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在入魔的时候, 是没有自觉的。
其实早在江渺倒下的瞬间,凌孤就有了入魔的征兆,这个征兆并不明显, 在场的只有同为魔人的姜安捕捉到了,对方本能地想要逃走, 却被她来了个绞杀。
后来江渺醒来,她的魔气骤降。
本来要是江渺无事,她真有恢复正常的可能, 可江渺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这让她的魔化来得更加痛苦而扭曲。又因为连杀二人, 她的力量得到了空前的飞涨。
可以说, 在世已经没人能够压得住她了。
她怀中抱着江渺的尸首, 瞳孔里透出血红的光芒,慢慢朝对面的群妖走去,她的身体本是很单薄的,甚至因为久病而瘦弱,可却生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鹿秋发现不对,忙停了下来。
她不确定对方怀里是不是江渺, 但装束和身形都很像,凌孤的状态又极为反常, 难道是姐姐身上出了什么大事?
姐姐……姐姐怎么了?
她身后的众妖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人说:“天呐,那是江主母吗?”
“她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主人, 您怎么不走了?”
鹿秋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身体里动物的本能在警告着她, 说对面的凌孤身上散发着恐怖的威压,让她不许往前。
但对于江渺的关心让她不愿后退, 就算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为了问清楚江渺的情况,她也要和凌孤进行交谈。
“都不要动,我来和她说。”鹿秋让他们退下,自己孤身向前,走到离凌孤不远处的地方。
“这是姐姐吗,她怎么了?”她看向江渺的身体,上面好像沾了很多血,但看不清楚全貌,也不知究竟如何。
“她死了。”凌孤声音冷冷的,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
“什么?!”鹿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本能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个清楚,可凌孤身上的威压太足,不过走了几步,就被逼着停了下来,她咬咬牙,道:“这怎么可能,她不是……”
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
虽说之前受的伤很重,但听说仙界的药物了得,硬是把人给救了回来,昨天她走之前去看过,姐姐已经恢复了心跳和呼吸,命是保住了的,今后只会越来越好。
今早她还在睡梦中,恍惚听到传讯器的声音,本能地摸过去挂断了,后来醒了才发现是姐姐的联络,她立刻起床,又是纠集人手又是匆忙赶路,谁知来了就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不想承认现实,同时也觉得凌孤有些可疑,才有此一问,谁知凌孤道:“是啊,本来她已经能站起来了,谁知赶上凤无鸣暗算,又没有等到你的救援,才被姜安掏了心。”
“掏了心?那她……那她是真的……”鹿秋连连摇头,道:“不……魔人已经被关起来了吗,还有仙界的人防守着,按理说,应该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凌孤仿佛笑了笑,道:“要不要我把她的后背翻过来,给你看看那个血窟窿?”
说着就真要去翻,鹿秋忙退了几步,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害怕,不管江渺的死是不是真实,她都没有勇气去面对。
“这就害怕了?”凌孤笑道:“这样还怎么做百妖的首领?鹿秋,你既没有这个本事,就别来招惹江渺行不行,活的时候你夜夜来找她,又是送吃的又是叫姐姐,现在她死了,你连一滴泪都不流,连看一看都不敢,鹿不是冷血动物吧,怎么,你是别的动物杂交来的?”
鹿秋还没说话,其他小妖炸了锅。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说谁是杂种呢?!”
“你又是哪一位,管得着这么多吗?”
“主母死得可惜,我们都很悲痛,何必互相攻击,不如先把凶手拿了!”
等它们都说完了,鹿秋才小声道:“姐姐她……她临死前可有话给我?”
“你不需要知道了,因为你也马上就会死!”凌孤飞掠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怨道:“为什么你不早点把她救出来,为什么你总是来得这样迟!如果不是你大张旗鼓惊动了凤无鸣,那她根本不会死!是你害死了她!是你!都怪你!”
她的力量强大到无法反抗,鹿秋被她掐住脖子抬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像垂死的猎物一样悬挂着,她举着人往前走去,那些小妖全都被唬得不敢往前,退了又退。
“凌姑娘三思,不可啊!”
“这不能怪我们少主啊!”
“谁知道会这样呢,你离这么近尚且保不住她,我们毕竟不住在这儿……”
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凌孤的心,她不由身形一晃——是啊,她怎么就没能保住江渺呢?她明明是离得最近的,是最有义务把对方保护好的人。
她低头看去,江渺的尸体已经开始发僵,脸上的低洼处浮出青紫色的尸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明显,她忙拿手去遮江渺的脸,可这样一来,就放开了鹿秋。
鹿秋坠到地上,失去了平衡,有人把她馋到轿子上,带着她逃离了那里,但鹿秋还没回神,眼神恍惚着,别人叫她,她也没有反应。
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姐姐死了。
不管刚才凌孤说了多少,她都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可在被凌孤抓到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江渺的脸,这个现实把她打击到不能言语。
她想起许伯的话:我们妖族与别人不同,只要娶了亲就至死不渝,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有一方死去,另一个也会很快追随而去。
她们两个虽然还未拜堂,可八字名帖是换过了的,花轿也上了,吹吹打打的,她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以为今后她就能与姐姐长相厮守。
少年人的爱热烈又宏大,她下定了决心,把人娶回了家里,这就够了,这场美梦如此艳丽而浮华,大喜与大悲交织下,给了她很强烈的暗示。
她应该苟活下去吗?
回到行鹿宫之后,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金碧辉煌的屋顶,突然翻身起来,找出一条绸带,一把丢上房梁,又站到凳子上,系了个死结。
而此时的凌孤顾不上去追众妖,急切地赶到了春鸾宫的冰库,想要借着寒意保持尸体不腐,可此时已是夏末,冰块所剩无几,能够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过不了几天,尸体就会腐烂变形。
她的眼前不受控制地出现了江渺那张脸彻底腐烂的场景,她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要江渺活着,就像以前一样。
有什么办法……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在天山上有种灵草,名叫怜霜草,只要把这种草制成的药丸放在尸体嘴里,就可以保证在七天的时间里,尸体不会发生腐烂。
天山很远,现在去自然是来不及的。
近处有什么地方是有可能有的呢?
她把人放在冰块垒成的床上,下了一道结界,匆忙赶去最近的医师处,想问问有没有怜霜草。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带着魔气,刚一进门就把对方吓得大叫起来,得知她是想要怜霜草后,那老医师连连摆手。
但他表现得太过可疑,凌孤觉得他是在唬自己,便把他的医馆翻了个底朝天,自然,是没有什么收获的。
她又接着翻了几家医馆,最终在一家特别偏僻的地方寻到了一颗药丸,她如获至宝地赶回去给江渺放在口中,才松了口气。
这颗药丸只能维持七天,接下来,她必须带着尸体到天山去,只有保证足够的供应,才能让江渺维持现状。
当天,凌孤就消失了。
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江渺的尸体。
仙界的修士们醒来之后,到处找了没有结果,最终还是读取了凤无鸣的死前记忆,才知道为时已晚。
江渺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既然人死了,他们也不必留在这里,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需要回去复命。
几天过后,春鸾宫发生剧变。
凤无鸣这个宫主已经死了,有些和她没感情的立刻选择了跑路,有些还算有几分感情的帮她料理了后事也就走了,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底层,不得已选择留下,但也只是自给自足,不再是任何人的奴仆。
但魔界发生的魔幻事还不止如此,几乎与此同时,传来了百妖之主鹿秋的死讯,据说她听说了未婚妻的死讯后,回去立刻就上吊自杀了,但下人们并不知情,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面目全非。
魔界连死两个足以左右时局的大人物,很多势力开始蠢蠢欲动,利益地盘也遭到了洗牌,一时间,全界都乱成了一锅粥。
仙界也不怎么太平,先是药王峰的继承人江渺去世,很多势力盯上了这块肥肉,又是老盟主突然飞升,这事影响到的范围更广,相比起来,药王峰的事倒不算什么了。
但这一切,江渺都不知情。
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巨款到账后,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疯狂补觉,这次出演的后劲很大,多少次半夜醒来,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凤栖宫,冷汗淋漓地打开灯,才意识到是在自己的卧室里。
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心里不由生出一个念头:也不知凌谷后来如何了?
第62章
这些天, 她和凌谷的相处虽算不上甜蜜,但也峰回路转,一开始那么沉默, 对她那么抗拒的人,后来为了她数次赌上性命, 从这方面来说,她演得还算成功。
可是如今戏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凌谷应该会如愿飞升, 到天上做个自在的神仙,而她坐拥巨款——实际上也不是很巨, 几百万的片酬圈子里多如牛毛, 只不过对于她这样的十八线来说, 算得上是腰缠万贯了。
有这么多钱,躺平都没罪恶感。
书中的时间好像相对现实是静止的,反正她回来之后,现实里只过去了几分钟,家里什么变化也没有,小猫还睡在原处, 呼噜呼噜的。
她看着卡里的余额,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 试着点了个外卖,根本看不出余额有没有少。
这下她放心了,点开某宝开始疯狂购物, 先是把购物车清空,又买了一堆以前不舍得买的玩具, 但这么花也是杯水车薪,她狠狠心, 又去看了一辆车。
她这点钱买豪车肯定是不行的,供油都供不起,就买了辆普通点的帕拉梅拉,这车她早就想买,试驾过好几次,拿到钥匙后浑身舒畅,开出去兜了兜风,把油箱加满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便又开着回到了住处。
刚把车停下,突然有电话进来。
她看了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不确定是不是骚扰,她小心地按了接通,接着,对面出现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声音。
【出大事了,江湖救急!】
这是系统的声音,她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点收拾一下东西,出大事了,世界都要毁灭了!】
“不是,怎么就要毁灭了,我不是刚走三天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渺一头雾水。
【没时间说那么多,你那边过去一分钟,这个世界就会过去几个月,你要是再浪费时间,世界线可就救不回来了!】
江渺心道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她已经杀青了,还没开始享受生活呢,再说她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她去了,世界就不毁灭了?
【快点回话啊!】
“……我不去行不行?”
