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周妄曾经在许京窈心里的形象出尘脱俗白玉无瑕, 即使时光荏苒多年，她也并不会觉得周妄会被权利与财富改变本性。
而且留意到周妄出门的时候，身上带着倦乏惺忪的劲儿, 眉眼里有不耐，她猜测周妄刚刚在里面，估计不怎么愉快。
毕竟是成年人。
总有些无法避免的社交麻烦。
许京窈之所以轻蔑一笑, 其实只是纯粹地，刻意想让周妄心里不舒服罢了。江潋滟总说她小孩子性格, 看来还真没说错。
周妄并不知道自己不需要解释就已经被信任，挤出一句：“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京窈不接话。
一旁的苏曼璐先反应过来, 笑着打破冷场，“今天下午，我们刚放好行李, 出来就碰上您了。”
周妄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揣摩着许京窈过来是工作还是旅游, 会待多长时间。
旧人重逢，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暗潮汹涌, 气氛不太妙, 苏曼璐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当电灯泡，借口去上洗手间。
无关人员都已经离场, 走廊上只剩下恩怨颇深的两个人，隔着几米距离，就那么沉默而平静地对望。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渐渐漫起尴尬。
头顶的灯光明亮晃眼, 许京窈歪了身子，松垮垮地侧倚在墙壁上, 语气疏离又带着调侃，“周妄，你在外面这样，赵映蜓知道么？”
她有心想让周妄难堪，却看见对方眉尾上挑，毫无波澜地陈述：“她跟明哲结婚了。”
许京窈一时错愕，睫毛轻闪。
六年前分别之际，她发高烧时给周妄打电话，是赵映蜓接通的，说周妄在洗澡。
那个时候他们在一起。
后来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什么原因，许京窈在脑子里暗自琢磨。
“我现在单身。”周妄说。
许京窈很快回应：“与我无关。”
她面上轻描淡写的，心里却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在暗涌。
周妄的长腿往前迈，朝许京窈靠近。
他嘴角含着不浓不淡的笑意，眸清声亮，“你来首都出差，还是旅游？”
“出差，述职。”许京窈心里明明是不想搭理周妄的，但嘴向来比脑子快，双腿也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等着周妄过来。
“在首都待多久？”周妄问。
许京窈说：“五天。”
距离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她不想在周妄面前怯场，微抬着下巴，直视男人漆黑深邃的双眼。
不得不承认，周妄有一副英俊得毫无瑕疵的皮囊，虽然穿着正装，姿态里还跟以前一样狂妄又随性，没半点正经企业家的温润，却又散发着不可高攀的贵气。
他站到许京窈身前，把人堵在白墙上，双手插进西裤兜里，散漫地叙旧，“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大学开心么？”
距离被拉得很近，许京窈鼻尖沁入一抹男香，跟以往闻到的味道不太一样。
她退无可退，脊背紧紧贴着墙，微弱地心慌，表面却不露分毫，“跟你没关系。”
“脚腕还疼么？”
“不疼。”
周妄压低脑袋，眸光里敛着戏谑，“那天背你的人，是你男朋友？”
许京窈微惊，“你看见了？”
“嗯。”周妄那天把许京窈塞进车里后，还是不放心，又跟去了医院，在外面等到许京窈出来，正想上去扶，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又一路跟到小区门口，看见那人背着许京窈进了单元楼，他便没再多留。也正是因为这个，他第二天就回首都了。
自己重振旗鼓想把人追回来，却忘记考虑，许京窈身边是否已有佳人相伴。
许京窈垂眸，无意藏掖，“不是，我没有男朋友。”
周妄迟滞一瞬，心里烦躁了好几天，这会儿陡然舒坦了，“嗯，乖。”
许京窈：“……”
周妄盯着许京窈的脸，看着没化妆，纯天然的精致粉嫩，他内心禁不住荡漾，抬手在许京窈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指腹中满是滑腻。
“嘶…疼！”许京窈打开周妄的手，捂着脸，非常不爽地瞪他，“你干嘛捏我脸？”
“手痒。”周妄在自个儿的地盘上胆子忒大，又在许京窈的另一边脸上捏。
“周妄！”许京窈疼得皱眉，双手捂住脸，抬脚往周妄腿上踹了下，撒气，“你怎么还这么讨厌。”
空间受限，她使不上劲儿，周妄没感觉到多疼，倒是想笑，“你怎么还这么好玩？”
许京窈：“……”
沉默两秒，周妄眸色渐淡，轻揉许京窈的脑袋，留下一句玩得开心，转身离开。
许京窈捂着发热的脸颊，视线追随周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
八月十一日，首都天气晴。
早上九点，许京窈跟苏曼璐一起来到梵洛蒂克的总部，上午汇报完工作，下午展开下半年的工作计划讨论。
会议室内灯光明亮，三十来人围着椭圆形的长桌而坐，许京窈正在其中。
电子屏幕上，一颗桃粉色的宝石被各种角度地放大。
“这是月初从泰国运来中国的一颗粉宝石，”梵洛蒂克的创始人是一位金发碧眼的中年男性，正站在讲台上用英语发言，“卖方定价两千万，我司正在努力竞价中，如果能买到手，将会用于制作桃花系列的套饰。”
“虽然行业内竞争过大，私人买家也很多，我方暂时还没把握这颗宝石最后会属于梵洛蒂克，但也请各位设计师开始抒发灵感，先画一些样稿出来审核，感谢。”
散会后，下午五点。
由于是出差，这几天许京窈都跟苏曼璐共用同一间办公室，桌上也没有名牌，空间倒不算拥挤，还能有伴聊天解闷儿。
“许设计师，”苏曼璐坐在桌前，憧憬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粉宝石，“要是我能亲手打磨、镶嵌这颗粉宝石，那我将会是世界上最开心的女人。”
许京窈的办公桌在苏曼璐对面，跟她一样憧憬地看着电脑屏幕，“我也是。”
苏曼璐问：“你说最后会石落谁家？”
许京窈摇头：“不知道。”
苏曼璐想了想，叹气，“如果不是咱们公司的对家，那就是哪个富豪的太太，反正跟梵洛蒂克无缘，咱们再觅有缘石吧。”
“嗯…”许京窈忍痛点叉，把宝石的图片关掉，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办公室的门倏然被人敲响，许京窈说了句请进。来人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性，穿着西装，胸口别着’望遥地产’的司徽。
林佑抱着一束白玫瑰，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的白色丝绒盒，像是装戒指的。
他扫一眼苏曼璐，又扫一眼许京窈，最后走到苏曼璐面前，毕恭毕敬地笑：“许小姐您好，我是周妄先生的助理。”
许京窈：“……”
苏曼璐瞥一眼许京窈，压住笑意，“你好，找我什么事儿？”
林佑说：“周先生说今天是您的生日，安排我过来送花和生日礼物。”
苏曼璐看着一大捧白玫瑰，心想周妄的审美还不错，没送直男玫瑰。
她又扫到林佑手里的盒子，嗤鼻一笑，“不是吧？这礼物还没我中午吃的泡芙大，你们周总是认真的么？”
林佑欠身，“抱歉，周总确实说这次礼轻，等您回江市了，他再送大的。”
“不必了，”苏曼璐坐正身子，指尖开始敲键盘，“你带着东西走吧。”
说完又反应过来自己入戏太深，对方认错了人，但她不能真当自己是许京窈。
苏曼璐望过去，视线询问，见许京窈神色平静地朝她点头，她也点头回应。
林佑还是一脸标准地微笑，“周总还说，花可以不要，这个您必须收下。”
下一秒，他打开了手中的方盒，里面正装着下午出现在屏幕上的粉宝石，鸽子蛋大小。
苏曼璐：“OMG——”
看着面前的女人瞳孔放大的模样，林佑心里暗爽，“虽然是比泡芙小了点，但色泽透亮，价格也不低，只有像您这样绝色的女人，佩戴着才合适，其他女人都缺了些气质。”
苏曼璐收好自己的下巴，从林佑手里拿过方盒，朝许京窈打开，语速比平时缓慢，“窈窈…amazing。”
许京窈看到盒子里的粉宝石，不由得呼吸一滞，心如擂鼓，骤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失去光彩，只有宝石在闪烁。
各家公司竞争了半个月都没敲定的东西，居然被周妄拿下了。
而且，送给了她。
那一刻，许京窈心里被巨大的惊喜冲击着，思想却陷入一片混乱惶惑。
周妄为什么要送这个给她？
价格不低，他到底赚了多少钱？
不少人在抢，他是怎么得到的？
前方的林佑同样也陷入惶惑，他以为周妄要追的是同龄的女人，没想到是看起来还未完全成熟的女孩儿。
知道自己认错人后，林佑没时间尴尬，赶紧把盒子从苏曼璐手中抢回来，十分尊敬地放在许京窈桌上，“许小姐，其实这颗宝石跟您才是绝配。”
许京窈：“……”-
晚饭过后，梵洛蒂克的十来个人聚在首都最大的club里面嗨玩。
灯光昏暗朦胧，音乐劲爆震耳，角落里的卡座很大，都坐满了人，许京窈被苏曼璐带着，跟同事们喝了不少酒。
红酒香槟混杂着，不到一个小时许京窈就扛不住了，脑袋晕沉沉，脚底轻飘飘，灵魂开始游离。
苏曼璐正在跟人摇骰子，没空管许京窈。
许京窈已经不清醒了，从沙发上爬起来，拿着酒瓶在club里乱闯乱撞，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隐约听见周妄的名字。
她一会儿笑一会哭的，动静闹得不小，眼泪倒是一滴都没流出来。
“哎哟我的姑奶奶！”苏曼璐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她，“你怎么一个人瞎跑啊？”
许京窈醉醺醺地笑，“这里好玩。”
“但是也危险。”苏曼璐牵着她，往卡座里带回，“回去，在我们那儿玩。”
“不要，不回去，”许京窈胡乱地摇头，“我……我要去找周妄。”
苏曼璐回眸瞧她，这人已经醉了，讲话都含糊，不宜继续待在这里。
首都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她自己送许京窈回酒店，虽然她还没尽兴，“不找周妄了，我送你回酒店。”
“不……”许京窈软绵绵地推着苏曼璐，眉眼皱着，看起来很难受，“周妄在哪儿？我要周妄，我只要周妄。”
说到最后，颇有些耍无赖。
“周妄不在这儿。”苏曼璐简直想翻白眼，“你找不到他的。”
许京窈口齿含糊地说：“慢慢找、就能找到了…我一定要、找到周妄。”
跟喝醉的人，没道理可讲。
苏曼璐再无奈，也只能妥协。
“行吧，那我叫周妄来接你。”苏曼璐牵着许京窈，在狂欢着的人群里穿梭，“他把你接走了，后面发生什么可就跟我没关系了啊。”
“谢谢你带我找周妄…”许京窈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步伐歪歪扭扭，走不稳当。
“哎…”苏曼璐带着许京窈走到卡座上坐好，许京窈喝醉了不老实，还想跑，被她用力压住，“乖点儿，别乱跑啊，不然周妄过来就找不到你了。”
许京窈立马变乖，“好的，我不跑了。”
苏曼璐看许京窈这副模样儿，心里蛮不是滋味。往日是得多喜欢周妄，如今喝醉了才能哭着笑着只要他。
看许京窈也不像有周妄电话的样子，不然早就打过去了。
苏曼璐想起之前在拍卖晚宴上留过寇豫的电话，她打过去，让对方把周妄的电话发过来。
拨通周妄的电话，苏曼璐道：“您好，我是苏曼璐，许京窈的同事。”
周妄正坐在办公室里看合同，神色里有些疲倦，“有事儿？”
“窈窈喝醉了，您看看您方便过来接一下么？”苏曼璐并没有把许京窈喝醉了到处找他的事情说出来。
周妄说：“好。”
一刻钟后，黑色迈巴赫停在club大门口，西装革履的周妄沉着脸下车。
苏曼璐已经扶着许京窈站在外面，踮起脚朝周妄招手，“周总，这里。”
周妄暗叹一声，快步走过去。
“今天是公司聚会，窈窈喝多了，”苏曼璐扶着许京窈的身子，往周妄怀里塞，“我里边儿还有点事儿，就麻烦您送窈窈了。”
周妄没讲话，轻柔地抱住许京窈。
许京窈双腿发软地站着，脸颊喝得粉扑扑，耳根也通红，眼神迷离，嘴里哼着歌儿，辨不清是什么曲调。
看周妄的脸从模糊变得清晰，她的双眼突然明亮起来，“周妄…我找到你了，嘻嘻。”
周妄轻嗯一声，抱紧许京窈。
苏曼璐看周妄脸色不太好，莫名心虚，“其实窈窈就喝了一点儿，没想到会醉成这样。”
周妄并没有怪谁的心思，毕竟许京窈是成年人，必经这样的场合，只是他看见许京窈喝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有些心疼。
“嗯，走了。”周妄拦腰抱起许京窈，旁若无人地往车边走去。
司机下来拉开后座的车门，周妄把许京窈塞进去，系好安全带，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车窗被关上还不到两秒，许京窈感觉到一阵冷气蔓延出来，眯着眼嘟囔，“好冷。”
司机懂事地把温度升高。
周妄喝醉过，知道许京窈这时候胃里不好受，他握住许京窈的手，传递她温度，同时跟司机说：“刘叔，水果店门口停一次。”
许京窈也看着司机，笑嘻嘻地学着说：“刘叔，水果店门口停一次。”
周妄偏脸瞥她，一瞬间像回到了六年前，许京窈还是少女，纯洁可爱。他眸底染上一丝笑意，继续说：“我买两盒草莓。”
果不其然，许京窈继续学：“我买两盒草莓。”
周妄说：“还有蜂蜜。”
许京窈：“还有蜂蜜。”
周妄的目光停留在许京窈脸上，借着车顶的紫色暗光，细看。
不得不承认，许京窈长得极其漂亮，朱唇皓齿，醉意下多了几分妩媚，发丝披散，凌乱地搭在颈侧，看得人心里燥热。
周妄滚动喉结，盯着许京窈耳骨下的一片白皙皮肤，不挪眼神，“再买一盒樱桃。”
许京窈对刘叔笑，“再买一盒樱桃。”
周妄：“一盒葡萄。”
许京窈说：“一盒葡萄。”
周妄被撩拨得心猿意马，趁许京窈醉着不清醒，他探身过去，捧住许京窈的脸，似诱似哄，“宝宝，我爱你。”
许京窈的桃花眼里蒙了一层水雾，甜甜地对周妄笑，“我爱你。”
第32章 你不配
周妄目光微烁, 发怔，酒香味儿冲得他心肝绷紧，呼吸都停了两秒。
作恶得逞, 他的情绪涌上了高峰，暗爽中带着微弱的罪恶感，周妄自嘲地笑。
堂堂地产集团的总裁, 年近三十了，商场上光明磊落, 车后座暗室可欺，诱哄不清醒的女人说爱他。
“周老师、”许京窈已经没有正常的思维和情绪, 不知道现在是哪年哪月，也忘记了跟周妄之间不愉快的过往。
她捧起周妄的脸，闭上眼, 蹭了蹭他鼻尖，每一个字都说得腻乎, 跟撒娇似的，“今晚可不可以、不做题了，我好困……”
这一刻明明很亲昵, 周妄却觉得心脏被猛地划出一道口子, 开始往外渗血，丝丝麻麻的痛感在蔓延。
原来他刚刚诱哄的, 是十七岁的许京窈，不是二十四岁的许京窈。
“好，你睡觉吧。”周妄退开身子，拉开些距离, 在许京窈脑袋上揉了揉。
车辆启动，在霓虹闪烁的城市中穿梭。
后座的空间不大, 两道呼吸渐渐分不清浓淡，香水味混杂在一起，越来越浓。
暮色浓时，月影遍地，黑色迈巴赫驶入别墅区内，不久后在一座西式院子前停下。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车门开合的声音，周妄背着许京窈往庭院里走，步伐很稳。
许京窈又醒了，但还醉着，半眯着眼含糊地背诗，“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
而后卡了壳，接不上。
周妄低笑，提醒道：“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哦，”许京窈的双手勾着周妄的脖子，双脚轻轻晃，黑色高跟鞋摩擦在周妄的西裤上，“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又忘了，她问：“然后呢？”
周妄说：“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
许京窈十分讨好地凑在他耳边说：“周妄，高考要不你替我去？”
“行啊，”周妄答应了，淡笑，故意跟喝醉的人较真儿，“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许京窈想了想，“我嫁给你呗。”
周妄身形一晃，差点没稳住。心想以后还是不要让许京窈喝酒了，他招架不住。
晚风拂来一阵燥热，人心不平静，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因为喝醉的人一句话。
“怎么样？”
许京窈没得到回复，又追问。
周妄心里偷着乐，“好，我娶你。”
他慢悠悠地走进别墅，里面的空间非常大，装修简单色系暗黑，看起来很冷清，不像以前在淮临的院子，淡雅又温馨。
周妄经常在外面忙碌，很少回来住，这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容身之所，没什么感情和留恋。
他背着许京窈上楼，进了房间，空间好像瞬间就被她的香味沁满，这栋房子似乎没那么无趣了。
周妄轻柔地把许京窈放在床上，俯身下来，帮她盖好被子，听她嘴里还在背诗，是行路难，“长风破浪会有时，下一句？”
周妄接：“直挂云帆济沧海。”
窗帘合了一小半，月光洒进来，淡淡的，照得许京窈眼眸迷离。
灯光柔和，周妄身上的黑西装变得温柔。他帮许京窈整理发丝，又怕她睡着不舒服，调整了枕头的位置。
领带随着男人的动作轻晃，落在许京窈脸上，她用指尖夹起来看着，“这是什么？”
周妄说：“领带。”
许京窈问：“干什么用的？”
“耍帅。”周妄坐在床边，两手撑在许京窈肩旁，借着月光，把许京窈成年的模样深深刻在心底，缓解这些年的思而不得。
距离近得很，空气里暧昧无声，许京窈双手抓着周妄的领带，看到上面有浅浅的花纹，还挺喜欢，“这个给我可以吗？”
“可以。”周妄单手松了领带，取下来，看许京窈想戴上，他顺手挂在她颈上。
躺在床上，柔软感让许京窈犯困，她抱着领带，“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好。”周妄正要起身，听见许京窈说等一下，他嗯了一声。
许京窈对他勾勾手指，笑得乖巧，“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妄听话地把耳朵贴过去，下一秒，侧脸被柔软的触感覆上，还带着湿热的气息。
许京窈亲了他一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周妄，你是、我的、初恋哦…”
周妄垂下睫毛，柔光在眼底打下阴影，他眼眶发涩，无尽的酸苦盘旋在一腔之内，撩拨起沉淀了许久的旧痛-
许京窈醒来的时候，眼尾湿润挂着泪珠，梦里周妄的背影从若即若离，到渐行渐远，她怎么也追不上，只能在原地痛哭。
睁开眼，视线中是一片模糊的白，思绪渐渐回落，许京窈想起昨晚喝醉的事情。
虽然只有一些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但足以让她知道自己对周妄做过什么，耳鬓厮磨说秘密，明明该羞耻的，她心里却尽是郁闷，对昨晚上赶着往周妄身上贴的自己，感到无比的厌恶。
得是多不要自尊的人，才能甜滋滋地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说爱。
窗外天光大亮，时针指向八点半。
许京窈擦干净眼泪，从床上坐起来，注意到脖子上挂着周妄的领带，她轻叹一身，烦躁地扯下来扔在一边。
穿好高跟鞋，许京窈撑着双手坐在床边，眼眸黯然地沉思许久，待九点时才走出房间，斟酌着等会儿的诀别措辞。
下了楼，餐桌上有清淡的早餐和蜂蜜水，还有洗好的水果，但不见周妄的身影。
不见也好，省了道别。
许京窈花了十多分钟走出别墅区，打了辆车回酒店洗漱。温水从头淋到脚，她终于清醒，也想明白了。
年少时暗恋周妄，觉得他是世界上最耀眼最优秀最值得被喜欢的人，情到浓时，曾想过嫁给他，恩爱到白头。
但她的满腔爱意换来的是对方一句：“玩玩而已，也快腻了”。
少女心被击得粉碎，灵魂摇摇欲坠。
而后分别的那六年，她本该憎恨周妄的，可她没有做到，而是惦记了六年。
爱深，则难忘。
难忘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就是不爱自己，刻意在虐待自己。
两千多个日夜自我折磨，哭到双眼发肿，许京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世界多么好，每天的朝阳和晚霞都在善待她，她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许京窈满脸湿润，有水，也有眼泪，当年被抛弃的悬空感又涌上来，扯着她的情绪往下坠，坠入无尽深渊。
许京窈咬紧了牙，从深渊里挣脱出来，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一刀切断过往，尽快把周妄从心里抹去，终止长达六年的无意识自虐。
十七岁时已经在周妄身上栽过一回，许京窈绝不要再重蹈覆辙，给周妄第二次对她说’腻’的机会。
周妄这个人，坏得很，不值得她去爱。
