地寒暄着,说着些喜庆的场面话,凤无鸣倒是没有把她逃跑的事捅出去,鹿秋也很给面子地没有冷着脸,双方友好交谈了一阵,鹿秋便举步进来接亲了。
没有出现什么预料外的事,“自己”抓着绸花的另一端,被鹿秋牵了出来,然后乖巧地上了轿子,接着起轿,离宫,踏上了去往行鹿宫的路。
而那个操控自己身体的人,就跟在轿子旁边,权当陪嫁丫鬟,她长得素,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接亲的队伍很长,花轿在中央,最前面是鹿秋,后面跟着放鞭炮和吹喇叭的,轿子后面是抬嫁妆的,足足跟了有几十米,中央还穿插着撒糖和花纸的,看着非常热闹。
只是出了这条街,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也不知是哪里的规矩,鹿秋娶亲定在了晚上,春鸾宫前有街灯照明时还好些,等没了街灯,光靠前后那几个可怜的小灯照明,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吹打的也停了下来,大家只顾着埋头赶路,从队伍最末看去,几乎看不清前面的鹿秋在哪。
突然,有人从天而降,直接踏破花轿,然后扯着呆若木鸡的“她”离开了。
第50章
事发突然, 别说是置身事外的迎亲队,就是江渺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眼睁睁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一个陌生人抢走, 第一反应居然都没想到跟上去看看。
周围的轿夫们全都慌了神,停下步子, 后面抬嫁妆的也跟着停了下来,但暂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互相议论着, 而因为天太黑,队伍太长, 前面的人对此毫不知情, 还在继续吹吹打打, 等消息传到鹿秋耳朵里,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江渺被身体牵引着,跟在那个人后面,飞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得以停歇下来。
对方抱着她一路疾驰,到了个破败的建筑里, 这地方到处布满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住人了, 江渺抬头望了望,匾额上写的是“五毒”,也不知是不是用毒的地方。
对方对这里很熟悉, 一路穿行到了后堂,按下一处机关, 就有个隐藏的房间露了出来,这密室里也是蛛网密布, 显然很久没人进来过了。
那黑袍人将她放在石床上,转身设下一道结界,点燃桌上的油灯,灯光隐约照亮了她的身形,看得出是个女人。
江渺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女人的话……难道是凤无鸣的人?
也就只有这个可能了。
原来凤无鸣夺她的魂是为了这个,就说嘛,她这么费尽心机,怎么可能是为鹿秋着想,亏她还以为出了宫就安全了,谁知弄了半天,还是要回到那人的魔爪。
她不由痛骂起来,只是声音发不出去,对其也是不痛不痒,江渺有些无力,万一对方要对她做什么坏事,她可是一点都反抗不了。
但是过了半晌,那人都没有动作。
江渺更加确信对方就是要等凤无鸣了,来回穿墙了几次,想找个办法逃走,可惜她现在连身体都操控不了,更别说逃了。
就在她徒劳地在身体上穿来穿去,想撞大运返回去的时候,那人突然开了口,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江渺反应了一会,惊了:这居然是凌谷!
不是,她不是应该在药王峰治病吗?怎么会在这里?
但惊讶归惊讶,悬着的心总归是落了下来,只要不是对她有恶意的人,那安全这方面至少是不用担心了。
只可惜,她现在说不了话。
凌孤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了,本就在谷底的心又往下落了一截——这么说,江渺是真的想嫁给鹿秋了?
刚才她远远看到了那个鹿秋,只是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毛丫头,就算有强大的妖族背景,也不过是个空有虚名的妖族,还顶着一对滑稽的鹿角。
是看上了权势,还是青春?
凌孤不知道,她只觉得输给这样的人,实在是不甘心,可她又不可能屈尊去求,拧巴了一会儿,道:“你别误会,我把你带来,绝不是想为难你,要是你真的喜欢她,我这就把你送回去,我就是怕你是被逼的,毕竟……”
她说了几句,突然觉得自己解释的太多,就像个絮絮叨叨的深闺妇人,便收住了,道:“要是你是被逼的就说出来,当初你是为了我才拜的师,要是不拜师就不会被凤无鸣给看上,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把你带回去……”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错的不是江渺,而是自己,是她没有能力保护对方,才会被人捷足先登,而迟来的深情不及雪中送炭,江渺会选择鹿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她一时,还不想送人回去。
如果江渺真的嫁给了鹿秋,那她们今后就很难再见了,这是最后独处的机会,两个人还能再说说话,吃点东西。
她假装释然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乾坤袋里取了一包吃食出来,有荷叶鸡,粉蒸肉,还有各式各样新奇的小吃,从旁边拖了张桌子过来擦干净了摆好,才道:“吃点东西吧,等吃好了,我送你回去。”
江渺在一旁急得要死,愣是说不出话,刚才凌谷说了这么多,无一不与她想的不谋而合,她当然是被逼的,她也当然想回去,奈何根本说不了话啊!