【不行,这是你犯的错,当然得你来承担,要不是你搞错了人,世界根本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救的不是凌谷,而是凌孤,这人穷凶极恶,以前是魔界五毒门的人,现在她已经成长成了魔尊,要灭世,谁都拦不住!】
江渺啊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和你确定过的,攻略的就是主角凌谷,再说,要是搞错了为什么不早说?”
【我们能不能别废话了,要么你就回来安抚她,要么你把佣金还回来!】
江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方向盘,心道糟了,车已经开回来了,退是一定退不了的,她去哪再偷一百万去?
硬着头皮回去?
可她真的能从魔尊的手下逃出命来吗?
【没时间了,如果十秒内你还还不了钱,我就直接把你传送回去了!】
说罢,它就开始读秒。
【十,九,八……】
江渺骂了一声,连贷款的时间都不给她,明摆着是要拿她祭天,可困境摆在面前,她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是没买这辆车就好了,至少她不用再去趟一回雷。
没有给她太多思考时间,等她想开口问这次有没有死亡豁免的时候,眼前已经一片白光,再睁开眼,她已经到了黑夜里的一处密林里。
这是哪儿?
她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与之前完全不同,质量一般,但是制式很明显,像是仙界的宗服,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远有近,接着她看到有人走近,高声朝她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不是,往哪走啊?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人后面,在心里唤系统的名字,突然传送她都不计较了,至少要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吧?
【你之前的身体已经死了,现在只能重给你找个容器,放心,这个小弟子的魂魄已经飞了,她又没什么朋友,不会有人发现你的。】
这是发现不发现的问题吗?
江渺心道,她家里的床那么温暖,新买的车那么拉风,座位还没坐热又传到这种地方来,又被人吆五喝六的,怎么想怎么憋屈。
【你现在的身份是仙界跃龙宗的外门弟子,身世一般,性格一般,修为一般,不怎么引人注目,现在你是要随大队伍讨伐魔尊。】
跃龙宗……
江渺思索了一阵,才有了一点印象,原书里的确有个跃龙宗,只不过非常不起眼,怎么这种小宗门也敢去讨伐魔尊了,真不是找死吗?
说起来,他们要讨伐的就是凌谷……不,凌孤。
她还是有点没适应,但不管是凌谷还是凌孤,也只是个代称,她与之相处那么久,没见过对方滥杀无辜,也不知到底做了什么坏事,竟会引来这么多的人来讨伐?
“师尊真是疯了,我们这种小人物,参与讨伐做什么呢?别人修为高强尚且没有办法,咱们去了除了当炮灰还有什么可能?”
刚才喊她动身的那个弟子抱怨道:“大半夜的还不让睡,赶路都要累死人!”
“二师弟,你先别抱怨这个了,听说魔尊足有八只手六只眼,谁敢动一动,立刻就被当成猎物啃食尽了——一手抓住你的头,敲开了喝里面的脑浆子嘞。”另一个略高些的弟子故作高深道,听他对那人的称呼,应该是大师兄。
二师兄哭丧着脸道:“那还怎么打啊!我不如在这儿上吊算了!”
江渺听得噗嗤一笑,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胡话,把凌孤说得都不像人了,什么八只手,那是妖还差不多。
“江妙,你笑什么?”大师兄看没吓住她,有些不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告诉你,我说的话一字不假,到时候见了魔尊,你肯定第一个吓晕过去!”
江渺懒得与他争辩,大师兄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害怕了,得意道:“你要是肯求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挡着点,我的修为是咱们同门里最强大的,除了我,谁也护你不得!”
这话倒不假,这小门派里一共就三个人,一个是吹牛大王,一个是胆小如鼠,还有一个她,算是透明里的透明,当然数他最强,也真亏他自夸得出来。
“不用了。”江渺道:“我自己可以。”
“你是不是还想着怀宗主?”大师兄嗤道:“人家就是看你长得像他故去的江渺师妹,才对你多加照顾,只可惜你不争气,修为性格都没一点像的,说起这位江姑娘,她也算年少有为,只可惜命短,要不然,这宗主之位却还轮不到怀南当。”
江渺听到自己的名字,突然起了兴趣:“怀南是怎么做的宗主?”
这人她并不认识,但她死之后,别人继任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她没看到后面,老头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得而知。
“你得叫人家怀宗主,没大没小的!”那人道:“据说是当日选拔护法,他和那个人同时竞得首位,后来那人没回来,他被老盟主临危受命……”
说着他在虚空一点,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来,江渺看了半晌,发现怀南居然是那次带着她和凌孤去找老头的接引弟子。
原来是他。
江渺暗暗点头,这人做事的确稳当,是个做宗主的苗子,只是不知“那个人”指的是谁?
她发了问,两个师兄同时色变:“蝙蝠把你吓傻了,连这个都敢问?”
“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魔尊啊!你不会连这个都不记得吧,她之前在药王宗养过伤,还差点夺得护法之位,后来害死江宗主后,不知怎么就入魔了,现在谁也奈她不得,要是再不讨伐掉,迟早我们都得被她拆吃入腹!”
江渺听了半晌,道:“这么说,她没做坏事?”
“什么?”
“魔尊什么坏事都没做,我们为什么要讨伐她?”
“你还敢等她做坏事?”大师兄倒吸一口凉气:“她是魔,你是仙,自古仙魔不两立,你不打她,等着她来打你?等把你打死了,到时候还能来得及吗?”
江渺突然明白了,他们会来讨伐凌孤,根本不是因为凌孤做了什么坏事,而是她这个身份摆在这里,自然会引来无数人的忌惮。
当日姜安成魔杀人,没把她杀死,都被仙界锁了起来要就地正法,今天凌孤也走到了这步,因果循环,不会因为身份变化而变个结果。
这么想想,全是无妄之灾。
不一会儿,他们终于跟上了大队伍,前来讨伐的大军不少,有很多她还认识,只是找来找去,没有找到药王宗的旗子。
“别找了,药王宗是不会来的,怀宗主心软,念在曾是同门的面子上,从来不参与这种活动,你还是安分点吧,别等会被魔尊盯上了都不知道。”
正说着,人群突然寂静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隔着无数人的身体,朝她这里飘了过来。
“真是难为你们,三天两头来自取其辱!”
第63章
江渺心中一动, 这是凌孤的声音。
只是不知为何,听起来较前沧桑了些,没想到她才离开了三天, 对方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她踮着脚想看清楚些,但身旁的大师兄把她按了下去, 用眼神警告她别乱动。
他们身前还有层层叠叠的人群,就算她出头也不会被看到,江渺嘟囔了一句, 就听前面有人道:“凌孤,你少在这里巧舌如簧, 仙魔不两立, 只要你还存在一天, 仙界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这声音听来有些耳熟,但江渺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想问问身旁的人,看周边全都噤若寒蝉,又有些不好开口。
“我又不会逃跑,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你既想拿我开刀,坐稳你那盟主之位, 就该单刀赴会,借这么多人的力,算你一个人的功劳, 未免太无耻了吧?”
这话说得难听,正是凌孤的作风, 江渺都替那人尴尬,半晌, 那人才憋出一句:“少废话,你身负魔力,我一个人岂能抗衡?今日我带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织就天罗地网,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出这天衣无缝的阵法!”
说罢,她大喊一声“列阵”,密集的人群突然扩散开来,江渺猝不及防,被拥挤着退出十几米去,只见前后左右全都严阵以待,捏诀的捏诀,念咒的念咒,她暗道糟糕,自己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岂不立刻就被识破?
果然,旁边的大师兄看她傻愣愣地立在原地,传音道:“你干什么,还不列阵!”
江渺并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胡乱念叨起来。
滥竽充数应该也可以……吧?
她边念阿弥陀佛边眯着眼四下察看,突然发现这么一散开,她就能看到凌孤了,对方立在众人对面,身穿一捧雪白长裙,面容虽然没什么大变化,但眼神却锐利不少。
也不知是不是能感受到她的视线,离她一百多米开外的凌孤突然朝她看来,江渺像默背课文时被老师发现了的学生,心里剧烈一跳,赶忙闭上眼睛继续念经。
该说不说的,有点吓人。
虽然也知道凌孤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此行的目的也是和对方相认,但一码归一码,万一要是对方认不出她,或者认定她就是在说谎,那事情不就麻烦了吗?
也许会杀了她……也说不定。
江渺心脏跳跳的,又怕被身边人发现,又怕被凌孤发现,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想再睁眼看看,又没有胆量。
她并不知道,凌孤已经发现了她,并毫不费力地冲开法阵,站到了她的面前,直至身边有人倒吸凉气,她才感觉到光线被遮住了些。
一睁眼,凌孤就在她对面。
卧槽!
江渺几乎要连滚带爬逃走了,但身体偏偏僵硬得要死,她迫使自己勾出个笑来,道:“那个,真巧啊……”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凌孤拎着飞出了人群,她吓得挣扎起来,返身去看同门的两个师兄,他们也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先是犹豫一阵,然后露出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就这么放弃她了?
这也太不顾同门情谊了吧?
江渺跟他们没感情,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放弃得如此迅速,等飞出人群落了地,刚才领头的那人才道:“凌孤!你休要伤我后辈!”
江渺这才看清,说话的竟然是温静月。
没想到才三天不见,她就这么有排面了。
比起她的同门们,温静月还算有点良心,但凌孤只留下一句“管好你自己”就把房门一闭,把那些人隔绝在了外面。
江渺被往地上一丢,惴惴地看着她关门,落座,喝茶,大概是使用了隔音的术法,外面的声音竟听不到分毫,凌孤端着茶抿了一口,好像很闲适的样子,不与她说话,也没有做出伤害她的动作。
但正是这种随时会发生什么的感觉,更让人煎熬。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她能看到外面的光,过了不知多久,光线逐渐远走,看样子,温静月也放弃她了。
也是,这么多人都不能把凌孤如何,有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来解救一个连同门都不是的她呢?
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那天,她为了换回老头,受到凤无鸣的胁迫,身边的人虽都是同门,但没有一个愿意为她说一句话,今时今日恰如当时当日,历史是个循环,这话还真不假。
那时,是凌孤帮她说了话。
现如今,她又到了凌孤面前。
她抬起头,想看看凌孤的模样,却发现对方已经走进了内室,江渺有些错愕,起身走了几步,发现对方没有拘束她的行动。
这是什么意思,不怕她跑了?
