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们相遇的时候太年轻了, 结婚证也领得太草率了。
邵棠大致可以猜到当年是什么击垮了他们青涩的婚姻。
少年夫妻空有一腔对彼此的炽烈爱意,却根本不懂得如何经营好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他们在最迷惘也最毫无准备的年纪迎来了一连串的生活重创。
彼此都焦灼不安,关于未来也都不知所措。
各自都背着压力的时候, 一旦出现矛盾便很容易会被无限放大。
也许会争吵, 也许会冷战, 最终闹得不可开交, 以她的脾气确实很容易在某次冲动下做出离婚的决定。
她一向敢爱敢恨。
爱就是爱,会勇敢去爱。
为了给失去父亲浮萍无依的卓熠一个家,她可以去偷家里的户口本,在父母兄长尚且对她谈了恋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向她认定的人托付终身。
但与之相对的,当她发现嫁给卓熠完全不是她曾预想的那样。
和大多数夫妻一样,他们也面临很多现实的问题, 也会歇斯底里地朝对方宣泄情绪。
她大概率会痛定思痛, 主动为这段一地鸡毛的婚姻画上句号。
离婚时她未准会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也许一再试图挽回的卓熠在她看来才是不可理喻。
但这分明是对婚姻极其不负责的态度。
遇到问题就去解决问题, 有了难处就一起想办法渡过难关, 这才是为人伴侣必须具备的责任和担当。
两个人既然要一起生活一辈子,就势必要做好携手面对人生中各种风雨的准备。
谁都不是圣人,会有情绪不好,口不择言对爱人说气话的时候。
更何况卓熠那时还受了伤。
他曾是那么骄傲的人,当本来光明的未来罩上阴霾, 当曾经对爱人的允诺注定化为泡影。
甚至那次已经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无法再继续军旅生涯的损伤,十之八九痊愈后也要面临恢复程度的不确定性……
她难道不该予以他足够的包容和体谅吗?就像她见过的很多军嫂那样。
因为父亲一直在驻军区的军医院工作。
邵棠对那些被报道出来的英雄事迹背后意味着什么一清二楚。
自然而然,她也见识过不少平素柔弱的军嫂在面临家庭变故时展现出不输给丈夫的勇气和坚强。
把她和卓熠的情况放之其中,他们绝对不属于处境最叫人绝望的一挂。
毕竟卓熠活着回到了她身边。
她的父母也都是很明事理的人。
如果她把实情告诉他们, 他们一定会在震惊过后选择接纳卓熠。
然后尽他们所能,帮助她和卓熠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而卓熠也做得很好了。
至少他直到最后还在挽留。
明明他才是最痛苦最难过的人, 却为了留下她克尽忍耐,将所有错误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卑微地拉住她求她别走……
邵棠将额头抵在他背上,阖住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她把他推倒,她拿作废的结婚证砸他,她冷冰冰地对他说“滚”……
她突然后知后觉。
北京的九月末已是深秋,那天的秋雨一定凉得透心。
他带着一身伤跌坐在冰冷的水泥人行道上,也一定疼得彻骨。
她得多狠的心啊,怎么能舍得将他丢在那里头都不回地离开呢?
越想越心惊,邵棠抱着面前男人的手臂便情不自禁地越收越紧。
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景,希望不只她的记忆,时间也能一并倒流回六年前。
若非如此,她想不到其他方式能抚平那些她曾带给他的伤痛。
更无法像她一度异想天开的那样,大言不惭地说一句重新相爱就好,自顾自把过往的一切不愉快翻篇儿。
“阿熠,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她抱得时间有点久,正当卓熠隐隐察觉到了一些异样,欲回头向她询问时,她先他一步开了口。
“嗯,你问。”卓熠背脊挺得很直,声线和被她从背后环住的身体一样僵硬。
“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邵棠声音闷闷地问。
此时邵棠心里也有了不能道与他的秘密,她不知道该怎么同他提起自己那段已经恢复了的记忆。
更重要的是,她也不知道再次亲手撕开这片血淋淋的伤口后,她又要怎么去面对曾被她深深伤害的他。
是以她只能从背后抱住他,及时行乐一般去享受这份不知还能维系多久的亲近,同时也避免因为正面承受他的视线而感到心虚。
顿了顿,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在我失忆之前,我们的婚姻应该已经出问题很久了吧,是什么支撑你一直没有放弃对我的喜欢?”