国土辽阔，天南地北，两个人要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要余生不思也不念，日日不相见-
当天晚上，许京窈来到’望遥地产’的办公大楼，把粉宝石还给了林佑。林佑虽然不解，但许京窈态度强硬，他只能收下。
工作日繁忙，五天一晃就过去了，周六上午的飞机回江市，许京窈心里是轻松的。
“窈窈，心情不错啊？”苏曼璐拉着行李箱走进机场航站楼，看许京窈眉梢眼角都雀跃的样子，她忍不住八卦，“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许京窈不藏掩，但也不直白，“就是想清楚了，以后该怎么爱自己。”
苏曼璐说：“爱自己？我很有一套。吃美食，买名牌，提升事业，远离渣男。”
许京窈笑着点头，“值得学习。”
周末的机场比平日里人多，大概是哪个当红明星有航班，候机楼围了不少粉丝。许京窈跟苏曼璐拉着行李箱去值机，有说有笑的，都没有提周妄和那天晚上的事情。
托运好行李，两个人一起去安检，商量着国庆要不要去新西兰旅游。
航站楼外，一辆黑色迈巴赫极速停下，周妄从后座下车，飞速奔跑在熙攘的人群中，丝毫不在意形象和旁人的眼光。
自前几天许京窈把宝石送回来之后，他心里总有种不安定的漂浮感，好像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这辈子再也不能失而复得。
他直觉。
他要失去许京窈了。
知道许京窈出差忙碌，周妄不敢过多打扰，惴惴忐忑几个昼夜，熬到今天，本来要去一个住宅项目的开盘现场，半途换道，还是想过来送一下许京窈。
即使他过不了多久，就要在江市开一个’望遥地产’的分公司，自己也准备把窝挪过去，以后就近水楼台先得月。
机场里面的许京窈已经离安检口不远了，恍惚间，她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许京窈——”
是周妄的声音。
许京窈刹停在原地，转身，看着周妄如梦幻般地朝她奔来。
“窈妹…”周妄寻见许京窈的身影，这才放缓脚步，轻松地淡笑。
许京窈的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平静地扫了周妄一眼，而后无视他，转身去检票。
苏曼璐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但向来会看脸色，许京窈不开心，她就一句都不问。
周妄见许京窈不搭理他，心慌了一瞬，开始忐忑，又加速跑到她身后，扯住她的手臂，“我有东西要给你。”
许京窈甩开周妄的手，不回眸与他对视，字字冷硬，“不要。”
周妄迟钝两秒，揣摩着许京窈的态度，但又觉得多余，他六年前说了那样的话，许京窈冷脸不待见，是正常的。
苏曼璐在旁边，周妄丝毫不在意，“是庙里求的平安符。”
许京窈不理他，抱着手臂往前走，指尖夹着机票，一副高傲轻蔑的姿态。
苏曼璐学着她，走在她身旁。
周妄跟在许京窈后侧，满眼真诚地望着她侧脸，“以后可以再见面么？”
许京窈冷笑，“我觉得不必了。”
三个人早已引人注目，但谁都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人潮中，周妄跟在许京窈身后，“六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我现在后悔了。”
许京窈停住脚步，冷脸瞥他，“收起你的虚情假意。”
周妄的心脏被刺痛，嘴角扯起苦笑：“窈妹，我想把你追回来。”
清醒着，听着周妄说出这句话，许京窈内心的酸涩浸了满腔，感觉不到半点甜蜜，因为她知道这是假的，不过是周妄想第二次对她说’腻’的铺垫罢了。
许京窈吞咽一口虚无，维持着冷静和不屑，“抱歉，你不配。”
第33章 又偶遇
飞机起飞, 降落。
许京窈回到江市，谈浔开车来接她，在林荫路上兜了一圈。
太阳还是很毒辣, 风里带着灼热感，蝉鸣声依旧，一切都是原来的平静模样, 只是许京窈在心里，真正地开始把周妄抹去。
连着下了几天小雨, 阴云密布，下午的天空灰蒙蒙一片, 马路上的车辆排着长队，水珠凝在玻璃上，折射出窗外的光怪陆离。
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内, 灰白色的瓷砖墙壁上写着——“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
法庭内，一场庭审进行了近两个小时, 气氛仍然紧张，严肃。
书记员看向谈浔，“下面由被告人孙女士的辩护律师做最后发言。”
谈浔坐在被告人辩护席位上, 穿着黑色的律师袍, 戴红色的领带，比平日看起来更板正, 一丝不苟。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辩护人依法做无罪辩护。”
“死者作为被告人的前夫, 在清醒的状态下，拿着酒瓶来到被告人的店内, 对被告人实施暴力殴打的同时，言语上不断地说着一定要弄死被告，酒瓶也多次砸在被告人的头部，有明显的故意杀人意识。”
“而被告在防卫过程中致其死亡，我主张我的当事人是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谈浔的姿态一如既往地温润从容，但说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我们不应当以旁观者的冷静去批判我方当事人，在受到生命危险时本能做出的反击。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如果每个人在保护自己生命的时候，还要理智地斟酌法律量刑，那是否证明法律凌驾于人权之上？”
“为权利而斗争是一种权利人对自己的义务，同理，为生命而斗争是人类对自己必要的捍卫。法律是基于人权而存在的，阻止犯罪与减少犯罪的意义，远比惩罚罪犯的意义更大。”
全场静默两秒。
谈浔淡淡地望向戴着手铐，憔悴沧桑的中年女人，他平静道：“若法律优先保护加害者，人类捍卫自己生命的代价与放弃生命的代价相差无几，恶人将更有恃无恐，久而久之律法形同虚设，国家将被恶行统治。”
被告席的女人满眼含泪，嘴唇在颤抖，痛苦而又满怀期待地望着谈浔。
谈浔收回视线，看向审判长，“尊敬的审判长，死者杀人意图明显，对我的当事人实施了致命的暴力行为，他虽然已经死亡，但死亡不代表正确，他犯下的罪行也不会消失，而我的当事人，只是拼尽全力给了自己一个活着的机会。”
“手铐之下并不是每一双手都沾满罪恶，”他说：“还有绝望的人对自己生命的拯救。”
“法律公正，人人平等，因此，我主张我的当事人防卫过程中致其死亡，属于正当防卫，不应负刑事责任。”
审判台上，审判长眉头微皱，和左右两位审判员细声讨论过后，轻轻点头，有了判定。
半分钟后，书记员说道：“现在宣布判决，请全场起立。”
最终。
砰——
法槌敲响，清脆一声。
半个小时后，谈浔走出中级法院。
江市下了好几天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地面湿漉漉，天空却一片湛蓝，云层之下还挂着一道彩虹。
彩虹难遇，谈浔掏出手机，拍了几张发给微信联系人’许窈窈’，对方秒回：【谈律谈律】-
许窈窈：【庭审结束啦？】-
许窈窈：【结果怎么样？】-
许窈窈：【我昨晚梦见你的当事人被无罪释放了/期待】
也许是雨过天晴，也许是彩虹，也许是，对方是许京窈。谈浔沉重了好几天的心情此刻才放松下来，渐渐感到愉悦。
他动动手指回复：【恭喜美梦成真】-
许窈窈：【耶！！！】-
许窈窈：【开心到转圈】-
许窈窈：【谈浔是全中国最棒的律师，不接受任何反驳】-
谈浔：【为什么不是全世界？】-
许窈窈：【啧，你还年轻】-
许窈窈：【不要急躁】-
许窈窈：【等你三十岁，应该就是全世界最棒的律师了】
谈浔浅笑，回了个大拇指。
“谈律师，请留步，”孙女士哭着跑下阶梯，“谢谢您给我一个新的人生，让我能继续看到太阳，我想好好感谢您。”
谈浔回头，见到女人泪流满面，但表情是喜悦的。他颔首，淡漠而又温润，“不必。”
“要的，一定要，”苏女士扯着谈浔的法袍，“一审被判四年的时候，我已经绝望了。但是您坚持要上诉，现在二审改判无罪，我真的很不敢相信，我竟然被无罪释放了。”
孙女士越说越激动，“谈律师，我终于解脱了，请您一定要接受我的报答，我积蓄不多，想全部打到您的账户上，请您把账户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打款。”
“不必感谢我。”谈浔偏脸，望向法院门口的红色法徽，眸中含着信仰，以及期待，“是我国律法的公平，捍卫了您应有的权利。”
孙女士再三恳求谈浔，但吃饭也好，送礼或打款也好，都被谈浔拒绝。
觉得没必要过多交谈，谈浔颔首告辞，留下一句：“愿一切尽意，万事如愿。”
他的背影已经走出去很远，淡淡的金光洒下，孙女士朝他挥了挥手，大声说：“谈律师，您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谈浔仰起脸看彩虹，淡笑-
八月的尾巴，空气里燥热不减。许京窈来到公司时，是上午十点半。
她打开电脑，刚准备工作就看到右下角的小窗口弹出来一条新闻——望遥地产于今日在江市成立分公司，集团总裁周妄、副总裁寇豫现身剪彩现场。
许京窈心里没什么波动。
企业家把集团越做越大是最正常不过的，周妄的公司开到江市来，不奇怪。
只是，她希望不要再遇到周妄。
这辈子，都不想跟他再有交集。
“许大设计师！”苏曼璐不打一声招呼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谄媚地笑，“我刚刚路过一家超市，买了两盒草莓，特意洗好了给你送过来。”
许京窈一看苏曼璐这副模样，就知道是有事来相求。她已经习惯了，温吞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要帮你一个忙。”
“嗯呢，”苏曼璐走到办公桌旁，拿了颗草莓递到许京窈嘴边，“尝尝，贼甜。”
许京窈跟皇帝似的，张嘴把草莓咬进嘴里。确实甜，看来她怎么都得帮这个忙。
“说吧，什么事儿？”
苏曼璐绕到许京窈身后，殷勤地替她捏肩膀，“我妈给我约了一个海龟男，晚上要一起吃饭，你懂的，就是相亲。”
“嗯，然后呢？”草莓塞得许京窈两边腮帮子鼓鼓的，露出几分十七八岁时的稚嫩。她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两眼一瞪，“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吧？”
苏曼璐点头：“嗯…”
空气安静了三秒，五秒。
许京窈抽了张纸，把嘴里的草莓吐得干干净净的，而后抬手往上拂了拂，示意对方赶紧出去，这事儿没得商量。
“窈窈，”苏曼璐也知道自己这事儿是在强人所难，但她一不敢让母亲那边不好做，二又找不到别的朋友替自己去，就只能来请许京窈帮忙了，“你就去跟他吃个饭，吃完饭就可以走了。”
“我不要。”别的事情都可以爽快答应，但许京窈很抗拒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接触别的男性，身边就只有谈浔在相处。
苏曼璐凑到她耳边，亲昵地，撒娇卖萌地，“求你了，窈姐，就这一次。”
许京窈拒绝，“您请回吧。”
苏曼璐犹豫两秒，还是决定把那个不能提的名字，提出来用一下，“其实，领导昨天召我们管理层开会，主要是说跟望遥地产合作的事情，是个大单子，好几个总监都怕自己谈崩了背锅，然后不知道是谁说周妄跟你认识，上面最后决定派你去跟望遥谈。”
许京窈难以置信地回头，盯着苏曼璐，睫毛眨巴眨巴，心脏麻痹了几秒。
苏曼璐十分认真地说：“你今晚替我去，望遥的合作，我保证争取到换我去谈。”
许京窈坚定的原则动摇了。
相比起她不愿意接触的陌生男性，还是周妄更需要避而远之。
而且，吃个饭只需要几个小时，但谈合作是几天甚至半个月。
这么一想，苏曼璐给出的条件近乎优渥，许京窈没理由拒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苏曼璐也笑着伸出手，“合作愉快。”
晚上下班后，许京窈来到苏曼璐给的地址。是一家西式餐厅，环境看着挺高档的，空间大，人很少，播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
对方订的桌号是A12，许京窈由服务员带到位置上，却没看见人。
她先坐下，等了十多分钟后，对方才不慌不忙地赶过来，坐在她对面，面上丝毫看不出歉意。
“苏小姐是吧？”男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副优越感，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
许京窈礼貌点头，“您好，张先生。”
男人穿着紫色的长袖衬衫，眼神在许京窈身上上下扫着，轻浮而又不怀好意，“三十了？看着不像，挺年轻的，也没皱纹。”
许京窈：“……？”
男人视线下挪，盯着许京窈的锁骨之下，“有点小，算了，你长得漂亮。”
许京窈瞬间懵了，眸底闪过惊惑，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她从没有相亲的经历，但听网上说，很容易碰见打开新世界的特殊物种。
看来是真的。
许京窈的脸色冷下来，轻飘飘骂了句傻逼，拿起包起身要走。
男人也同时起身，挡在她前面，油腻地笑起来，“苏小姐，多少钱？”
许京窈蹙眉，“什么？”
男人说：“我问你多少钱一晚？”
啪——
许京窈一巴掌扇男人脸上。
男人愣住两秒，面上浮起一层明显的怒意，“去你妈的你敢打我？”
脸疼是小事，被女人打的屈辱和丢脸才是大事，他也抬手朝许京窈扇去。
男人的手掌落在许京窈脸上之前，被一个金属打火机击中。
“谁啊？”男人狂怒，“谁砸我？”
“你周爷爷。”
餐厅角落里，穿着西装的周妄起身，不同于往日的慵懒散漫，而是紧绷着脸，表情阴沉地往许京窈身旁走去。
许京窈回头看着他，呼吸一顿。江市这么大，怎么这就偶遇了。
周妄的眼里带着狠戾，每走一步都带着强大的气场。男人看他的穿着和腕上的手表，直觉这人很不普通，他不敢乱得罪，怯怯地问了句：“你是谁？”
周妄走到许京窈身旁，抬起手把她护在身后，挑衅地，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她哥。”
第34章 雄竞中
有没有搞错？
相亲还带哥？
“啊, 她哥？”男人仰视着周妄的脸，看这人长相狂妄凌厉，眼眸里透出来的全是威胁感, 震慑得他有几分怯，“行，那我先走了。”
“给她道歉。”周妄冷冷地说。
男人傻眼：“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红印子, “是你妹妹打了我好吗？我被打了还要给她道歉？”
周妄压着眼皮，眼神里尽是上位者看垃圾的寒意。他不说话, 就那么沉默地盯着对方，看着对方从不甘, 到犹豫，到妥协。
仅用了三秒。
男人便躲闪地看着许京窈，“对不起, 苏小姐，是我口无遮拦冒犯了你。”
他道完歉, 猫着身子落荒而逃。
毕竟他很清楚跟那种来历不明，看着就身价不菲的男人起了冲突，人家要是存心想报复, 他就别想好过了。
闹剧结束, 餐厅里恢复平静。
许京窈也不想多留，毕竟她现在跟周妄没什么可以说的, 她只想离周妄远点。
周妄偏脸，盯着许京窈，看她耷拉着的眉眼，心里有些堵, “手打疼了么？”
许京窈合该给周妄道一句谢，毕竟如果不是他出手, 那个男人估计会很难缠。
但她不想理周妄。
许京窈摇摇头，疏离地跟周妄擦肩而过，往餐厅外走。
待许京窈走出去几步后，角落里的寇豫才慢悠悠起身。他闲庭信步地走到周妄身后，塔上周妄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望着许京窈走远的背影。
“妄啊，你就这么让你窈妹走了？”寇豫头顶架着一副浅粉色墨镜，跟他的浅粉色衬衫很搭，“我要是你，就上去追了。”
周妄说：“她现在心情不好。”
“正是如此，你才应该凑上去找骂。”寇豫理直气壮地说：“她今天把气撒你身上了，明天就会有那么几分愧疚感，那你下次去找她，关系不就缓和了？”
周妄眉眼闪动，少有地认真思考寇豫的话。也许是觉得寇豫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他顿时清醒，长腿一迈追了出去。
餐厅外的走廊上，许京窈心里的烦躁还没消散。她的人生阅历虽然不算太丰富，但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还真没遇到过今天这种开口就问多少钱一晚的傻逼。
真是恶心透了。
许京窈来到电梯口，刚想按下电梯，不料被身后的男人抢了先。
即使不回头，只看腕上的手表，她也知道这人是周妄。
他今天挽着袖子，天花板上的灯光打下来，许京窈近距离地看清了他手背上的几条疤痕，虽然浅淡，仍然触目惊心。
许京窈倒吸一口气，倏然感觉到心口的沉闷和压抑。
她十六七岁时住在淮临的院子里，跟周妄有过无数次的亲密，记得他耳后的痣，也记得他手背上的光洁无暇。
这些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分开的那六年里，周妄经历过什么？
一同站了十多秒，直到电梯门打开，许京窈才回神，无视周妄的存在，进了电梯。
周妄紧跟进去，按下一楼，退至许京窈身后侧站好。
空间封闭，气氛静谧，鎏金色的电梯门锃亮，许京窈低着头，不敢看镜像里的人。
电梯往下，数字从四十开始倒数。
“窈妹，”周妄盯着她微卷的发尾，淡道：“我以后就留在江市了。”
跟周妄独处，难免心慌忐忑，许京窈努力平复着。不搭话，视对方为空气。
周妄问：“可以加回微信么？”
许京窈没忍住，冷嗤一声。
记忆的闸口破开，她倏然想起六年前在院子里，怎么也等不到周妄回家的那段时间，还有发烧时打电话求助却是别的女人接通。
最后连分别都懒得当面分的人，现在说要加回微信。
“不必了，”许京窈说：“你不配。”
周妄丝毫不意外，勾唇低笑，眼眸里尽是宠溺，“怎么样才配？”
许京窈的思绪瞬间被带偏。
这个问题她之前没想过，其实不配这两个字，只是她单纯地想怼周妄说些难听的话，就像周妄六年前对她那样。
两秒没得到回答，周妄开始急躁。
看电梯已经降到三十楼，他上前两步，抬手撑在许京窈身后，半禁锢着她，凑近她，语调哄似地：“窈妹，告诉哥哥，好不好？”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寥寥，许京窈缩了缩脖子，攥紧手里的包，“不好。”
她把脸偏开，盯着冰冷冷的电梯侧壁，“你早都腻了我，还加什么微信。”
一句话说得埋怨又委屈。
周妄的心脏像是被猫爪不轻不重地挠了下，疼里带着痒，那滋味不好受，但也是他年轻时说狠话伤了人，是他活该。
头顶的光照在周妄脸上，眼底的愧疚无所遁形，“当年是我混蛋，对不起。”
周妄抬手想抚摸许京窈的脸，但看她态度抗拒，也就没敢上手。
既然是道歉，那就不能光说而已。
“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周妄把脸凑过去，还闭上了眼睛，他不曾对谁这么温顺过。
“离我远点。”许京窈无端涌出一阵郁闷，“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对我说腻。”
电梯门打开，许京窈用力推开周妄，冷着脸走出去。周妄立马追上前，拉住许京窈的手腕，“窈妹，我错了。”
许京窈狠狠地踹踹他一脚，丝毫力气都没留，把心里这些年的不甘都发泄出来。
“嘶——”周妄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装疼，微微弯下腰，“力气挺大。”
许京窈又是一脚，踹在周妄的另一条腿上，也没收着力道，存了心要让周妄疼。
周妄不吭声，也不躲，就那么弯着身子靠在墙壁上。许京窈越看他这幅样子越来气，小拳头在他肩上乱无章法地捶，撒气。
一位中年女性路过，不慎看到家暴现场，隔着两米远劝一句：“夫妻之间还是相互包容一下，不要动手啊年轻人。”
许京窈：“……”
周妄淡淡瞥过去，对着女士轻笑：“我乐意被我老婆揍。”
许京窈恼了，瞪他，“谁是你老婆？”
周妄在许京窈的下巴上挠了下，逗小猫似的，“你要是愿意嫁，我现在就娶。”
许京窈翻了个白眼，恼羞离场-
翌日，许京窈睡了一上午才起床，把昨晚的事情忘干净，心情好了很多。
她洗漱完，坐在梳妆镜前，时隔多年再次打开了绿色封面的日记本。
它被保存得很好，没有变破，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褪去了些许颜色。
许京窈望着它失神，里面有许多关于周妄的事情，日期也记录得很清楚，每一个数字都能让当时的美好光景在脑海内重现。
许京窈推开笔帽，翻开最新的一页，在上面字迹工整地写下——
2023.08.29
周妄。
我终于收到了你的道歉。
但是太迟了。
合上笔记本，许京窈继续把它封存在柜子里，不知道下一次打开是什么时候。
下午来到公司，苏曼璐凑过来问她’相亲’的情况，许京窈如实告知苏曼璐后，对方提出请吃晚饭以示歉意。
“对了，”苏曼璐正要走出许京窈的办公室，又想起什么，回头说：“跟望遥地产谈合作的事情，我已经申请了，但上面还没批。”
许京窈隐隐担心，“什么时候可以批？”
苏曼璐说：“应该…就这两天？”