她走到内室门前,偷眼朝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又走到外门门前,试着拉了下门。
吱呀,门还真开了。
怎么办,她要走吗?
不,不能走,她本就是冲凌孤来的,要是走了岂不是多此一举?可凌孤并不太想和她说话,她总不能附在对方耳边去唠叨吧?
在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之前,这根本是自寻死路。
想了一阵,她突然有些发困。
赶了半夜的路,正是人困马乏,既然外面没人了,凌孤也不打算杀她,那她不如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这外堂不大,却也有一张简单的小塌。
她抖了抖枕头,摊开被子睡了进去。
在潜意识里,她知道这么睡过去肯定不妥当,但人困起来是管不了那么多的,有个枕头就行,哪怕是天要塌了,也得等睡醒再说。
凌孤在里面等了半夜,也没等到外面的人夜袭,不禁睁开眼睛,朝门边看去。
安安静静,就像没人存在一样。
是逃跑了吗?
不,仙界特意安排这么一个人来,肯定是有迷惑她的打算,她故意跳了坑,就是想看看这人有什么本事,跑了,岂不前功尽弃?
她走到门边听了一会,轻轻拉开了门。
那人正躺在软塌上,睡得口水横流。
凌孤有一瞬间的错愕,她实在没想到这人的心会有这么大,走到近前又看一遍,发现的确不假,已经睡熟了。
“呵……”她轻笑出声,俯身盯着那张脸看了一阵,发现虽然乍看过去有些像江渺,但细看起来破绽不少,大概是神态上有几分相似。
但就算是这一点相似,也难能可贵了。
她这些年一直在寻找江渺的转世,但收效甚微,虽然转世未必长得像,但这么看上去,总归还是让人惊心动魄的。
三百年了,她还能找得到吗?
凌孤不知道,可如果没有这点念想,她连活下去都很难,每次想要了结自身的时候,就想起江渺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她要她活下去,可活下去,也不过是一天天的煎熬。
“江渺……”她喃喃唤道。
“嗯……别吵……”床上的人回道。
凌孤吓了一跳,低头朝那人看去,对方说完这句,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应该是梦话,可梦话是最真实的反应,难道这个人也叫江渺?
正心思复杂地出神,她发现随着对方的翻身,怀里突然掉出一个什么东西来,这东西闪着微亮的光芒,她拾起来一看,是一块传讯玉石。
这玉石的制式不差,以此人的身份应该是接触不到的,闪烁代表着有讯息进来,她点开一看,空中浮出几个字来——怎么样,知道里面的地形了吗?
这话不知是谁传来的,但凌孤已经了然。
果然,此人就是温静月安排进来打探的,是想探出这里面的情报,再进行偷袭?
她冷笑出声,把玉石扔回床上。
她就站在那里让他们一百招,他们都没本事伤她分毫,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用偷袭就能把她给杀死呢?
温静月还是那么愚蠢,有些小聪明而已。
仙界也算是没人了,居然让这种人当道。
得知对方是奸细的同时,凌孤突然没了兴致,看对方的目光也只剩下冷意,手指里捏了一道诀,只要这道诀下去,对方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半晌,她收回了指尖。
没意思,若是杀她这种人还需要偷袭,也枉费她这魔尊的名头——虽说这个名头是别人安给她的,她压根不想和魔界有什么联系,但她的实力摆在这里,就算是杀人,也要让对方死得明明白白。
她甩甩袖子,转身走进了内室。
而外面的江渺丝毫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一场生死关头,她睡得七荤八素,直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哈欠醒来。
刚睁眼,一股好闻的饭香就飘到了她的鼻端,她循着香味找去,发现穿过内堂,后面有处别有洞天的露天天井,天光从上面投下来,影影绰绰的,很是可爱。
而房檐下置着一处炭火,上面烤着两条看不出品种的鱼,这鱼已经半焦,要是再烤下去,一定会变成黑炭。
她忙从旁拿了个碟子,把鱼取下来,看一旁木桶里有饭,她团了两个饭团放在火上,又刷了点油和酱,过一会儿,就能变成焦香饭团。
她咽着口水,满心期待地等待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谁许你动的?”
第64章
江渺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只见凌孤立在廊下,满面皆是冷肃, 似乎非常介意她动了炉子上的吃食。
当然,动了人家的东西, 她肯定理亏,便起身陪笑道:“我过来的时候鱼已经快焦了,吃焦饭对人的身体不好, 所以伸了下手……”
凌孤上前几步将她挡开,端着盘子朝后面走去, 看着烤好的鱼飞了, 江渺张了几次口没说出话, 不是,这人怎么不讲武德,见面好歹分一半呢,这儿有两条鱼,难不成她要吃独食么?
好歹给她留半条啊!
江渺也不想丢人现眼地乞食,腹中的饥饿却不给她端架子的余地, 她有些面热地亦步亦趋,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就见凌孤猛地停了下来,朝她注目。
明显是问她跟着自己做什么。
江渺试探道:“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孤皱眉。
江渺实在说不出“能给我半条吗?”这种话,犹豫半晌, 道:“要不就在这儿吃呢,拿来拿去的, 时间久了就冷了。”
凌孤只道:“与你无关,别跟着我。”
说罢, 就一甩袖子,继续往前走去。
江渺眼巴巴看她走远,也不好意思往前跟了,回身转到屋檐下,突然闻到一股糊味,跑过去一看,才发现她刚才放的那两个饭团变成了煤球,她不死心地试着用筷子去夹,饭团立刻变成了一团灰。
饥饿愈加难捱,她只好重头再来,又是急迫又是委屈,她赌气只烤了一个,没给凌孤烤。
不一会儿,饭香又浓郁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等彻底焦黄,她就迫不及待把饭团夹到盘里,谁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嘴皮子刚碰到,就被烫出一个大泡,她骂了一句,去里间找水漱口。
好不容易找了一口冷茶水,把疼痛压下去了,一出门,就见凌孤正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上,而她放在地上的盘子不见了。
“哎……”她没拦住,饭团进了凌孤的嘴。
见她一脸哀怨,凌孤皱眉道:“怎么?”
江渺不知道怎么诉说自己心中的愤懑,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小孩,还能为口吃的大吵大闹吗?
可烤好的鱼飞了,饭团飞了,还没吃上就烫了嘴,倒霉得像小说主角似的,憋了一腔的脏话不好骂,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于是只好俯下身,再去搓几个饭团出来。
但她身上的怨气重得像鬼,凌孤不可能察觉不到,于是道:“你好像很不开心。”
在凌孤看来,这人实在不算个好奸细,晚上睡得太死,白天又过于贪嘴,情绪明明白白显在脸上,就算这些都无所谓,可最重要的干活也不算认真,像刚才那种情况,应该趁着她不在到处查探的,但据她观察,对方只是闲适地坐在这儿烤了点饭团。
如果不是实蠢,就是不想卖命。
温静月没给够好处?
具体原因不好说,但说到底,就是不想在这儿继续待了,于是她随意道:“如果你想回去,那我可以放人。”
当然,她不可能放人,这么说只是想让对方露出狐狸尾巴,一旦对方有想离开的想法,那她立刻就会动手灭口,令其不能如愿。
与敌相攻,直取其短。
对方想要的,她偏不给。
江渺连头都没抬,只一股劲地往火上烤饭团,其实现在她的饿劲已经过去了,但肚子里憋着一团委屈,让她想报复性地进食。
凌孤还没见过居然敢无视她的人,举筷在炉火上敲了敲,行动间已带出不快,谁知江渺还是没抬头,只道:“别急,等会才能烤好。”
凌孤:“……”
她不是想吃这东西。
但和蠢人争辩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凌孤已经不再觉得对方是个威胁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她觉得对方是温静月送来给她当乐子的。
她在这里生活了三百年,除了日常地打卦招魂,再没别的事做,更不可能有人来和她闲聊,有这么个蠢货在,倒不能说是全无益处。
“好了,给你。”正出神间,对方夹了几个饭团,给她堆到了盘子里,又把剩下的扫进自己盘子。
凌孤看着给她堆到露尖的饭团,有些哭笑不得,对方莫不是把她当饭桶了,但味道还不错,她也就勉强吃了些。
吃完了放下盘子,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感受到饱腹的滋味了——因为有魔力的加持,所以她几乎不会感觉到饿,又不会做饭,除了拿东西来烤,没有其他任何烹饪的方式。
就算烤了,也不是她自己吃。
“你应该多吃饭,以前你很能吃的,现在都没什么饭量了。”江渺边吃边说,话虽无心,听者却有心,凌孤奇道:“你知道我以前的饭量?”
江渺有些语塞,她倒不是不能明说,只是这样太刻意,太反常,两人见面没过一天,她就说自己是江渺本人,别说凌孤这种多疑的性子,就是随便放个谁也不可能相信。
万一一句话说不对,还不把她活剥了。
“我猜的。”她道。“看你修为这么强大,一定离不开五谷的功劳。”
“歪理。”凌孤丢下一句,就往后面去了。
江渺也知道是歪理,自顾自收拾了盘子,开始坐在回廊下发呆。她发现为今之计,是不能靠自己来说明了,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凌孤自己意识到她的身份,只有自己探出来的,才更有可信度。
但这个度很难把握,一旦有丁点的不自然,都会显得非常刻意。
正发着愣,她余光突然瞟到腰间的玉佩一闪一闪,这玉佩是原主的随身物品,今早她起来的时候发现落在床上,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就随手挂在了腰带上。
她一拿起,空中突然投出一行字来。
——怎么样,取得凌孤的信任了吗?
她吓了一跳,连忙立直了把字挡住回头去看,身后倒是没人,但刚才也太危险了,要是被凌孤发现了,那她就是有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她定了定神,开始从头捋——既然有人会这么问她,那一定是与原主有过约定,看样子,原主是临危受命,被派进来做奸细的?
这样说来,倒也说得通了。
原主是门派里的小师妹,又长得像自己,任谁都看得出来,像她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半点作用都起不到,可为什么还非要她来,一定是有人特意为之,想把原主顶作替身,好突破凌孤的心理防线。
可她们想错了,越是长得像她,凌孤越是容易起疑,也难为他们费尽心思,岂知全是南辕北辙。
现在的问题是,她要回复吗?
