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于鹿秋来说, 新婚之夜新娘被人抢了,正是气得七窍生烟之时,自己还肯摆出个谈判的架势来, 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谁知凤无鸣推三阻四不愿见面, 根本就是做贼心虚,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杀进来就是。
但对于凤无鸣来说, 自己在寝宫里待得好好的,突然被人踩到了脸上, 更是奇耻大辱, 她一把推开鹿秋, 就要欺身反击——到了这个份上,她要是还忍气吞声,那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她的修为其实算不上魔界最上流,但鹿秋经验欠缺,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打得难分伯仲。
不多时, 整个寝宫就被砸了个稀巴烂,凤无鸣火气更盛, 这个鹿秋是一点不留力,把自己的寝宫都砸了,就算没仇也有仇了。
就这么打了半天, 墙倒屋塌,外面的人也得以看到两人缠斗的模样, 春鸾宫里大多是小性的妃子,也颇有些修为, 看到凤无鸣吃了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把火气全撒在身边那些妖族的身上,那些妖族本就是来砸场子的,哪里肯稍作退让,立刻就动了手。
双方打得如火如荼,吵打声不绝于耳。
偏是谁都没有问一句,到底为什么打。
鹿秋到底人手多些,年纪也小,锐气十足,等把凤无鸣制服之后,一字一句问:“我再问你一次,姐姐呢?”
“什么姐姐,鹿秋,你疯了吧,不去洞房来我这找亲戚?”凤无鸣的脸被划破个口子,流了满脸的血,此刻显得狼狈不堪,其实她的修为应该在鹿秋之上,但最近都没有双修,耐力肉眼可见地下降了,遇上鹿秋这种初生牛犊,竟然败下阵来。
“你还装?”鹿秋火气更盛,她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是你还有谁,江姐姐在这里根本不认识其他人,难道你要说是别人把她掳走了?”
“什么?江渺不见了?”凤无鸣也很惊讶,她是派人操纵了江渺,但是绝没有授意把人给带回来,听鹿秋说罢,才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鹿秋看她的表情不像装的,可也一时打消不了戒心,便道:“你说不是你,那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凤无鸣心道疑罪从无,怎么能由她来证明呢,但她这会正被鹿秋按在脚下,说话不敢那么硬气,二来她也想早点找到江渺,便道:“证据就是我一直都待在寝宫,那位老医师可以作证——”
她左右搜寻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角落的桌下找到了瑟瑟发抖的老医师,这位医师在魔界很有名,鹿秋也认识,听他说罢,便知凤无鸣没有撒谎,可又疑心这是她故意做好的局,便道:“即便不是你,你手下那么多人,哪个不能暗度陈仓?”
凤无鸣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把自己的宫人全部召来,让鹿秋检视。
因为提前已经把春鸾宫给围住了,所以并不怕对方弄虚作假,按着花名册一一查过去,发现果真没有错漏,只有一个不在的,还是给江渺的陪嫁丫鬟,名叫姜安。
“这个姜安呢?”鹿秋问。
“应该是跟着你们的,我哪儿知道?”
鹿秋叫来轿夫问话,轿夫们作证,说掳走人的不是姜安,事发之后其他人都慌了神,只有那位陪嫁姑娘最快反应过来,也跟了上去,只是不知这会儿有没有追到。
“你们既看见了,为什么不追?”鹿秋怒斥道:“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轿夫们都是些豹子,个个脑袋耷拉,耳朵折起平摊,不敢回话,鹿秋又问了一遍,才有人小声说:“她跑得太快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鹿秋不想听他们狡辩,也知道这时候问责迟了,便道:“行了,把所有能找来的人都派出去,找人。”
凤无鸣松了口气,道:“那我也派人出去吧,谁先找到就说一声。”
鹿秋并不太信她,但人多了好办事,便默许了。
这一晚,整个魔界都知道鹿家主的新娘丢了,而且连祸首是谁都不知道,大家议论说,此人一定是垂涎新娘的美色,带去糟蹋了,就算人找到了,鹿家主也将永远承受这个难堪的阴影——新娘的第一晚,是属于那个贼人的。
鹿秋并不知道舆论已经成了这样,她也不在乎这个,她只想早点把人找回来,确保姐姐的安全。
她是百妖的头领,手下人手也不少,与鹿家交好的门派很多,此时也都纷纷加入了寻人的队伍。
一时间,整个魔界都知道了江渺的名头,所有人都在找她,这个夜晚是无言的,只有漫山的火把诉说着难熬的等待。
凤无鸣不像鹿秋,自己没有出马,而是稳坐钓鱼台,派了些人手出去,她知道,有姜安的驭魂术在,人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本来她还发愁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操控江渺出来,谁知老天爷都在帮她,给她了个绝佳的机会。
后半夜的时候,姜安果然来了传讯。
“怎么这么迟,你人呢?”凤无鸣接起来,闲闲问道。
“我……我跟丢了……”姜安嗫嚅道,她之所以一直没敢报告,就是觉得自己找找总能找到,谁知都半夜过去了,还是没有结果,她听到附近有其他人翻找的动静,才知鹿秋也派出了人。
担心被抢占了先机,她也顾不得许多,便来朝凤无鸣禀报,凤无鸣果然生气,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到嘴的鸭子都能飞了?”
姜安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是跟着的,但中途突然断了线,也许绑她的人设下了结界,这种情况谁也没有办法。”
“行了,你现在人在哪?”凤无鸣问。
“在伏虎山下,清水村这边,宫主您要过来吗?”姜安有些不太放心:“这附近也有鹿家的人手,我怕……”
“我有分寸,你在那等着,我马上到。”凤无鸣挂断传讯,从乾坤袋底部找出一件能隐身的外袍,出门往伏虎山飞去。
这伏虎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大片区域,中央有座山叫伏虎,周围多是些小门派,大多已经败落了,凤无鸣对这片很熟,不出一阵就到了。
周围果然有鹿秋的人,不过只是零散的几个,不足为虑,她俯视一周,发现有个熟悉的牌匾也在其中——五毒门。
五毒门不是被她灭的,但凌孤出身五毒,的的确确被她害死了一次,而凌孤又与江渺联系密切,这让她不得不多心,难道这次犯事的会是她?
不,当初凌孤伤成什么样子她最清楚,就算有老药王帮忙诊治,也没有这么快就恢复的道理,况且她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有限,哪里敢与妖族硬碰硬呢?
她的目光在五毒的牌匾上停了一阵,又往别处去了。
而此刻的凌孤就在她脚下不过数丈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搜魂,可以确认的是,江渺的魂魄就在附近,可就是招不回来。
江渺也很无语,凌谷每搜一遍魂,她就要不由自主往身体上撞一次,但她的身体上就像套了一层罩子,怎么撞都撞不进去。
虽然魂魄不会感觉到疼,但每次这样,她都会本能地闭上眼,就像走玻璃栈道,就算知道脚底下很安全,也会觉得害怕。
她们不知道,姜安的驭魂术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只要是她操纵的身体,不管有没有隔绝,都无法离开她的操控,想脱身,要么把她杀了,要么由她解除。
而她与凤无鸣汇合后,立刻说明了情况,让对方不用担心,凤无鸣点点头,道:“你是追到哪儿开始没了感知的?”
“那边。”姜安指了个方向,正是刚才她驻足的地方,那附近没有多少人,比较大的门派也就五毒了,但五毒已经灭门,整个建筑破败不堪,一眼就能看到底,怎么看都与之扯不上关系。
“过去看看。”凤无鸣道。
两人前后起落到五毒派的院中,只见到处都是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人来了,姜安刚要说话,凤无鸣制住她,指了指地上。
姜安低头看去,只见布满灰尘的瓦砾下,有半个新鲜的脚印。
第52章
姜安飞身下去, 发现那枚脚印的确新鲜,最多不超过五个时辰,而这段时间里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也就只有江渺她们了。
可她感知过很多次,根本感知不到。
“是结界。”凤无鸣断言道, 她以灵力外推,发现离她们不远的地下有片无法触及的领域,想必那小贼就躲在那里。
姜安为难道:“就算知道有结界, 我们也拿她没办法,妖族倒是有破结界的办法, 要把他们叫过来吗?”
“笑话, 她还能在里面待半辈子不成?”凤无鸣道:“等她发现江渺没有魂魄, 自会出来求你,等着吧。”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只静等着守株待兔,因怕被妖族的人发现,凤无鸣让姜安也到她的披风里来,这披风不大不小, 装一个人绰绰有余,装两个人却是得挤挤了。
姜安被凤无鸣抱在怀里, 心里小鹿乱撞,眼前虽盯着那后堂的地面,实际早已方寸大乱, 这些天,她和宫主虽然一直睡在一起, 却从未如此接近过,宫主的体温悠悠传过来, 像是个又甜又香的大蜜罐子,她坠入其中,无法自拔。
在这种暖意的驱使下,她鼓起勇气发出了灵魂一问:“宫主,您……您是怎么看我的呢?”
凤无鸣此刻正聚精会神盯着猎物,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心猿意马,甚至没听到她问的是什么:“你说什么?”
“我……我一直很喜欢宫主……”姜安不敢再问一次,只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您一次,可能您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时的我真的觉得惊为天人,我想,以后若要嫁人,就要嫁给您这样的人。”
若是以前的凤无鸣,正是需要利用对方的时候,一定会用各种花言巧语把人骗住了,好供她驱使,可现今的她突然没有那种心劲了,失去欲望之后,她也失去了伪装的耐性,再骗下去实在无聊。
“你想听真话吗?”她道。
姜安当然想听真话,可她也隐约感觉到,真话可能没有那么好听,犹豫半晌,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件事以前,我不认识你。”凤无鸣道:“不是说真的不认识你,是我不记得你了,你只是我后宫人数中的一员,懂我的意思吗?”
姜安心中一坠,苦涩地点了点头。
“实话说,这宫里的人,我大多都不认识,当初把人带进来的时候,的确是动了心的,可是没那么动心,就没动力去临幸,慢慢的,也就这样了。”凤无鸣说出了心里话,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这么多年,她为了权势苦心经营,不知道说过多少违心的话,到了今天,她终于说了一次真话,真觉得酣畅淋漓。
听姜安不回答,她又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想走,等这件事结束就走吧,我不会拦着你的。”
凤无鸣这句话倒不作假,她也想过了,如果真的治不好,那也不必硬拖着这么多人替她守活寡,像姜安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若她不能满足她们,长此以往岂能不招人忌恨?