什么回去,她不想回去!
她趴在凌谷耳朵上大叫了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魂体的她和活人之间是有壁的,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无法传达出去。
而凌孤看她一直不说话,忙碌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苦笑道:“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你是嫌我搅乱了你的婚礼,耽误了你和鹿秋的良宵,对吗?”凌孤边说,边觉得心如刀割,她有生以来,从未对什么人这么好声好气过,可即使她都这么低三下四了,还是换不回对方的一句回应。
就厌恶到这种地步吗?
她几乎想赌气把盖头揭了,好好问个清楚,可又怕江渺更生气,盖头是丈夫才能揭的,她算什么身份呢?
是啊,她算什么呢?
凌孤收回了手,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枚琉璃光鉴来,这是之前江渺离开时,送给她的礼物,这些时间,她也在里面拍了一些景色,本想这次来了跟江渺一起看的,但就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于是她把缘故说清楚了,将镜子放入江渺手中,想给对方留个纪念,谁知江渺并不接,只任由镜子滑落,碎成了几块。
凌孤听到清脆的破碎声,最后一点希冀也落空,她俯下身一片一片去捡,一个愣神,就划破了手指。
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她并不觉得疼,还盯着碎片发愣,江渺在一旁看得都要急死,却没有任何办法,凌谷一向是很能忍疼的,大概与普通人的感知力不同,要是不提醒,可能血流完了都不知道。
她又是叫又是闹,根本没有用,倒是带起的风把蜡烛给吹灭了。
屋里变黑,凌孤才回神。
她走过去把灯点燃,缓缓道:“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救命啊!我不想回去!
江渺差点要疯了,知道叫喊没有用,便来回窜动,愣是把盖头给带了下来。
凌孤刚要抱人出去,就见盖头飘了下来,她本能转身想接,谁知余光看见江渺的表情僵硬着,眼睛也无神,便回过头仔细看过来。
江渺的情况不对劲。
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接着凌孤就明白了,刚才江渺的反应不是默认,不是拒绝,而是动不了。
而这就意味着,她并不是自愿成婚。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凌孤无法确切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但她知道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表情立刻明朗起来,伸手去摸江渺的脉。
她并不是看病的行家,但识别出丢魂还是不难的,这就奇怪了,要是用了药还更正常点,怎么江渺竟是丢了魂?
生人丢魂,需要搜魂,并不复杂,只是费时,所幸她们现在不缺时间,凌孤把江渺放下,直接在摆满吃食的桌上画出法阵,开始搜魂。
而另一边,鹿秋在发现江渺被掳走后,第一个反应也是凤无鸣捣的鬼——江渺在这里压根也不认识其他人,更别说前段时间凤无鸣还夜袭过。
她怒不可遏,直接回去领了数千人,把春鸾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此时的凤无鸣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正在宫里追问请来的医师:她的病真的没有回寰余地了吗?
医师摇头,叹息道:“凤宫主,老朽恐怕无能为力啊!”
凤无鸣如坠冰窟,她是考虑过这个可能,但现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接受不了。
而正在这时,有人通传,说鹿秋返回来了,正在宫门前叫嚣,要叫她。
凤无鸣在气头上,不等她说完就皱眉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也奇了,她特意取了个不会被打扰的时间寻医问药,谁知就是有这等不开眼的,放着洞房花烛不去,偏来寻她的不是。
那宫人局促道:“奴婢不知……”
“不知就去问!”凤无鸣举起茶盏朝她头上砸去,她这会儿正不自在,别说是鹿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往后稍稍。
那宫人哪里敢多说,忙返身一溜烟去了,凤无鸣便又虔诚地问医师:“您老看不了,您觉得别人能看得了吗,比如仙界那些人,能行吗?”
“这个,老朽也不清楚,宫主可以试试。”医师话锋一转,道:“凤宫主,须知万事有节制,方长久,这么多年您一直纵欲,实在不是好事,便是此时不出事,日后迟早也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是……”凤无鸣并没有真听进去,她又不是男人,有什么灯枯的,但面上她不好驳斥,只觉得也许去仙界就能看好,便道:“我知道了,烦您跑一趟,这是车马费,还请您把此事烂在肚里,不要走漏风声……”
她正小心斟酌,屋外突然炸出一声巨响,灼热的火光烧了起来,接着门被大力踢开,有人一脚踩到了她的脸上。
“我说过,你要是再敢动江姐姐,我绝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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