如果她没回应,是不是会被视为失败?
照这个情况看,一旦她任务失败,仙界说不定会再找相似的人来重蹈覆辙。
一想到有很多长得像自己的人,被胁迫着排队等死,江渺就一阵恶寒,她当然不能任由他们再做出这种羊入虎口的事,便决定先回复一句,把人稳下来再说。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凌孤不在附近,偷偷取出玉佩,回复了几个字:“还没找到机会。”
想了想,她又加了句:“以后你不要找我,有什么进展我会主动传讯,以免引起她的疑心。”
发完她把玉佩塞进怀里,松了口气。
说是这么说,她是绝不可能主动发的,等到对面忍无可忍的时候,再回那么两三句,就这么死吊着,反正不回应不主动又没死,他们也拿她没办法。
这样,也不用再有其他人牺牲。
她并不知道,在她喜滋滋筹划的时候,凌孤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老谋深算,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丁点好感又归了零。
这人果然还是奸细。
那么刚才蠢笨的模样,是装的吗?
愚蠢并不烦人,但装蠢就是在小看自己了,凌孤心道温静月也不算傻子,居然还找了个善于攻心的,想扮猪吃老虎。
但扮猪吃虎的前提,是对方真的有实力。
凌孤目力过人,自然看得出对方的修为是什么水平,坦白说,就这种水平,想与她对面相抗简直是螳臂挡车,如果真想有赢面的话,也只能是偷袭。
偷袭……
凌孤轻笑一声,她做魔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小看过,对面这点路数是她早就用废的,五毒门里同门相杀,这种程度只能算是入门,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倒要看看,对方能有什么本事,把她的命纳过去。
当一个人实力过强时,一切挑衅对她来说都是“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凌孤就处在这样的自得中,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把对方捏死,可现在暂时还没必要。
她款款走出,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渺回头,刚要回答,突然意识到“江妙”这个名字过于刻意,恐怕也不是原主的真名,不如换个雅俗共赏的,便道:“我叫阿满。”
这名字满大街都是,实在算不上多惊艳。
见她面露不屑,江渺笑道:“名字而已,有什么所谓,难道换个名字,我就不是我了?”
第65章
换了个名字?
凌孤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么说, 这不是你的真名。”
江渺才发现自己有些说漏了,虽然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这话听来还真就是那个意思, 想了想,反正凌孤也不傻, 在她面前自己这点技俩根本不够看,便道:“是,日后如果机会合适, 我会把真名告诉你的。”
凌孤刚想说她不真诚,突然想起自己和江渺初遇时, 何止名字, 几乎全都是保密, 即便如此,对方还是没有起芥蒂,其实倒并非是恶意,只是有些事情,并不便于宣之于口。
她今生做人,是比不过江渺的。
但江渺死后, 她一直照着对方的遗言生活,虽然当时有对世界的痛恨, 甚至想过把所有人都杀掉,但到底,她也没有多杀一个无辜的人。
如若不然, 仙界也不会如此蹬鼻子上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能苟活到现在, 全都要托江渺的福,就这他们还不知足, 时不时就要来骚扰她,如果不是实在不想离开这里,她早就找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隐居了。
“随你。”她的怒气平息,淡淡道。
江渺瞟她一眼,道:“你一个人生活在这儿吗?”从进来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其他人,但今早的鱼的确是不见了的,凌孤总不会拿去倒了,所以她猜,也许这儿还有其他人。
凌孤看她问得随意,倒不好怀疑她是在探查自己的底细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便道:“是。”
“一个人……”江渺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己假死前,曾经让她帮忙照看药王宗,可也不知为何,她没有住在药王宗,而仅仅过去三天,宗主就换了人。
当然,也许书里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但不管怎么说,这变化也太大了。
按她的想法,哪怕凌孤做不了宗主,做个普通弟子,也能受到药王宗的庇护,为什么会一个人搬到这儿来呢?
直接问肯定不行,她旁敲侧击道:“你知不知道老药王,他是怎么死的?”
凌孤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论理,她作为仙界的人,应该比她更清楚的,就算是后辈,这一段也是修士们必修的,怎么这人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要来问她。
“当初他被春鸾宫的人掳走,当时就人事不省了,老盟主为其吊了半个月的命,后来还是没保住。”凌孤敛眉,老药王的事,她从未对江渺说过,当初本是不想让江渺担心才没说,可江渺死后,她才发现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
她永远都无法告诉对方了。
也不知江渺在天有灵,会不会怪她隐瞒。
这下有人询问,她立刻倒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好像轻松了些。
“什么!”想不到对方的反应还挺大,踢倒凳子站了起来:“可她说只是普通的迷药!”
凌孤道:“谁?”
“柳颖儿!她当时说是市面上的普通迷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人事不省呢?”
凌孤盯着她看了一会,道:“你怎么会知道柳颖儿的名字?”
江渺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这……我打听到的,当时掳走老药王的就是她吧?”
“你既然能打听到这个,就该知道之后的发展,也用不着来问我了。”凌孤起身,将她逼到角落,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柳颖儿,别说是打听来的,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死了很久的小角色,现存在人世的,也没几个知道她了。”
江渺的手撑在墙上,脑子里乱的要死,凌孤说的死了很久到底是多久,她根本没有实感,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老头那蹊跷的死因,刚才虽是一时情急,却也是真的关心,老头是她的恩师,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索性,她破罐子破摔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孤垂眸,艰难道:“你想从哪开始听?”
她心里已经想到一个可能,可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她根本不敢相信,喉口有团棉花塞着,她咽了又咽,只觉得无法呼吸。
“从甘草带人回去开始。”
预料中的答案出现,凌孤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将江渺放开,慢慢把之后的事一点点说了出来,这些话,她早就该跟江渺说的,可机缘巧合没有机会说出,如今对方既问了,她就没有理由不说。
于是她把与江渺分开后,怎么回到药王宗,怎么发现甘草的谎言,又怎么利用温静月,再找来老盟主,又假冒凌谷的身份,登上了前往魔界的飞舟。
后来的事,江渺应该都知道了。
对方果然没再问后面,能印证的地方越来越多,凌孤的心飘得越来越高,她已经有足够的把握能确定对方的身份,可现下还不是揭露的时候,她静静地等着,就像等着一场盛大的花开。
江渺却还在仔细思考着,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事,恐怕是甘草下的手!”
“是,的确有这个可能。”凌孤缓缓道:“他已经死了,死有余辜,你要是想鞭尸,我可以带你去。”
“那倒也不用……”江渺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也许只剩下白骨了。”
从凌孤的字里行间,江渺听得出,距离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就算她再怎么气愤,再怎么痛苦,也无从倾泻了。
她突然觉得,穿越也许不是什么好事,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三天,可对于在故事里的人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几百年,这几百年间,她们是怎么一天一天过来的,她不敢细想。
而对她来说,这些时间就像是被偷走了。
双方的痛苦都不是同一种,也无法互相理解,更何况,语言本就是苍白的。
可她不能什么都不说。
“谢谢。”她轻声道:“谢谢你做了这么多。”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凌孤也轻声道:“欢迎回来。”
说着,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江渺忙上前去帮她擦泪:“好了好了,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都过去了,不要伤心了。”
凌孤哭得更加厉害,简直是泣不成声,刚才她只是有些怀疑,而现在,她彻底确定对方就是江渺。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撒娇:“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我是数着日子过的,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来,所以一直守在这里,每一天,每一天都期待着能和你见面……”
江渺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凌孤的泪流在她的肩头,有些温热,又有些湿润,江渺也不由湿了眼眶,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是我来得太迟了。”
两人抱在一起哭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橘黄的阳光撒在两人侧脸,像是一副静止的油画,江渺感受着她的体温,鲜活,跃动,那么真实。
她真的回来了。
等凌孤的情绪恢复了些之后,她牵着对方坐到房檐下的吊脚上,端了杯水给对方喝。
凌孤抱着杯子,还有些没有实感。
“你为什么又会活过来?”
“这个,说来话长。”江渺也不再藏私,把自己穿书的事前后说了个清楚。
“这么说,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一本书?”凌孤讶然:“可……”
“我知道,没有实感对吧。”江渺道:“我也没有,一开始我就把这儿当成一场戏,后来生活得久了,也慢慢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戏了,你不用有负担,不管是不是书,这儿都是你生活的地方。”
“我知道了。”凌孤沉默一会儿,又道:“这么说,等你完成任务之后,就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吗?”
江渺一时语塞,她这次回来的确是为了安抚凌孤,可安抚完呢,她要回去吗?
她没想好,也不知怎么回答。
“我们先不要说这个,好吗?”
凌孤垂下头,过了好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没关系的,你不要顾及我。就像这里是我的家一样,你也有自己的家,回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用觉得愧疚,我……我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是我擅自……”
是我擅自喜欢你,与你无关。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后,一丁点的波动都能让她觉得无比痛苦,她宁愿自己不说,宁愿听不到江渺的回答。
她闭上眼睛,忍受着心里的痛苦。
祈求着江渺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打破她最后一点幻想,她知道自己是个卑劣的人,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全不是一回事。
她希望对方留下来,她希望对方反驳。
可她凭什么呢?
在江渺眼里,她只是书中的一个陌生人,之前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演出来的,既然戏开幕了,就有闭幕的一日。
江渺已经够仁慈了,她不能要求更多了。
不能,不能,凌孤,别想了。
求求你,别想了。
“我们怎么会没关系?”一个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那些过去,都是真的发生过,对吧?”
第66章
江渺不想对自己撒谎, 也许一开始,她是抱着演戏拿钱的想法,但到了后来, 剧情已经完全偏离了主线,她却还是凭着本能做了很多事。
她对凌孤的心疼不是假的。
凌孤不是主角, 没有那些所谓的主角光环,一步步走来,靠的是顽强的生命力, 她打从心底里佩服对方,欣赏对方, 而一点点把对方从沼泽里拉出来的过程, 既是对凌孤的救赎, 也是对自己的升华。
可是,她终归不是圣贤。
那些小说里轰轰烈烈的恩爱情仇,作为读者时看得津津有味,可真到了她这里,她却没办法干脆利落地一锤定音。
因为她不是主角。
她是个世俗的人,喜欢不是假的, 可为此做出巨大牺牲时,没办法眼睛都不眨, 她的家在真实的世界,那里有她的亲人朋友,有她真实的人生, 也许没有那么光鲜亮丽,可要她放弃一切, 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她还无法下定决心。
她是真的可以做到吗, 还是一时冲动?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时间可以告诉她。
所以。
“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她郑重道:“我会在这里待半年时间,这期间,我会帮你处理掉那些烦人的骚扰者,如果半年之后你还愿意,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如果你反悔了,那就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偷偷离开这里,我就全都明白。”
“机会……”凌孤睁大眼睛,期待道:“是…是要留下来吗?”