“不,我想跟在您身边。”姜安突然道:“就算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这事是不能强求的,我只求能随侍左右,只要能每天见到您,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凤无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觉得对方并非真的这么想,两个人在一起,要是一直不发生关系,迟早有一方会被逼疯。
既然已经说了真话,就不怕说得更多,她沉默半晌,道:“要是我一辈子都不能临幸你呢,这样你也愿意吗?”
姜安愣了愣,道:“……愿意的。”
“为什么?”凤无鸣觉得匪夷所思。
“为什么一定要做呢?”姜安道:“在这个世上,有很多做不了的老夫妻,还有一方瘫痪在床的夫妻,难道他们之间能说没爱吗?”
“那不一样,他们至少有过。”凤无鸣是个重欲的人,理解不了这样的想法,但对方愿意,她岂有不行的,便道:“如果你不介意,那我就特许你待在我身边吧。”
她知道,在她不能人事的当下,很多人最后都会选择离开,姜安这样的人太少了,也太珍贵了,如果放在以前,她是看不到姜安的,欲望像是层层叠叠的浮云,遮挡住了很多真正珍贵的东西,而有些东西,偏偏是失去了才能得到。
她看到了真爱,只不过是在萎掉之后。
她轻轻拢了拢披风,把姜安抱得更紧。
姜安身上的味道很淡,却很好闻,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当然,现在的她就算闻到女人身上的香味,也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她本以为这是种遗憾,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她终于可以不受任何欲望驱使地抱着什么人了。
拥抱,变得极致单纯而治愈。
姜安感受着她的重量,用口型说了句“我爱您”,这句话她不好意思直接说,也知道宫主对她没有爱情,这只是她单方面的痴恋罢了。
就这么过了许久,突然,后堂里发出一声脆响,姜安睁眼去看,发现从地板下探出一个人来。
“怎么会是她?”凤无鸣惊道。
“谁?”姜安仔细看了看那张脸,觉得并不眼熟,漂亮是很漂亮的,而且饱含杀气,一定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你不认识她?她叫凌孤,是五毒门以前的门主。”凤无鸣道:“她这时候应该在仙界疗伤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可五毒门不是已经……”姜安不明白为什么已经灭门的五毒门居然还活着一位门主,也不明白魔界的人为什么会在仙界疗伤,但现今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因为对方跳出来之后,又扯上一个人来,正是失踪一夜的江渺。
显然,把江渺掳走的就是这个人。
她勾勾手指,操纵江渺的身体动起来,试图逃脱这个人的控制,但事情实施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江渺才刚动了一下,那人就感觉到了,立刻把人控制住了查看状态。
“怎么办?”她轻声问凤无鸣。
凤无鸣道:“看看再说。”
凌孤发现解开结界出来之后,江渺立刻有了动静,这让她更加确定刚才搜魂失败是因为在结界里,虽然理论上说,结界并不会阻挡魂魄的进出,但江渺的魂魄找不到密室的入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江渺为什么会丢魂……
她倒没想到是有人操控,至少不觉得是凤无鸣的手笔,因为这么做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江渺就在春鸾宫,想留人直接留下就是,何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呢?
她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情由,更不可能知道如今的凤无鸣已经不把欲望放在第一位,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就连江渺自己都不知情。
或许,只是受了惊吓。
凌孤有些自责,轻声问:“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江渺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有些空洞,道:“放开我。”
凌孤松开了手,又道:“对不起,是不是我刚才吓到你了?”
“没有。”江渺得了自由,抬脚就要往出走,凌孤没想到她这么冷淡,一时失了分寸,又扯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回去。”江渺的话简略得几乎有些决绝,凌孤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但她至少得问个清楚:“你是真的想嫁给鹿秋?”
“是。”
凌孤得到回答,整个人都失了力,本来以为刚才的情况已经算糟糕,没想到找回魂魄之后,事情还能变得更加难堪,早知这样,她还不如骗骗自己,至少不用从天堂再回到地狱。
“……为什么?”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她不是喜欢纠缠的人,任何话都是点到为止,但在意识到这可能是诀别之后,突然变得有些拖泥带水起来,她讨厌这样的自己,没有自尊,没有底线,可没有办法,她无法自控。
“你觉得呢?”江渺的话轻蔑无比,把她最后一点自尊也击了个粉碎。
凌孤松开了手,苦笑道:“我知道了。”
果然,她怎么都不可能比得过那个鹿秋,毕竟在最难的时候,陪在江渺身边的是鹿秋,而不是她。
是她落后于人,愿赌服输。
“抱歉,是我太自说自话了,扰乱了你的婚礼。”凌孤缓缓道:“如果你气不过,就打我一顿出气也好。”
但是她的屈尊没有换来任何怜悯,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江渺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走吗……
痛苦和酸涩涌上她的心头,现在想来,江渺说的想她,也许只是对朋友的思念,是她会错了意,还以为真的会有什么未来。
她红了眼,转身回到了废墟中。
而此刻江渺的魂魄就在她的附近转圈,想让她跟上去看——刚才那些话全都不是她的真心话,是姜安操纵的,但无奈声音传递不出去,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看着凌孤躲在角落落泪,她飘过去摸摸对方的头,蹲下来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傻啊,这有什么好哭的?”
第53章
凌谷身体如何, 江渺非常清楚。
她实在难以想象,对方是怎么拖着病体,从那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到自己大婚,费尽千辛万苦把人抢过来, 最终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好了好了,看你平时那么高冷,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呢, 怎么这点小事就哭成这样?你放心,等误会解开了, 我就跟你回去, 我们再也不要见这些人了, 好不好?”江渺极尽所能地温声安慰着,潜意识里知道自己的声音传不出去,所以她说得尤为肉麻,说完了,还在对方额上印下一吻。
凌谷泪水涟涟,连鼻尖和双颊都哭红了, 被她亲了一下,似乎是有所感应似的, 抬头朝她的方向看去,在这个瞬间,仿佛有种要穿透空气, 看到她的灵魂似的感觉,江渺屏息等待了会儿, 对方到底又垂下头去。
还是没发现她的存在。
“等我。”江渺也没把希望放在这里,既然自己的意愿无法传达, 那就想想别的办法。
她飞速往前,朝着姜安的方向赶去。
意外的是,这次凤无鸣也在,两人共披一件披风,看起来很亲密似的,看样子,是要押着她回春鸾宫。
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江渺跟着对方走了一阵,发现她们好像在有意避开人声,说来也怪,这大半夜的,怎么还这么热闹?
她侧耳听了听,发现那些人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她愣了愣,马上就意识到这是鹿秋的人——是啊,新婚之夜新娘被拐了,鹿秋不可能不找她,但对方肯定想不到,当时不在场的凤无鸣会是最大的赢家。
这就是凤无鸣的阴谋吗?
难道这也在她的计算之中?
不,应该不是,要不然她们就会把凌谷也抓了,这么匆忙赶回去,恐怕还是要在她身上做文章。
江渺不知道凤无鸣想做什么,但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肯定不妙,她和凌谷都是没能力破局的,那么鹿秋那边呢?
她犹豫一阵,往反方向飞去,那里的人声最鼎沸,应该是聚集了很多人,鹿秋手下的人多,也许有能发现她的存在的能人异士,也未可知。
等她飞到人多的地方,先是大叫了一声,发现没人注意之后,又一个个地朝那些人面前站,但是她来回钻了几圈,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她。
难道就没什么办法了吗?
她有些失望,她认识的人本就不多,要是谁都发现不了她,就算找到了鹿秋也是无用,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凤无鸣得逞。
她徒劳地飘来飘去想撞大运,突然,有人自语道:“诶,这里好像有东西?”
她顺着话音朝前看去,发现说话的是只长翅膀的小妖,这翅膀黑漆漆的,麻麻赖赖,像是蝙蝠的翅膀。
这真是意外之喜,如果对方真是蝙蝠成精,那就算看不到她,也能用反射音波感知到她的存在。
她连忙冲过去疯狂转圈,想让对方察觉她的意图。
果然,在这么卖力地诉说下,对方试探着朝她的魂魄摸了摸,道:“你是……你是谁?”
江渺倒是想说,只可惜说不出口。
正急得要死,余光瞟到旁边小妖打着的,写着自己名字的招帘,她计上心来,飞过去摇了摇招帘,这时正是半夜,虽说风大,却也没有只有这个动,别的不动的道理,那小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道:“江主母,是你吗?”
其他妖听到它的话,道:“你说什么?”
“江主母……她好像在附近。”
“扯淡吧?在哪呢?”
江渺又摇了几下招帘,这下很多人都看到了,蝙蝠小妖趁机解释了自己的发现,说自己也是意外发现的,好像有个生魂在附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江主母,但总归是个线索。
这些小妖们找了一夜,脑袋都大了,还是一点线索没有,现下有了点端倪,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都比没有强了,立刻就有人去禀报了鹿秋。
“怎么回事?”鹿秋闻讯赶来,在周围人的指认下看到了这个异动,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准确的信息,但她还是命人拿来蜡烛琉璃和流沙,让江渺有办法把自己的话表达出来。
沙子极轻,就连魂魄也能驱动,江渺也没时间解释那么多,只说让她赶紧回春鸾宫,自己的身体就在凤无鸣的手上。
鹿秋本就没对凤无鸣彻底放心,看她这么写,算是正中下怀——好啊,你凤无鸣居然敢骗我?!
当下,她就召集人马往春鸾宫赶去。
而此时的凌孤已经擦干了泪,听到外面吵闹的响动,便侧耳去听,这一听不要紧,她发现鹿秋正大张旗鼓地要去春鸾宫要人,这么说,江渺根本就没有去找鹿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此时的凤无鸣已经回到了春鸾宫,因怕走漏风声,特意去了审问的密室,姜安把江渺绑好后,问:“现在就要杀她吗?”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她,她的魂魄呢?”