“……”不等许京窈继续发话，苏曼璐拉开玻璃门，麻溜地离场。
许京窈暗自忐忑，希望苏曼璐能申请成功，她真的不想跟望遥地产有接触。
不想跟周妄有接触。
一旦投入到工作中，时间过得非常快，许京窈下午一直在办公室里画稿件，匆忙吃过晚饭后，去了三十二层的打磨机房，从晚上八点多忙碌到凌晨两点才回办公室。
放好制作完成的翡翠项链，许京窈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关电脑时，看见谈浔发来信息，说今天加班了，顺道过来载她回去。
大厦一楼正门口。
城市的霓虹已经熄灭，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白色的奔驰SUV已经停在此处许久，谈浔坐在驾驶座上看手机，屏幕里面是尚巧巧出席某商业活动的帖子。
由于是营销号博主，颇喜欢带上好几位女明星一起拉踩，看她们的粉丝互掐以此博得流量，评论区里有不少说尚巧巧坏话的，也有不少夸她漂亮的，谈浔不知疲倦地把每一条夸尚巧巧漂亮的评论都点了赞-
许窈窈：【我出办公室了】-
许窈窈：【马上下电梯】-
谈浔：【好】
谈浔关了手机，把冷气调高了些。车上有一盒草莓和奶酪蛋糕，他特意买的，许京窈忙碌一晚上肯定饿了，上车可以直接吃。
想起晚上在烟味浓郁的空间里待了很久，谈浔又抬起袖扣闻了闻，还真蹭了点烟味，有些难闻。
知道许京窈惯不喜欢烟味，谈浔推开车门，抓紧时间下来散散味儿。
夏夜的风是温柔的，带着热气，让人心平静。他仰脸望着夜空，星星一闪一闪，月色也很美，只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谈浔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身影渐渐被从后方靠近的车灯照亮。
他循着光的方向回望过去，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缓缓停在他的车后面。
很快，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色西装，皮鞋亮得刺眼，身形高挑挺拔，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上去，浑身散发着高傲而贵气的企业家气质。
男人抬眸，眼底虽然没有任何情绪，却偏偏盛气凌人。深夜暗光晦涩，两道视线交错，谈浔认出了来人。
是周妄，那年在校庆晚会上致辞的省状元，太耀眼所以印象深刻，至今都还记得。
周妄扫一眼前方的人，认出这人是之前背许京窈回家的人。看来，也是来这儿接许京窈下班的。
但周妄不在意对方的存在，毕竟这人对他来说一丝威胁感都没有。
穿着，很普通。
气质，弱不禁风。
至于开的车，呵呵。
周妄的视线没在谈浔身上过多停留，轻蔑又带着挑衅地挪开。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两点十六分，原来设计师的工作这么辛苦。
许京窈入行大概两年，这两年里，她熬了多少个夜？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些周妄都不得而知。
大厦里，电梯已经将至一楼。
许京窈出了电梯，其实不算累，只是长时间地低着头，脖子有点疼，她抬手捶了捶。
一般不应酬、不见定制客户的日子，许京窈都穿得比较休闲。
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长裤，脚上是舒适的运动跑鞋，比穿职业装的时候多了几分青春气息，苏曼璐还经常调侃她，说她一看就是刚上大一的学生。
许京窈刷卡过闸，由于她经常这个点走，大厦值夜班的保安都已经习以为常，摆手跟她打招呼：“晚上好，祝您一路平安。”
“谢谢。”许京窈走出大厦，看见前方除了谈浔的白色奔驰以外，还有一辆黑色幻影。
幻影的后备箱开着，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鲜花，满得快要溢出来，花簇中闪着萤黄色的小灯，还绑了几颗爱心气球随风飘荡。
而驾驶座的车门边，周妄双手插在西裤兜里，散漫而张扬地靠着车门而站。
是周妄？
许京窈眯着的双眼逐渐睁大，对上周妄的视线，男人深邃的眼眸中闪着光亮，让她十分确定这不是幻觉。
周妄？
过来？
干嘛？
几米之外，周妄薄唇含笑，透过灯光与月色，把许京窈吃惊的模样刻在心底。随后，他抬手，挑逗似的朝许京窈摆了摆。
旁边的谈浔同样也是靠在车门上，只不过他姿态板正，温润。不像周妄那样，即使穿着一身西装，身上仍带着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
注意到许京窈的视线停在周妄身上好几秒，谈浔表情未变，并不意外。
他早已经知道，许京窈高中时住在周妄的家里。后来在公交车上偶遇，听许京窈说遇到了一个坏蛋，而后离开了淮临，他猜测这个坏蛋就是周妄，毕竟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许京窈措不及防，完全没想过周妄会来公司楼下找她，而且是这个点。
而且还准备了花。
看来，他这么多年都没变性子，一如既往地张扬，就像以前开着机车去学校门口接她回家一样。
相顾数秒，许京窈又瞥一眼后备箱发着光的鲜花，浅浅红了脸。她硬着头皮朝周妄走过去，一步一步，拉近距离。
待周妄英俊的面庞逐渐清晰，嘴角的那抹邪笑也再不可忽视，许京窈屏息两秒，忍着羞耻问：“周妄，你来这儿干嘛？”
“接你下班。”周妄蛮不正经地睨着许京窈，“然后表白。”
许京窈：“……”
她心虚又尴尬地偷瞥谈浔，看到对方的神色如常平静。
周妄：“没事，他不用回避也行。”
让对方被他震慑到知难而退，没什么不好的。周妄纵横商场多年，谁遇了他都是打退堂鼓的一方，情场上，自然也要这样。
许京窈竭力让自己维持礼貌，虽然她可以在周妄面前发火，但不想让谈浔看见她不友好的一面，“你这样有意思么？之前说腻，现在又要表白，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是挚爱。”周妄这时站直了身子，知道态度该认真起来了，声音也温柔几分，“窈妹。这六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许京窈鼻酸，内心的酸涩被一点一点牵起，她冷脸，“你这话说出来很可笑。”
一旁的谈浔不再注视他们，把脸偏向别处，静静地，毫无感情地凝望着。
衬着幽幽的月光，周妄脸上的轻佻再不见半分，“之前是我对不起你，我认错。”
“好，”许京窈仰着脸，倔强地跟他对视，“那我再说一次，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两个人的身形差距很大，周妄比许京窈高一大截，可这时他却半弯着身子，像受挫的败兵一样，在比他娇小的许京窈面前低头。
“我绝不会再欺负你，”周妄说：“窈妹，我是真的爱你。”
许京窈胸口的起伏加重。
听周妄说爱她，曾经是只敢在梦里幻想的事情，如今切实地听到了，却半分当年的狂喜都没有，只有被玩弄后抛弃的苦楚。
“周妄，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许京窈毅然决然地，看着曾经当宝藏一样喜欢的男人，“我也腻了你。”
她说完，朝谈浔的白色奔驰走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谈浔很快也上了车，奔驰往前行驶，将跟幻影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周妄看着车影走远，仅气馁了一瞬便又振作起来，毫不犹豫地上车，踩下油门。
凌晨两点半，空旷的高架桥上。
一辆白色奔驰SUV极速行驶着，谈浔很少开这么快，但他知道周妄在追上来，也就暗自加了迈速。
两分钟后，载满鲜花的黑色幻影划破月色疾驰而来，紧追其后。
许京窈猜到了周妄会跟上来，毕竟，他就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
谈浔向来淡定，遇上周妄也一样，即使对方来者不善，且装备压他一大截。
两辆车在高架桥上针锋较劲儿，都不甘落其后，无论是哪方，只要稍弱势几秒，很快又会加大马力追上去。
周妄以前就是赛车手，在车技这方面自认出类拔萃。
他游刃有余地，始终超出谈浔半截，又刻意留有机会让谈浔来超他的车，而在对方超车后不过两秒，他又加速追上去反超。
周妄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干，故意让对手以为自己占上风，又后知后觉，原来是在被他耍着玩儿而已。
许京窈很了解周妄那狂傲的心态，她十七八岁时，少女心懵懂，就是被这样的周妄所吸引。
可现在，看谈浔眉心微微拧起的模样，知道他心里不悦了，许京窈开口劝道：“谈浔，我们不跟他比了，把速度放慢下来吧。”
“好。”谈浔刚刚也是冲动了，一心只想跟周妄一较高下，却疏忽了许京窈的安危。
他松了油门，轻踩刹车，车速渐渐变缓，“对不起，我以后不再这样了。”
“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问题，我还想让你别生气呢。”许京窈看谈浔自责，心里也过意不去。
毕竟是周妄有意在挑事，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挑衅了，心里自然是想反击的。
但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已经认输了，不比了，周妄还是不打算放过。
谈浔放慢车速后，先落后了周妄一截，不料前方的幻影也放慢了车速，还比他更慢，等到跟奔驰之间的距离又拉近回来，再稳稳地堵在奔驰的前方，让奔驰像尾巴一样被迫追在幻影后面。
周妄这么做的意思很明显，除了膈应对手之外，还想找点存在感。
谈浔沉默了，在心里给周妄竖中指。
周妄看起来少说也大他们五六岁，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怎么能有这么无法理解的心态和行为？他真的是成年人吗？
前方的幻影后备箱里，各种颜色的鲜花被小灯照亮，爱心气球上隐约可见几个字——“许京窈，我爱你。”
这样的’障碍’持续地堵在前方，许京窈咬着下唇，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接下来，许京窈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她把车窗降下来，伸出去半个脑袋，不顾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对着前面的幻影大喊：“周妄！你他妈混蛋——”
第35章 妄哭了
“再不让开我跟你没完！”
许京窈愤怒的声音划破夜色。
周妄坐在幻影的驾驶座上, 看见后车的许京窈伸出脑袋来，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刚刚他只想着在车技上碾压谈浔，证明自己哪哪儿都比他强, 用的方式也很让人不爽，回神了意识到许京窈也坐在奔驰里，他挑衅奔驰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许京窈。
这不叫追人。
这叫欺负人。
周妄几乎是瞬间就后悔了, 后知后觉刚刚太冲动，他转动方向盘, 迅速把车开到旁边去让路，慢慢降下迈速。
“快回来, 许京窈。”
谈浔眉心跳动，也吓得不轻。
许京窈骂完，看到周妄偃旗息鼓了, 赶紧把脑袋缩回车里。
人生第一次违反交通规则，并且还当着谈浔的面, 她有些尴尬，不太自然地整理着发丝，“额…周妄让路了。”
谈浔说：“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责怪, 反而还带着安慰。
“好的, ”许京窈像犯了错的小孩儿，老实又乖顺, “其实以前我也没有这样做过，一直很遵纪守法的，要不是周妄太混蛋了，我也不会气成这样。”
谈浔不再说话, 指尖点了点座位旁边的一盒草莓，示意许京窈吃。
白色奔驰在前方的分叉口直行, 而幻影在分叉口右转弯，开往别的区域，两辆车终于分开，城市也安静下来-
翌日，天气晴朗。
因为被迫跟周妄飙车的事情，许京窈觉得谈浔平白无故受了气，心里很过意不去。
她在家睡了一个上午，下午也没去公司，烤了些曲奇饼，又买了不少甜品和奶茶，亲自送到斯迈律师事务所，以谈浔的名义请律所的同事们吃，以示歉意。
跟谈浔一起吃过晚饭后，他还要回律所加班，许京窈就自己先回去了。
路上想起母亲江潋滟让她国庆前回趟家来着，自然是不能空手回，她去附近的金店买了条金项链，又给江潋滟的继子买了块手表。
礼物准备妥当了，许京窈慢悠悠地回到小区里。由于正在跟客户通电话，她没注意到前方停了辆黑色迈巴赫。
晚上九点出头，夜色正浓，附近没什么人散步，月光显得孤寂。
单元楼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伫立许久，见到许京窈的身影，他面色动容，踌躇着不敢上前。
许京窈挂断电话，不经意抬眸，见到两米外站着的周妄。
他穿得很商务，应该是处理完工作来的，不知道等了多久，发丝被晚风吹得有些散。
昨晚发生的不愉快还在心里没散去，许京窈现在特别不想看见周妄那张脸。无视他，面无波动地往单元大楼里走。
擦肩而过，周妄试探地拉住许京窈的手腕，“窈妹，你今天没去公司么？”
许京窈眼里有不悦，“放手。”
周妄放开了许京窈的手腕，指腹滑到她的薄纱袖子上，扯住，“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他来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许京窈怨怼或打骂，他全都认错谢罪。
许京窈想起昨晚谈浔脸上的烦躁，心里就对周妄来气。谈浔不是爱记恨的人，她本来也打算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算了，反正以后跟周妄也见不上面。
但既然见上了。
她还是想怨怼几句。
“你比我大这么多，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尊重人么？”许京窈眼含厌恶地盯着周妄，“都快三十了，什么时候才能不欺负人？”
许京窈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周妄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轻视、厌恶、冷漠交加的表情，没想到，却是用在他身上的。
他指尖跳动着蜷缩起来，心脏被猛然扎了个口子，血汩汩地往外流，慢慢变得冰凉。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周妄的姿态放得很低，苦笑：“剜心。”
许京窈冷脸问：“你有心么？”
月色沉寂，风也安静。缄默了数秒，周妄放开许京窈的袖口，低下头。
“我有。”
周妄小声说：“我的心在爱你。”
这几个字落在耳畔太沉重，不带一丝亲昵，也荡不起涟漪。许京窈漠视着他，“周妄，你不配说爱。”
周妄无从反驳。
许京窈的心脏开始隐隐抽痛，打算向罪魁祸首全数诉出苦楚，“六年前，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上课时会出小差想你在干嘛，周末刷题的时候会觉得你要是在家就好了，得想个办法找你玩。还有你出差去小镇的那一个月，我也会乱猜你会不会突然就谈个女朋友。”
周妄沉默地听着，情绪一阵阵低落。
四处无人纷扰，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地相顾，疏离而又冷漠。
“你回来之后，我说我有一点点想你，那是在撒谎，实话是，我很想很想你。”许京窈渐渐红了眼眶，竭力让自己维持着平静，“还有那天我闭着眼睛，是在等你亲我，谁知道你那么蠢，居然只想看我的痘痘。”
随着许京窈的话，周妄脑海里的画面也开始跳动，如幻灯片般重播。
提到往日的种种好光景，许京窈心里越来越难受，满眼水汽氤氲，“我的绿皮日记本里面，写了给你的情书，好多好多篇。初雪日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周妄也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
周妄深吸一口气，却依然感到胸闷和压抑，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沉重。
许京窈吸了吸鼻子，无论怎么忍，声音都带着颤抖，“备战高考的时候，你真的给了我很多帮助，所以我心里不仅对你有爱情上的喜欢，还有对良师的尊敬和感谢。”
“高考完，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你谈恋爱。还记得那天我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因为我在心里很珍视你，所以想在对你表明爱意的时候，尽量也让自己矜贵一点。”
周妄滚动喉结，明明是最燥热的夏夜，他的脊背却开始发凉。
眼眶里的泪珠蓄满，滑落，在许京窈脸上留下两行湿润的痕迹。她再也忍不住哭起来，声音哽咽又破碎，“周妄…可是你却说对我只是玩玩而已、也快腻了…”
这是周妄第一次看见许京窈哭。
那两滴眼泪像是砸在他的心尖儿上，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要将他的心击碎。
周妄咬紧了牙，想把许京窈拥入怀中紧紧抱住，安抚，哄慰，可是他已经没资格。
“我的暗恋……”许京窈闭上眼，眼泪如决堤般汹涌而落，“变成一个、笑话。”
如潮的愧疚感袭来，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撕扯着，周妄疼得直不起腰。
他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许京窈抽泣着睁开眼，睫毛被眼泪糊住，周妄的脸变得很朦胧。
她哭得凶，一句一句断断续续地往外挤，“我在院子里、等了你好久，你都没回来，我发烧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是赵映蜓接的电话，她说，她说你在洗澡、就连我要走了，你也不愿意回来告别，周妄……”
许京窈痛苦地说：“你没有心。”
看着许京窈哭到抽泣，周妄几乎要窒息，他双手发抖，无法言说的心疼汹涌着，堵到他的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你以前欺负我，现在还欺负我，周妄，你真的很坏。”许京窈胡乱地擦着眼泪，努力让自己停下来，眼泪却怎么也收不住。
她是不想在周妄面前哭的，可委屈一旦有了苗头，便会无穷无尽地蔓延。
周妄也红了眼眶，鼻尖酸得难受。他知道这些话在许京窈心里憋了很多年，早该要对他说的，可是分别时，连面都没见到。
是他的错，错得太荒唐。
可他既然对人应下了承诺，就应该兑现，又岂是可以随意收回的。
这一刻。
两个人都痛，痛得发晕，发麻。
周妄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着许京窈的眼泪，指腹满是湿润，灼烧着他，让他涌起无尽的自责和后悔。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窈妹，对不起。”
周妄一句一句地重复。
许京窈打开他的手，湿润的双眼狠狠地瞪着他，“口说没有用，你要跟我一样痛苦，才算道歉。”
留下这句话，许京窈进了单元楼。
望着许京窈的背影，周妄脸上有一滴泪滑落。那是他铭记于心底多年的挚爱，明媚可爱的许京窈，却被他欺负得哭到抽泣。
无形的铁丝掐断他的经脉，细密的疼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喘不过气，脸色一寸寸苍白。抬手擦掉眼泪，自嘲地笑。
那天晚上，周妄在单元楼门口站了很久，什么时候变了天，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小雨，他不知道。
鬼使神差地往外走出两步，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从头凉到脚，心里居然好受了些。
霓虹渐渐熄灭，浓雾暗云覆盖住整座城市，仲夏的雨夜寂凉而浑浊。
许京窈在浴室里淋着热水，待心情慢慢平复，眼睛也没那么红了，才穿上衣服出来。
外面下雨了，雨水不断地拍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
许京窈走过去拉窗帘，垂眸俯瞰而下，见到一人身影，杵在外面淋雨。
白衬衫，黑西裤，是周妄。
水珠在暖光下形成朦胧的薄纱，将他淋湿个透，也将他骨子里的傲气褪去几分。
周妄抬头，望向大楼灯光亮起的地方，看见许京窈拉上窗帘，但是留了一掌的缝隙。
不久后，屋子里的灯关了。
许京窈已经吹干头发睡下，但心事重重，总是睡不安稳，一夜醒了好几次。