在这个瞬间,江渺又一次意识到了凌孤与自家猫咪的相似之处,猫咪也许是很傲娇的,也许不会特别粘人,但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时,总能毫不犹豫地主动出击。
这爱来得太猛烈,毫不掩饰,她有些局促,有些面红,又有些无奈,只能宠溺地摸摸对方的头,说:“对。”
凌孤在她的手心蹭蹭,像在撒娇的猫。
江渺看着在别人嘴里暴虐无道的魔尊在自己身边毫无防备,不由有种特别错位的感觉,这真的是凌孤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对了!”凌孤突然起身,道:“我有东西给你。”
江渺看着她一路欢快地跑走,刚要提醒她慢点,突然又想起对方修为了得,压根用不着自己提醒,便收了话,静等着对方回来。
不一会儿,凌孤就又返了回来。
她手里端了一个盘子,看起来有些眼熟,等走到近前,江渺才发现盘子里是今早被她端走的鱼。
两条鱼完好无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是……?”江渺问。
“给你的。”凌孤答。
“可……今早你不是拿走了吗,我以为是你自己吃了。”江渺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很奇妙,原来这鱼还存在世上,她还以为早就被吃了。
“我不需要吃饭。”凌孤道:“这是给你留的。”
“给江渺?”江渺指着自己说:“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会来?还是说你早就认出我了?”
“我不知道你哪天会来,所以每天都会备些吃的。”凌孤得意道:“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发事件。”
江渺哑然:“这么说,你学会做菜了?”
“没有,只有烤鱼。”凌孤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放心,这些鱼都是我亲手洗的,虽然有点糊,但是绝对干净。”
江渺只好捧场地捏了一块来吃。
鱼肉进口,她立刻尝到了一股腥气。
她又不好吐掉——凌孤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差不多都快直接说想得到她的夸赞了,她这是第一次吃凌孤做的饭,就算是装,也得装得像样些。
“怎么样?”凌孤果然迫不及待问。
“嗯……还可以……”江渺几乎是昧着良心说话,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没见过不会做菜的艺人,但能难吃到这个程度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鱼的卖相还可以,毕竟是她最后收的尾,但除了卖相,里面的鱼肉特别硬,又特别散,刺全都碎了,根本择不出来,血也没有洗干净,直接变成了血块,就算这些都能接受,但——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内脏根本没剥。
这也是腥气最大的来源。
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她实在没胆量吃了。
凌孤看她面露难色,委屈道:“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不合你的口味?”
江渺道:“没有,我就是……就是不太饿,没胃口。”
“真的?”
“真的。”
凌孤当然看得出她在撒谎,轻声道:“对不起,我确实不知道你会这时候回来,如果早知道的话,我就把鱼烤得好一点了,你放心,既然你回来了,明天我一定会好好烤的,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满意。”
“不,这个,你不用这么努力的。”江渺忙道:“我自己会做饭,怎么好每天麻烦你呢?”
话是这么说,其实江渺真实的想法是,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让凌孤再接近灶台一步。
谁知凌孤倒不愿意了,郑重道:“不行,我听说,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人家凡间的夫妻,妻子都要给丈夫洗手做羹汤的,如果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怎么让你留下来呢?”
江渺没想到她想法这么传统,无奈道:“好吧,不过你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凌孤模样乖巧。
“这个鱼,你是怎么做的?”
“这个鱼吗?我先是从水里打来,然后洗干净了,放在火上烤……”说到一半,凌孤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我忘了放盐,怪不得你不喜欢。”
“不是!”江渺在心里叫了一句。
就以这道菜的水平,根本还没到能论盐分的地步,况且很多鱼不放盐也能吃,这条鱼的问题是没剥内脏,没放血,刺还碎了。
剩下的火候,盐度,口味,压根还论不着。
“你是怎么打的?”
“用魔力。”
“你没剥吗?”
“……什么是剥?”
“你没剥,上面怎么没有鳞片?”
“鳞片?……我抓到的时候,上面就是光溜溜的,有什么不对吗?”
江渺打了一下额头,她算是明白了,凌孤压根就不知道做饭的基本逻辑,在她看来,烤鱼就是把鱼拿到火上烤,至于前面的洗剥,腌制,改刀等等,全都是“不懂跳过”的步骤。
至于鱼鳞,的确有点奇怪,不过考虑到她是用魔力打鱼的,有很大的可能,鳞片是被震掉了,这也是为什么鱼刺会全碎掉。
能让活物在外形不变的基础上内脏骨头全碎,这可能也是一种天赋吧。
让这样的厨艺小白学会做菜,一定是件任重道远的事,江渺试探道:“你一定要学会做菜吗?”
“一定!”凌孤斩钉截铁。
“既然如此,我就有义务认真调较你了。”江渺正色道。“江湖上有句名言,要想打人,首先就要?”
凌孤想了想,道:“挨打?”
不愧是她。
江渺暗暗想,其实压根没有这句名言,这话是她从武侠小说里看的,凌孤做菜不擅长,但对于武学方面的直觉却强得可怕,这世上万事共通,也许教对方做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对,所以在学做菜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须得做。”江渺把那条冷透了的鱼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试吃一下这个,找一下自己的问题。”
凌孤愣了愣:“我可以吃吗?”
“有什么不妥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觉得这鱼挺珍贵的,所以一直没舍得吃……”
原来她从来没吃过!
江渺有些哭笑不得,难怪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发现自己有着怎样惊世骇俗的厨艺,这样也好,自己也不算是独自受苦了。
“没关系,吃吧,好的东西要一起分享。”江渺道:“以后别什么都只给我了,我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后面四个字,她说得饱含血泪。
凌孤没听出她的话外音,郑重地取了筷子,夹了一丝鱼肉放进嘴里,几乎是同时,她就吐了出来,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好难吃!!!”
江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凌孤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些问题是怎么来的,不由道:“这么难吃你怎么不直说?”
“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江渺道。
“我真的没想到……原来我做了这么久的烤鱼,全是这么难吃?”凌孤的世界观有些崩塌,这三百年,她特意用了无数种办法,好不容易才把这银链灰鱼养活,形成生态,这种鱼非常珍贵,现在存世的只有她池里这些了,她还烤得这么难吃,实在是暴殄天物。
“以后日子还长,我相信你能做好吃。”江渺拍拍她的肩。“今天这两条就别勉强吃了,实在不行喂了猫。”
“猫……我这儿没有……”凌孤捏着筷子,仍旧有些恍惚。“要不然……我们养一只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凌孤有点兴奋,她还从来没有养过宠物,她的生活好像正在因为江渺的存在而变得多姿多彩,充满希望。
“这儿已经有一只了。”江渺摸摸她的头,轻声念道。
第67章
说罢之后, 江渺才觉得这话有些暧昧。
虽然她一直觉得凌孤很像她的猫,但也只不过在心里想想,真正说出来是有点□□意味的。
她忙把手收回, 有些不自在起来。
凌孤却没有意识到她的反常,甚至没有意识到那只猫就是自己, 还来回转头,寻找那只并不存在的猫。
“哪有,你胡扯。”她嗔怪道。
江渺失笑, 也不打算戳破,只说回正事:“仙界的人一直在为难你吗?”
凌孤不屑道:“不足挂齿。”
“总归这事不是个长久之计。”江渺看了看周围:“你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 他们知道你在这儿, 当然会时不时来骚扰。”
“你不认识了吗?”凌孤道:“这是以前竹屋所在的地方。”
竹屋?
江渺哑然, 竹屋的地形她很熟悉,是在个低矮的山顶,附近的竹子很多,后面还有条小路。
可昨晚她立在外面,一点都没看出竹屋的影子,后面的山也很高, 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
“一百年前,这里发生了地震, 原先是山的地方陷了下来,后面又耸起一座山来,你不认识也很正常。”凌孤道:“我不想离开这儿, 是感觉还能有个念想。”
江渺也有些唏嘘,三百年了, 斗转星移,竹屋再也不复原先的模样, 所有故人都不见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凌孤。
凌孤,还是原来的模样。
她不由看向对方的脸,那张脸还像初见时那么好看,白皙滑嫩,吹弹可破,难道真如传说里那样,修炼可以保持青春?
凌孤转过头来,正对上她的目光,不由红了红脸:“怎么了?”
“你一点都没老,怎么做到的?”江渺问:“是因为修炼吗?”
“有吗?”凌孤摸摸自己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容貌对她来说是没有用的东西,她也曾经痛恨过时间,因为她觉得,时间不能抚平一切,三百年,她不可能不老,只是没有人会这么仔细地看她了。
“嗯,还是很好看。”江渺认真道。
“别看我了。”凌孤又是羞怯又是开心,其实这一整天,她都处在一种没有实感的飘忽里,江渺的出现已经让她惊喜,更别说,对方还有大把的时间陪在她身边,这与她的很多梦境不谋而合,美梦成真,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随时有可能醒来的担忧。
“你真的是江渺吗?”她喃喃道。
江渺道:“还有怀疑?”
“不,我只是觉得,穿越这种事太吊诡了。”凌孤道:“我听过飞升,这两个是一样的东西吗?”