“应该在后面跟着。”姜安道:“要我解除驭魂吗,这样会强制她的魂魄回来。”
“嗯。”凤无鸣允许后,姜安便取出符纸,解除了法术,江渺此时本在鹿秋身后飘着,突然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吸力,不由自主地就往春鸾宫的方向飞去。
她又不能说话,所以没来得及告诉鹿秋。
等她回到自己体内时,整个人都有种特别不适应的感觉,也不知是身体太重,还是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起了排斥反应,迷迷糊糊的,她听到了凤无鸣的声音。
“江渺,你是药王峰出身,不知你医术如何?”这是凤无鸣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想来也是不想再装了。
江渺心道我有个屁的医术,学了还没两天就被你抓了,顶多能看个伤风感冒,但她心知这么说不妥当,凤无鸣这么问,肯定有她的道理,此时不妨多周旋几句,为鹿秋争取一点时间。
“我是老头钦点的继承人,你说呢?”江渺的眼前还迷糊着,身体也被绑得快要喘息不上,但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游刃有余,有种谁与争锋的装逼感。
“这么说,就是很好了。”凤无鸣道:“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项,要么你治好我的病,我饶你不死,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赎罪,选吧。”
“……我做什么了?”江渺道:“怎么你的病能跟我扯上关系?”
“你不需要知道原委。”凤无鸣道:“你只需要说,能治,还是不能。”
凤无鸣很冷静,甚至称得上冷酷,江渺突然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之前每次见到她,凤无鸣都是一种特别迫切的,想要得到她的感觉,但现在那种急色感消失了。
一般来说,人的本性是最难移的,好色的人永远都好色,赌狗永远都是赌狗,会在短时间里出现这种剧变,只有一个可能。
“……你萎了?”江渺脱口而出。
凤无鸣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是精彩,几个阴晴不定的脸色交替之后,对方咬着牙问:“这样就能看得出来?”
她还以为至少要切过脉才行。
“望闻问切嘛,这种事望一下就知道了,还用不着切那一步。”江渺纯是瞎猜,没想到居然猜对了,便将错就错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来。
“你是说别人都看得出来?”凤无鸣羞恼道:“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我没说别人都看得出来,是我医术高超,与常人不同罢了。”江渺渐渐回过些味来了,怪不得凤无鸣要让她在治病和死之间选择一个,她是春鸾宫的宫主,要是这事传出去了,还不给别人笑话死。
如果没猜错的话,不管她能不能治好对方的病,对方都会杀了她灭口。
那现在她唯一的生机,就是拖延时间了。
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凤无鸣就不会杀她,而在鹿秋到来之前,她必须得尽量把时间拖足了。
“好,你的意思是说,你能治得了?”
“算是吧。”江渺道:“不过这也看你的意愿,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那我不会硬逼着你治的。”
她这句话完全是废话中的废话,但她现在就是要用这种废话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果然,凤无鸣怒道:“你少废话,能治就快点开始吧!”
说着,便往里屋的软塌走去。
姜安接着上来,给她解捆仙索。
江渺看她任劳任怨的,像是完全不在乎凤无鸣萎了似的,心道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舔狗舔到一点尊严都不要,以前凤无鸣从未临幸过她,这会儿萎了才愿意接纳她,这明显是把她当工具人,等凤无鸣治好了,恐怕立刻就会把她当个麻烦踢了。
搞不好,灭口都有可能。
姜安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皱眉道:“看什么?”
“没什么。”江渺耸了耸肩,小声道:“这样真的好吗,等我治好了她,她会不会又不要你了?”
“不用你管。”姜安把她往前面一推。
江渺趔趄了一下,踉跄着朝软塌边走去,其实她根本不会治这个病,但是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赶鸭子上架也得做了,哪怕是假装呢,总得等救兵来才行。
她上前去假装给凤无鸣把脉,姜安停在原地,表情突然变得怅然——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但心里却非常明白,宫主要是治好了病,一定会再次把她丢到一边,自己只是她无奈的选择,而这种将就,迟早会被真正喜欢的所代替。
她垂下了头,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感到绝望,自己不介意被利用,可就算是被利用的时间,为什么也这么短呢……
她看向江渺的背后,那里全是空挡,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就能来个洞穿,如果杀了她,是不是宫主就永远治不好了呢?
第54章
潜意识里, 姜安知道这是非常不妥的。
但具体哪里不妥,她有点想不明白,她想了又想, 想了又想,脑子却像是锈住了, 根本无法思考。
她还不知道,在起了这个想法的一念之间,她就沦为了魔人——万事都有因果, 凤无鸣想杀江渺的原因,虽然说起来非常强词夺理, 但也是说得通的, 有前因有后果, 但姜安不同,她对凤无鸣的执念已经太深,深到可以扭曲法则,滥杀无辜的地步。
所以她化成了魔,双眼血红,一步一步朝江渺的后背走去。
江渺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她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拖延时间,以及要是实在瞒不住了, 该怎么从凤无鸣手下逃脱。
而被她把着手腕的凤无鸣突然感受到了隐约的魔气,猛地睁眼朝江渺看去——生人化魔是不管修为高低的,也不看出身门派, 只要身上的因果足够重,就可以在某个临界点爆发。
江渺倒是好好的, 没什么异状。
她不明白怎么回事,正疑惑间, 就见江渺的肚子上突然长出一只手来,这只手血淋淋的,长着又长又锋利的指甲,她吓了一跳,本能翻身下床,跑出几步才明白过来。
那手哪里是从江渺肚子上长出来的,明明是有人从身后袭击了她,给她的肚肠来了个洞穿。
而这个密室里,除了她俩,就只有姜安了。
她并不明白姜安为什么会突然化魔,但理智告诉她这不重要,魔人是没有理智的,特别是已经尝到血液滋味的魔人,只会追着活物不停猎杀,就算她修为不差,也不敢与其硬碰硬,为今之计,只能是先逃出去,再论后话。
在她把密室封好的刹那,她看到了姜安血红的双眼,那的确是成魔的表现,虽然对方好像并没有攻击她的意图,但她也不敢随便托大,直下了几道封印,才飞快往外逃去。
巨大澎湃的魔气追在她的身后,从小小的密室中爆开,震荡扩散着往外围推开,在这个范围里,所有活物都被惊得飞蹿。
这样大的响动,鹿秋她们自然也感受到了,此时的她们正因找不到江渺的踪影,半信半疑地一间间搜索着,只搜到一半,就感受到了脚下的震动。
众人停下动作,并不确定这到底是魔气还是爆炸,要想知道根源,就必须得赶过去看看。
刚走到源头处的那处偏院,就见凤无鸣慌张地从里面跑出来,边跑还边往回看,像是特别害怕什么似的,鹿秋挺身把她拦住,问道:“江姐姐呢?”
凤无鸣只一味挣扎,并不回答。
“说话啊!”鹿秋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大的魔气?”
凤无鸣目光闪烁,猛地朝她肚子来了一肘,随即矮身就滑了去,鹿秋没想到她会下这样重的手,刚捂着肚子想调遣手下去追,就见跑出去的凤无鸣被一个黑袍人给拦了下来,这人修为十分了得,凤无鸣在她面前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刚要反抗,就被折断了一条腿。
随即痛呼一声,被黑袍人抓着拖了回来。
“放开我!放开我!”凤无鸣徒劳地挣扎着,但除了挣扎也做不了什么,鹿秋勉强直起身,走上前问道:“这位侠士是……?”
“凌孤。”凌孤并不解释太多,她看向那道血红的魔气,心中升起隐约的不安,刚化魔的人是不会有这么烈的魔气的,除非,它已经杀了人。
它杀了谁呢?
凤无鸣在这里没事,跟她待在一起的江渺却没见,那么江渺呢?
她不由联想出两个可能,要么是江渺化魔了,要么是江渺被杀了。
这两个可能都不太好,但凌孤破罐破摔地想着,如果实在要选,她宁愿是前者。
至少化魔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鹿秋并不认识凌孤,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跟着她们的,但现今这个情况,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对抗魔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才行,她看向凤无鸣,想从对方口中问点情报出来。
但凤无鸣像锯了嘴,半句话都不说。
“这怎么办……?”鹿秋虽说顶着个当家的名头,实际上没多少经验,看到凌孤比她的修为深,不自觉就想依靠对方,想让对方给她说个万全的法子。
但凌孤只是把凤无鸣甩给她,只身向前走去,鹿秋看她脚步毅然,忙道:“凌姑娘,你要去哪?”
“救人。”
“这怎么行,你没看到那道魔气吗?”
“我知道。”
凌孤的眼神坚定而轻蔑,像是个一往无前的勇者,鹿秋张了张口,到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即使她知道进去才能得知江渺的下落,即使她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但她不敢把自己的生命置在这种危险之上。
她是鹿家的家主,单传的独苗。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很珍贵,即使喜欢谁想保护谁,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至少不能得不偿失,白白送命。
于是她只能带着手下退守,远远地看着事情的动向。
凌孤冒着凶险的魔气下入密室,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就被魔人扑到了面门上,她躬身一躲,绕到对方身后,拔剑便往对方要害砍去,谁知这一砍仿若砍在精钢上,激出无数耀眼的火花,剑刃却还浮在皮肉上,没有伤到对方半分。
这就是魔人,便是横练几百年的体修也赶它不及,难杀是一方面,有魔气的加持,功力更是同等级修士的百倍,即使凌孤已是处于自己平生巅峰,但这么一交手,就知自己不是对手。
她边退边打,尽量避免与之缠斗。
可即使如此,对方的利爪还是伤到了她几次,虽说没有伤及筋骨,却也不可小觑,两人打斗间,那张放烛台的桌子被打了个稀碎,接着火苗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就到处都是浓烈的烟尘和火光。
坦白说,这地方就是被烧干净了,她也不在乎,但要是再找不到江渺,那她就要和魔人一起死在这里了。
魔人是不怕火的,她得避火的同时招架对方,实在难说是游刃有余,旋转腾挪间,她余光看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江渺,对方躺在一片血泊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她心里猛地一坠,接着打断横梁,把魔人拦在外屋,这其实是个极险的法子,这里本就是地下,又起了火,一个弄不好就会直接坍塌。
可她没有选择。
自从进来这里,就步步都是杀机。
要是再婆婆妈妈下去,可能连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都会失去。
这横梁只能拦魔人一时,却拦不了一世,眼看对方正拼命踹着横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她不敢耽误时间,抱起江渺便冲入火中。
这一路上,烈焰将她的皮肉烧得绽开,她却丝毫不觉,只在心里不停祈祷,让老天垂怜,哪怕就是把她烤死了,也一定要让江渺活下来。
黏腻温热的血液流到了她的身上,让她的衣服皮肉与江渺的沾到了一起,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会觉得恶心,可现在她只怕贴得还不够紧,要是能紧一点,少流一点血,也许江渺的生机就会多一分。
等走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血人。
她走出几步,脱力地跪了下来,偏还要护着江渺的头,可对方在她手上一动不动,小腹上触目惊心的血洞在天光下尤为刺眼。
朝阳已经出来,可江渺的身体冷得像冰,她俯身想为对方取暖,可竟脱了力,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鹿秋没想到她竟然真把人救了出来,连忙迎上去帮忙,可手触到江渺的身体时,心立刻凉了半截。
太冰了,仿佛就是个死人。
她不由自主流下泪来,喊了几声姐姐,她带着的妖医也赶了过来,去摸江渺的脉。
脉当然是没有的,心跳也没有,要是光看这副身体,的确已经是具尸体了,可还有一点说不清楚,对方的魂魄没有离体,仍旧藏在深处,好像只是昏迷。
那妖医不说话,表情越来越深沉,最后才说:“有点怪。”
若他直接说死了倒还正常,偏偏说了句这个,鹿秋忙问:“怎么回事?”