凌晨两点，她被雨声吵醒，忍不住走到窗户边，在窗帘的缝隙里往下看，雨渐渐下小了，楼下的那个人还在。
凌晨四点，她口渴，起来喝了点水，又忍不住走到窗边，雨还在下，楼下的那人也在。
清晨六点，许京窈饿醒了，起来吃了两片面包，再次走到窗边，小雨依然在下，楼下的那人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许京窈把窗帘拉得严丝密合，吃饱喝足了，她疲倦地回到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外面大概是又下过雨，已经停了，天气阴沉沉的，窗户上留着湿润的水迹。
许京窈昨晚没睡好，今天没什么精神，眼睛肿着，化妆的时候蔫蔫的。
她换好衣服出门，却看见走廊上，周妄正坐在地上睡觉，身上的衬衫半湿半干，有些皱，细发一缕一缕地搭在眉骨上，脸色也苍白，看起来十分狼狈，再没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少爷模样。
许京窈的心脏有一瞬触动，但很快就被她强制压下去。
她关门的声音并不大，还是将没睡熟的周妄吵醒。他睁开眼，惺忪又疲倦，周遭的陈设陌生，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撇脸，看见许京窈的身影出现，他立马站起来，凑上去，“窈妹。”
许京窈心里的异样并没有从脸上表露半分，她不搭理周妄，冷着脸去坐电梯，有微信进来，她低着头回复。
周妄跟在她身后，再没了平日的盛气凌人，“今晚还有雨，你带伞了么？”
许京窈仍是不接话。
电梯门开合，两个人一同往下。空调开得很低，气氛也冰冷。
周妄少有地无措，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跟许京窈相处。斟酌几秒，想起昨晚的事，他问了句：“你心里舒服点了么？”
良久，许京窈说：“不够。”
周妄点头，“那我继续努力。”
第36章 当年事
出电梯后, 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
周妄安静地跟在许京窈身后，从单元楼走到小区门口，前方一辆白色奔驰停着, 车窗降下来半扇，周妄从缝隙里看见谈浔的侧脸，冷白, 辨不清情绪。
“我去给谈浔道歉？”周妄昨天打听清楚了谈浔的背景，原来是淮临一中出来的学弟, 还是许京窈高三的同班同学。
这么多年，也一直陪在许京窈身边, 关系并不一般。
许京窈扫他一眼，“不用了。”
说完，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升起车窗，把周妄的脸隔绝在外。
谈浔并不想多问昨晚发生过什么, 把手里的油条递给许京窈，便启动车辆。
他不问，许京窈也不想主动说, 毕竟她跟周妄之间的事情, 挺复杂的。
白色奔驰消失在马路上，周妄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下来。
身体上的不适感渐渐变强烈, 他才记起自己昨晚淋了很久的雨，最后已经站不住了，才麻木地走进单元楼，坐在许京窈家门外迷迷糊糊睡过去。
雨夜气温低, 楼道里夹着阴冷的风，周妄没吃过这种苦, 昨晚其实很难捱。
黑色迈巴赫还停在后方，司机刘叔担忧地望着周妄。一夜之间，不可一世的男人褪去光芒，成为一个找不到归宿的流浪者。
清早的风吹过，透进被体温捂得半干的衬衫里，丝丝凉意在皮肤上游走，怪难受的。周妄回神，转身进了迈巴赫的后座。
刘叔侧过身，递给周妄一条白毛巾，“老板，您昨晚淋雨了，今天大概会发烧，需要先载您去医院吗？”
“不用，直接回家。”周妄接了白毛巾，随意擦着半干的头发。他昨晚整夜待在小区里面，刘叔在车里睡一宿，也不好受，“您休息两天吧，我用寇豫的司机。”
刘叔说：“好。”
半个小时后，迈巴赫驶入江市富人区住宅楼的地下车库内。
周妄不久前才决定以后定居江市，住所林佑挑选得急，虽然不是独栋别墅，但环境很好，喷泉草坪人工湖都有。
房子在三十层，一梯一户，风格是暖色系，墙上挂了不少风景画，陈设依然简单，但也比在首都的别墅温馨许多。
周妄换好鞋进去，淋雨吹风睡楼道的后遗症上来了，四肢无力，头晕目眩，胸口发闷，他慢慢感觉到身体在变得滚烫。
不经意扫了眼墙上的指针，十点整。
“不是吧老哥？”寇豫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去公司，看周妄这副颓废模样回来，不由得上下打量，“你去历劫了？”
周妄身体不舒服，懒散地瞥他一眼，有些嫌弃，“你怎么在我家？”
“昨晚我来找你开会，你不在。”寇豫靠在墙上，一脸欠打地欣赏着周妄的尊容，“我像望夫石一样等到一点多，还没见你回来，也懒得走了。”
周妄拖着身子走进去。
解开袖扣，而后把衬衫上的扣子全数解开，线条分明的胸腹肌肤裸.露出来。
寇豫也跟着进去，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你去找你窈妹了？”
周妄淡嗯一声，脱下衬衫扔地上。
左肩上，一抹红色印记在灯光下很显眼，是许京窈高考那天在他肩膀上咬下的牙印，被他用朱砂刺在身上，留一辈子。
“昨晚下雨了，”寇豫以一种极其不理解，又带一丝嘲讽的表情看着周妄，“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淋着吧？”
“是又怎样？”周妄走进浴室里，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耷拉着眼皮，似虚脱后的无力，嘴唇也干燥。
他很多年没见过自己这副模样了，上一次还是许京窈离开淮临的那一年，他一蹶不振，大半年都没笑过。
寇豫跟过来，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眯着眼盯他，啧啧啧地摇头，“你窈妹看着也不像是狠人啊，这是有多恨你，才会让你在外面淋雨。”
周妄滚动一下喉结，发觉喉咙开始疼了，他挤了点牙膏开始刷牙。
寇豫没有要走的意思，看到周妄的脸有些红，他抬手探过去，体温果然很不妙，“兄弟，你发烧了。”
“我知道。”周妄说。
寇豫问：“给你叫家庭医生？”
周妄说：“不用。”
寇豫玩味地笑他，“那你要英年早逝？”
“发个烧，不至于。”
寇豫看着他肩上的牙印的手臂上的疤痕，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心里百感交织。
还记得许京窈离开淮临的那个夏天，周妄在摩托车赛场上变道失误撞上护栏，整个人飞出赛道外，住院一个多月，出院时性格变得极其暴躁，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
他三顾周府，在周妄的房门外劝了好几次，才听见里面有动静。
周妄精神萎靡地走出来，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已经不像个正常人样儿了。
手臂上还有好几条结了痂的伤口，没人伤得了他，只能是他自己划的。
寇豫当时就吓懵了。
周妄一个从小到大骄傲矜贵，在哪儿都横着走，从没吃过半点苦的少爷，在许京窈离开后，自暴自弃就算了，还他妈自残。
……
沉默相对须臾，寇豫笑了，只是嘴角挂着不甘。他抬手捏了捏脖子，语气松垮垮的，“妄，不如把事实告诉窈妹算了。”
“不。”周妄已经刷完牙，嘴里的苦味儿淡了几分。洗干净毛巾擦脸，能摸到自己脸上的皮肤带着灼热的烫感。
他解开腰上的皮带，看寇豫还赖在门框上不走，“还不滚，是要一起洗？”
寇豫抬手制止，“不了，我只跟女人一起洗。”说完优雅离场。
浴室的门迅速被人合上。
周妄按开洗浴台顶的灯，暖黄的灯笼罩下来，将他肩上的朱砂牙印衬淡了些。
额角漫出细汗，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打开顶喷，刺骨的冷水从头淋到脚了，才想起来没调温度。
“草…”周妄低骂，烦躁地把温度调高，热水倾泻而下，水雾缓缓腾升，笼罩住浴室。
他仰起脸，热水扑面，细发瞬间湿透，水珠往下滑落，浸湿健硕紧实的肌肉。
闭上眼睛时，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思维更集中，情绪波动也更强烈。
几乎是瞬间，周妄陷入回忆里。
是六年前的春季，许京窈一模结束，江潋滟来淮临看她。
走前，特意找他谈了谈。
那些刺耳的话，至今还很清晰。江潋滟高高在上地坐在沙发上，始终没个好脸色，“周妄，你从小我就不喜欢你。”
周妄坐在单人沙发上，低着头，眼底的情绪晦涩不明，“我知道。”
“更不喜欢你接近窈窈。”江潋滟说：“她还小，青春期懵懂，容易依赖人，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去骗她，让她那么黏着你，但是我既然发现了，就不可能让你再这么继续下去，毕竟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得很。”
周妄淡笑，问她：“我是什么人？”
江潋滟上下打量着周妄，眼神里厌恶又嫌弃，想到许京窈天天跟这样的人待在一块儿，卿卿我我肌肤相贴的，思想也不知道被带轻浮了多少，她心里就郁闷。
“听周从凝说，你是开赛车的，这算不算不务正业？”江潋滟抱着手臂，话里带着明显的刺，“三天两头不回家，应该是个花花公子吧？你谈过多少个女朋友？有没有让女生打过胎？又准备什么时候让许京窈打.胎？”
周妄继续笑，这次笑出了声。
江潋滟跟他几乎是陌生人，却又对他这么’了解’，又如此揣摩他。
江潋滟从周妄脸上看见了最恶心的，不良的笑意，她继续说：“窈窈高考完就要离开淮临，我不想你到时候还跟她纠缠不清，也不想她的情感经历中，有你这样的污点。”
周妄的态度很平淡，“哦。”
“哦什么？”江潋滟说：“给个话。”
周妄沉默许久。
江潋滟不耐烦地嗤鼻，手机上有信息进来，她回复完，又看向周妄，“如果窈窈高考完，你不从她身边消失干净，我会用生命让周从凝跟赵雪芝给我一个交代。”
年少的周妄因为江潋滟的话，陷入自我怀疑。
他是否真的很差劲？
没有一个固定的职业，经济来源也不稳定，就业方向更不明确，如果真的陪许京窈去上大学，对许京窈来说是否是一种耽误。
他又害怕，江潋滟那么极端地厌恶他，是否真的会因为他陪在许京窈身边，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那年夏季，向来大胆狂妄的周妄，决定为了许京窈而让步。
许京窈还小，她的世界里并不是非得要他的存在，但必须得要母亲的存在。
可现在的周妄，后悔了。
六年前，是他选错了，如今他不想让遗憾变成一辈子的事情，于是来到江市后，以望遥地产集团总裁的身份，跟江潋滟见了一面，并告诉对方，他二十九年来，除了许京窈以外，没亲近过其他女人。
花花公子？
无稽之谈。
时过境迁，江潋滟看到如今的周妄，不由得也变了态度。留下话，如果他能重新追回许京窈，她便不再阻止这件事。
前提是。
当年的事情，不能让许京窈知道。
时间过去了很久，周妄从浴室里出来，情绪很低，头发吹得半干就睡下了。
烈日当空，昏暗的房间里却冷得厉害，他高烧至三十九度，太阳穴突突直跳，脊背上一直冒冷汗。
周妄一整天没睡安稳，梦魇里尽是酸苦，夜晚醒来时头痛欲裂，理智被烧没了，他无力地睁开眼睛，手在被窝里摸索着，抓住电话，费尽力气地拨出许京窈的电话。
他心里太委屈了，想跟许京窈诉苦，也想让许京窈知道真相，但电话拨通好几次，没人接通。
此刻许京窈在打磨机房里磨宝石，手机忘在了办公室，错过几通电话。
也错过了一个真相。
偌大的房间里静静的，听不见呼吸心跳，周妄一天没吃没喝没输液，体温降不下去，很快又晕过去了。
凌晨一点，寇豫忙完回来，看见周妄蜷缩在被子里。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往里探，体温烫得吓人，“我靠，周妄，你他妈都快自燃了，还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么？”
寇豫刚想联系家庭医生，就看见枕头旁的手机亮屏，不知道是谁打来电话。
这是周妄的私人号，很少人知道，能打来的想必都是重要的人。
“喂？”寇豫接通。
电话那头是许京窈的声音，“您好，我晚上在工作，您给我打了七个电话，请问有什么事吗？”
七个电话？
这人还真是执着，七个电话没打通也不知道换个人求助。
“这是周妄的手机，”寇豫不爽地说：“他已经烧晕了，我是寇豫。”
电话那头迟钝两秒，“哦……”
寇豫把被子扒拉下来，看见出周妄的脸透着病态的红，奄奄一息，好像下一秒就要英年早逝，含恨而终。
“窈妹啊，我跟你说个事儿吧。”寇豫一时冲动，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看着外景，一贯含情脉脉的眼里有几分忧惧，“周妄当年跟你分开，其实是有苦衷的。”
电话那头沉默地听着。
寇豫长话短说：“你妈妈来淮临那次，找周妄聊过，话里话外瞧不起周妄，还用命逼着他跟你分开，那他能不分吗？”
商业大楼内，许京窈坐在电脑前，心尖儿骤然被攥紧，惊愕到屏住呼吸。
这几句话给了她当头一棒，砸得她头晕目眩，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寇豫说：“他那时候还年轻，确实没什么成就，又怕你妈妈闹到大人们脸上挂不住，只能狠下心把你赶走了。”
“你刚走，他就出了场车祸，身体刚康复，精神又不正常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一段时间不出来，等到我要砸门闯进去的时候他才出来，没有一点状元郎的意气风发就算了，手臂上还全是结痂的伤口。”
“没人伤得了周妄。”
“都是他自己用刀划拉的。”
许京窈的思维被这些话冲击得支离破碎，她迟钝地理解着，幻想着当时的场面。
“我知道你心里恨周妄，”寇豫说：“但你不用怀疑，他爱你，只爱你。”
许京窈的情绪逐渐被抽空，眼神失去焦距，事情的真相来得毫无预料，她无措地接受着。
原来，周妄当年跟她分开，是心有苦衷，是迫不得已。
那段日子，他一定很难熬吧。
回想起周妄手臂上的疤痕，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浇灭了许京窈心里所有的恨。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鼻翼翕动，内心翻涌起来，隐隐要崩溃。
“你说的，是真的么？”
“比周妄的性别还真。”寇豫单手叉腰，心里有说出事实的爽快，也有担心周妄知道后的反应，“周妄答应过你妈妈，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所以你也藏在心里吧。”
电话挂断。
两头的人都难受。
许京窈手里的手机滑落，砸在办公桌上，而后，她趴在桌上良久，小声地哭泣。
三天后，周妄才病好，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
他去洗了个澡，清理干净胡渣，换上西装，去公司处理工作。
看了一整天的PPT，时间到了晚上九点多，见寇豫走了，他也准备走，动身前斟酌片刻，是回家，还是去找许京窈。
答案出来之前，他拨通了唯一一个女性朋友的电话，“赵老板，给女生道歉，得送什么礼物？”
“跑车？还是房产证？”
电话那头的赵映蜓问：“你得先告诉我，是窈妹，还是其他女生？”
周妄说：“窈妹。”
当年为了让许京窈死心离开，他特意去找了赵映蜓，陪他演了一场戏。
“哦，”赵映蜓说：“所以你俩是已经进行到一个久别重逢，渣男追妻的环节了，对吧？”
周妄：“……嗯。”
赵映蜓让周妄把重逢以来发生的事情，以及许京窈的态度告诉她，周妄平静地陈述完。
赵映蜓骂他傻逼。
“妄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感受到赵映蜓的无奈，“工作上这么精明，追人的时候怎么会这么蠢呢？”
“我蠢？”周妄一头雾水，堂堂状元被人说蠢，不能忍，“你再说一遍试试？”
“再说一万遍你也是蠢。”赵映蜓直接明了地说：“当年人家跟你表白，你说跟人家只是玩玩而已，腻了。分开六年不见，你上来就说爱，三言两语就想把人家追回来，请问你有没有搞错？”
“窈妹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件物品，你不想要了就扔掉，想要了就捡回来，你这种追人的方式让她很没有价值，而你的目的也不像是想跟她谈恋爱，倒像是想跟她上.床，而且是完事儿了就会很冷淡的那种态度。”
周妄：“……”
他虽然不是这个心思，但赵映蜓的话他一句都无力反驳。
“我爱她，这辈子非她不可。”周妄说。
“那就好好追，OK？”赵映蜓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尊重她，懂分寸，爱不爱的别只在嘴上挂着，用行动证明，你可以为她做出改变，堂堂总裁为爱低头，懂？”
周妄：“……说明白点。”
赵映蜓：“……蠢货。”
一通电话过后，晚上十点出头，周妄走出公司，想着着许京窈应该还在加班。
他不敢去公司等，怕又碰到谈浔，闹尴尬，只好再次去了许京窈的单元楼门口。
室外夜雾缱绻，风吹不走燥热。
周妄站在桂花树旁，身影孤寂，零散路过的人偷偷朝他透去目光，被他一一无视。
两个小时，没等来许京窈，却等来九月的第一场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大概是上天不想让他好过，又不想让他太不好过。
小区门口，许京窈从出租车上下来，撑开卡通图案的黄色雨伞，心不在焉地往里走。
这几天，她昼夜思绪万千，绕来绕去，总是围着周妄一个人转。
想他以前的苦楚，心里多绝望才会自残，想他这六年的经历，几分欢喜几分忧，想他发烧时打的那七通电话，是想对她说什么。
许京窈慢慢靠近单元楼，发现挂花树旁有一人伫立，那个背影她很熟悉，是周妄。
许京窈不由得开始心慌，捏紧伞柄走过去。她的心态变化太大，现在见到周妄，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周妄侧身，看见许京窈走过来。她看上去心情不好，大概是工作累了。
“窈妹，”周妄站在原地等着，水珠扑簌而下，他满脸湿润，“我有话跟你说。”
许京窈不应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举高伞柄，伞布遮住周妄的身子。
周妄的心瞬间就暖了，眼神也变得光亮，他接过伞柄，朝许京窈倾斜过去，“对不起，之前是我追人的方式不当，让你觉得我不真诚，我以后改。”
许京窈仰脸看着他，声音轻柔，“周妄，你是一个笨蛋。”
第37章 妄煲汤
周妄怔了怔, 没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听惯了许京窈冷语，这一刻对方的态度转变得毫无预兆，他有些意外。
“是。”周妄点头承认：“我太笨了。”
当年确实是他选错, 错得荒唐，导致失去许京窈，六年春秋满是遗憾。
许京窈缄默地望着周妄。
他额前垂下的发丝上有雨珠滴落, 眉睫湿得根根分明，眸子里涟漪着波光。
轮廓上的水迹顺着喉结流淌而下, 湿透的白衬衫紧贴着他的身体，紧实的肌肉线条变得越来越明显。
许京窈其实不矮, 但在周妄面前，她还是略显娇小，“你淋了多久？”
“没多久, ”雨水浇灭了周妄骨子里的狂傲，却让情绪极速攀升, 他嘴角有笑意浮出，“只要你高兴，我天天淋都行。”
照明灯倒映在水面上, 人影破碎, 许京窈轻扇睫毛，低下头说：“以后别淋了, 发烧的滋味儿太难受。”
周妄的眼皮痉挛似的跳了下，一抹暗喜涌上来，“好。”
雨珠砸落在地面，往两双鞋上飞溅, 许京窈认真地看着周妄的皮鞋，湿了反而更显精致, 也不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咽下多少辛酸苦辣，才拥有了这样卓绝的成就。
雨势渐弱，空气里凉意腾升，伞柄在周妄的手中握着，伞布大幅度地朝许京窈倾斜，不在意自己被雨水砸中的后背。
“窈妹，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周妄微不可查地往前一步，想离对方更近，“当年周从凝跟我说，你可能要来淮临读书，我很高兴。”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蛋糕店，那天是你的十七岁生日，我想给你买个蛋糕来着，周从凝说你还没到家，让我别买，我就在蛋糕店睡着了，没想到那么巧，在店里碰见你了。”
许京窈的瞳孔猛然一缩，抬头，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她真的从没想过，原来十七岁那年，在蛋糕店里初遇时，周妄已经认出她了。
“你那天就认出我了？”许京窈问。
“嗯。”周妄眉尾轻挑，又露出了几分平日的嘚瑟，“没想到吧？”
许京窈小脸一热，“怎么认出来的？”
周妄说：“找周从凝要了你的照片。”
“……好吧。”
许京窈竟然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儿。
周妄这人也真是的。
这么能藏。