无论时机还是内容,她这个问题都十分突兀。
叫卓熠顿时歇了把身体转回来的想法,背对着她思忖要如何给她答案。
追了一年,恋爱半年,结婚两个月,守了六年。
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导致邵棠失忆,他应该会继续守一辈子。
这就是卓熠爱上邵棠后的全部感情生活。
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只因为他欠下邵棠和邵家一条命,有义务去用余生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更因为她自始至终是那个叫他心动的女孩儿,无法取代,更无从撼动。
“你……漂亮,聪颖,热心,有正义感。”
“初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但偏偏身上又有一种特别抓人的鲜活劲儿,让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孩子……”
卓熠迟疑半晌,试着一条条罗列出邵棠身上那些吸引他的特质,列举到最后竟轻轻叹了口气。
二十岁的时候,恋人之间总会好奇对方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希望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份明确的答案,认为有迹可循的爱情才最有安全感。
但喜欢和爱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
她很好很好是真,也的确构成了他一开始对她产生好感的契机。
只是当这份好感在二人相处的过程中一点点演变成了喜欢,又渐渐深化成了爱。
他就不再是因为她哪里都好才爱,而是因为他爱,所以才看她没有一处不好。
“当你决定给我个家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家了,我不会放弃喜欢你,永远不会。”
卓熠少年丧母,某种程度来说是他父亲的过失所致,如果不是父亲没日没夜忙厂子忙事业,家庭的重担也不会全落在母亲柔弱的肩膀上。
变故发生在他八岁的时候,那年他生了场需要住院一个月的大病。
母亲一边要看顾家里半身不遂的奶奶,一边又要跑医院照顾他,接连半个月操劳过度,每天睡不足四个小时。
然后就在一天开车前往医院的途中,疲劳驾驶的母亲一时不察晃了神,家里的家用轿车闯过红灯线,“砰”一声与一辆疾驰而来的中型卡车相撞。
他父亲仍然在忙工作,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接起医院打来的电话,连带也叫他一并错失了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卓熠一度因此憎怨父亲,父子关系数年如履薄冰,直到六年前他22岁,他被特战队的指导员叫去办公室,通知他积劳成疾的父亲猝死过世,倒在了那个为之操劳半生的汽配厂里。
办完丧事从火葬场接回父亲骨灰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厂子的老头并不是在与不在没差。
他之前不管怎么说都还勉强算有个家,现在才是真的孑然一身,连家都没了。
在获知三周后要去云缅边境执行任务后,他把自己那份用于写遗书的稿纸递给了自认无牵无挂,哪怕父母健在,也从不肯为他们留下只言片语的周晨骁。
“他们早已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也都有了真正的爱情结晶,他们自己都承认,无论是他们的婚姻还是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周晨骁依然是之前那番论调。
“他们对我是死是活也不感兴趣,是爷爷和国家培养了我,所以爷爷守护过的疆土我继续替他守,我这条命也只归国家所有,别人管不着我怎么用。”
卓熠没说什么,把稿纸强塞给周晨骁以后就独自走出了宿舍。
继而鬼使神差,他走到了驻军区的军医院附近,默默对着医院外墙的红砖青水泥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渐渐合拢,刚放暑假不久的邵棠寻到了他。
她语出惊人,告诉他五天后是她的生日,届时她将满二十岁,只要他愿意,她豁出去为他去偷家里的户口本,从今往后做他的牵挂和后盾,给他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那我要是没有失忆呢?”
卓熠的话一并勾起了邵棠的回忆,想起自己那日的信誓旦旦,她愧疚更盛。
“我是说,如果我不打算重新爱上你,甚至……我哪天脑子一抽,连名义上的夫妻都不想和你做了……要离……离开你……”
明明曾是她切切实实做出来的事,她这会儿却连“离婚”二字都怯于提及。
话音至此,她也怕卓熠会因为她问得太多而觉察出端倪,问完后立刻找起了理由。
“程蓦说,我之前在美国留学,哪怕我不想见到你,你也会偷偷去看我,默默为我打理好一切……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样执念般地爱一个人,不会很痛苦吗?”