“论理,普通人失了这么多血,是绝无活路的,可她虽没有心跳,魂魄却不离体,也许……也许还有救,也说不好。”
“真的吗?”凌孤本来已经万念俱灰,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到对方的话,心脏拽着身体动了起来。
“也许,也许,我也不确定,可以先用药看看。”妖医忙道,他不敢胡乱承诺,但人命关天,没有不死硬说不行的。
“求你救救她,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支付。”凌孤这一辈子,从来没为什么低过头,可现在,她恨不得把命都给出去,只求能把江渺救回来。
正说着,她的身后轰隆一声,接着魔气比之前更加剧烈,众人惊呼一声,道:“糟糕,魔人出来了!”
第55章
众人回头望去, 皆倒吸一口凉气。
魔人本身就够难打的了,从火场里冲出来之后更是燃烧着满身的烈焰,它不怕疼不惧火, 好像一个大火球似的朝众人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蜂拥着往后退去,想与之拉开距离, 可越是着急越是腿软,当下就有人被推倒踩踏,现场乱成一团, 呼救的求饶的哭爹喊娘的应有尽有,不知有多少人受了伤, 也不知有多少人扎破胆。
所有人后退, 只有凌孤向前。
她顾及着身后的江渺, 硬是没退一步,宝剑出鞘横挡身前,砍出铁花似的喷溅,高温通过剑刃传了过来,可她不能放手,几乎是用意志在硬扛着。
可意志也有尽头。
等她看到江渺被顺利转移出去之后, 心一下放松不少,再难承受魔人的力气, 被推出几十丈远,后背猛地撞在围墙上,剑刃离胸前越来越近, 几乎要被活活切断。
凌孤的脸被高温熏蒸着,眨了眨眼, 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心里隐约升起一个念头:奇怪, 当初她费尽心机寻死的时候,觉得死是一种解脱,可现在,她能有这个机会了,反倒生出许多不舍来。
她不知道这不舍是为自己,还是为江渺。
罢了。
就这样吧。
当初这条命本就是江渺救回来的,如今能因江渺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她慢慢失了力,剑锋给她的白衣染上了一抹血红,像是艳丽的红霞,她不由抬头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很好,可这样好的景致,也只有这一回了。
……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个结果的来临,突然,面前的高温骤然下降,随即有什么轻纱似的东西擦着她的额飞了过去,她睁眼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额发落下了几根。
她转头看去,只见魔人被一个网状的东西给罩了起来,而在这张网的十六个星位上,有八个仙袂飘飘的仙界弟子,翟凉正立在大网的上方,用判官笔完成着最后一笔法阵图。
老盟主的这些弟子,是最高的仙门出身,师承最好的老师,最熟练的就是对魔的法术,运功起来有如行云流水,这魔人虽然力气强劲又有火焰加持,但遇上不惧水火的降魔法阵也是无济于事,更别说还有天网协助,几乎是插翅难逃。
不过半刻,它就被扑灭了火捕了起来。
魔气被压制到最低后,她甚至恢复了一些神智,看到周围全是仙界的弟子,才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可置信。
她……成魔了?
还杀了人?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套上了个极粗的锁链,这锁链有如烈火般炙烤,让她痛得不住惨呼——她不知道,这是仙界专用的降魔金轮,只要是被它套上的魔人,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只能在无比痛苦的清醒中渐渐消散,化作齑粉。
“不要……不要,好疼……”姜安叫得无比凄厉,跪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可周围围观的人们脸上只有指点和痛骂,她就像是过街的老鼠,被所有人痛恨着,仇视着,所有人都恨不得让她现在就去死。
“活该!要不是你,我哥哥也不会受伤!”这是刚才被踩踏受伤的那只小妖的妹妹。
“太好了,要是抓不住她,我们恐怕也要遭殃!”这是围观的春鸾宫人,姜安与她住得很近,平时两人还经常约着喝茶。
“你也该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这是鹿秋,对方是为江渺出气,她看向一边,江渺还昏迷着。
可她当时,真的是不由自主的。
虽然她知道宫主想杀掉江渺,但她并没有想在还有回寰余地的时候,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成魔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太爱宫主了。
对了……宫主呢?
她努力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着宫主的踪影,可是没有看到,也许……也许宫主也不想再见她了吧。
毕竟如果不是她,也许宫主能治好的。
她露出个惨笑来,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从小,她就不受师尊和同门的喜欢,他们说她无聊,说她蠢笨,论长相没长相,论资质没资质,她在万千恶意中间浑浑噩噩地活着,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的光降临了。
那是一场宴会,不怎么受宠的她因为师兄们都得了风寒而得到了出场的机会,但是全程她都跟在师尊身后,不敢搭话,也没人找她搭话。
师尊说她没点大气样子,把她赶去年轻人那边,让她去与人交际,练习谈吐,但她哪里敢去,那一群人看起来光鲜亮丽,与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是去了也是白搭,没人会喜欢她这种人。
她瞅着人群缝隙往后缩,谁知一个不防,不知踩到了谁。
“抱歉,刚才我……”
她边道歉边抬头,突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比她高出一个头去,皮肤好到看不出毛孔,眉心中间点了红砂,一双凤目不怒自威,然后对方突然笑了,那张脸随着笑容的出现生动地如同潋滟的春水,不再那么威严,倒是妖冶魅惑不少:“没事,没见过你,你叫什么?”
“姜……姜安,血灵门的。”
“是那个能操纵魂魄的门派?怎么就你一个人?”
“嗯……还有我师尊……”
“哈哈,长辈有她们的圈子,你跟着他多没意思,走吧,我带你过去玩。”
“不,还是算了……”
“你躲什么,怕我吃了你啊?”对方把她压在墙角,一张脸近得几乎与她住,好闻的香气让她红了脸,眼看那双唇越来越近,她好像要停止心跳了。
接着对方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逗你的,走吧,我带你过去,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姜安被其硬扯着到了桌前,满桌都是俊男靓女,她感觉自己混在其中就像个笑话,连举手投足都显得很粗鄙丑陋,就在这时,传花的花枝到了她手中,她手脚慢,竟没有传出去。
“怎么罚,罚她随便亲一个人吧!”
“呃……换一个吧,谁愿意被她亲?”
“哈哈,你这么不乐意,就让她亲你!”
“大哥,饶了我吧,我跪下叫你爹行不行?”
姜安又羞又难过,垂着头连哭都不敢哭,她就说不想来的,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嫌弃她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存在都是一种错误,还不如去死,死了恐怕也会被说玩不起吧,真痛苦,难道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吗?
“不是你们有意思吗,这是我带的人,这么欺负是不把我放眼里?”旁边坐着的那人突然拍了下桌子,姜安吓了一跳,忙要解释没事的,他们就是开玩笑,千万不要为了她生气。
“就是啊鸣姐,开个玩笑嘛。”
“别生气别生气,跳过行了吧?”
众人打着圆场,凤无鸣冷眼扫过去,道:“凭什么跳,既然带人家玩,就没有跳的道理,你们不想亲我来,她这么可爱,我想亲还没机会呢!”
姜安还没反应过来,凤无鸣就凑过来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旁边的人都起哄,说不亲嘴不算,必须亲嘴才行。
凤无鸣的脸红了红,道:“别胡说,人小姑娘还是雏儿呢,初吻要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你?”
“万一人家喜欢的就是你呢?”
有人来推姜安的胳膊,问:“你喜欢鸣姐不?”
姜安还沉浸在那个吻中没缓过来,听有人问话,胡乱点了点头,这下可算点燃了气氛,顿时那人就道:“看见没,人家说喜欢你呢,亲嘴,必须亲嘴!”
凤无鸣被他们闹得不行,转头无奈看向姜安,姜安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忙忙摆手,但她的声音已经被众人盖过,耳边只有起哄的叫喊声。
“你真愿意给我亲?”凤无鸣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姜安的耳朵。
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愣愣地与其对视着,烛光下,对方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暗藏着绵绵的情意,是动了情吗,她不知道,她只听到自己心中如擂鼓般的心跳。
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
明明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明明知道这是逢场作戏,也许对方是个中老手,自己当真才是傻子。
可她太渴望爱了,太渴望认可了,对方只是给了一丁点的关注,就足以填满她干涸的心河,她无法抵御蛊惑,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
对方愣了愣,没有躲避,接下了这个吻。
周围是喧天的鼓掌声,叫喊声,姜安觉得很刺激,很幸福,好像浮在云间,不管以后她们能发展到什么地步,至少在这个瞬间,有无数人在看着她,而她的唇,正被场子里最漂亮的人衔着,甜甜的酒精味通过对方的脖颈,扑打在她的鼻端。
感觉,就算是现在去死也值了。
她低下头,脖颈上的锁链更加沉重,是啊,她早就得到了最珍贵的宝物,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至少在那个时候,宫主是只属于她的。
“住手!你们不能杀她,江渺没有死,她凭什么偿命?姜安是我的妃子,就算要处置,也应该由我处置!”
她看到了宫主的红裙,在她的面前飘荡,沾了些灰尘,有些狼狈的模样,可对方仍然坚定地挺立着,没有后退半步。
她想起对方的那句话: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
第56章
足够了。
只要宫主还愿意为她说话, 对她来说就足够了。姜安并不奢望能得到原谅,她见过许多成魔的人,只要手上沾了血, 无一能逃脱审判。
其他人也不答应,先不说魔人本就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况且她已经伤了人,魔力大增, 如果不是仙界的人出手得及时,他们真的会全交代在这儿。
仙界的人正在查看江渺的情况, 他们此番到这儿, 目标本就是江渺, 现在江渺还在昏迷中,他们不可能把凶手放走。
凌孤将凤无鸣拦住,道:“别做梦了,她伤了江渺,就该血债血偿,要不是有这个法器护着, 我现在就会杀了她!”