周妄说：“你住进来之后，我天天都在想怎么逗你玩。精品店送的情侣钥匙扣，我一直没用，现在还跟新的一样。知道你数学不好，我想让你主动来问我，没想到你那么傲娇，让你找搜狗你就真去找搜狗了。”
“还有我出差回来，看见你在巷子里一打三，当时就在想，你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是个猛女。”
这些事儿许京窈都还隐隐有些印象，此刻被周妄提起，记忆陡然清晰起来。
“后来…”周妄不知道想起什么，抬手挠了挠眉心，“我变得不喜欢出门了，出门没两天就想回家，寇豫他们要去哪儿玩我都没跟着，他们说我指定是魂都被你勾跑了，让我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
许京窈轻笑，咬着下唇忍住。
看见许京窈笑，周妄心里也荡漾。
多亏有赵映蜓这么一个女性朋友，知道女生心里在想什么，要是光听寇豫的’无需多言直接上’，他估计许京窈真能跟他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周妄淡笑着，“你在院子里住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年。陪你备考的那几个月，看见你经常累得撑着桌子睡着，我心里很不好受，但又不想让你松懈下来，只能祈祷我的窈妹，前途要更灿烂一点。”
周妄跳过了江潋滟找他谈话，让他离开许京窈的那段过往。
他把不能言说的苦衷咽在喉咙里，轻叹一声，“那天我为了面子，在寇豫跟明哲面前说了违心话。没想到被你听见了，还是在捧着花来跟我表白的时候。”
已经从寇豫那里知道真相的许京窈，听话的保守秘密，装不知道，陪周妄演，“所以，你不是真的腻了我？”
“不是，”周妄说：“我爱死你了。”
许京窈说：“可是你都没有跟我告别。”
“我故意的。”周妄说得半真半假，“你离开淮临，会见到更多优秀的男人，我不能耽误你，想让你趁早把我忘了。”
“所以你真的是笨蛋。”许京窈心里还是有一点埋怨，她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事，也曾换位思考，如果是周妄的母亲来用命逼她跟周妄分开，她会不会也选择对周妄说出狠话将他推开，再一走了之。
但答案是否定的。
她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周妄，两个人一起商量如何让他们的爱情获得认可，而不是像周妄那样一个人痛苦地承担所有。
所以在许京窈看来，就算周妄当年是迫于江潋滟的压力，才无奈跟她分开，但她仍然觉得周妄有错，他的选择和做法都有错。
又想起周妄手臂上的细细疤痕，许京窈的心脏揪着疼。他也不好受，还怪他干什么呢。
看周妄的脸上还湿润着，许京窈从包里掏出方巾纸，打开，递过去两张，“笨蛋，擦擦脸。”
风一吹，纸巾上的茉莉香味散开，飘在两个人鼻尖，泥土的味道被盖下去了些。
周妄接过纸巾时，指尖有一瞬间碰到对方指尖，两个人都迅速挪开。
他擦干净脸上的水珠，五官和皮肤蒙过水汽，润得有几分性感。
许京窈躲闪地跟他对视，又挪开。
不得不承认，她当年即使被周妄伤得很深，却至今都忘不了周妄的原因，除了他骨子里的优秀和为国奉献的精神以外，还有那张野性又张扬，挑不出丝毫瑕疵的脸。
周妄不知道许京窈心里在想什么，没把那段不堪的颓废过往告诉她，陈述道：“你一离开淮临我就后悔了，后来的每一天都在想你没有好好长大，担心你会不会被欺负受委屈，大学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论文写得顺利吗……”
顺着周妄的话，许京窈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好像挺好的，除了思念周妄以外，其他的都挺好的，而且还在毕业前夕就被苏曼璐挖掘，不用为工作而发愁。
周妄说：“之前我无所作为，不敢来找你，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集团，有稳定可观的收入，所以我想来替年少的自己给你道歉，也是真心的，想把你追回来。”
“窈妹，我是真的爱你。”
话落，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住宅楼的灯一格格熄灭，雨夜越来越暗，灯光显得越来越亮，黄色伞布下的两个人，将彼此的脸看得更清晰。
周妄额前的几缕湿发还在滴水，许京窈抽出一张纸，在周妄伸手要接的时候，她抬起手，把纸巾按在周妄的眉骨上。
微小的举动却又亲昵，周妄眸光闪烁，心里小鹿乱撞，揣摩着许京窈的态度。
许京窈替他擦干净水珠，看他脸上似笑非笑蛮不正经，她将纸巾揉成团，砸在对方脸上，心里有些别扭，“笑什么笑。”
“笑你好乖，”周妄接住纸团，懒洋洋地擦着发丝，“不早了，你上去睡觉吧。”
许京窈说：“哦。”心里在想，周妄明天会不会又发高烧。
周妄把许京窈送进单元楼，正要收了伞，许京窈让他把伞拿回去。
“晚安。”周妄说完，堵在嗓子眼的不安一寸寸回落，好像终于得救了。
许京窈刷卡开门，回眸看了周妄一眼，那人在暖光中对她笑-
小雨连下了两天，周三下午才转晴。
晚上七点半，梵洛蒂克的高层管理开了个临时会议。
一个小时后结束，苏曼璐踩着高跟鞋，迫不及待地跑到许京窈的办公室里，“许总监，你退还给周总的那颗粉宝石，他低价卖给我们公司了，公司又立马决定把这颗宝石给你打磨做套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意外，惊喜。”许京窈情绪不高，正在被情侣对戒的设计稿刁难，怎么画都不满意。
桌面上已经堆了六七张对戒的画稿，都是她这两天赶出来的，每一款都各有特色，但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怎么愁眉苦脸的，烦什么呢？”苏曼璐往办公桌那边走去。
许京窈用笔杆点了点画稿，“一生一誓的对戒，我还没定好。”
这是梵洛蒂克准备于今年双十一在全球上市的产品，供应需求极大，得留有足够的空间制作成品，所以许京窈要抓紧设计好画稿，送到创始人那里去竞选。
如果她的画稿被选中，则也由她打磨出样品去给工厂制作，然后寄往各个地区的梵洛蒂克销售点。
苏曼璐说：“就剩两天了，你别拖到最后一刻啊，得给创始人留个好印象。”
“好的。”正是因为时间紧，许京窈才烦，抬头，看见苏曼璐闲庭信步地靠近，她明知故问：“璐璐，你交稿了么？”
“嗯哼。”苏曼璐胸有成竹地说：“开会之前已经发邮件给创始人了，我觉得他会很喜欢，估计会筛到最后一层。”
许京窈满眼都是羡慕，不用想都能猜到苏曼璐设计的对戒会有多亮眼，“真厉害。”
苏曼璐走过去，随便拿了张画稿瞧了瞧，觉得确实觉得不够亮眼，又放下，“走，下去吃饭吧，回来再烦。”
“不吃了。”许京窈摇头，她极度焦虑的时候是感觉不到饿的，也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干，只专注在这一件事情上面。
“OK。”苏曼璐了解，毕竟她前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头发一撩，优雅地转身离场。
她跟许京窈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会约着逛街看电影，也是平时在私人订制上，可以指导或者直接帮忙的关系。
但是对于要上市于全球，并且请明星代言的品牌代表级产品，同事之间应该重视竞争关系，毕竟这是对设计师个人荣誉的表彰，谁都不想让给别人。
许京窈伏在桌面上，抓耳挠腮到十一点半，胸口沉闷，越来越喘不过气。
电脑上登着微信，她看见设计部的群里，大家都说已经交完稿了，处于在等结果的兴奋中，只有她一个人还在焦急，心慌却又无计可施。
“救命啊——”许京窈真的要崩溃了，连忙关了电脑，眼不见心……还是很烦。
她今天只吃了早餐，肚子在咕咕叫，还是去便利店吃点东西吧。
临近深夜，马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车辆，红绿灯路口也只有零散几个人在等。
许京窈穿着一身浅蓝色衬衫短裙，忧心忡忡地从公司大楼出来，没注意到前方停了一辆黑色迈巴赫。
车后座的周妄看着许京窈独自过了马路，往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去，他下车，提着手里的小黄鸭保温汤盒跟着过去。
许京窈走到点餐台，随意往里看了眼，没什么想吃的，但也得塞点填填肚子，“您好，一份鱼丸，两个福袋，谢谢。”
买完单，许京窈取了双筷子，端着纸碗坐到便利店的侧玻璃窗前。
她夹了个鱼丸正要往嘴里塞，面前的玻璃窗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许京窈动作停住，掀起眼睫，视线内措不及防地出现周妄的脸。
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发丝里都是精致，又带着成年人沉稳的安全感，许京窈的焦虑短暂地得到了一丝缓解。
周妄并没有贸然进去，而是半弯着身子，哄小朋友似的，把手里的小黄鸭保温汤盒提起来，隔着透明的玻璃窗，贴在许京窈脸前。
许京窈刚刚确实没有胃口来着，这一刻想起以前住在院子里，赵雪芝经常煲汤喝，周妄是她的孙子，厨艺应该跟她大差不差吧。
见许京窈在犹豫，周妄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个走路的姿势，然后用嘴型问：“我可以进去吗？”
许京窈抿唇，点点头。
周妄得到同意，提着汤盒走进便利店，无视女店员花痴的目光，坐到许京窈旁边的高脚木椅上。
“许总监，”周妄打开保温盒，“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许京窈筷子一松，鱼丸掉回碗里，瘪嘴叹气，“时间紧，没灵感，焦虑，不想吃。”
“嗯。”周妄阴阳怪气地说：“成年人，身体确实没有工作重要。”
许京窈压低眉眼看他，一副你再说一句我就会揍你的模样。
周妄笑，“饿这么久，胃不疼？”
许京窈认真感觉着，“有一点点。”
周妄的心脏缩了下，微疼。
看许京窈无精打采的样子，猜测让她烦恼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设计师的灵感时有时无，这个周妄也知道，他在这方面帮不到许京窈什么，只能把汤碗递过去，缓解对方的胃疼。
碗里的汤还在冒热气，香味飘到许京窈鼻尖，顿时开胃了。没见周妄主动递勺子，她只好把手伸过去，讨要，“勺子，谢谢。”
周妄明显愣了下，随后心虚。
许京窈看到他的眼神转变，满脑袋问号，“你该不会没带吧？”
“……”
周妄确实没带。
“……我下次注意。”周妄怕挨骂，赶紧起身走到买单台那边，拿了个一次性勺子，回来递给许京窈，“将就将就。”
对方堂堂地产大亨，大老远特意过来送汤，也不知道在楼下等了多久，一片好心不该换来她的冷脸，扯出个淡笑，“谢谢。”
没挨骂，周妄松了口气。
许京窈拿起勺子，舀汤吹了吹，满怀期待地喝下去。
咦？
味道不妙。
齁咸，咸的她眯眼。
吐？还是不吐？
算了还是咽下去吧，毕竟是周妄煲的。
周妄期待地看着许京窈的反应，对方闭眼，咽得缓慢，是太好喝了么？
那就好。
“板栗红枣鸡汤。”周妄委婉地邀功，“煲了两个小时，不是很久。”
许京窈艰难地把汤咽下去，转脸看着周妄，笑得勉强又僵硬，“你花了两个小时，煲出一锅盐水鸡？”
周妄：“……”
“不好喝么？”
“太咸了。”许京窈其实有点失望，但对方是周妄，从小到大当惯了少爷，不会煲汤也正常，是她不应该抱有期待。
周妄悬着的心瞬间就死了，汗颜，“我下次调好味道。”
见周妄诚心，而且煲了这么大一碗，许京窈觉得全浪费了也不太好，她咬着牙又喝了几口，咽下去的时候紧紧闭着眼，十分难受。
“算了，”周妄夺过她手里的勺子，把汤碗盖起来，“别喝了。”
许京窈赶紧吃了颗鱼丸压压咸味，含糊地说：“你自己没先尝尝么？”
周妄：“……没有。”
许京窈：“……”
她腮帮子鼓鼓的，偏脸望着周妄，有那么一丝嫌弃和不解，“你煲汤不尝咸淡？”
周妄：“……嗯。”
其实他是照着食谱做的，自信的性格使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照着食谱还煲不出美味的汤，开盖之后色香味俱全，他成就感满满，小小煲汤，这不是易如反掌。
但由于周妄是二十九年来第一次煲汤，想给许京窈喝第一口，所以自己也没敢喝。
导致盐放多了，他不知道。
也不知道许京窈正在对他的智商产生怀疑，“你挣的钱是正经渠道来的么？”
周妄：“……”
被质疑了，他眉尾一挑，笑得有些痞，“都不干净，包括你喝汤的这个碗。”
许京窈：“……”
沉默下来，许京窈缓慢地吃着丸子，周妄看她心里好像在想什么，不在状态。
工作上的事情，他帮不到，但别人也许可以帮到，“你那个同事，没给你出点主意么？”
许京窈摇头，“这次是重要的竞争，应该要靠自己，而且灵感这个东西，很玄乎。”
周妄道：“问问同事的灵感从哪里来？”
许京窈其实问过苏曼璐了，但对方一直没回。很巧，下一秒，苏曼璐的语音信息弹进来。
许京窈也没介意周妄的存在，直接把语音播放，听筒里传出苏曼璐的声音：“一边做.爱，一边接吻，爽到的时候灵感就来了。”
“……”
“……”
许京窈表情凝固，脊背上的汗毛都炸了下，她赶忙把手机关了，揣进口袋里，埋着头吃丸子，一点声音都不敢发，也不敢看周妄。
周妄也尴尬，但装得淡定，还掏出手机拨出林佑的电话。
对方接听：“晚上好，老板。”
周妄一脸正经，耳根却有些红，“跟千树的合作，价格定的是多少？”
林佑：“千树是什么？老板。”
周妄：“我不是说了，四千万最高么？谁跟你说的四千三？”
林佑：“老板您在说什么？”
周妄：“下次注意点。”
林佑：“……好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反正老板让他注意点，他就是得注意点。
旁边的许京窈，嘴里都快塞满了鱼丸，不停地嚼，不停地塞。
周妄看着手里抱的保温盒，这个牌子他没听过，要不上网查查吧。
十多分钟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便利店。
深夜的点，有人熟睡有人狂欢，也有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偶尔碰一下肩膀，又散开。
九月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路面浮动着树叶的暗影，周妄提着小黄鸭保温盒，跟他的总裁气质有些违和。
刚刚闹了尴尬，两个人搭话断断续续地，问对方几点出门，工作干了些什么。
“你在设计什么？”周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珠宝让许京窈困扰。
许京窈说：“我们品牌要上市情侣对戒了，所有的设计师都可以画稿子给创始人看，由他来选择用谁的画稿制作成品。”
一片绿叶从树上飘落，周妄捏在手中，把玩，“什么时候截止？”
“后天晚上六点。”许京窈低着头，微蹙眉心，隐隐透着几分烦忧，“大家都交了，我们分部只有我还没交。”
周妄也懂，拖得越久，代表创始人筛选的时间越短，猜测许京窈大概是个完美主义者，应该设计了一些出来，只是都不满意，所以不想交上去。
慢悠悠地走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九十秒倒数，两个人站在路边，沉默。
许京窈内心焦灼，周妄也轻松不了，他不经意望向前方，是一个婚纱店，已经打烊了，但橱窗里还亮着灯，纯白色婚纱在光中那么美好又梦幻。
许京窈偏脸，看周妄望着别处，她的视线也顺着循望过去，看到婚纱，眼里充满憧憬。
“赵映蜓跟明哲结婚的时候没有穿婚纱。”周妄说：“她穿了件紫色碎花裙，头上戴了一顶花环。”
“为什么不穿？”许京窈开始想象赵映蜓当新娘的模样。
周妄回眸看许京窈，“因为她觉得婚纱太束缚，代表她从那一天开始，要真正地以妻子的身份而活。如果穿自己喜欢的碎花裙，可以表态她的人生，无论在什么时刻，都由她自己做主。”
这个理由很有个性，许京窈点点头，对赵映蜓又多了几分喜欢。想起只见过几面的明哲，已经记不清长相了，她问：“那明哲呢？”
周妄想起往事，禁不住浮出笑意，“明哲穿的是燕尾服，还戴了顶帽子，特搞笑。”
这句话说完，许京窈继续想象着，随后，她空洞的双眸突然变得有神，脑海中迅速勾勒出线条，拼凑在一起，形成两枚戒指。
红灯的秒数还剩十秒，许京窈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巨大的喜悦感袭来，她开心得跳起来抱住周妄，“周妄！我有灵感了！”
周妄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躲避，身子僵住，指尖的落叶掉了，喉结跟着下沉。
“啊啊啊我有灵感了！”许京窈揽着周妄的后颈，脑袋埋在他胸口，细软的发丝飘到周妄脖颈的皮肤上，留下一阵痒意。
许京窈开心，周妄自然也开心，被抱了更开心，呼吸急促起来，“那就好，时间还够。”
“终于有了，再不来我都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许京窈喜极而泣，但是没流泪，她从小就喜欢做作地假哭。
怀中香软，后颈温柔，周妄斟酌几秒，忍不住抬起手，刚要贴住许京窈的后腰，环住对方，红灯的秒数不合时宜地变为零。
头顶响起嘀嘀嘀的提示音，许京窈放开周妄，拔腿就往斑马线上跑。
周妄刚刚还在为失而复得而庆幸，这一秒又为怀里的许京窈跑走了而失落。
他低咳两声，懒散悠闲地跟上去，“还去公司啊？不回家睡觉么？”
“灵感来了还睡什么睡——”许京窈心里舒坦了，脚步都变得轻盈雀跃。
周妄问：“我陪你上去加班？”
“不用，你回家睡觉吧。”许京窈边跑边说：“下次煲汤少放点盐哦！”
看着许京窈跑进梵洛蒂克的大楼，晚上大厅里只亮暗灯，她的身影模糊地远去。
“窈妹，”周妄站在大厦外，双手举过头顶，别扭又真诚地对许京窈比心，“加油，你是最优秀的设计师，哥哥看好你。”
许京窈转身，灿烂地笑起，像舞蹈者在台上谢幕时一样，掀起虚无的裙摆，对周妄颔首屈膝，低语：“哥哥，明天见。”
第38章 被恐吓
熹微晨光至天色大亮, 路上人车渐多，城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苏曼璐容光焕发地走进商业大厦的一楼大厅，一手提着包, 一手拿着冰美式，高跟鞋在瓷砖地板上碰撞出沉闷的声音。
前方的电梯门打开，许京窈从众多往里进的人里面挤出来。
“许副总监, ”苏曼璐朝许京窈抬下巴，看她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 “你这是通宵了？”
“是的。”许京窈努力了一个晚上，终于画出令自己非常满意的情侣对戒。
压力没了, 她整个人看起来很轻松，面上没有熬过夜的疲惫，眼睛也还亮晶晶的。
果然, 人满怀期待和喜悦的时候，肉.体上的不适是会被忽略的。
苏曼璐看她元气满满的模样, 有些羡慕，“还是年轻好啊，通宵了还这么精神。”
许京窈笑：“跟你比还差了点。”
两个人朝对方走去, 面对面驻足, 苏曼璐说：“设计稿发给创始人了吧？”
许京窈点头：“嗯，刚发的。”
苏曼璐放下心来, 上下扫一眼许京窈，让她回去好好补觉。
许京窈问了句大概什么时候出结果，她现在有点亢奋，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今天周四, 苏曼璐思忖道：“所有的设计师应该都会在今天把设计稿发给创始人，那边大概下周一公布定稿结果, 你别惦记了，安心睡吧。”
“哦，好。”许京窈想到自己的画稿有被选中的可能，全球的情侣都可以戴上她设计的对戒，心里就一阵兴奋。
“对了，”苏曼璐想起之前跟许京窈交换的条件，“我们跟望遥地产的合作，我跟上面争取了我去谈，上面答应，但是望遥不答应，点名让你去谈，这可就伤脑筋了。”
鉴于最近跟周妄的关系有所缓和，许京窈心里没那么排斥跟周妄见面了，而且谈合作是公事，更没什么好介意的。
“没事，我去谈吧。”许京窈答应得很爽快，明显被苏曼璐看出来不对劲，但在这个时候多问也不合适，她点点头，答一个好。
许京窈走出大厦，看见小马路边停了辆黑色迈巴赫。附近路过的都市白领时不时地朝这辆车投去目光，很快又收回。
江市的有钱人不少，迈巴赫不算罕见，但’江A·66666’的车牌，倒是第一次见。
许京窈知道这是周妄的车，还挺意外他一大早就过来了。
周围有人看着，许京窈其实不太想过去，但不过去，又怕周妄心里失落，她只好顶着那些陌生的视线，拉开了后座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被合上。
周妄西装革履，从头到脚都是高级精英的款派，但右手拿着一袋小笼包，左手拿着一袋麦当劳，“许总监，早上好。”
香喷喷的味道透过纸袋，飘到许京窈鼻尖，她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早…”
周妄晃了晃手里的早餐，逗小孩儿似的，“小笼包还是汉堡？”
许京窈接了麦当劳，“汉堡，谢谢。”
车辆启动，往前行驶，司机刘叔没有多问，知道要送许京窈回家。
许京窈吃早餐的时候还要一边看手机，毕竟她今天不在公司，有些工作得安排好，领导和客户的信息也要回复。