邵棠吞吞吐吐地说:“还有现在我回国,怕我可能会不喜欢你抽烟,你立刻戒了烟,戒到连过渡都没有,说戒便一根不再抽……”
“嗯?所以说你其实不是很在意什么烟不烟,也不认为我必须要戒吗?”
卓熠还当她对二人的真实婚姻状况一无所知,总不能对她坦诚相告,她所假设的才是二人过去和未来将要回归的既定现实。
所幸一个多月的假夫妻生活已经潜移默化地抚平了他面对她时的紧张惶恐,加之昨天小打小闹的预演,他如今竟能顺水推舟说些逗她的话了。
“我早和程蓦说你未准会计较这些,你不喜欢闻烟味我不在你面前抽就是了,我看他纯属是不甘心只有他自己被女朋友逼戒烟,才找理由拖我下水。”
卓熠笑着看她,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痞劲儿入木三分。
“行,不戒了,程蓦是拿我和他比,才觉得我戒得轻松,实际上谁戒烟能完全不犯瘾,要戒他自己戒,打今天起我不再奉陪。”
“啊?”邵棠懵了。
半天她反应过来,如果自己真是他说的意思,那简直无异于只有程蓦的女朋友才担心自家男友的身体健康,而她只图自己舒坦,他是死是活全无所谓。
“谁说你可以不戒了!”邵棠的语气急起来,当即抱也不抱了,松开手后嗔怪极了地朝他一推。
她力气小,这下意识的一推猫儿撒娇一样,哪会具备什么不得了的杀伤力。
却架不住卓熠对此全无防备。
他本就刚因她放手而松懈了紧绷的神经,随即背后便受了一个向前的力道,人猝不及防地一个踉跄,身体也向着仅一步距离的窗台撞过去。
“嘶……”
如果卓熠只是重心不稳一下倒没什么,他当过兵,身体的反应速度和平衡能力都一等一,往前稍踏半步就足够他稳住身体。
无奈他此时离窗台太近,又一不小心忘了右手还受着伤,本能地伸出惯用手去扶……
结果就是他根本抬不起来的右手吃劲撞击到了窗台凸出一节的台面上。
他疼得彻底没站稳,如果不是左手及时扯住窗帘寻到了借力的地方,险些没直接摔倒在邵棠面前。
“逗逗你而已,哪怕我只在公司抽,等回了家一样会叫你闻到烟味,你肯定不喜欢,我哪能不戒……”
才刚刚撞到了骨折的右手腕,卓熠竟还攒得起兴致来继续逗邵棠开心。
只有他额上泌出的冷汗骗不得人,都是肉体凡胎,他才不是不疼,无非这些年疼多了,痛觉于他,早成了习以为常的东西。
“怎么,以为我说真的,生气了?”卓熠松开手里的一角窗帘,挑眉对她笑,“乖,别气了,要不再推我一下出出气?”
“推”这个字他说者无意,邵棠听进耳中,身子却陡然一僵。
怔然过后,她先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继而又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原本红润的脸色一分分变白变青。
“对不起,阿熠,对不起……”
她扑过去捧起他的手,眼底有惊有惧,嘴角发着颤,一句话没说完便叫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不推你了,再也不推你了。”
第四十二章
邵棠的记忆并非消失得了无痕迹。
一个多月前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莫名其妙, 他便在询问过医生过获知了其中缘由。
她只是暂且遗忘了具体发生过的事情,但一些感情反射还在。
如果触景生情,情感连接会先一步建立, 具体表现就是有时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哭会笑。
经过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朝夕共处, 卓熠发现这是真的。
不过终归是笑的时候多, 笑得娇憨, 目光盛水般莹亮,是卓熠心驰神往的模样。
至于哭,今天是第二次,都发生他受伤后,哭得心碎萧索,慑得他根本顾不得伤在身体上的疼, 只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哄。
现在问题来了。
是抱。
还是不抱。
因为没有立场, 他上一次没有抱,任凭她哄好了自己, 然后拉着他吃饭给他包扎伤口。
那么这次呢?