“那我就先杀了你!”凤无鸣也拔剑要刺,鹿秋上前把人隔开, 道:“好了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给江渺治病!”
凌孤这才退了一步,她与凤无鸣早有梁子, 如果不是碍于江渺,她早就动手了。
凤无鸣隔着她对翟凉喊话:“把锁链解开!”
翟凉并不理她, 正着人把江渺抬走,到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这个地方风大又人杂,不适合病人静养。
眼看他们要走,凤无鸣赶上去想拦,凌孤横剑拦在身前,不让她过去,她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姜安被带走。
“姜安……”她唤,却没有办法。
姜安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管自己。
凤无鸣执着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牢房门外,关押姜安的地方就在春鸾宫,但是把守的是仙界的人,他们当然不会让她进去。
这么安排的原因是江渺情况危急,并不适合舟车劳顿,既然在春鸾宫中,就这么安顿下来。
过了一会,翟凉从里面出来,看凌孤就就守在外面,奇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去休息?”
“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你和魔人对抗了那么久,别说是你,就连我也不敢夸大啊。”翟凉顿了顿,道:“你不是凌谷本人,对吗?”
凌孤浑身一凉,警惕地看向他。
“你别害怕,师尊提前跟我说过,你和江姑娘关系好,挂念她才谎报,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翟凉道:“只是,你也不必太过勉强自己,回天丹对身体负担很大,等三天过去,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得往回赶了。”
凌孤没应承,只道:“江渺她……”
翟凉叹气:“现在还不好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凌孤心中一沉,点了点头。
“你可以进去看看她,多跟她说说话。”翟凉道:“这种情况,我们能做的不多,或许朋友的呼唤还能顶点用。”
等他走后,凌孤走了进去。
床上的江渺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像是随时都会破碎一般,凌孤连碰都不敢碰她,只轻轻地坐下来,有些无措地把手撑在膝盖上。
半晌,她开口道:“江渺,你睁开眼啊。”
声音小得像是自语。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她问:“那天晚上还好好的,和我说想我了,你起来啊,再说一次想我好不好?”
她不由自主流下泪来,擦了又擦,却是无济于事,以前和江渺在一起的时候,日子就那么平常地过着,她从未觉得有什么珍贵,总觉得能永远延续下去。
后来两人分开,她开始总是想起对方,这种想念随着时间愈长愈深,一开始她以为是身体弱,需要一个帮忙的人,后来身体渐好,思念却无法停止。
最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记不清江渺的模样。
这怎么行呢,若有一天她只记得江渺的名字,却不记得江渺的长相,这该是何等可笑的事?
可如今见到了,却是这副光景。
江渺还穿着大红的嫁衣,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之前她迫切想知道江渺的真实想法,但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了。
不管江渺是真的想嫁给鹿秋,还是被凤无鸣逼的,都不重要,只要对方还活着,那就是最大的安慰。
这是江渺告诉她的,活着就好。
“你答应过我的,等我的病治好了,就带我到处去看风景,怎么都不作数吗?”凌孤道:“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快起来,快起来好不好?”
她不知疲倦地说着,到了午夜时,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月光撒在床头,把江渺的脸照得更加雪白,接着那双紧闭的眼缓缓睁开,江渺刚想翻个身,发现浑身疼得要死,她小心翼翼地又躺下来,把气喘匀了,目光向凌谷投去。
凌谷睡得很熟。
她想拿块毯子给对方盖上,无奈光是抬手就让她万分痛苦了,只好作罢。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动脑子。
她的记忆就停在被杀那刻,后面的全是空白,等她见到系统的时候,对方说她的死亡豁免生效了,暂时死不了。
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系统建议她先不要回去,等那边做好治疗后再说,要不然会疼得她再死一遍,江渺听了忠告,她着实不想再受一次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说这都怪她自作主张,如果按照剧情,这会儿她应该还在仙界,正因为她乱跑,后面的剧情也全变了。
连它都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不是,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啊?”
【我问了上面,他们说不为难你,只要你把名台词说完,就算你完成了。】
江渺松了口气,跟它要了台本。
意外的是,台词并不很多,但不多不代表好念,名台词大多十分肉麻,她完全想不到该以怎样的表情去读。
难道要她棒读?
感觉更尴尬了。
不过她毕竟是专业的,好在台词不多,赶得紧点也就几分钟的事,她在心里把台词记熟,系统就叫她了。
“治好了?”
【嗯,去吧。】
江渺信了它的邪,过来前还以为完全无痛,谁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就简单抬了下手,都差点给她疼归位。
早知道,多在系统那儿待会儿了。
她心里默默腹诽着,忽听旁边的凌谷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像是在说梦话,她连忙屏好呼吸,静静地听着。
“江渺……”
是在叫她?
江渺忍着疼,凑近了些。
“江渺,你真的很讨厌……”
怎么是这个?
江渺有些失望,不过余光看到自己身上的喜服,又有些心虚,如果不是凌谷半路把她劫走,她这会儿可能已经嫁给鹿秋了。
也难怪凌谷会生气。
关键是她确实没料到凌谷会这么快就找来,原书里两人分开,凌谷在仙界苦练修为,她在魔界建功立业,各不相扰了数年才迎来重逢,而那时,她已经是魔尊的大将,凌谷也是仙界年轻一辈的扛把子。
这样的相逢才有意思嘛。
可现在,她虽然看似要成为妖主的新娘了,但是没有任何实权,凌谷嘛,顶多就是把病养好了,说扛把子为时过早。
感觉怪怪的,她们就像是低配版的原主和女主,她的确是个假的,但凌谷可是如假包换的啊。
她低头去看,凌谷的睡颜十分漂亮,让人不由心生怜爱,就算是抛去女主光环不谈,对方也是个值得喜欢的姑娘。
只不过可惜的是,她并不是原主。
“如果你不是这个身份,也许,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她嘟囔出一句,突然意识到这是名台词里的一句,那时两人刚刚重逢,表面上身份对立,晚上遇到时,原主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罢,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发着光的任务栏,写着(1/10),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名台词的完成量。
大概是系统怕她摸鱼,特意定制的。
感觉……一点气氛都没了。
她抱怨了一句,完全没意识到如果对方听不到的话,台词是不作数的。
此时的凌孤趴在床边,假装睡着,神智却是清醒的,她当然听到了这句话,但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的身份,是指她什么身份?
自从和江渺遇上以来,她一直小心隐藏着自己的过去,一开始是怕江渺与春鸾宫有关联,二来出于防御心理,她也不想提那些事。
本来,她以为两人的相遇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听对方这么一说,她猛然意识到:也许,江渺要找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与她名字相同的凌谷。
凌谷和凌孤一字之差,念起来却有微妙的不同,她回想了一下,发现江渺一直说的是“谷”,如果不是口音的问题,那就是认错了人。
那么,是怎么发现的呢?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凤无鸣对江渺说了什么,不管如何隐藏,她过去的经历是隐藏不了的,那个“凌谷”家世清白,绝对不可能与五毒门有染。
如果她不是五毒门的凌孤……
她不敢暴露自己已经醒了的事实,是自卑,是恐惧,是疑惑,江渺也许期待的是一个根正苗红的仙界弟子,而不是她这样杀人如麻的魔修。
如果说开,那一切都结束了。
她不知该怎么办,就这么硬撑着,等江渺又睡了过去,才慢慢睁开眼。
真是的,没醒来前只求对方醒来就好。
可现在,又有了其他渴望。
第57章
身体使然, 江渺没支撑太久。
不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沉眠。
而凌孤确定她没事之后,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想着对方再醒来可能想吃东西,便去厨房找些吃的备着, 刚走出宫门,就见凤无鸣立在门外,翘首往里看。
她只当没看见, 谁知凤无鸣倒是过来,局促道:“凌孤, 你能不能求求那些人, 让我见姜安一面?”
凌孤冷笑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凤无鸣脸上显出愧色, 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过去了?”凌孤昂首道:“在你那可能过去了吧,但在我这儿没有,我死过一次,是你害死的,就在这里, 还记得吗?”
凤无鸣哑口难辨,凌孤道:“你趁早离开这里, 不然我会直接杀了你。”
说罢,她直接转身朝宫里走去。
原地只剩下凤无鸣。
她沉默了一阵,慢慢捏紧了手指:“好……好, 是你们逼我的……”
说着她绕到侧门那里,往烟道里扔了一大捧香棒, 这香棒是她素日珍藏不舍得用的,作用非常剧烈, 一旦燃烧起来,整个春鸾宫里的人都会被迷晕,如果被仙界的人发现,她一定插翅难逃,但现在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只想把姜安救出来。
虽然姜安化魔不是她的错,但杀江渺却是她的意思,如今姜安出了事,她不可能不管,更重要的是,姜安是唯一一个在她落魄时还对她不离不弃的人。
她也许,是爱上姜安了。
虽然这些年她游戏花丛浪荡得很,和各种人都有过接触,甚至是亲密无间那种,夜深的时候抱着不同的人,说着同样的情话,某个时候自己也会晃神。
但那毕竟是逢场作戏。
她知道,江渺的那句话是对的,像她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体会过真爱。
好不容易遇上了,她绝不放手。
等了半晌,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偷溜了进去,进去一看,看守们果然睡得七倒八歪。
姜安也被迷晕了,她取出解药为其解开,姜安才悠悠醒转,看到她居然在自己身边,吓了一跳:“宫主?”
“别说话,我带你走。”凤无鸣道。
“可是……”姜安看了看周围,发现那些仙界的看守都倒下了,她不明白宫主是怎么做到的,但就算没有看守,也还有锁链,这法器外人是打不开的。
凤无鸣俯身去解,可她不是法器的主人,不仅没有解开,甚至被灼了一下。
“咝……”她疼得缩回手指,姜安见状,往后退了退道:“宫主,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肯定要连累你的!”
凤无鸣却像没听到似的,取出各式武器符纸,想用暴力破开,岂知根本无用,全是白费功夫。
她虽然料到会有些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力竭后,她慢慢蹲下身,有些绝望地流出泪来,这么多年,她顺畅惯了,从没这么无力的时候,为什么突然之间,运气就不再眷顾她了呢?