江渺想了想,道:“应该不是吧,不过也差不多,飞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穿越也是。”
“我是不可能飞升了。”凌孤道:“我已经堕魔,除了在这里待着,永远不老不死,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或许有天我会魔化,被仙界清除,这是解脱的唯一可能。”
江渺听得有些胆寒,永生说起来好听,真正放到自己的面前,只会觉得恐怖,这个话题太沉重,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的力量太小,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掌控,更别说是别人的命运。
“那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算了,不该说这个的,也是让你徒添烦恼。”凌孤起身,道:“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江渺跟着她,两人穿过回廊,朝后堂走去,这个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走了快半刻时,柳暗花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建筑。
有点像竹屋,却又有出入。
“这是重建后的竹屋,是按我印象里建的,可能不太一样,凑合着看吧。”凌孤停了下来,让江渺进去看看。
江渺到处摸摸看看,果然很多陈列都很眼熟,里面窗明几净,甚至比以前还要漂亮,窗外种着数杆青竹,摇曳生姿,写意可爱。
“竹子是我从别处迁来的,之前那片竹林地震时全被填掉了。”凌孤解释道:“你要是喜欢,我再移些来也不难。”
“你何必费这么大的心思……”江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凌孤以前是个很话少的人,从来不爱把自己的情绪展露出来,没想到对方心里竟蕴含着火盆一般的炙热。
“我没有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凌孤道,一个人的夜是很长的,她不用为三餐发愁,也不必防寒御热,这个世界上值得让她费心的事太少,兜兜转转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江渺。
如果用三百年的时间,还做不好这么一点事,那她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以后你可以住在这里。”凌孤道。
“啊?这……这是你用来纪念的,我要是住进去不就弄脏了?”江渺忙摆手道:“那外面就挺好的,还能和你住得近些,一个人住这儿,怪瘆人的。”
“这本来就是给你建的。”凌孤抬头看了看:“屋子需要人气,没有人气撑着,迟早会倒塌变坏,再说……万一以后你走了,我还能留点怀念。”
“别这么说嘛。”江渺其实是个特别心软的人,本来就有恻隐之心,被对方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了。
自己走了,对方会不会想不开啊?
她内耗地想着,只恨自己不能分身有术,要是有这种办法,就能两全其美了。
“我开玩笑的。”凌孤道:“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也可以搬过来和你一起,这个地方很大,的确有点冷清,要是你愿意,我可以造些豆人出来,热闹一点。”
“豆人?”江渺问。
“对。”凌孤从袖中取了一颗豆子,往地上一撒,那豆子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个眉目青俊的青年,对方一俯身子,尊敬道:“主人,请问有何吩咐?”
江渺才意识到,这就是所谓的撒豆成兵。
她走上前去,绕着豆人转了一圈,对方仍旧立得笔直,眼睛却随着她的注视而转动,活灵活现,细节皆备,就连毛孔和性格都能窥出一二,几乎看不出半点人造的痕迹。
有意思。
“有其他形态吗?”总觉得她们住的地方,多出一个男人有点不妥。
“有。”凌孤挥了挥手,豆人就变成了同样年纪的女子,胸前高耸,眉目精致,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她们问好。
“这个也有点奇怪,还有吗?”
凌孤接连不断换了几个,终于,江渺选定了一个比较正常的女子形态,对方长相中等,体型微胖,笑容甜美,看起来没有攻击性,还有些隐约的慈爱感。
这样的人,不会让她觉得紧张。
“就这个吧。”江渺搓着手,绕着对方转了转,满意地点点头:“简单点就好,她有名字吗?”
“没有,你可以给她取一个。”
“那……就叫阿满吧。”
阿满得了名字,竟然还很开心,谢过了江渺,便问:“主人有何吩咐?”
“吩咐……”江渺想了想,道:“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你就到处转转,先熟悉一下环境吧。”
阿满得了令,走出门去。
“有意思,我以前也跟着药王学过几天艺,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术法。”江渺道:“我可以学吗?”
凌孤道:“可以,不过……”
“不过?”
“没什么,我教你。”
说着,凌孤就走到她面前,取出一张纸,写下几句咒语,江渺在一旁看着,问:“这是做什么?”
“你的灵力不足,光靠自己是不行的。”凌孤边写边道:“我给你写几张符,你在心里塑造好豆人的形态,然后念一句‘成’,就会有豆人出来了。”
还挺简单的。
江渺把符纸接过来,闭眼想了一通,念罢咒语,就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之所以说是奇形怪状,是因为她造出来的这个东西,连个人形都没有,顶多是一滩正在蠕动的烂肉。
她吓了一大跳,叫道:“什么东西!”
那烂肉还咕噜咕噜地朝她蠕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因为没有口腔,根本无法发出正常人类的声音。
她连忙跑到凌孤身后,面露惊恐。
“没事。”凌孤的手凌空往上一提,那团肉就变回了豆子,回到了她的手中。
“你没有想象它的骨骼,所以失败了。”凌孤道:“下次记得想好,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如果有地方不够清楚,就无法生成正常的豆人。”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江渺哀嚎道:“我从来没见过骨骼,也没见过肌肉,难道刚才你竟然想象出了这么细节的东西吗?”
“这是基础。”凌孤道:“新手失败并不奇怪,你不要气馁,迟早能够做得和我一样好的。”
“算了算了。”江渺投降了,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学法术,大体上,这已经不是法术了,而是邪术,到底是怎样恐怖的想象力,才能造出那么真实的豆人啊?
“……好吧。”凌孤叹了口气,道:“这些符纸我也用不着,你拿着吧。万一以后遇到什么事,还可以扔出来,错个逃跑的机会。”
“别乌鸦嘴。”江渺道。“我又没有害人,谁会堵着门害我?”
第68章
“也是。”凌孤应了一声, 道:“那你要搬过来吗?”
有了阿满为伴,江渺的不安减了大半,道:“好吧。”
凌孤又道:“那我……可以搬过来吗?”
江渺愣了愣, 突然意识到凌孤是什么意思,虽说同居在现代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住在一起难免擦枪走火,还没确定在一起之前,她实在不想这么唐突, 正迟疑着,就听凌孤飞快地否决了自己的提议:“明白了, 算了。”
语气中饱含失望。
江渺忙道:“别那么难过嘛, 我就是……唉, 好吧。”
凌孤心上一喜,却偏要问个清楚:“什么意思?”
“就是……”江渺挠挠头发,道:“你也一起搬过来吧。”
真是奇了,以前她们明明也曾在一起住过,但那时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大概是两人心里都没那个意思, 就好像住一个寝室的室友,自然不会多想。
可现在, 她已经知道了凌孤的心意。
对方等了她三百年,要论心迹肯定保真,可正因为真心, 才更有珍惜的价值,若她打着真爱的名义始乱终弃, 那才是真的不负责任。
可她又实在看不得对方哀怨,想来想去, 也只能默默委屈自己,拼命抵抗住诱惑了。
她是这么想的,但在看到竹屋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而这张床上又只有一个被子之后,还是惊呆了。
她看向凌孤,对方一脸无辜。
“就一条被子吗?”
“对。”
胡说,昨晚她盖的那条呢?
江渺不想和她争辩,直接跑到最外面的门房去寻,结果今早被她亲手叠起的寝具居然不翼而飞,而房间里隐约的烧糊味,昭示着寝具的去向——它已经被烧成了灰。
“我下山去买!”江渺道。
“哎——”凌孤叫住她:“仙界的人就埋伏在下面,你一出去就会被逮到,然后她们看到你毫发无损,一定会再来骚扰我。”
凌孤拿自己的安危作为威胁,可谓是舍身饲虎不择手段,要是放在别人那里可能只算个笑话,可对于江渺来说,却是精准无比,她这人最心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牺牲别人。
她哭丧脸道:“难道我们只能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吗?”
“是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凌孤正色。
没办法个锤子。
“你要是这样我就不搬进来了。”
江渺不可能中这么明显的陷阱,最终双方各退一步,以凌孤睡在脚榻上,江渺睡在床上为终,这样双方离得又近,又保持了各自的贞操。
凌孤虽然对此很不满意,但第一天能攻略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反正她还有很多时间,所以并不急功冒进。
江渺则是松了口气。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有这种甜蜜的烦恼——到了晚上,她特意没有脱衣,就怕半夜迷迷糊糊的,再做出什么丑事来。
凌孤看她一脸警惕,无奈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你?”
“我不是怕这个。”江渺道:“我们现在还没在一起,其实光是这样,都算是越界了……”
“这有什么越界的,我们以前不也住一起吗?”凌孤道:“你我到底谁是现代社会的,怎么你的贞洁观念比我还强?”
“反正我得努力……”江渺唯唯诺诺。
“努力……么……”凌孤突然一笑,笑声在黑暗中有如天籁般悦耳:“这么说,你也承认我对你有吸引力咯?”
“……”江渺不答,心里却想,这么漂亮的人就睡在咫尺之遥的地方,换了谁也要觉得难捱,虽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可越是看不清,就越是有想象空间,要是再闻到香味听到呼吸,就更是痛苦不堪。
她有些后悔了,但现在也晚了。
凌孤是绝不会再退一步的,好不容易才商量得这个结果,要是这会儿反悔了,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说不定还得割城赔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什么。”凌孤的声音突然变得近了些,带着隐约的调戏意味:“你不来夜袭我吗?”
江渺一看,对方就趴在床边。
长发已经披散开,发出好闻的香气,虽然只能看到漂亮的锁骨和瘦削的肩膀,但只差一点儿,紧要位置就会暴露,就像是故意想要勾引她似的,对方还歪了歪头,隐约露出了半边的雪白,只可惜头发很快遮了上去,并没有让她如愿。
江渺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移开了目光,道:“你干什么,快回被子里去。”
“看来很失望嘛。”凌孤的声音更加愉悦:“就那么想看么?”
“谁想看了?”江渺言不由衷地反驳着,语气却没刚才那么理直气壮,坦白说,她已经想看想得要疯了,但这种事一旦承认,凌孤说不定会立刻爬上床,那她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嗯~姑且相信你一次吧。”凌孤缩了回去。
江渺这才回过头,又担心她没盖好被子,偷偷向下瞟了一眼,只见对方双手扒着被子,直挺挺地躺尸在那儿,一脸的血红欲滴。
“噗——你既然做不来,就别这么拼命了嘛。”江渺失笑,还以为对方有多游刃有余,谁知也是个有皮有脸知道害羞的。
“谁说我做不来?”凌孤羞红着脸反驳:“只不过是第一次,没有经验罢了,等以后熟练了,我一定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用熟练!”江渺道:“这种事……它是水到渠成的,不是靠勾引的,你要是乐在其中就罢了,偏偏也害羞得要死,图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凌孤小声道:“再说,等你走了,我也好留着回味,谁知你这么小气,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
她又一次提到“走了”,气氛再次冷场。
半晌,她才说:“对不起,我……”
说着,话音里就带了哭腔。
“江渺,求求你,别走了好不好?”没有了天光的普照,人会变得大胆而直白,凌孤已经把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做出了没有自尊的祈求。
“我……”江渺叹息道:“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不想留下来,只是那边还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小猫……在我的心里,你和她们一样重要,如果再也不回去,她们一定会难过的。”
缓了缓,又道:“你别哭了好不好?”