一位同事在设计群里发了两张3D建模稿，她放大看了几秒，发送语音过去：“别的品牌前年做过类似款，我们做的话会属于跟风，还是创新比较好。”
周妄不打扰她，捧着一袋小笼包往嘴里塞，静静地望着许京窈忙碌。
其实他前两年艰苦挣钱的时候，只是想让许京窈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宅家养花或是环球旅行都随她，但看见许京窈这样重视自己的事业，昼夜不分地为之努力，才明白了对她来说，这样的人生才更有意义。
许京窈安排好工作，放下手机，咬了一大口汉堡，有些干巴，她抬手要去找周妄拿豆浆，没注意周妄已经打开豆浆递过来了。
不小心撞到，豆浆杯摇晃，洒了小半在周妄的胸口上。
白衬衫被浸湿一片，皮肤上有些烫。
“对不起。”许京窈看到旁边有一盒纸巾，她抽出来两张，凑过去想帮周妄擦。
“没事。”周妄不在意胸口的那点淡黄色印迹，但在意许京窈突然凑过来。明明已经这么熟悉了，却还是忍不住紧张。
许京窈轻轻擦着周妄衬衫上的那片湿润，但不见效果，她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说话含糊，有点像卖萌，“周总，我擦不干净。”
“没事，赔就行了。”周妄打趣她：“私人订制的，一万二，微信还是支付宝？”
许京窈把手里的纸团砸他脸上，“一块二还差不多。”
周妄忍不住笑意，把手里的豆浆贴到许京窈唇边，“还喝么？”
“喝。”许京窈接过豆浆喝两口，嘴里是久违的香甜。
吃完早餐，还有一段路才到小区门口，车内安静，两个人各自看着窗外，都在犹豫要不要先打开话题。
周妄的手搭在手机屏幕上，指尖敲了敲，偏脸问：“你的画稿完成了么？”
许京窈点头，“完成了。”
周妄问：“经常这样熬通宵么？”
许京窈摇头道：“一两个月一次。”
周妄垂眸，看她散落在耳边的发丝。
做设计师的，都得趁有灵感的时候抓紧把作品完成，毕竟灵感这种东西，转瞬即逝的，不把握好就会错失，即使熬夜伤身。
想起许京窈昨晚上去加班的时候心情不错，应该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周妄有些好奇，“我可以看看稿子么？”
许京窈思量几秒，觉得给周妄看看也没关系，而且她对自己昨晚的设计很满意，想在周妄面前浅浅炫耀一下，“想看就给你看咯。”
许京窈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过去。
周妄看着手机里的对戒画稿，女士款由碎钻点缀成一排花环的模样，而男士款则是皇冠的模样，中心有一颗大钻，两枚戒指放在一起非常搭配，有国王和公主的既视感。
周妄勾起唇角，把手机递过去，“许设计师过于优秀了，我要是创始人，肯定选你。”
许京窈的小尾巴偷偷翘起来了，面上装不在意。
迈巴赫开到小区门口，周妄问了句明天几点上班，他过来接。
许京窈也不清楚自己明天几点起床，于是周妄亮出微信的个人名片，挑眉，“扫码有惊喜，要不要试试？”
“……”
回到家门口，许京窈从包里掏钥匙的时候，看见拉链缝隙中塞了一个红色的平安符。
她凝神两秒，取出来，放在手心里看。
上面是一行瘦金体字——挚爱许京窈，身体健康，多喜乐，长安宁-
半个小时后，迈巴赫开到了江市的商业中心区，这里的楼盘价格高很多，都是一些财力比较丰厚的集团驻扎于此。
车辆在VIP停车库里停稳，周妄下车，乘专梯上到第六十层。
电梯门开，他往前走两步，进了望遥地产集团的总裁办公区域。
林佑依然称职地在门口接，“老板，早上好，早餐给您准备了三明治和葡萄。”
“我吃过了。”周妄说。
“好的，”一股熟悉又陌生，奇怪又难以描述的味道扑面而来，林佑吸了吸鼻子，“老板，您换香水了？”
周妄随意嗯了声。
两个人一起往办公室里走，林佑猜测着，“宝格丽的大吉岭茶？”
周妄不答。
林佑问：“迪奥的旷野？”
周妄不答。
林佑继续问：“香奈儿的蔚蓝？”
“麦当劳的豆浆。”这几个字周妄说得比较飘忽，不容易听清。
“啥？”林佑：“周杰伦的稻香？”
周妄：“……”
俩人一起走进办公室，里面格局很大，陈设也很高级，书架上塞满了书，墙上挂着几副水墨字画，满是文人气息，一点铜臭味都没有。
办公桌那儿有一张总裁椅，两张会客椅。
寇豫坐在其中一张会客椅上，双腿翘在办公桌上，端着杯咖啡喝得悠闲。
他惯喜欢这样，不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老爱来周妄这边找存在感。
“寇豫，你怎么又在我这儿？”周妄看见他就头疼，“自己办公室塌了？”
“你这儿的空气养人，待久了会变帅。”寇豫手里还拿着周妄的一把纸扇，上面写着’沉迷赚钱，无法自拔’，是周妄的笔迹。
“来晚了，是去找你窈妹了吧？”寇豫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头发，刘海上带了几缕紫色，看上去十足的花花公子。
“嗯。”周妄在电脑桌前坐下，把三明治推开，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
寇豫合上扇子，在掌心里拍了拍，啧啧啧几声，“妄啊，你的喜好怎么那么奇怪？风韵十足的成熟性感大美女，你看都不看一眼，许京窈那种娃娃脸的小年轻，你天天赶着贴上去，什么毛病啊？”
周妄懒得跟他解释许京窈的优秀，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寇豫坐没坐相地半躺在椅子上，一双脚悠闲地晃抖，“你们进度怎么样？”
周妄不答，寇豫知道这是还没进度，“好吧，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时针指向九点五十，十点有一场会议，林佑把准备好的资料抱过来，放到周妄的桌面上，“老板，这是今天开会要商榷的主要内容，您看一下。”
周妄翻开策划本，里面是旗下几个子公司的转型方案，和财务算出来的亏损及盈利。
他随意往后翻了翻，看见跟梵洛蒂克的合作合同，挑出来时，夹在里面的简历飘动，寇豫不经意扫了眼，来了兴趣。
“诶？这简历给我看看。”寇豫伸手，把那张简历夹过来。
蓝底证件照上，是一张他仅见过一面，却记忆深刻的脸。
苏曼璐。
年龄二十九，未婚。
会中英泰三国语言，毕业于英国顶尖的设计学院，学生时期就已经获得SCC国际珠宝设计比赛的冠军，设计的宝石项链曾被当红影星佩戴于戛纳红毯。
“苏曼璐，厉害啊这女人。”寇豫挑眉，没想到前不久在拍卖晚宴上吹水的女人，竟然还挺有实力。
周妄看他这一脸揶揄的模样，故意问：“喜欢啊？”
“嗯，喜欢。”寇豫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对于这样优秀又美丽的女人，他当然欣赏，“原来那天给我打电话，让你去接许京窈的人，就是她啊。”
周妄看见寇豫在掏手机，照着简历输入着什么，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是窈妹的同事，”周妄叮嘱一句：“你别太过分。”
“知道，人家愿意才行，我又不会霸王硬上弓。”寇豫输入那串电话号码，搜索微信，却发现对方没有关联微信号。
他只能选择发短信——“苏小姐，你好，我是望遥地产的副总裁寇豫，想约你共进晚餐，了解一下彼此。”
对方秒回：【方便加微信么？寇总】-
许京窈在家里睡了一整天，暮色降临时才被饿醒。
她起床觅食，看见尚巧巧在’轻舟已过万重(3)’的群里发了条信息，说明天下午到江市出席电影发布会，晚上有时间的话，三个人一起去吃砂锅粥-
谈浔：【OK】-
许京窈：【okk/飞吻】
翌日，周五。
许京窈六点出头就下班了，谈浔的车在楼下等着，他们俩人先去了砂锅粥店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点好餐，许京窈起身去外面接尚巧巧。
店门口的黑色保姆车里，下来一个遮得严实的女人，许京窈走过去跟她碰面，“您好女士，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不用了。”尚巧巧的鸭舌帽檐压得很低，走两步就往左右看一眼，怕被偷拍。
许京窈故意问：“是都不感兴趣么？”
“不是，”尚巧巧说：“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你赚到钱。”
许京窈切了声，存着心思挤兑她，“我看了你下午的发布会照片，口红好像沾到牙齿上了，而且还严重卡粉。”
“你已经瞎成这样了？”尚巧巧睨着她，神情担忧，“以后还是少熬点夜吧。”
许京窈咬牙切齿，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尚巧巧不甘示弱地撞回来，两个人就这么你撞我我撞你，较着劲儿地走进店里。
谈浔坐在里面，帮她们烫好了餐具，盛好了粥，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放了三只剥好的虾。
尚巧巧见到谈浔的脸，眼睫闪了闪，表情微变，“谈律，你是不是又瘦了？”
谈浔这阵子忙，没有好好吃饭，熬夜也是常有的事，看上去确实比以前瘦，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没承认，“体重没变。”
“多吃饭，少熬夜，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尚巧巧坐在谈浔对面，自然地补了句：“我是说你们俩啊。”
“知道知道。”许京窈坐在她旁边，掏出手机调整角度，待三个人的小脸蛋子都进入镜框内，一起抿着笑，她按下快门键，把拍好的照片发在三人群里。
“又长大了一个月。”许京窈吃虾，感叹，“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尚巧巧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设计情侣对戒，”许京窈说：“那个是要在全球打广告上市的产品，难住我好几天才画完，太不容易了。”
“这么年轻就江郎才尽了？”尚巧巧装得很吃惊，“我还以为你能撑到三十。”
“……”许京窈竭力忍住，不回怼，“不是江郎才尽，是时间紧，任务重，我要深思熟虑，不能随随便便就交稿。”
尚巧巧说：“肯定有人在你前面交。”
许京窈：“是啊？那又怎样。”
谈浔向来话少，在她们俩聊天的时候就更插不进话了，默默地把串好的烤鸡翅拆出来，往桌对面的两个人碗里夹。
许京窈眼尖地发现，尚巧巧的鸡翅比较大，她佯装不爽，“谈律，你偏心，你把大的鸡翅给巧巧了。”
尚巧巧浅笑，有些得意，“对啊，不服的话出门左拐。”
许京窈不想出门左拐，“好叭，那我就吃小的叭。”
几个人埋头喝粥，期间，尚巧巧偶尔抬眸看一眼谈浔，没得到对方的回应。
她失落时又庆幸，还好谈浔是一个淡性子的人，对什么都不在意，不然应该早就能发现她的心意了。
如果被发现，估计连朋友都做不了，以后见面也没理由。
许京窈吃得七分饱就停了筷子，看尚巧巧好像也饱了，她萌生出逗人的心思，“巧巧，电影里面，演你前男友的前女友的那个小姐姐比你惊艳多了，她叫什么名字？”
尚巧巧说：“她网红脸，昙花一现，我高级脸，能火几十年。”
许京窈：“呵呵，那是我没进娱乐圈，我要是去演电影，没你什么事儿了真的。”
“我把你的照片给我经纪人看过，”尚巧巧狡黠一笑，“她说我们公司暂时不缺艺人助理。”
许京窈：“……”
“谈浔？”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突然靠近餐桌，在光下辨清他的脸，“你是不是谈浔？”
这尖锐又刻薄的声音，谈浔熟悉，一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许京窈跟尚巧巧同时回头，看见陌生妇人带着她的丈夫走过来，都有些懵。
“你这个黑心律师！”女人龇牙咧嘴地大喊，“我儿子都死了，你还帮杀人犯开脱，让她继续逍遥法外，我呸！收了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是不是人啊？”
谈浔从容地放下筷子，抬眸，直视对方，“在法律上，我的当事人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所以无罪释放。”
这个案件许京窈跟尚巧巧都知道，因为死者生前作恶多端，所以他的家人也并没有什么可同情的，两个人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妇人。
那妇人满脸狠恶，眼眶里却含着泪，“是你跟法官沆瀣一气，拿了钱就把那个贱人放跑了，我儿子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我们家的顶梁柱，就这么没了，你也给我去死！”
见尚巧巧跟许京窈两人的脸色很不好，都在发怒的边缘隐忍着，谈浔直起身子，平静地说：“您儿子对我的当事人进行了长达四年的家暴，离婚后还屡次纠缠，暴力殴打，并且勒索我的当事人二十万余元。”
“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在第无数次对别人施暴时，别人选择了反抗而已。”
妇人大喊：“我儿子每次都没有下死手的，也没有把她打残，那个贱人却把我儿子杀了！这就是故意杀人！”
这动静不小，引来邻座的客人纷纷注目，角落里的长桌成为店内的焦点。
谈浔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一口，垂眼看着杯底的沉叶，“您儿子这种败类，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啪——
妇人扇了谈浔一耳光。
啪——
尚巧巧立马站起来，扇了回去。
许京窈没想到会动起手来，站起来抱住尚巧巧，“冷静，冷静。”
尚巧巧粗重地喘着气儿，瞪着那妇人，“你再打一下试试？”
妇人捂着脸，被打懵了，看清眼前的脸还是个小姑娘，“天呐，你一个小姑娘，打我这个老人家，你还要不要脸啊？”
“打的就是你，恶毒的老东西。”尚巧巧毫不示弱地跟她对视，瞪得妇人眼神退缩。
谈浔眸中的诧色越来越浓，料不到尚巧巧会回手，他如芒刺背地思考着，如果这件事被曝出去，尚巧巧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这不是明星吗？”
“这是尚巧巧吧？那个演电影的。”
“好像真的是她诶！”
“她怎么在这里，还动手打人。”
“不是那阿姨先打她朋友吗？”
听见有人认出尚巧巧，许京窈赶紧压着她坐下，挡住她的脸。尚巧巧也戴上了口罩和鸭舌帽，低下头。
“天呐明星打人了，”那妇人听说这是明星，一下子就来劲儿了，“明星打人了！”
她的丈夫也跟着激动起来，扯着嗓子喊：“明星欺负我们老百姓啊！”
邻座的好些人都掏出手机开始拍，店门外的保姆车内，一男一女两个助理看见店里起了躁动，怕有人不小心伤到尚巧巧，赶忙下车跑过来护驾，没想到尚巧巧就是躁动的来源。
草草了解完情况，男助理先求助老板，让大家把手机都关掉，女助理拿了件外套，披在尚巧巧身上，带着她要先走。
那对夫妻拦着她们不让走，许京窈走上前帮忙挣脱，“你让开！”
“她打人，还没道歉没给赔偿呢，”妇人扯着尚巧巧的袖子，大声说：“不准走！”
谈浔沉下脸来，眼色冷厉，“再不放手，我明天就把你送进去。”
男助理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态度，轻声对妇人说：“您好，我是她哥哥，这件事我来解决，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恳请您让她先走吧。”
红脸白脸都唱了，妇人神色犹豫，他丈夫看这几个都不像穷酸人，摆摆手，“行，那你留下来解决。”
女助理扶着尚巧巧出了店门，男助理跟妇人协商赔偿的事情，她丈夫开口：“一万。”
“可以。”男助理掏出手机。
许京窈不乐意，但也知道这事儿得速战速决，只能生气地站在一旁，看着男助理给妇人转了款。
男助理离开时，还给了店里的客户每人一千块，麻烦他们把今天的事情都藏在心里。
事情解决好了，谈浔买完单，跟许京窈一起走出店门。黑沉沉的夜色被路灯照亮，也拉长两个人的身影。
许京窈偷瞄着谈浔脸上的巴掌印，他肤色很白，几条红印子极其明显，看得触目惊心。
“还疼不？”许京窈问了句。
“不疼。”谈浔摇头，心情很复杂。
许京窈说：“其实有点肿，你回去还是冰敷一下吧。”
谈浔轻嗯一声，不说话，许京窈懂他在担心什么，“那个助理已经让他们把视频都删掉了，不会威胁到巧巧的，而且这本来也不是我们的错，你不用怕，也不用自责。”
谈浔：“嗯。”
许京窈时不时地偷瞄谈浔一眼，他的睫毛垂得很低，这副低落的模样很少见。
“好了，别想这些事儿了，”许京窈撞了撞谈浔的肩膀，笑着，学海绵宝宝的声音哄他，“今天的不开心就止于此吧，明天依旧光芒万丈啊谈律。”
谈浔稍偏脸，视线里是一双弯弯的桃花眼，俏皮而明媚。他步伐放缓，情绪被牵扯着，“好，明天依旧光芒万丈。”
“在今天结束之前，”许京窈卖乖地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她清了清嗓子，“擎天柱被威震天打散架了，变成一堆零件，大黄蜂把这些零件打包起来，找了一个修车的师傅去修，师傅问他这是什么，大黄蜂说：你若安好，便是擎天。”
许京窈：“哈哈哈哈——”
谈浔：“……”
长达三秒的寂静过后，他还是没有理解到笑点在哪儿，也淡笑了下-
周末晌午，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暖洋洋的，许京窈翻了个身，骤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先看了下热搜，还好没有关于昨晚的事情，她松了口气，起床洗漱。
休息日，苏曼璐约她去澳门玩了两天，回来时精疲力竭，不到十二点就睡了。
凌晨两三点，许京窈被拍门声吵醒，她惊了下，顿时警觉起来。
屏息几秒，确定了声音来源确实在自己家门口，她下床走到房门口，贴着门板细细地听着，那阵拍门声很急促，力气也大，并且杂乱，看来门外不止一个人。
许京窈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从没遇见过醉汉拍门骚扰，此时深夜，找房东也没用，她只好打电话报了警。
但七八分钟后，那阵拍门声倏然消失了，警察赶来时什么也没看见，许京窈怕被误会报假警，有点不好意思。
翌日一早，许京窈去管理处查了监控，屏幕里黑蒙蒙一片，这时才知道监控被人蒙住了，工作人员说会尽快修好。
许京窈没放在心上，来到公司，会议室里，Q群5②4⑨零8一92每日更新，肉文清水文大家都在等情侣对戒的定稿结果，却看到创始人发来邮件，说有两封稿件难以抉择，定稿时间推后两天，这无疑让设计师们悬着的心又悬得更高了。
还是凌晨两三点，许京窈再次被拍门的声音吵醒。
除了捶门的声音以外，还伴随着男人的嚎叫声，粗犷，带着威胁和恐吓。
窗外大雨骤降，猛烈地拍打着窗户，电闪雷鸣间，房间里的气温变得冰冷起来。
许京窈缩坐在床上，身子在发抖。
如果说昨晚可能是醉汉扰民，但今晚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是跟她有过节的人。
可是许京窈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跟谁发生过不愉快，什么人会这样报复她。
“你出来啊——”门外有男人的喊声：“别躲在屋子里，出来啊！”
许京窈吓得脸色煞白，呆坐在床上，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眼里充满了恐惧。
她想报警，可是昨晚警察来了什么都没看到，她又不敢再次麻烦。
怎么办……
许京窈惶惶不安地拿起手机，看到微信里周妄的头像，犹豫着，要不要发信息。
还是算了吧，他已经睡了，发信息也没用，许京窈打算再等几分钟，看外面的声音会不会消失。
如果不消失，她再报警。
就在下一秒，跟周妄的对话框里弹出来一条信息：【明天早上去接你，想吃什么？】
许京窈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立刻拨出周妄的电话，对方也很快就接听。
“窈妹，你还没睡？”
许京窈正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蓦然听见周妄的声音，微弱的安全感让她鼻酸，想哭。
窗外的轰雷声夹杂着捶门声，不断地持续，还有男人的嚎叫：“”你快出来啊——”
“出来啊，看我揍不揍你！”
“小娘们，这点胆子都没有啊？”
许京窈攥紧被子，冷汗直流，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周妄、外面有好多坏人，一直在捶门，还让我出去……”
“我有一点点怕。”
“你可不可以、来找我？”
电话那头的周妄没有多问，沉声道：“好，我很快就到。”
室外暴雨雷电，又是深夜，许京窈望着窗户，柔声细语，“你小心一点…不要受伤。”
“嗯，”周妄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乖，你在房间里，不要出去，我来了。”
江市，富人区。
书房里，还穿着正装的周妄挂断电话，艰难地吞咽一口虚无。不安感袭来，心脏迅速往上腾升着，他仓惶，无措。
阴沉的夜，倾盆大雨，炸雷轰鸣。