姜安伸出手去摸对方的头,轻声道:“宫主,你别哭,我不怕死,你愿意来救我,我死也值了。”
“不要,不要,姜安,你跟我走,我们到外面去,总有办法解开的。”凤无鸣边擦泪,边把她扯起来,姜安没法,被她拉着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就被迫停了下来,她抬头看去,只见有个人站在牢房门外。
正是凌孤。
刚才拒绝凤无鸣后,她假装回到了宫里,其实是转了个弯,躲在了死角处,想看看凤无鸣有没有其他动作。
她素知凤无鸣做事不择手段,要是从自己这儿走不通,是一定会选择别的办法的,现在看来果然。
“我正愁没有借口杀你,想不到就送上门来了。”她拍了拍掌,笑得妖艳:“风水轮流转,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天吧?”
凤无鸣往前走了一步,道:“凌孤,你何必趁人之危?只要你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我愿把全部身家相赠,这春鸾宫里的所有人和物,加起来也够你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我要这种脏东西做什么?”凌孤道:“我告诉你,从我跳崖的那天起,就发誓总有一天会让你血债血偿,你为非作恶这么多年,就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凤无鸣没想到她竟这么油盐不进,眼看是躲不过了,自己的这点招数也被她看了个遍,正可谓是黔驴技穷,便索性站稳了,道:“姜安,你先走,我若有造化,自会跟上去。”
姜安却是摇头:“不,宫主,你先走,凌孤身手不凡,我或者还能与她一战,你不必为了我把命赔上。”
“不,你先。”
“你先。”
两人推辞一阵,凌孤拔剑道:“你们谁都走不了,用不着互相谦让了!”
说着,她挺身飞出,朝凤无鸣身上刺去。
凤无鸣也拔剑招架,两人立刻缠斗在一起,凌孤此来,一来是因为怕姜安被救走,二来是因为往日的恩怨,新仇旧恨添到一起,早就纠缠不清,凤无鸣的修为本不及她,但昨日她受了伤,又有姜安在旁骚扰,因此打得非常不顺,甚至略落下风。
要是再不想想办法,恐怕就要败北。
她心中一急,就被凤无鸣瞧出破绽,趁机在她右肩刺了一剑,这剑并不要命,要命的是缴械,修士的剑是身体的延长,失了剑,掌握的空间便比之前少了一倍。
凤无鸣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着空挡,扯着姜安就蹿了出去,凌孤哪里肯放人,忍着剧痛抓住了姜安的胳膊。
姜安成魔之后,虽然修为被封印了,但力道却还在,感觉到有人拽她,本能地用力一挣,见挣不开,回头飞出一脚。
凌孤躬身躲过,死不松手。
“休想……休想逃走……”她赤红着眼睛怒道:“我绝不能再让你们这些人如愿!”
姜安不是打她不过,只是现下时间就是生命,要是等迷烟的效果过了,仙界的人就会醒来。
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放手!放手!”凤无鸣回过身帮忙,挥剑要朝凌孤的手砍去——实际上,她也的确砍得下去,但凌孤非常坚定,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就算是冒着被砍断手臂的风险,也还是要把她们拖住。
何至于此?
有这么大的仇吗?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让她送命!
凤无鸣是极其心狠手辣的人,在做事上要比凌孤恶毒果决百倍,看凌孤已经被牵制住,本要砍向胳膊的剑换了角度,朝着对方的心脏刺去。
凌孤眼看她对准了自己的要害,一时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要是松了,以凤无鸣的本事,她们是再难抓到人的,可要是不松,也不过是用命争取来一刻的延迟,等她死了,她们还是会成功逃走。
千钧一发时,她还是松了手。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拦不住对方的,既然怎么做都是徒劳,那她也不会螳臂挡车,就算不甘心,也不必为此赔上命去。
可她松了手,凤无鸣却不打算放过。
在凤无鸣看来,凌孤退开是被迫的,只要给她机会,迟早还会追上来,趁着她受伤拿不动剑,解决了才是正理。
至于这些看守,她的药她知道,远不到醒来的时候,大可不必多虑。
凌孤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赶尽杀绝,躲闪不及,只能就势躺倒,但这样也不过是躲掉这一剑,凤无鸣已经下定决心,刚才凌孤已经把事做绝,现在就算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手软了。
眼看剑锋就要从她面门穿过,突然不知从哪丢下一道符咒,让凤无鸣的动作移了位,稍稍错了这一下,就让凌孤躲过了致命的危险。
她也不会任由机会白白溜走,双脚蹬地退出几步,离开了凤无鸣的攻击范围,凤无鸣不再看她,反倒朝刚才那符咒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之下她就愣了,道:“你没死?”
江渺站在摇晃的灯箱上,后背出了一身的汗,面上却还强装着镇定——刚才她醒来发现凌谷不在,叫了几声又没得到回应,口中渴得要死,就想着下地去拿壶喝水,谁知也不知是仙界的药物太厉害,还是死亡豁免的金手指好用,总之过了一晚,她居然勉强能走路了。
她在外转了转,没找到凌谷,想着就回去,结果回去路上,发现有好多人都倒地不起,她第一反应就是中了迷烟。
毕竟,她是吃过这个亏的。
这么大范围的迷烟,一定是凤无鸣的手笔,虽然她也不知道凤无鸣到底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对方想做的,她拦着准没错。
就这么误打误撞的,她听到地下牢房里有打斗的声音,便趴在天窗上看,这一看不要紧,凌谷正落在下风。
她心知自己没有修为,下去也是添乱,倒不如蛰伏起来静待时机,本以为凤无鸣跑了就跑了,也没什么可惜,谁知对方竟想置凌谷于死地,这她就忍不了了,直接一道符纸丢出去,把人救下来再说。
“没想到吧,我命大,没死成。”江渺强作镇定道:“警告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只要我一粒药丸下去,这些人都得被我弄醒。”
第58章
实际上, 江渺是在虚张声势。
别说她都不知道凤无鸣用的是什么毒,就算是知道,想制出对应的解毒丸也需要时间, 可她没有选择,自己大病初愈, 凌谷又受了伤,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同一等级,要是不这么做, 立刻就会被反杀。
本来,凤无鸣跑不跑她无所谓, 但是双方已经撕破了脸, 就算是示弱也没了空间, 只能不死不休。
她只能选择先把人唬住,再等救兵登场,要不然,她们两个就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万幸的是,演戏是她的本职。
这一番话说得非常笃定,连她自己都信了。
对方本来有些迟疑, 看到她的表现还真信了几分,主要是有药王传人的身份背书, 在这种事上总是有天赋加成的,凤无鸣不清楚她能做到何等地步,这世上的天才太多, 人与人的差距比人与狗都大,万一真有能包解百毒的药, 那她们可承担不起后果。
江渺看唬住了她们,便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 慢慢走到凌谷身边,有意无意将其护住,低声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凌孤心里的波涛不比凤无鸣小,她刚经历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又见江渺这样生龙活虎,又是惊又是喜,再加上这是她们真正意义上的重逢,竟然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渺也不是为说话来的,检查了一下对方肩上的伤口,确定没有其他法术加成,就取出回春膏为其涂了上去,这回春膏是她自己研究的,比回春丹见效更快,普通伤口不过瞬息,就算是这种严重的,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凌孤由着她为自己抹药,心里渐渐尘埃落定,既然还愿意帮她,那就说明事情没那么糟糕,也许,也许对方并不介意她的魔修身份。
等抹完了,本该说句谢谢,可又觉得见外,鬼使神差地,她问出一句:“你饿不饿?”
江渺错愕道:“有点吧。”
凌孤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包点心,递到她手里叫她吃,说这是特意拿来给她的,江渺茫然地接过去,也不知该不该吃,这种紧张的气氛里,要是突然吃起东西来,总觉得很违和。
但她不想叫凌谷失望,便取了一块放进嘴里,这点心味道倒不错,只是太甜了,她吃不了几口就要腻。
想起凌谷身体恢复需要能量,她从中挑了块不太腻的递过去,凌孤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张嘴,便要伸手接过来,但她胳膊又受了伤,牵一发而动全身,江渺对她摇头,示意她不用动,自己给她放嘴里。
凌孤红着脸把点心接下,嚼了两下。
好甜。
江渺看她皱眉,对她露出个狡黠的笑来,两人心照不宣,互望一眼,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凤无鸣看她们眉目传情,又是抹药又是吃饭,简直像把这儿当成了自家寝宫,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可江渺如此有恃无恐,正印证了刚才的话是实话,她不敢轻举妄动,但再等下去也于她无益。
于是开口道:“江渺,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到底要做什么就说,我没时间看你们白日宣淫。”
“……”
江渺被她说得有些无语,不就是吃了点东西吗,说得好像多有伤风化似的,这儿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她了。
可要说她有什么想法,还真没有——她就是想把凌谷救下来,然后拖一拖时间,等鹿秋他们赶来,然后获救。
但她不可能这么说,也不能松口让她们走,一旦她示了弱,对方很有可能反扑,在自己占上风的时候,就必须把姿态摆高点,她现在好比是唱空城计的诸葛亮,牛皮吹得越大越好。
她清了清嗓子,说:“姜安差点把我搞死,我不可能一点不追究,对吧?”
“你想干什么?”凤无鸣警惕起来,她并不怕江渺怪自己,就怕要怪的是姜安,她留下来至少还有活路,但姜安留下,就是绝对的死路一条。
“不多,一腔魔血。”江渺缓缓道:“只要她愿意,我可以饶她不死。”
所谓魔血,其实有点像仙界修士的仙骨,只不过化魔是从血液开始,上头就是魔化,下头就变正常,抽了魔血,这人就会变成废人,但废人总比挫骨扬灰要好得多。
她相信,这对凤无鸣一定是个诱人的结果,因为这样至少能保证她们不被三界追杀,现在跑出去容易,后面怎么落脚呢?
她把所有后患全解决了,只要凤无鸣不傻,就一定会考虑考虑。
凤无鸣果然上套,不一会才说:“你说了算吗?仙界的人会听你的?”
江渺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凌孤就道:“凤无鸣,你不知道仙界是为谁来的吗?”
凤无鸣皱眉道:“什么意思?”