想到昨天二人做出的约定, 只要她还爱他一天,他就会坦然接受这份爱一天,卓熠喉结滚了滚,缓慢将左手向她肩膀后伸去。
邵棠此时被梦境和回忆搅得心慌意乱,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正惊惧惶恐时就被男人揽入了怀抱,手臂有力动作温柔,稳稳当当将她圈入怀中,顷刻便安定了她的心神, 传递给了她最有效的慰藉。
“没事的,别害怕, 没事的。”
卓熠也不知道她是受到了哪处记忆的影响才哭,考虑到她自己可能也说不清,就只专注地安抚她的情绪。
“我在呢,任何东西都别想越过我伤你。”
邵棠将脸颊贴在他心口上,感受着二人的体温逐渐融合在一起,终是在这份缠绵亲密中渐渐沉沦,好半天过去,才平稳了呼吸,哭腔未消地应了句“好”。
最后邵棠哭了一场卓熠也哄了一遭,到底以邵棠把卓熠拖到放射影像科又拍了一次骨片作为结局。
下午两点,来查房的郝主任对着送入自己手中的最新片子,以及卓熠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肿得更厉害的手腕,肉眼可见便是一副心里有无数句“妈卖批”要讲的模样。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真会玩。”郝主任没好气儿地说,“怎么,植骨手术太便宜不符合你们夫妻一贯的消费水准,打算直接把这块骨头作报废了,体验一下人工关节置换?”
“主任,骨片我看了,其实没有加重错位,只是又刺激到了患处,导致组织液更多渗出才造成的肿胀加剧,哪至于严重到直接换关节的程度……”
错虽然在自己身上,但涉及到专业知识,邵棠也是有一说一。
“而且从理论上来讲,关节置换术只是对患者损伤更大,无论是材料成本还是手术难度都和植骨手术差不多,在咱们医院这两种手术的价格相差很大吗?”
她面容恬静温婉,谈及本职的临床外科专业性极强,如果她是自己的学生或后辈,郝主任一定相当欣赏喜欢这个小姑娘。
但偏偏她是自己的患者家属……
作为主治医生,没什么比患者自己作,患者家属还医学知识过硬,一旦我行我素起来便谁都不吃吓唬那套更叫人闹心的了。
“相差不大,但你们不是也可以等植骨手术做完后劲儿大点再来这么一次吗?”
郝主任呵一声,把手里的片子往床边桌上重重一放。
“到时候我给他换关节,进口氧化锆陶瓷材料,我院最新获得专利的3D打印技术,你们反正舍得出人,想花钱还能花不出去?”
这回邵棠不吭声了,她看出这位尽职尽责的骨科主任是真有点生气了。
换位思考一下,她也觉得他们这患者和家属当得挺够呛,连忙“对不起”“我们错了”“下次一定注意”道歉三连。
等主任训完了话,邵棠则在安顿好卓熠后殷勤起身,亲自将惹了一肚子火的郝主任送出病房。
“得了,我还得去其他病人那里查房呢,你也别送了,赶紧回去看着点你家那口子吧!”
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太乖顺,又乖又漂亮,郝主任对着她这么一个优秀的后辈根本气不久,一起走出十几步便缓了脸色,皱眉叹了一声。
“小姑娘,我真不是吓唬你,他这体格扛不住你们肆无忌惮地继续造。我是过来人,有些话不能不劝你们。咱说句推心置腹的,钱赚到他这么多基本上就是个数字了,事业方面你应该管着点他,太拼没必要,最起码抽个空把身体里那几枚弹片取了。”
“嗯,我知道,让主任您费心了。”
邵棠也是这次骨片拍完,又被郝主任叫过去单独聊了两句,才得以将卓熠过往病例看全的。
一言概之确如郝主任所言,真是不再有什么继续浪的资本。
首先是心理方面,他战后PTSD的症状一年比一年严重,却既不吃治病药也不接受心理疏导治疗,哪次发作实在严重了就靠布洛芬生顶。
身体上同样颇为棘手,当年那次重伤说他是捡回了一条命都不为过,可他退伍后的调养方式又粗暴到让人无法理解,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像是直眉瞪眼奔着各种后遗症去。
目送郝主任进入电梯,邵棠没有立刻回卓熠的病房,而是心事重重地在病房外的公共休息区坐了一会儿。
她这会儿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大概能够想通卓熠为什么会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不肯积极接受治疗。
工作繁忙与其说是原因不如说是借口,归根结底是他只想凑活着活,根本没有好好过生活的欲望。
他那句以她为家无疑是半点不掺水分的真实想法。
是她没有做好,给了他一个家再不讲道理地把它摧毁,予以他希望又残忍至极地将其剥夺。
方才导致他没家也没了希望,只能靠着坚守对她的爱活过一天一天,把分明优秀耀眼的他自己活成了最卑下低微的样子。
刚刚捋顺这些的时候,邵棠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害惨了卓熠,也根本配不上卓熠的深情。
所以她进到病房后索性放纵自己去抱了他,打算抱过最后一次就把他人生还给他,不再做那个束缚着他的梦魇,推他向前踏出一步,让他去遇到更好的人,开启他本该绚烂多彩的人生。
可事实却是她推摔了他。
他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是他的家,是他会爱一辈子的人。
虽然没明说,可她还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哪怕再痛苦再煎熬,他都会继续执念般地爱着她。
过去不会因为他们离婚而改变,未来也不会因为她的又一次离去而释怀。
那她又要怎么处理二人的关系呢?