在她的眼中,凌孤是个很高冷的人,之前根本没见过对方哭,这次才回来不到一天,对方就在她面前哭了几次,这种痛苦她已经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可要是这么简单放弃家人,对她来说也是痛苦。
凌孤还在断断续续哭着,她叹了口气,道:“过来。”
凌孤抬起头,只见对方背着一身的月光,对她伸出了手,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对方用力一抽,她就躺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仅限今晚。”江渺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但是不可以乱摸,听到了吗?”
凌孤轻轻点点头,对方接收到了她的意思之后,又把她轻轻往怀里按了按,心跳透过薄薄的里衣传过来,扑通,扑通,有力而律动。
好听。
凌孤从不知道心跳竟然有这么好听,她又凑近了些,几乎无法呼吸,对方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填满她的鼻腔,她贪婪地闻了几下,疑心被对方发觉,又停下来偷听对方的反应。
没有反应,呼吸均匀。
睡着了?
凌孤轻轻地动了动,对方喉咙里拉长着“嗯”了一声,有点警告的意味,她不由轻笑出声,这种快要睡着时无奈的反应,实在让她忍不住莞尔。
怎么办,现在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她轻轻在对方怀里蹭了蹭,随后把身体放松,与其的呼吸慢慢协同,两人同时进行着一样的频率,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看,她们就连呼吸都是一样。
兴奋了一会儿,她突然悲从中来。
命中注定又怎样,江渺迟早是要走的。
不管是半年后还是十年后,只要分开,那就再没回头的机会,她的生命太长,长到不管多久的相聚,都像是弹指一挥间。
她想哭,眼泪却出不来了。
不要哭了吧,江渺不喜欢。
她边绷着身体,边胡思乱想着,就这么生生过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天擦亮,江渺终于不堪重负,睡梦中翻了个身,她被丢在原地,却是舒服许多,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个觉很短,梦却很乱,一会儿是江渺倒戈,要帮仙界的人清除她,一会儿是江渺要走,把她一个人留在书中世界。
她追着江渺跑了很远,直至周围变得漆黑,她迷失在书中与现实的夹缝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书外的江渺已经奉了媒妁之言,和别人订婚,她们就这么天人永隔,死生不见。
“不要,不要……!”她大喊一声坐了起来,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而竹屋外传来咕嘟咕嘟的怪声,她披好衣服走出门去,只见江渺正在教阿满煮汤。
见她出来,对方笑道:“快来,连你一起教了,我也省一回事。”
第69章
凌孤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江渺扯了过去,懵懂地做着煮汤的流程,不一会儿, 她就习惯了这个过程,并乐在其中。
只要是和江渺在一起, 做什么都好。
这样惬意的日子过了几天,终于,仙界那边再沉不住气了, 又给江渺传来了讯息,问她进展到底如何。
凌孤就在一旁看着, 问:“你打算怎么回答?”
“这个嘛, 我觉得倒也没必要瞒了。”一开始隐藏自己是必要的, 毕竟还不知道具体形势,现在既然知道了仙界对她没有敌意,那她不如站出来,去帮凌孤和仙界达成一个和解。
“她们怎么会和解?”凌孤嗤道:“温静月恨不得把我杀了证道,就算你站出来,她也不会放过我的。”
“试试嘛。”江渺道:“能不打尽量不打, 要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
凌孤不置可否,在她的眼里, 若是以前的仙界,还有几分可信,可自从温静月当权后, 整个仙界的风气就变了,乌烟瘴气, 臭不可闻。
但她不能阻止江渺的好意。
与对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江渺问她要了些防身的符纸, 当然,她是希望用不上的,但万一的万一,温静月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想杀她灭口,她也有逃跑的能力。
凌孤却是不解:“我直接跟你去不更好吗?这样她肯定不敢对你动手。”
“不,你在旁边,她不一定说真话。”江渺道:“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不管是好是坏,我都会回来,和你一起承担。”
凌孤点点头,目送她远去。
等她走出视线范围之后,立刻换了身衣服,隐藏踪迹偷偷尾随过去,她当然不可能让江渺独自前去,现在的形势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江渺的重现也许会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保不齐谁一抽风,就会痛下杀手。
现在的她再也不能失去江渺一次。
就算是冒着被骂的风险,她也要护送左右。
而江渺丝毫没有发现凌孤就跟在身后,艰难沿着山路往出走了三四里地后,终于见到了仙界的营帐。
有小童前来迎接,等进去之后,对面果然是温静月,对方对她的态度十分不客气,上来就劈头盖脸问她为什么这么慢。
“我是江渺。”江渺直接开门见山。
温静月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静默了半晌,才皱眉道:“什么?”
“我说我是江渺,我要和你谈谈。”
“……哈哈哈,你是被凌孤魇住了?还是精神失常了?江渺是谁你认识吗?”温静月大笑几声,道:“行,就算你是江渺,你又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呢?谈什么,把盟主之位让给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不能和你谈?”江渺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收到的那封密信,说是药王垂危甘草篡位?那是凌孤给你的信,你是靠着要去救我的大旗,才扯起这个大旗的,现在跟在你身边的人,全都冲的是你仁义的名声,可现在只要我说一句话,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拉帮结派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别人又会怎么想呢?谁愿意给别人做踏脚石?你能扯大旗,别人就不能扯吗?”
“你!”温静月一拍桌子,怒火中烧,可她气归气,却也知她的威胁不无道理——如果是老盟主那种靠实力当上盟主的人,根本不需要笼络人心,可她靠的是信誉,一旦这个破了,那所有基业也会化为泡影。
现在,仙盟中本就人心惶惶,想要取她而代之的人有如过江之鲫,这也是为什么她这么迫切想要把凌孤拿下,要是凌孤没拿下,再传出不好的传言,那后果不堪设想。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温静月冷静了下来,又换上一副假面,不管对方是不是江渺,眼下,她都不能轻举妄动。
要是对方的要求合理,那她也不是不能满足,要是对方要得太多,那自己也可以应承下来,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杀了以绝后患。
“我只有一个请求,放过凌孤。”
“放过凌孤?”温静月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虽然是魔,但毕竟没有杀过好人,姜安本就是杀过人的魔,仙界当初本就打算把她清除,凤无鸣更别说了,那是魔界的毒瘤,她何曾动过仙界的利益,你们何必赶尽杀绝?”
温静月本来不相信她就是江渺,此时倒是信了一点,凤无鸣和姜安这两个人的名字,不是普通修士能接触到的。
“是,她是没有得罪过我。”温静月缓缓道:“可自古仙魔不两立,如果任由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存活,那这个宗主又有什么说服力?她现在没发疯,不代表以后不会发疯,万一发起疯来,杀了我们仙界的弟子怎么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她不会害人的!”江渺忍不住喝道。“这只不过是你的托词,你就是想把她当成你的功劳,好让底下的人服气!”
“哈哈,对,那又如何?”温静月看她破了防,态度更加直白放肆,不管怎么说,江渺还是个毛丫头,与她这千年的老狐狸比不得。
“你怎么可以蔑视人命?”江渺没想到她这么无耻,即使撕破了假面,也还是这么理直气壮。“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其他人,让别人都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说了,我是盟主,盟主就是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别说是凌孤这个魔头,就算是你——哦,别人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只不过是跃龙宗的一个小透明,连你的同门都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就是在这儿杀了你,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懂吗?”
温静月状若无意地说着,手指却是扣到了乾坤袋上,那里面有无数可以一击致命的法器,可以让对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渺捕捉到了她的动作,警惕地也抽出符纸,道:“你是在威胁我?杀人容易埋尸难,别人知道你滥杀无辜,还会听你号令吗?”
“我哪里滥杀了?”温静月走下坐台,露出个嘲讽的笑:“你是受了凌孤的魇术,前来杀我的反水者,我为保全性命,才不得已痛下杀手,放心,你死后,我会给你的宗门一笔抚恤金,他们不仅不会追责,还会说我仁厚。”
说着,一道雷光射出,直冲江渺面门。
江渺半垂的手指立刻上举,画出一道弧线,这弧线的内部出现了一张发着紫光的薄膜,将对面的雷光弹了回去。
雷光乍闪,反射到对方的身后。
那张玉桌应声而碎。
挡下这一击后,江渺明白和解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再想其他的办法。
可温静月早就想到她会逃跑,先她一步封住了出口,在这种密闭的环境下,即使她有再多的符纸,也有耗尽的时候。
到时,就是她的死期。
江渺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本以为仙界的人至少还有点底线,可没想到权力早把对方变成了恶鬼。
她又能坚持多久?
不死的金手指还在吗?
不,就算还在,她也会经历一段时间的虚弱期,温静月有太多办法让她说不出话了,到时,她的任务都会失败,更别说回到现实。
早知道,就不让凌孤待在家里了。
她绝望地想着,自己这次孤身前来,又没其他帮手,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了。
手中的符纸渐渐耗尽,她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少,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突然,一声炸响在她头顶响起,接着营帐的上空绽开一朵莲花似的裂缝。
温静月也朝上看去,目光阴冷。
她的结界已是大乘期,普天之下能破的人极少,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要么是天神下凡,要么……
“凌孤。”
她恨恨地骂了一声,转身要去捉江渺的手,但江渺早防着她,自己能力不足就算了,绝不能再成为凌孤的累赘,她拼尽全力与温静月周旋,结界逐渐碎裂,凌孤的脸也慢慢展现出来。
对方立在对面营帐的顶上,遗世独立,衣袂飘飘,开口就道:“我早说过不喜欢她,虚伪至极,强势自傲,和她谈判的结果就是这样。”
这巨大的声音自然也引来了其他营帐里的人,他们闻询而出,看到眼前的情况,纷纷猜测起来。
江渺飞快逃到凌孤身边,道:“温静月,你想杀我,恐怕没那么容易,既然敬酒不吃,我就要请你吃罚酒了。”
“呵,你还是省省吧,一个叛徒而已,不管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的。”温静月有恃无恐道:“大家听好,不要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话,她是被凌孤洗脑了,竟然跑到这儿来刺杀我,我迫不得已才会拔剑自保。”
此时,周围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只怪“叛徒”这两个字太敏感,顿时就有人对她拔剑相向,说杀不了凌孤,还杀不了你这个叛徒吗?