虽然说起来,这事她也觉得蹊跷,这些仙界的人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一出现,就把姜安给制住了,最大的可能是谁预知到了什么,但看凌孤的意思,倒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些修士是仙盟盟主派来的,为的是把江渺找回去做宗主,抓魔人是凑巧了,说白了,他们都听江渺的,懂吗?”
这下不止凤无鸣意外,就连江渺也惊了,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不是,仙盟盟主和她怎么就扯上关系了?
还有,她就是个继承人,还不是宗主啊!
难道是老头醒了,特意为她搬了救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江渺感受到了宗门的温暖,心里不禁暖洋洋的,之前在春鸾宫的每一天她都很煎熬,也怀疑过自己的牺牲是不是值得,现在看来,原来她不是一个人,有这么多人挂念她,护着她,那她就不算白忙。
“这么看来,她是能主事的了。”凤无鸣道:“江渺,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自从把你接来,我也没有亏待过你,我承认,当初我鬼迷心窍,差点铸成大错,但到底没有对你造成伤害,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把条件再降低些?”
江渺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们之间哪有情分?
姜安只不过是受人利用,最大的罪魁祸首还是凤无鸣自己,此人睚眦必报恩将仇报的事做得不少,此刻居然指望说两句软话,就让她把所有当初的丑事都忘了?
自己是假装谈条件,本就是昧着良心,已经够宽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不知足,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是知道她没有唤醒这些人的能力,恐怕立刻就会翻脸了吧?
但现下说这些没有意义,她想做的是把人拖住,于是假装为难一阵,说:“你说得对,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大不了折中看看吧。”
“姜安被这锁链杀去了半条命,已经受到惩罚了,如果再抽去她的魔血,还不知能有几分生机,大不了我把全部身家相托,只求你不要为难她,行吗?”
凤无鸣又把刚才贿赂凌孤的条件拿出来跟江渺谈,她觉得,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
她奋斗了半辈子的基业,就这么拱手相让,谁能不心动?江渺新官上任,正是需要培养人手的时候,把这些现成的带过去,岂不省事许多?
她想得很好,可没料到江渺最不缺的就是钱,那些莺莺燕燕也全无用处,再说,人家清清白白一个仙界宗主,何必与魔界扯上关系?
江渺目瞪口呆,为她的厚颜震惊。
凌孤嘲讽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姜安一天是魔,你们就一天见不得光,这春鸾宫没了宫主,朝夕之间就会易主,与你又有何干?明明是甩包袱,却说得好像多大恩德似的,江渺回去就是宗主,手下弟子少说也有万千,用得着用你这些脏东西?”
凤无鸣被气得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她向来风流成性,以能集到更多的美人为傲,就算是被她宠幸过的,失了贞洁,她也从来不觉得她们有什么脏的,一时情急,脱口道:“在春鸾宫待过就算脏东西了?论起来,你也在这儿待过吧!”
顿了顿,又道:“何不把你我的过去说出来,看江渺愿不愿意接受,一个你嘴里所谓的脏东西?”
凌孤气得面色青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不敢去看江渺的表情,也不知道江渺到底会不会信,当初她的确被骗进过春鸾宫,可她誓死守住了贞洁,就算被下了药,抽了筋,也还是没有屈从。
可光凭一张嘴,谁信她?
江渺对她温柔可亲,岂知不是出于友情?不然又怎会突然嫁给鹿秋?两人之间的嫌隙从未解开,被凤无鸣后面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泼,好似火上浇油,真是再糟糕也没有了。
她张了张口,感觉说什么都是无用。
“谈事就谈事,你说她干什么?”正百口莫辩间,江渺走上前握住她的手,像是为了定心似的捏了捏:“她的过去我没参与,她的未来我绝不缺席,就算她真的有错,那我也会站在她身边,与世界为敌。”
这话说得极其中二,极其狗血,正是金句里最说不出口的那种,她怀着羞耻说罢,头顶那个金句栏就显示(3/10)。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头一看,凌谷正双眼赤红,满眼含泪地看着她。
“我没有!”她说:“我和凤无鸣没有任何瓜葛,她把我逼到绝路,如今还血口喷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连你也不信我吗?”
江渺一愣,是啊,金句好听,却好像是认定了对方被凤无鸣染指了似的,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她放下架子,认真道:“我信。”
第59章
江渺是真的信, 凤无鸣是什么人,凌谷是什么人,如果一定有一个说谎的, 那必是凤无鸣而不是凌谷。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但对于凌孤来说,却没这么简单。
她从小在五毒门长大, 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无条件的信任,别说是无条件,就算是用命去换, 都很难换得到。
而这件事又是她心里的伤疤,不管之前她有多冷淡, 多傲气, 在这件事上, 总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她与凤无鸣不同,她对自己的贞洁看得很重,或许是因为被迫害过的原因,已经达到了病态的地步。
正如姜安之于凤无鸣,江渺也是她的救赎,此时听对方这么坚定地说了, 顿时热泪盈眶,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什么都说不出来。
倦鸟归巢,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再也不惧怕任何诋毁和质疑, 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江渺相信就够了。
她伏到江渺怀中, 哭得几乎呼吸不来。
江渺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道:“好了, 不哭了,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后殿墙上的字是你刻的吧,都过去了,你活下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凌孤抽泣着点了点头,之前那些患得患失,就在江渺的几句话里化为乌有,她以前从来不知,别人的一句话就能左右她的全部思绪。
凤无鸣看她们说着说着又开始腻歪,心想自己真不该多嘴,谁愿意和谁好,那是人家的事,自己不也最后选择了姜安吗?
在这件事上,她算是看开了。
本来她对离开这里是很迫切的,但听说江渺能主事之后,也没那么急了,反正话事人就在面前,把人哄好了比什么都强。
她不觉得自己和江渺之间有什么大过节,只要好好谈,未必就不能谈出个好的结果来,她要的也不多,仅仅是和姜安双宿双飞,这又不碍任何人的事,难道也不能够?
可江渺此时,却不像刚才那么坦然了。
本来对于凤无鸣的逃走,她是没什么实感的,姜安入魔杀了她,她在心底里也不是很怪罪,确定能保住命的情况下,她们走与不走,都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
但她自己的事可以无所谓,凌谷的事却不能无所谓,当初柳颖儿死前,曾经对她说过凤无鸣对凌谷犯下的罪行,她也真真切切地起过报复的心思,可一来梦里的话不能尽信,二来她也没那么多力量。
可今天,凌谷亲口承认了。
恰巧,她也有了足够的人手。
如果她现在把人放走了,那对凌谷是何等的残忍,凌谷也许不会怪罪,但她不能不替凌谷怪罪。
仔细想想,那边的两个人,一个杀过凌谷,一个杀过她,这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她们也都心知肚明,对方都好意思舔着脸求饶,她们难道不好意思食言?
阴谋诡计,也不是反派专属吧?
想到这里,她挂上自己的职业假笑,扭头说:“我想过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们只要有悔过的意思,我也不必得理不饶人,这样吧,我不需要财物,魔血也不必了,我只要求她给我道个歉,真心实意的那种,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凤无鸣闻言大喜过望,道歉也不是难事,她们当然愿意。
“那我们这就……”
“等等。”江渺把她的话止住,道:“道歉这事非同小可,若她只是动动嘴皮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的意思是?”
“当众,下跪,做得到吗?”
凤无鸣为难道:“你说当众,是要当谁的众?”
“我要求不高,至少要让春鸾宫现有的人知道吧,现在宫里有魔界的人,也有仙界的人,他们知道了,就是天下人都知道了。”江渺道:“只要给了他们交代,他们与她无冤无仇,没必要非得赶尽杀绝,这样,你们也就不必逃亡了。”
凤无鸣听到不必逃亡,顿时心里一动。
现下她们的处境不妙,就算勉强逃了出去,也得时刻躲躲藏藏,江渺位高权重,是在仙界能说得上话的人,如果对方真的愿意帮忙,那她们的日子就好过许多。
她刚要应承,忽听凌孤道:“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作恶多端,最后反能得到原谅?”凌孤哽咽道:“江渺,你也许可以原谅,但我不是那样的人,姜安杀了你一次,这事不能这么就过去了!”
江渺没想到凌谷居然会跳出来反对,原书里她对之前残害过的自己的人只是小惩大诫,算得上是标准的圣母女主了,自己想替她报仇,也是怕她就这么简单放过了。
既然两人的想法都一样,那更好了。
可她不能当面解释,只好假装正色,说:“凌谷,我理解你的想法,但她们也不是刻意如此,既是无心之失,不如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无心?我看未必吧?”凌孤没看懂她的暗示,仍旧据理力争着:“她化魔的时候房里有两个人,为什么就追着你杀,不碰凤无鸣?化魔的人有没有意识我不知道,但要是她对你没有杀意,根本就不会形成那么整齐的伤口,你不知道我救你出来的时候,你身上的血流了有多少,我那时候本以为……本以为你再也救不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又心疼起来,去瞧江渺身上的伤口,所幸金手指好用,江渺的伤已好了大半,她确认了几遍,才委屈道:“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你觉得不值,她们不配得到原谅,就算真的要原谅,也不该这么简单……”
她几乎已经把话挑明了,要是再说下去,难保会显得自己原谅得太过蹊跷,江渺回身去堵她的嘴,手指触上去的瞬间,是软糯润泽的手感,她不自觉抹了抹,对她眨了眨眼。
“我知道,听我的,好吗?”
凌谷的脸很小,被她的手遮了一半,只剩下一双还泛红湿润的眼睛,那双眼从未比今天更漂亮,睫毛上挂着泪珠,轻轻一阖,便顺着末端挑落。
她不明白,但她仍旧住了口。
“好了,我说话算话。”她回身说。
凤无鸣暗暗松了口气,她作为加害者,不会觉得自己被原谅是多么奇怪的事,站在她的角度上,一切都有原因,一切都能推脱,她们没有恶意,就算有,也是被别人逼的。
“我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你。”她谄媚地恭维着,为江渺的宽容大加赞赏:“你能这么想,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假以时日站到三界顶端,恐怕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多了,对吧,我们这点小恩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就这么毫无愧意地接下了宽恕,甚至没有起一点疑心,这让江渺更加笃定,她们的结局是罪有应得。
“这么说,我们达成一致了。”江渺状若轻松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通知,等人都到齐了,就举行道歉仪式。”
又道:“不过,为了防止别人挑理,看出你们有逃跑的意思,姜安还是得关回牢里,这个能理解吧?”