许京窈一个人缩在房间里，面对着门外的恐吓，得多害怕，多无助。
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周妄死咬着牙根，起身时，手一晃，桌上的水杯掉落，破碎，他没心思管，争分夺秒地跑到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黑色幻影，拉开门上车，踩下油门的那一刻，他在心里不停地默念——许京窈，你千万不能出事。
微凉的夜幕中，雨势越来越猛，树上的枝叶被吹得摇摇欲坠。
水珠带着力道砸在车窗上，雨刮器不停地刮动，幻影一路疾驰，不到十五分钟，停在了许京窈的小区门口。
周妄甚至忘了找雨伞，下车就急躁地往小区里狂奔，身子瞬间被雨淋湿，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天灵盖一阵发麻，他不在乎。
眼前不停地被雨珠糊住，他不停地擦，跑得喘不上气，只想快点赶到许京窈身边。
电梯升得比任何时间都慢，空间封闭的那半分钟里，周妄捏紧拳头，心如擂鼓，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慌得牙齿都在打颤。
叮——
电梯门终于打开。
在理智堙灭情绪崩盘之前，周妄拖着沉重又狼狈的身子，跑到了许京窈家门口。
空的，没有人，大门紧闭，屋子里面很安静，他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才敢松懈。
周妄努力平复着呼吸，掏出满是水迹的手机，还好没被水浸泡坏，他拨出许京窈的电话，“窈妹，我到门口了。”
半分钟后，门被拉开，缝隙不大，但也足够让周妄看清楚，许京窈站在里面，一身纯白色睡衣，神色无措，不安，眼里水汽氤氲。
“周妄……”
许京窈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周妄的情绪一点点沉淀，又后怕，他推开门进去，轻轻抱住许京窈的身子，把人按在怀里，“我快吓死了。”
第39章 小可怜
手掌心里切实地感觉到许京窈的体温, 周妄才踏实下来。他紧闭上眼，沉闷而粗重地深呼吸，“没事就好……”
许京窈的脑袋埋进周妄怀里, 侧脸隔着湿透的白衬衫，听着男人急促慌乱的心跳声。
周妄轻抚许京窈的背，“没事就好。”
像在安慰许京窈, 也像在安慰他自己。
巨大的安全感袭来，许京窈眼里两滴泪滑落, 融进周妄胸口的雨水里。
她主动抱住周妄的腰，那触感并不舒服, 她却不想放开，“你可不可以、抱紧点。”
“好，”周妄毫不克制地收紧手臂, 像是要把许京窈揉进身体里。
不知道是不是许京窈的错觉，周妄的身子好像在抖, 她说：“再紧一点……”
“好。”周妄抛掉心里那点怜惜，宽厚的手掌紧紧按住许京窈的腰，隔着一层薄纱布料, 发狠地, 不带一点温柔地摩挲着。
他全身湿透，发梢的水珠滴落, 一颗颗砸在许京窈的肩膀上，白色睡裙慢慢被浸湿。
尽管衣服湿着，彼此的胸膛还是很快就被捂热，两个人心里残存的一点惶恐, 也在严丝密合的拥抱中消散。
十多秒过去，两道呼吸渐渐分不清浓淡。周妄的唇贴到许京窈耳边, 声音柔得不像话，“乖，不怕了，哥哥在。”
湿热的气息拂过许京窈耳廓，带起一阵酥麻，她肩膀一扭，“可以松一点了。”
“别动。”周妄的下巴压在许京窈肩上，贪恋得浓烈，“再让我抱抱。”
许京窈不说话，蹭干净脸上的泪痕，双手抓着周妄的白衬衫，指尖收紧。
如果时间能静止就好了，如果周妄能永远抱着她就好了。
拥抱延长了三十秒，周妄才松开对许京窈的桎梏。拉开些距离，看见许京窈睫毛湿着，他垂眼，双手捧住许京窈的脸，“小可怜。”
许京窈眨巴眨巴，看周妄滴着水的头发，湿润的眉睫和透明的白衬衫，她心里有点堵，“抱歉，又让你淋雨了。”
周妄挑眉笑，“跟我这么生分？”
许京窈撇嘴。
大门还半掩着，楼道里黑乎乎一片，许京窈非常诚恳地说：“我今晚不是故意要折腾你，刚刚外面真的有几个男人在捶门，我跟你打完电话没几分钟，他们就走了，然后我想让你不要过来了，可是你没有接电话。”
“不用解释，”周妄捏捏许京窈的两边脸颊，“任何时间，任何情况，我都信你。”
许京窈心里一暖，刚想说句谢谢，周妄就让她别说生分的话。
有风从门外挤进来，周妄有点冷，转身去关门，自然地说：“要不我今晚就守在这儿吧，万一那几个混蛋又回来。”
“好。”许京窈正好也没想让他回去，走到鞋柜边蹲下，找出一双大码的男式家居拖鞋，放在周妄面前。
周妄有一瞬怔愣，但没敢多问。
许京窈觉得应该说明情况，“本来是给谈浔准备的，但是他一直没来过。”
周妄点头，心里又不堵了，“哦。”
许京窈往他身上看，水珠还在滴答，她往房间里走，“我去给你拿条浴巾，你泡一泡热水，不然明天又会发烧。”
周妄说：“好。”
浴室内，狭小封闭的空间隔绝了一切，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周妄褪下衣物，热水从头淋到脚，皮肤舒适得头皮发麻，心肝却一阵涩痛。
是什么人在恐吓许京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周妄陷入惶惑。
房间里，许京窈翻出一床新被子，哼哧哼哧地换上刚洗过的被套，嗅一嗅，带着淡香，她点点头，抱着被子回到客厅。
然后站在沙发旁边愣住，“这沙发…好像…有点小了。”
许京窈一直是独居，空间不需要太大，沙发也是买的中小号，比以前在淮临的单人沙发只大一点。
周妄身高腿长的，在这小沙发上窝一晚上肯定很不舒服，影响白天工作就不好了。
“不行，不能让周妄睡沙发。”许京窈自己也不想睡沙发，于是把小茶几挪到一边，把被子铺在沙发前空着的一块区域里。
她又去房里抱了一个毯子出来，给周妄打了个柔软舒适的地铺，虽然还是窄，但至少他的腿能伸直了。
铺好床，许京窈把盒装的香薰拆开，点燃，放在茶几上。
浴室里水声没停，她的脚步也没停，冲了包感冒药放在茶几上。
该做的都做完了，许京窈呆坐在沙发上，望着墙上的挂钟，看着它缓慢地转动。
客厅内白炽灯刺目，香薰的味道慢慢散开，时间在这一刻极其漫长，好像过了很久，浴室里的水声才戛然而止。
许京窈呼吸一顿，倏地紧张起来。
周妄推开门出来，腰间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遮住腰腹以下。上身的水迹擦得潦草，皮肤上透着湿滑的水光。
抬眸间，看见许京窈坐在沙发上，留给他一个背影。
“窈妹，你还没睡？”周妄有些意外。
许京窈乖巧地说：“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你睡了我再睡。”
“讲究这个做什么？”周妄扯起笑，随意地擦着头发，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四点了，你先去睡吧。”
“哦…好。”许京窈站起来，转身，看见周妄裸.露着的肌肤，视觉陡然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大脑空白了。
她不由自主地视线下移，从男人的下颚看到喉结，胸膛上隐隐还有水珠潺动，冒着热乎气，腰腹处壁垒分明，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没有丝毫赘余。
看着许京窈木讷的小模样，周妄低笑，有意逗她，“凑近点儿看吧。”
他刚洗过澡，半干的细发垂在额前，眉眼间的凌厉收敛着，整个人慵懒又魅惑。
“不用…”许京窈如同被烫到般，挪开视线，双颊泛起红晕，“我给你冲了感冒药，记得喝。”
周妄点头，“好。”
许京窈说：“沙发太小了，将就一晚地铺吧，周少爷。”
周妄点头，“好。”
鬼使神差地，许京窈又瞄一眼周妄，注意到他肩膀上的一抹红色，“你肩膀上怎么流血了？”
周妄道：“不是血。”
“那是什么？”许京窈问。
不带一丝犹豫，周妄说：“牙印。”
又补了句：“许京窈的。”
许京窈没反应过来，“我可没咬过你。”
周妄忽地心酸，酸得要碎掉了，但也怪不了谁，分开时是他给了对方难堪，这么多年过去，以前再好的光景也都被时间冲散，不一定件件都留有记忆。
而咬在肩上那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无足轻重的牙印，又怎么敢期待对方还记得。
“你高考那天，”周妄说得很轻松，“我让你咬我一口，留下的牙用朱砂纹上了，想留一辈子。”
这么一提，许京窈的脑海里记忆浮现，想起来了。其实她跟周妄之间的很多事情都还记得，唯独这件忘记了。
“哦。”她没想到周妄还挺浪漫的。
周妄问：“要不要仔细看看？”
“……不要。”许京窈做不出凑到周妄跟前盯着他皮肤看的事情，她泰然自若地往房间里走，“我先睡了，你也快点睡。”
房门合上前，周妄说了句晚安。
他吹干头发躺下，第一次睡地铺的感觉竟然还不错，他几次抓起被子嗅，味道有点像水蜜桃，又有点像茉莉，反正好闻。
像许京窈一样-
清晨朝阳初升，葱绿上的水迹还未干。
七点出头周妄就醒了，打电话让刘叔送了套衣服过来，他换好，洗漱完，没有直接出门，怕许京窈醒来看不见他，会失落。
未知的时间里，周妄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点开各种金融新闻，集团管理者习惯与时俱进，大道小道的消息都得第一时间了解。
八点出头，许京窈被渴醒。
她迷迷瞪瞪地掀开被子，也不知道昨晚在床上练了什么功，睡裙左肩上的细吊带断了一根，胸口露出大片春光，塌落的布料堪堪遮住最要紧的地方。
四个小时的睡眠对她来仅是开始，正处于昏迷和梦游之间，走两步路都不稳当，拉开房门时脑袋还磕了下。
前方沙发上的周妄听到动静，偏脸，看见少女锁骨之下白皙的一片柔软，这一幕冲击感太强，他惊得咳了下，赶紧把视线挪开。
手机不听话地砸在地上，啪嗒一声，把许京窈吓醒。
她艰难地睁开惺忪睡眼，看到周妄坐在客厅里，“周妄…你怎么起这么早。”
周妄弯腰捡手机，“等会儿要开会。”
“哦，”许京窈歪歪扭扭地往冰箱那处走，路过小沙发，看见茶几上有常温矿泉水。
早上起来喝冰水不太好，她又转回去，走到茶几边，拿起那瓶矿泉水拧开，咕噜噜灌下去小半瓶，解了渴。
“我还要睡一会儿，你不用等了，先去公司吧。”许京窈拿着水要回房，才注意到周妄埋头捂着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妄绷着弦，“没事…你先进去。”
许京窈想着他昨晚淋雨了，今天可能会发烧，走过去想探探体温。
“快回房吧，窈妹，”周妄感觉到许京窈的靠近，思维一团乱麻，“我求你了…”
许京窈很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周妄内心挣扎两秒，还是决定提醒，只是声音很小，“你的带子断了。”
“什么带子？”许京窈低头看了眼，当场石化。
又看一眼周妄，他捂着眼睛，显然是已经看过了，许京窈赶紧捂住胸口跑回房间，羞耻得无地自容。
“怎么办……”许京窈靠在门板上，欲哭无泪，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面对周妄。
客厅里，周妄拿了瓶冰水，灌下去大半瓶，浇灭了燥热，心跳仍是不平稳。
前些年跟许京窈一起住在院子里，他虽然是动了心思，但那时候许京窈毕竟还小，他的心思从来没歪过，一朝春色映在眼前，他被撩拨得不知所措。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许京窈走出来，穿着十分妥当，领口遮得严实。
看见周妄还坐在沙发上等，她臊到无视对方，走进浴室里洗漱完，又回房化妆。
八点四十，两个人一起出门。
电梯门开合，许京窈的思绪仍不集中，忘了按楼层键。
周妄上前一步，胸腔贴近她的后背，抬手，越过她的后腰往前探，按下一楼键。
沉默几十秒，电梯降至一楼。
出了单元楼，周妄环顾四周，这小区环境挺好的，不像有酒鬼流.氓出没的样子，所以昨晚的事情大概是故意行为。
“昨晚来捶门的人，”周妄压下嗓音，“是在故意报复你。”
许京窈也是这样觉得的，毕竟连着两天了，但她实在是想不通理由，“可是我一直很安分，从来没有惹到过谁。”
周妄还是觉得，平白无故被报复的几率比较小，他问：“你的朋友亲人，有没有跟人发生过不愉快？”
许京窈把上周五发生的事情跟周妄说了，听完，他的眸色冷了些，情绪也沉下来，“或许是那对夫妻找的人。”
许京窈不太理解，“他们要报复，对象应该是谈浔，为什么会来找我？”
周妄分析道：“谈浔一个大男人，而且还是律师，被捶门恐吓了，肯定会出去硬碰硬，你一个独居的小姑娘，会害怕。”
许京窈低眉垂目，“他们好可恶。”
周妄心里也不舒服，摸摸许京窈的脑袋，“别怕，我罩着你。”
许京窈瞥他一眼，“今晚也罩么？”
周妄说：“一辈子都罩。”
许京窈刹那间只剩下悸动，面上浮起不明显的笑意。
并肩走到小区门口，看见一辆白色奔驰停着，谈浔拿着一瓶矿泉水，站在车旁打电话。
两个人的脚步同时停住。
谈浔不经意偏脸，看见许京窈身旁站着周妄，眉心颤了下。
在这儿碰见，三个人皆是一愣。
许京窈虽然跟谈浔住同一个小区，但两个人作息时间不一样，除去约定好的碰面时间，他们只有偶尔几次碰到过。
今天也是特殊情况，许京窈起得过早，不然也碰不上。
两个男人沉默拉锯，周妄心里闪过一抹异样。他之前看了谈浔的高考成绩，不否认这个人很优秀，今天听到许京窈说的话，他又对这个打赢无罪辩护的人多了几分欣赏。
周妄的幻影，谈浔的奔驰，一前一后地停在小区门口，许京窈左右为难，捏紧了手提包的带子，踌躇着。
周妄轻松一笑，“工作愉快。”
许京窈松了口气，“工作愉快。”
周妄进了黑色幻影，打着方向盘，往前行驶，擦过谈浔的车，渐远。
许京窈乖乖站在一边，等谈浔打完电话，两个人一起上了车。
许京窈迟疑半分钟，还是决定解释，“谈浔，我跟周妄……”
好像怎么措辞都不太好。
如果实话实说，谈浔就会知道那对夫妻找上门来了。不说实话，她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你不需要对我解释，”谈浔的表情没半点波动，跟平时一样淡然，“我不是你的男朋友，你跟谁接触是你的自由。”
许京窈放松下来，抿出个笑，“刚刚听你打电话说工作日要上班，不方便见面，周末要休息，也不方便见面，是不是有人在追你？”
谈浔嗯了声。
许京窈八卦心起，“谁啊？”
谈浔说：“领导的妹妹，不熟。”
“不相处怎么会熟呢，”许京窈一脸很有经验的样子，“说不定你多见她几次，就会有好感了，恋爱都是这样谈起来的，谈律。”
“没必要。”谈浔说：“我有喜欢的人。”
许京窈这才又记起，高考完的那天，谈浔就跟她说过有喜欢的人。
后来她因为被周妄拒绝，沮丧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许京窈挤眼瞧他，满是揶揄，“还喜欢那一个？情根深种啊谈律。”
谈浔不说话。
许京窈来兴趣了，一连串问题，“你没考虑过去告白，去追她，去跟她谈恋爱么？”
谈浔答：“没有。”
“为什么？”
谈浔答：“她有更适合的人。”
许京窈说：“那只是你觉得而已，没有付出过行动就妄下定论，然后为自己的定论而退缩，谈律，你是胆小鬼哦。”
谈浔笑了，笑得很淡，“如果告白的代价是渐行渐远，我何必迈出这一步。”
这句话让许京窈琢磨了一整天。
她坐在办公室里画稿子的时候，还出神地思考，’渐行渐远’是否说明谈浔喜欢的人，跟他的关系还算亲近？告白了就会变得不亲近？
仔细想想，谈浔以前在学校里并没有什么朋友，女生就更寥寥了，算得上关系好的只有她跟尚巧巧，那……
谈浔喜欢的是尚巧巧？！
许京窈悟出了惊天大秘密，一颗小心脏不安定了。
她又循着蛛丝马迹逐一回想，记得谈浔有好几个小号，混迹在各大软件上，称职地当着尚巧巧的水军。
而且去年她去外地出差，没陪尚巧巧过生日，谈浔还特意从江市飞到北京，跟尚巧巧一起吃了生日蛋糕。
包括上周五吃砂锅粥的时候，谈浔也会把大的虾和鸡翅给尚巧巧吃。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如此明显的偏爱，许京窈居然至今才反应过来。
“天呐，我最好的朋友竟然暗恋我另一个最好的朋友多年！”许京窈摇头叹气，“难怪谈浔不敢表白，对方毕竟是当红女演员，换我，我也会退缩。”
晚上九点，周妄提着笔记本电脑回了许京窈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十一点出头许京窈才回来，手上提着一袋葡萄，见周妄皱着眉打电话，大概是工作上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你们几个当时是怎么考察的？这块地皮价格不低，位置又差，不知道得闲置多久，才能给出合适的开发方案，你们说服寇总买了这块地，是有稳赚思路了？”
许京窈不打扰，默默地去厨房里洗葡萄。
那几分钟的时间她思绪游离，想着周妄这几年是怎么赚钱的，短时间内把集团做到这么大可不容易，他到底多有头脑，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又吃了多少苦头。
周妄平时很忙，特别是工作日，稍挪点时间去干别的，事情就会堆积在一起，而且有些信息如果不时刻关注着，降价的地皮很快就会被别人抢走。
对于生意人来说，赚得少点就是亏了，一点都赚不到，就是亏大了。
“附近两公里没一个地铁站，做写字楼，你怎么这么聪明啊？”周妄举着手机，冷冷地看着屏幕里的一片空旷区域，头疼。
许京窈洗完葡萄出来，周妄还在打电话，她不吵他，坐在沙发另一端看手机。
今晚，不知道那几个人还会不会来捶门，最好是来，不要让周妄白守一晚。
许京窈一直刷新着微信群里的信息，创始人说今天公布选稿结果的，英国时间比中国时间晚八个小时，现在那边是下午三点多，估计再过两个小时，就会有结果了。
干等着，心情会很焦灼，许京窈打开电视，随便挑了部电影开始播放。
觉得光太亮，她又把炽亮的灯关掉，留了盏暖黄色小灯，氛围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游乐场更不行，附近没有居民楼，也没有商场。”周妄在打电话，许京窈把电视声音调小。
这部片子不激烈，她看了十几分钟，困意袭来，脑袋一歪，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久后，周妄挂断电话，看着茶几上的葡萄，心尖儿荡起涟漪。这么多年了，许京窈竟然还记得他喜欢吃葡萄。
人睡着了，无需顾虑，周妄毫不收敛地盯着对方瞧，看够了才收回视线，端着一盘葡萄，边吃边看。
电影叫《绿皮书》，之前就听说评分很高，值得一看，但他是真抽不出时间好好地看一部电影，今晚正好合适。
空气里弥漫着香薰的味道，盘子里的葡萄一颗颗都甜，周妄的情绪在此刻舒缓到了极致，把工作上的烦闷都忘到了脑后。
最重要的是。
许京窈在他身边。
一部电影看完，凌晨一点半，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但周妄已经警觉起来。
看许京窈睡着，想拿条毯子盖她身上，又觉得不如抱回房间睡算了。
周妄起身，半跪在沙发上，安静地朝许京窈靠近。少女睡颜安宁，呼吸轻而平稳。
他难以克制地继续靠近，俯身，仔细地瞧她额角细软的碎发，长翘的睫毛，红润的唇。
许京窈脸上的妆容很淡，小绒毛清晰，跟年少时差别不大，多了几分不明显的成熟。
“宝宝，”周妄小声说：“你长大了。”
他伸手，贴住许京窈的后腰和腿弯，刚要把人抱起来，许京窈忽地惊醒，看见周妄的脸近在眼前，清晰到让她心慌。
心里惦记着蹲人的事儿，许京窈本来就没睡熟，电影里的声音让她安心，播完，又慢慢转醒，但刚刚那句话，她不确定是不是幻梦。
“醒了？”周妄没觉得心虚，也不尴尬，少有地温柔，“我刚想抱你回房间。”
既然对方醒了，那也没这个必要了。
周妄正要收回手，许京窈却情不自禁地，攀上周妄的后颈，轻轻勾住。
这一刻的主动让两个人都怔愣，周妄动作僵住，有点不敢相信。
许京窈也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然主动抱住了周妄，但抱都抱了，也不好松开。
空气里的温度迅速腾升，两个人在屋内的暗光中探索对方眼里的情绪，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异常强烈，震响在耳畔。
周妄的喉咙一阵干痒，声音都变得不对劲了，“我抱你回房间？”
许京窈不好意思说话，垂眸点点头。
房间里还是暗灯，看什么都不明晰，周妄把许京窈放在床上，双手撑在她肩旁，“睡吧，别怕，我会一直在。”
许京窈双手抓住周妄的衬衫后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不要受伤。”
周妄说：“好。”
氛围开始微妙，周妄觉得该离开了，但感觉到许京窈似乎不想让他走，他自然也不会主动走，就那么撑着双手，等待许京窈发话。
窗帘留着缝隙，九月的月光洒进来，暖色光中，周妄的双眼深邃明亮。
许京窈的情绪一点点汹涌起来，声音软软的，“电影看完了？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情节么？”
距离太近，周妄脸上是许京窈湿热的气息，带着香味，甜得发腻。
他的呼吸变重，“有，男主角在路途中给他的妻子写了几封信。”
许京窈说：“我想听听内容。”
“好。”电影中，信的开头是’Dear Dolores.亲爱的德洛丽丝’，被周妄擅自改了，他说：“Dear First Love.”