凌孤立刻冲身往前,把她挡在身后。
江渺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在她的预估中,就算达不成最好的结果,那至少可以来回几次谈判,此时她不仅没能让仙界接受凌孤,甚至把对方推到了风口浪尖。
要是这次动手了,凌孤最后一点“清白”的筹码也会失去,她的剑沾了血,仙界只会更有理由围堵她。
而温静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正指挥着炮灰们蠢蠢欲动,再往前一步,就要进入凌孤的防守范围了。
她就是要用这种办法,逼凌孤动手。
江渺扯着她的袖子想退后,但对方只道:“不行,要是这时候退了,就会给他们留下示弱的印象,这些人不会认为是你宽容,反倒会更加穷追猛打。”
江渺要急死了,只得破罐破摔道:“你们都住手,我是江渺,我不认识温静月,她利用了你们,该坐盟主之位的根本不是她!”
众人不过一顿,随即就继续往前,理都不理她,这些人大部分是些新人,没有听过她的名号,就算听过,在温盟主和一个不知真假的传说级人物面前,他们还是会选择前者。
江渺这才知道自己所谓的最后通牒根本没用,而正在此时,他们也都进入了凌孤的禁区,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一个声音划破长空,神降而来。
第70章
时间倒回到几天前, 众人前来讨伐的那晚。
当晚到场的人不少,唯独少了药王宗的宗主,怀南。
当然, 因为怀南和凌孤有些渊源,不愿与故人刀戈相见也可以理解, 但事实却并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简单。
他没有来,是在查江妙的底细。
江妙长得像江渺,又出现得这么恰巧, 要说没有猫腻谁也不信,可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都没有头绪, 也不在乎。
别人不在乎, 可怀南在乎。
他是个至善至纯之人,自从凌孤离开之后,就一直翘首盼着其把江渺带回来,可后来的结果是江渺没回来,就连凌孤也成了魔尊,阴差阳错间, 他被推上了宗主之位。
如果放在别人那里,恨不得赞祖宗显灵。
可对他来说, 却是问心有愧。
他认定的宗主是药王,药王之后是江渺,从来就没自己的位置, 与大多数普通的弟子一样,他们尊师重教, 维护正统,对于他们来说, 为宗主所用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可有一天,他自己得到了宗主的位置。
这对他来说,是对自己身份的背叛。
他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是没有天命所授的异类,迟早会被推翻下去,这些年,在一刻不停找江渺的不止凌孤,还有他。
可惜,一直没有进展。
其实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能够胜任宗主的位子,仙界也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够格,就连温静月这种唯利是图的,都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可他不愿意就这样糊涂下去。
当初江妙第一次出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虽说从各种方面看来,江妙与江渺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心里还是燃起了希望。
他试着点燃魂灯。
然后这一次,魂灯亮了起来。
魂灯代表的是一个人的存在,如果魂灯死寂,那说明对方不在人世,如果亮了,那就说明对方出现了。
就算是转世而来,它也能有所感应。
更别说江渺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本尊。
他喜悦非常,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江妙身上,但之前的考察又显示对方并不是江渺,他按图索骥,一直到了竹屋前面,这才确定了怀疑。
江妙,的确就是江渺。
可为什么对方要装作不是呢?
失忆?隐瞒?戒备?
哪一种都能说得通,怀南觉得,江渺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表明身份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冒领了对方的宗主之位,怎么想,也不值得信任。
人心隔肚皮,他辩驳也是无用。
既然这样,他索性回到药王宗,做了一场盛大的召唤,他召唤的对象是老盟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老盟主能够帮他们解开猜忌。
召唤并不是一定能成功,但他坚持了五天,这五天,他什么都没做,只致力于呼唤老盟主,老盟主被他的精神感动,现身道:“你这个孩子心诚,也罢,我就跟你走一遭。”
老盟主还在世时就能神行千里,如今升了仙,就更是仙法无穷,远隔千里感受到了江渺的困境,直接丢下怀南,自己先过来了。
若是其他神仙,还未必管得了事。
可现在到的是老盟主,在场的人别管新人老人,全都对其的生平有所耳闻,所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别说温静月还没坐稳这盟主之位,就算是坐稳了,在老盟主面前,也只有磕头跪拜的份儿。
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后背一凉。
老盟主已经成仙,到场的只是个虚影,可这虚影无比巨大,虚浮在半空中,俯视着底下的芸芸众生们,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任何人在其面前都隐藏不住,有些做了亏心事的已经开始痛哭流涕,求老盟主宽恕则个。
老盟主没时间去评判路人的对错,只看向被围困其中的江渺,接着神音回荡,道:“小江渺,你既然没死,就该早点出来,何必让这些人好等?”
江渺看了半晌才认出他就是当初帮过自己的奇怪老头,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所幸对方好像也不打算与她对话,又把目光投向了温静月。
温静月要比那些虾兵蟹将镇定许多,即使被仙人凝视着也没乱了心神,她当然看出老盟主是来为江渺背书的,可只要咬死了是江渺先惹的事,那不管说到谁面前,她都占理。
可她忘了,老盟主在世时就能请来真身罗汉镇局,如今升了仙人,就更是不把她的这点小把戏放在眼里。
“温静月,你可知罪?”
开口就是审判,甚至没问事情的经过,温静月瞬间破防,跪地哭诉道:“老盟主明鉴,弟子是一心为了仙界,这凌孤堕落成魔,弟子力孤,不能将之绳之以法,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绳之以法?她是犯了哪条法?”
“她……”温静月哑口无言,她当然知道凌孤没错,可仙魔两方本就是天敌,就算是老盟主在世时,也没有放着魔头不管的道理。
但她已经不敢争辩。
“温静月,你心术不正,不宜修道,不如打回轮回,再历三劫,你可有不服?”
温静月当然不服,可她也知道,在真正的仙人面前,她的生命有如蝼蚁,没有让她魂飞魄散已经算是开恩,要是她再不知好歹,那迎接她的就是永恒的死亡。
于是她跪拜,接令。
简单的几句话间,一代枭雄泯灭。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这就是仙人的能量,他说出的话就是法则,没有任何生物有余力违抗。
温静月的跟班们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老大已经死了,接下来,难道就是他们?
沉默,接着沉默。
明明是跪满了人的山坡,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所有人都紧紧夹着尾巴,就怕被老盟主给揪出来。
“凌孤。”
听到自己的名字,凌孤抬头看去。
“你是魔,论理,你不该存活于世。”老盟主缓缓道:“温静月说得没错,即便你现在没犯错,万一有犯错的那天呢?人们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你的私德之上,恐惧会迫使他们举起刺向你的钢刀,即便没有温静月,也会有冷静月,热静月,你要想好,自己到底要活出怎样的未来。”
“是。”凌孤应道。
江渺走到前面,问:“老盟主,就没有什么办法,让她脱离魔的身份吗?”
“没有,不管理由是什么,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老盟主摇头:“我的时间到了,彼此保重吧。”
说着,就渐渐消去了踪迹。
随着他的消失,半空中落下一面金黄的旗子,正好落入江渺的手中,她举起来看了看,上面什么字都没有,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她刚要问凌孤这是什么,就听下面的修士们齐声高呼起来:“盟主千秋万代!”
她吓了一跳,发现这些人拜的竟然是自己,忙道:“那个,你们别搞错了,老盟主没那个意思,盟主啥的,你们还是另找别人吧!”
说着扯起凌孤就要溜,谁知周围的人全都围拢上来,脸上带着热切,不愿意放她走。
“不是,这次真的错了,老盟主可没任命我啊!”江渺急道:“搞错了,搞错了,快让我过去!”
“不,您就是我们的新盟主!”
“对啊,我们本来就是冲着您来的!”
“要不是为了救您,谁会跟随温……呸,那个骗子不提了,旗子是以您的名头扯起来的,怎么不算呢?”
在众人眼中,江渺是能请得动老盟主下凡的人,当初温静月笼络人也是打着江渺的名义,所谓名正而言顺,普天之下真没有第二个比她更适合做盟主的人了。
就连之前的那些想夺位的人也都歇了心思,他们是想做盟主,可要是做盟主有这么大的风险,那还不如不做。
江渺有老盟主撑腰,实在是惹不起。
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江渺被塞进了宝撵。
她挣扎着露出头,道:“等等,凌孤,凌孤!你快过来!我们一起走!”
没人敢去拉扯凌孤,凌孤嗤笑一声,钻进了江渺的步撵,自然,步撵只是个暂时的过渡工具,过了一会,她们就被抬到了回仙界的飞舟上。
有人急切地通知天元台,让留守的人准备即位大典,还有人津津乐道地和别人吹牛,说自己与江渺有些交情,整个飞舟团队训练有素,以最快的速度往天元台去。
而此时的江渺还在懵逼。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这样了。
“有意思,我大概是第一个能进入天元台的魔人。”凌孤倒是觉得如释重负,之前她还害怕江渺会有危险,想不到对方的境遇竟能如此离奇,等做了盟主,一定没人敢再得罪她了。
就算有,自己也能在旁保护。
江渺叹息了一次又一次,说实话,能力足不足以胜任盟主,她已经懒得再追究,就单说她迟早要离开这一点,就非常不妥当。
万一半年后凌孤稳定了,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那一离开,仙界岂不是又要大乱?
但这话她没法说,凌孤也不爱听。
她只能自己在心里想了又想,想不清楚,目光不由又放到那面旗子上,这旗子也不知有什么用,摸起来光滑异常,不似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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