凤无鸣道:“这个自然。”
她们将人送回牢里,凤无鸣抚了抚姜安的头,道:“等着我,事情马上就解决了。”
姜安却不太相信的样子,目光一直盯着后面的江渺,江渺错开目光,去摸凌谷的手,凌谷也不太理解,但没有多说,只轻轻地握回来,让她放心。
“好了,走吧!”凤无鸣率先往外走去,刚走出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江渺不知所以,道:“怎么了?”
“你叫了人来?”凤无鸣目光突然警惕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江渺听不到任何声音,倒是凌谷也有些感应,四处看了看,有些疑惑地去看江渺。
江渺反应了一会儿,心道,不会吧。
刚才她现身之前,的确慌张地给鹿秋去了条传讯,按照对方的速度,要是想来,应该早就能来了,但一直没有等到人,于是她认为,应该是没有接到传讯。
所以她才曲线救国,用了这种虚张声势的办法,刚才她们的对话都是建立在她有办法唤醒那些修士的基础上,但要是鹿秋这会儿来了,就暴露了她其实做不到的事实。
这事说起来有些绕口,简单来说,就是她苦心建立起来的绝对优势崩塌了,凤无鸣意识到她在撒谎,那么相对的,这个微妙的平衡就破了。
电光火石间,凤无鸣就朝她面门扑来。
这真是无比敏锐的洞察力,即使被她说服到那种地步,也还是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江渺恐惧之余生出些赞叹,这种人,就算是作为对手也叫人赞叹。
鹿秋已经到了吗?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听不到。
凌谷已经越过她与凤无鸣斗在了一起,她退了几步,试图唤醒离她最近的那个修士,可对方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弱了,什么都做不到,幸运的是,凌谷好像占了些上风,把凤无鸣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把人反杀了。
就在这时,她余光看到一个影子,从牢房里冲了出来,正对凌谷的后背而去——原来姜安撞破了牢门,冲上来要加入战局。
凌孤也听到了风声,想抬手格挡,然而她的右肩还不能完全抬起,就差那么一点。
腹背受敌,这是死局。
奇怪的是,凌孤并不觉得害怕,大概是已经死过一次,大概是没有了遗憾,这次与上次不同,她即将死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
她想最后看看江渺的脸,但是看不到。
江渺已经不在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血撒了她满背,接着有个人重重撞在她身上,她回过头,正看见江渺慢慢倒下去,而姜安就站在江渺身后,目光阴鸷。
她眼前被血染红了,口中喃喃说出一句话。
“江渺……”
第60章
这是第二次, 江渺在她眼前死去。
第一次她不在场没能阻止,这一次是她的疏忽,江渺就在她身后, 可她还是没有保护好对方。
凌孤犹豫着伸出手,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刚才江渺还站在她身边,还和她笑着说话,好不容易一切都好起来了, 好不容易所有事都说开了,就差那么一点, 她们就能迎来光明的未来了。
可就差那么一点。
“怎么会……”她蹲下身, 颤抖着摸上江渺的脸, 眼前的泪模糊了视线,眼泪大滴大滴德落在江渺脸上,又沿着侧脸流进发际。“江渺,江渺……?”
她小心翼翼地喊着对方的名字,好像害怕吓到对方似的,江渺没有回应, 倒是姜安看出她状态不对,不打算再纠缠, 想绕过她与凤无鸣汇合,然后逃走。
她才刚动了一下,凌孤就伸手凌空捏住了她的咽喉, 她本能晃动着想挣开,但凌孤的力量极大, 甚至不输给她。
怎么会?
她可是魔人!
理论上说,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比她的力量大, 除非同是魔人的魔,但就算凌孤真化了魔,也不可能比她这个见过血的魔更强。
她有这个自信,既然用手不行,那就利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往后一拧——这一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输阵,可这次竟然还是没有挣开,凌孤的手就像是一柄钢钳,死死地卡在她的脖颈处,甚至因为她拧的这下,反而伤到了自己的筋骨,咽喉迅速肿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困难。
而凌孤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化掌为指,将她的喉咙掏了个大洞,体内的魔气透过这个洞疯狂涌了出来,撞在胸口的锁链上,又再次荡回去,化成了烈焰。
她的伤口霎时被烧得面目全非。
痛楚疯狂吞噬着她,但她因为喉咙受损,连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只能就这么抓着喉咙,煎熬地死去。
这一切说起来长,实际都发生在瞬息间。
凤无鸣反应过来的时候,姜安已经倒了下去,她根本不敢相信,刚才还与她打成平手的凌孤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有些犹疑地走上前,只见姜安面目狰狞,已是一脸死相。
“你怎么敢……”她的后半句还没吐出来,后背已被掏了个窟窿,内脏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带着粘稠的血液和扑地的声音。
“把你留到现在,真是我的失职。”凌孤冷冷道:“你既然那么喜欢她,就到地府和她团聚吧!”
凤无鸣还没回头看清楚她的脸,就朝前栽了下去,与姜安叠在了一起——她们终于在一起了,只不过,是以这样怪诞的方式。
凌孤刚才的行动,全是靠着本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做到,也不打算深究这个,她总算除掉了自己的宿敌,也除掉了杀死江渺的凶手,那么接下来呢?
她就只剩下死了。
她慢慢抽出剑来,往自己脖子上横去。
平静,祥和,没有任何不甘,江渺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冰凉的剑锋将她凉得一振,可清醒带来的是更大的痛苦,除了死,她再没有任何渴求。
就在她即将用力的瞬间,腿上传来轻轻的力道,她低头看去,只见江渺努力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裙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江渺还没死!
巨大的惊喜让她失去了死志,她扔下剑半跪下去,把耳朵贴在江渺嘴边,示意自己正在听着。
“不要……不要死……”江渺的声音如同蚊呐,几乎是靠着气声在发音:“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就算是为了我……你……你也要活下去……”
凌孤用力点了点头,既然对方还活着,那她当然不会再寻死,于是道:“你没事吗,哪里疼告诉我,我马上去给你找医师。”
江渺摇摇头,她其实已经痛得快要疯了,但她的任务还没完成,系统禁止她回到原来的世界,她只能这么硬撑着,强忍着自我了断的想法,尽力把该说的说完。
“凌谷,你听我说,其实……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鹿秋,跟她成婚,只不过是为了逃出这个地方,你帮我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让她另找一个更好的……”她边说边尽力压下喉头的痒意,那是血液上涌的触感。
凌孤自然答应,之前她也这么考虑过,想不到真的如她所愿,只是……
“等你好了,自己去对她说也可以。”她轻声道:“现在就别说话了,保存体力,马上就会有医师来了。”
“不……你让我说完吧。”江渺深呼吸了一口气,精神竟然好了一些:“以前,我不知道你和凤无鸣之间有什么恩怨,后来柳颖儿跟我说了我还是不信,我骗自己说是时机未到,其实就是因为害怕,我太弱了,没有办法为你报仇,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现在凤无鸣死了,你可以把过去全都放下,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了。”
凌孤忙摇头道:“不……”
但她的话被江渺打断,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我一直盼望着有天逃出去了,能够回到仙界与你团聚,没想到竟然是你先来找了我,你不知道,你把我从花轿上抱下来的时候,我有多惊喜……”
凌孤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次是感动的泪水,之前她受的那些委屈,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释放。
“如果,如果要是真的能娶到你的话,那该有多好……”江渺不自觉笑了笑,又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笑得太少了,这么漂亮,应该多笑笑的……”
凌孤闻言勉强憋出个笑来,道:“你别说了,这些之后都能实现的,我答应你,等你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就成婚,让全三界都知道。”
“我本来打算,等你养好了身体,就带你到处去旅行,拍照,直播……你知道吗,这次任务我赚了很多钱,够养你一辈子的……”江渺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说出了一些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些冷,于是道:“……抱抱我吧。”
凌孤立刻将她抱起来,又不敢抱得太紧,只轻轻地拢着。
“再紧点。”
“可是……”
“求你。”
凌孤只得把她抱得更紧,动作一大,有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袖管流了下来,凌孤心里一沉,不由看向江渺的脸,江渺的脸白得像纸,眼神也慢慢在涣散。
“江渺,你不能睡!”凌孤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吓到对方了,大声呼喊起来:“来人啊!来人!不是已经快到了吗!人都哪去了!你们都起来呀!救救江渺,救救她!”
江渺被她的声音一震,目光又清明了些,道:“你小声点啊,我耳朵都震疼了……”
凌孤只得停下,认真道:“江渺,江渺!你听我说,你现在绝对不能睡,坚持住,人马上就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之前你伤得那么重都没事,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
江渺听到她的声音忽近忽远,眼前那个金光闪闪的标记显示着(9/10),也不知怎么想的,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老头呢?”
凌孤没敢实说,只道:“他很好。”
“那就好……”江渺喃喃道:“你回去之后,就接替我的位置……替我把老头照顾好……我不能为他尽孝了,他手边也没个可用的人……”
凌孤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个,说出的话句句都像是遗言,不由又湿了眼眶,将其抱得更紧:“你别说了,别说了,求你了……”
“忘了我吧……”江渺道:“别寻死觅活的,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活下去,只当替我……活半条命……”
说完了最后一句,她的痛楚终于停止。
凌孤感觉到她没了动静,忙松开了她,泪眼朦胧看去,只见江渺已经歪了过去,露出纤细白净的脖颈,在她的身下,流出了很多很多的血。
“……江渺?”她小心地晃了晃对方的身体:“江渺,江渺?!”
对方没有回应,肢体也凉得吓人,凌孤用自己的体温为对方去暖,可没有任何作用,只有冰凉僵硬到极点的触感,像是异物一般,被她身体的本能抵抗着。
“不,不对……”凌孤慌张地站起身,抱着她跑了出去:“不对,刚才还好好的,不可能突然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一个词。
回光返照。
她抱着江渺的身体,表情呆板地立在明亮的天光下,目光尽头有大批人手正朝这边赶来,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江渺。
江渺死了。
江渺她……再也回不来了。
她后知后觉地在心里念出这几句话,突然一股力量由内心深处迸发出来,这力量来得极汹涌,就像是不受控制的火山喷发。
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不甘。
为什么那些该死的人没去死,为什么死的是她最爱的人,为什么这些人来得这么慢,为什么这些平庸的,无用的废物还活着?
她要整个世界,都为江渺陪葬。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