亲爱的初恋。
许京窈脸颊一热，手指收紧了，睫毛轻不可察地颤。
周妄的发音非常标准，“When I think of you，I’m reminded of the beautiful plains of Iowa.”
每当我想起你，我脑海中浮现的是爱荷华州美丽的平原。
“The distance between us is breaking my spirit.”
你我之间的距离，使我备受煎熬。
周妄的耳根开始发红，嗓音里带着磁性，“My time and experiences without you are meaningless to me.”
没有你陪伴在身边，一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was the easiest thing I have ever done.”
知道吗，爱上你是我做过的最简单的事。
“Nothing matters to me but you.”
除了你，一切都不重要。
“And everyday I am alive， I'm aware of this.”
在我醒来的每一天，我都深信于此。
“I loved you the day I met you， I love you today”
我爱你，在见到你的那天，在今天
“And I will love you to rest of my life.”
在我余生的每一夜，每一天。
听周妄念完，许京窈目光微滞，内心深处的那片绿野，又开满了鲜花。
她说：“真是一封优秀的情书。”
周妄注视着她的眼眸，温柔地说：“这是托尼对德洛丽丝说的，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情到浓时，两个人都忘记了多年前的不愉快，沉浸在这一刻的暧昧中。
许京窈哼了一声，“我才不信。”
周妄淡笑，“你摸摸我的心脏，只要它在跳动，我就在爱你。”
第40章 腿上坐
许京窈在周妄灼热的注视下屏气慑息, 心里其实是欢喜的。
她年少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听到周妄对她说情话，虽然迟了六年多，但总归也是等到了。
没想到今晚随意打开的一部电影, 能延伸出这样旖旎的悸动。
看许京窈没动静，周妄握住她的手腕，探到心脏上按住, 深情款款，“许京窈女士, 在你跟别的男人琴瑟和鸣之前，请允许我对你死缠烂打, 送你一万朵白玫瑰。”
掌心里扑通扑通，鼻尖是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许京窈双颊发热, 一双眼闪得似惊慌的鹿，“我要是不允许呢？”
周妄说：“那我就当无耻流氓, 软的不行来硬的。”
许京窈颤声：“什么、是硬的？”
周妄迅速凑到许京窈的耳垂上，亲了一口，脸上是得逞地, 邪恶地坏笑。
“你、”许京窈惊得说不出话。
周妄惯喜欢看许京窈急, 拧眉的，害羞的表情, 都喜欢。
他心猿意马，禁不住又凑上去，在许京窈软软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两下, 又含住，清淡的呼吸喷洒, 湿滑的唇舌舔舐，像是把人欺负完后的抚慰。
“唔…”许京窈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
她小时候怕疼，连耳洞都没敢打，敏感的软肉被周妄挑逗着，酥麻感一波接一波，身子骨软得不像话，“周妄，不要…”
少女撒娇般的呢喃让周妄腹部收紧，他低喘一声，闭上眼，把许京窈的手按在床上，手指插.进她的指缝中，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往上游走，勾住许京窈的后颈，把人按在怀里。
感觉到许京窈在抖，但是没躲，他松开晶莹的耳垂，唇舌张合着往下，从对方耳后吻到侧颈，喉咙里溢出若有似无的吞咽声。
许京窈从小到大只跟周妄亲昵过，当年还年少，周妄不曾太失分寸，所以她对男女的肌肤相亲从来没有任何体验，这是第一次。
奇妙的感觉裹挟住许京窈，她紧张，惶恐，感觉到周妄还想继续往下，她有些害怕，脖子缩了缩，单手推他，“不可以…”
周妄停下，眼底拉满情欲的丝。
他虽然喜欢欺负许京窈，但可不敢欺负得太过，脸颊，嘴唇，这两个柔软处他不敢碰，怕挨巴掌，亲亲耳垂倒是没那么严重。
至于吻脖子，完全就是劲儿上来了没忍住，男人嘛，尝了甜头就会不知餍足。
许京窈把手从周妄的手中抽回，一拳捶在他胸口上，“你好过分。”
“流氓来硬的就是这样的。”周妄的本性露出来了，一如孩童时那样，最让江潋滟瞧不上的顽劣，“所以，你要不要允许我死缠烂打？”
许京窈鼓着脸，又推他，“你先出去。”
周妄说：“给个答案。”
许京窈随手抓了个布娃娃砸他脸上，“快出去守好门，他们来了你自己应对，要是打不赢你就赶紧跑，我是绝对不会出去帮你的。”
周妄在她脸上捏了下，“小没良心的。”
又哄道：“不过我愿意用生命守护你的安全，Because I love you more than I love myself.”
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那天晚上周妄等到凌晨三点半，门外没半点风吹草动，他打好地铺睡下，后半夜依旧风平浪静，那几个人没再找上来捶门。
周妄推测，蓄意报复许京窈的那几个人，第一晚捶门，知道许京窈不会太在意，第二晚捶门，目的太明显，许京窈肯定会警惕起来，会找家人或朋友过来陪伴，所以他们第三晚不会来。
但他不确定这场骚扰是已经结束了，还是之后还会断断续续，不定时地来一次。
早上还是周妄先起，打电话让刘叔送来衣服，但刘叔送来的不止是衣物，还有日常用品，剃须刀，以及两双皮鞋。
许京窈起床时刚过十点，客厅里，被子已经叠好了，放在沙发一端，她没看见周妄的身影，但是看见了很多原本不属于这个屋子的东西。
餐桌上有黑色的陶瓷水杯，鞋架上有亮得发光的皮鞋，浴室里有黑色的浴袍和剃须刀，以及镜子上的一张便利贴——早餐在桌上，草莓在冰箱里，晚上见。
那一刻许京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傻笑了下。
应该是挺开心的。
洗漱完，许京窈打开邮箱，还是没有收到创始人公布选稿结果，“怎么回事？”
正常来说周一就应该选定的，毕竟两个月后就是双十一了，时间还是很紧的，一拖再拖有点不对劲。
许京窈化妆的时候问了苏曼璐，那边也没有收到邮件，同样处于焦灼中。
来到公司，许京窈正要去找苏曼璐，就听见前台说，总经理找她。
江市的梵洛蒂克办公区，许京窈算中层管理，苏曼璐是总监，算高管，上面还有副总经理管着，权利最大的是分区总经理，可以决定任何事情。
许京窈进公司快两年了，只有转正和去年年会的时候见过总经理，这是第三次，不免忐忑，心慌慌。
她又忍不住往好处想，该不会是创始人选中她的画稿做情侣戒指吧？
如果是，许京窈决定回去要抱住周妄，在他脸上亲一下，算是感谢，也算是奖励。
毕竟如果那天晚上如果没有碰到周妄，她不会设计出这么令自己满意的优秀作品。
总经理办公室内有个小茶室。
五十来岁的男人神色沉重，倒了杯茶，推到对面的许京窈身前，“喝茶，许副总监。”
“谢谢。”被领导请喝茶一般都没有好事，许京窈紧张，坐姿绷得直，但面上淡定从容，抿了口茶，嘴里满是普洱香。
“你平常忙，我就不多耽误你时间了，”总经理说：“上面让我通知你。”
许京窈轻吸一口气，心跳加速。
总经理把目光挪开，低头，看着散着热气的陶瓷小茶杯，“他们已经决定用你的画稿做情侣戒指了。”
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话，轻易让许京窈的内心开始欢呼，雀跃，面上仍是不表现，“好的，感谢领导们的肯定，接下来我会更加努力，设计出更优秀的作品。”
总经理：“但是……”
许京窈：“……”
一般情况下，但是的作用是把一个好的事情转变为不太好的事情。
看总经理的表情里并不带欣赏和得意，许京窈的心很快又沉下来，但一时想不到有什么可以’但是’的。
总经理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英国总部那边有一位女设计师，叫Cynthia，是创始人儿子的未婚妻，创始人想在戒指设计师署名的时候，落Cynthia的名字。”
许京窈骤然捏紧裙摆，无措，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所以是要用我的设计稿去做成品，但对外宣传是Cynthia设计的吗？”
总经理沉默，继续喝茶。
许京窈满眼质问，但从对方身上揣度不出任何态度，支持创始人这么做，或者不支持，她不知道。
许京窈摇摇头，平静地生气，“我不同意，那是我的作品，只能署我的名字。”
总经理说：“没有人需要你的同意，我刚刚也说了，这是决定，现在只是通知你一声，并不是要跟你商量。”
一字一句刺痛许京窈的心脏，她的双手开始颤抖，牙齿慢慢咬紧。
以前听苏曼璐说过，设计师表面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有很多心酸，许京窈那时候没这么觉得，想着平日里画画稿子，打磨打磨宝石，看着它们跟各种珐琅组成无与伦比的饰品，多有成就感，多值得被热爱。
就算偶尔被个别同事抢走客户，她也都不计较，不过就是少赚点钱罢了，不重要。
直至今日，她才第一次，感到心酸。
“总经理，”许京窈淡笑着说：“我的画稿，所有权是我的，领导们的决定没有征求我的同意，也不尊重我，所以我想申请撤回画稿。”
总经理把手里的杯子往木桌上砸去，砰地一声，杯身炸开，两块碎片飞溅在许京窈的手背上，留下两抹鲜红的血迹。
“撤什么？”总经理瞪着眼，“你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合同上不是写的清清楚楚，你在公司里创造的一切都是属于公司的，不是属于你个人的，所以那张画稿真正意义上是属于梵洛蒂克，创始人想用谁署名就用谁署名，你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就可以了，明不明白？”
许京窈垂着睫毛，看了眼手上的伤，那一刻她觉得成年人的世界有好多委屈。
总经理指了指门口，“出去吧，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许京窈回到办公室，整个人情绪低落，头重脚轻地，关门的时候都没什么力气。
苏曼璐拿着一杯咖啡进来，放在她桌上，一眼就看出她刚刚在总经办里，肯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白皙的手背上，还带了两道伤口，不深，但血还没干。
“许副总监，”苏曼璐的包包里随时放着创可贴，她取出两张，撕开，“这伤是你在公司外面弄的，还是在总经办里弄的？”
许京窈趴在桌子上，像年少时为自己的数学分数烦忧时一样，耷拉着眉眼，蔫巴巴。
她不说话，苏曼璐心里有数了，帮她贴好创可贴，“创始人到今天都没公布选稿结果，总经理刚刚应该跟你说了原因吧？”
许京窈长叹一声，“他们决定用我的画稿制作成品，但是会署Cynthia的名字。”
“我？草？”这两个字带着惊讶，质疑，和鄙视。苏曼璐知道Cynthia，是创始人儿子的未婚妻，又没那么惊讶了，“你上个月刚过24岁生日是吧，我们俩好巧，我也是24岁的时候遇到的这种事。”
许京窈抬眼问她：“你同意了没？”
“没有，”苏曼璐抱着手臂，转身靠在许京窈的办公桌上，“我当时是在别的珠宝公司，画稿也是被公司拿去给别人署名了，他们说，除非我以后不想当设计师了，否则别跟他们硬刚，因为他们随随便便就能让我在行业内无法立足，手段你懂的。”
许京窈相信资本的力量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压倒个人，个人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苏曼璐偏脸看向许京窈，耸耸肩，“什么样的职场都会有不公平，为以后的发展做考虑，我建议你接受。”
许京窈沉默地闭上眼睛，把脑袋埋在手臂之下，“我接受你的建议。”
苏曼璐拍拍许京窈的脑袋，以示安慰，还是忍不住问：“你设计的亮点是什么？”
许京窈说：“花环与冠冕。”
苏曼璐点点头，“确实有创意。”
许京窈嘀咕：“它现在属于Cynthia了。”
晚上许京窈准点就走，因为心情太差，她先去甜品店吃了两个冰淇淋，又去奶茶店买了慕斯蛋糕和冰沙奶茶。
然后发现，小时候不开心，可以吃冰冰凉凉的甜食去消散，但长大了就不会了。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烦恼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或者别人的帮助而解决，而长大了的烦恼是要被迫接受不公平的事，自己解决不了，别人也帮不了，而且这些事会永远梗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想起来。
九月。
真是多事之秋。
许京窈回到家，看到沙发上放着周妄晚上要打地铺的被子，那一刻她对周妄还挺愧疚的，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一朝碰到她，解锁了人生新体验。
但她才不想跟周妄换。
毕竟苦了周妄也不能苦了自己。
许京窈洗完澡就躺床上了，沉重的心情拖得身子也疲惫，她实在是太累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间，许京窈总觉得自己不能睡沉，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外面的夜色黑沉沉，墙上的挂钟指向一点半。
她穿着浅粉色的，蕾丝边的睡衣短裙，打开门走到客厅。
周妄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腿上放了个笔记本电脑，指尖轻轻地敲键盘。
哎……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
不对，周妄是资本，他加班到深夜，就是压榨别人到深夜，有什么可心疼的。
许京窈朝资本走去，脚上的拖鞋哒吧嗒，故意弄出动静，“还没睡呢资本？哦，不对，还没睡呢周总？您工作辛苦啦，不过要多多注意身体哦。”
周妄转头看她，意外道：“你在房里啊？我还以为你没回来。”
许京窈说：“我今天六点就下班了，明天也准备六点就下班。”
周妄饶有兴致地问：“赚了笔大的？”
许京窈摇着头哼唧，否认了。
她走过去，坐到周妄旁边，盯着他的电脑屏幕，“哎呀呀，周总在开发景区呢？”
周妄眉毛一拧，审视着许京窈。她平时不会这样，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恍然想起前几天许京窈交的画稿，他猜测必然是在这件事上有了个好结果，所以许京窈心情很好，不然她不会这么……做作。
“嗯，但不一定真的开发，等做完市场调查再说。”周妄特喜欢俏皮的许京窈，而且对方心情好，牵着他的心情也好起来。
许京窈偏脸看他：“先暂停一下可以么？”
周妄说：“当然。”
他合上笔记本，放在了小茶几上。
许京窈挪挪身子，往周妄的身上靠，乖巧地看着他，“我早上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我的设计稿被选中，我要抱住你，亲你一口。”
已经预知了结果的周妄亮眼发亮，心花怒放，面上装淡定，“结果出来了么？”
“出来了，”许京窈眨巴眨巴，讨好地说：“所以我现在要亲你了，可以嘛？”
周妄心肝儿绷紧，每一根神经兴奋得无法抑制，他滚动喉结，抬手点了点左脸。
许京窈却没亲上去，直接起身，跨坐在周妄的大腿上，双手攀住对方的后颈，“刚刚没说清楚，我要亲的是嘴，周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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