毕竟她现在已然想起了自己的部分过分行径,实在无法从主观上再当昔日的一切不愉快不存在,以后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去重新与他相爱一次。
可她自作主张地离开他放过他也不行。
卓熠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她再走就是再伤他一次,重新撕开他六年前的旧伤,把生活才充填了些许色彩的他扔回黑白两色的凄惨世界中。
更何况,她也不是很想这样……
她舍不得他,如果可能,她甚至希望那六年的记忆能永远不要回来,这样她可以一直心安理得地爱他也接受他的爱,就这样爱一辈子,再也不放开彼此的手。
“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劝他把那五枚弹片取出来……”
邵棠越想越愁,越琢磨愁事儿越多,不禁整个人都烦躁起来,愁眉苦脸地从休息区的沙发上起身,刚要抬脚回卓熠的病房,就被对面自动贩卖机前的一位老者吸引了注意力。
“这机器怎么回事,让我扫码我也扫了,为什么就是不显示付款成功也不出货?”
老者看样貌少说有七十多岁,头发花白头顶也有些稀疏,但衣着却很整洁也很得体,就是人看起来也很烦躁,和邵棠本人有一拼。
“老伯,怎么了,您要买东西是吧,机器卡住了吗?”
像是医院地铁站之类地方都会设有自动贩卖机。
可别说像老伯这个年纪的老年人,失去六年记忆的邵棠一开始使用的时候都发懵。
选分类选品扫码或者刷脸付款取货,哪步程序没走对都会卡住。
她是在HOWL做兼职模特时第一次接触到的,第一次就遇到了和老伯今天一样的窘境。
最后还是董事长家的混血千金,也正是周晨骁那由于文化差异,一言不合天天给徐念送白菊花的妹妹碰巧路过,才帮她解决了问题。
邵棠不知道其中缘由便没敢问,这位混血大小姐说起汉语来竟是一口掉渣至极的东北口音,那一声声“大姐”叫得热情归热情,但她饮料买完愣是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岁。
“您是把付款码扫错了,这个机器只支持支付宝,您用的是微信。”
那段显然不是很愉快的回忆让邵棠现在想起来还颇为无语。
她又默声陪老伯重新操作了一遍,这才算把症结所在搞清楚,耐心地为老伯解释起来。
“嗯……您支付宝里没有钱也没绑银行卡吗?要不都准备买哪个您和我说,我帮您买。”
经过一番客套推脱,邵棠帮老伯付了款。
两瓶瓶装奶茶而已,其实也没有多少钱,但老伯执意要还现金或者微信给她转回去。
邵棠推辞了半天也没用,只能加了老伯的微信,收下了他转来的十元红包。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老伯看着她收完才多少安了心,颇有些惆怅地对她感慨。
“年轻那会儿还夸下海口说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为她摘去,结果现在连瓶奶茶都给她买不明白。”
“您哪儿的话,现在科技更新换代太快了,我们年轻人也未准能全搞明白。”
邵棠看着老伯懊恼样子,自己的婚姻经营得一团糟,真是特别艳羡老伯这样到老还相濡以沫的爱情。
“您老伴真幸福,天上的月亮有什么好,她想喝奶茶又不会上心帮她买,您这样能一直陪伴在身边,疼她宠她的爱人才是最珍贵的。”
“哈哈,你这小姑娘说话怪懂事的。”
老伯真是个对老伴细心极了的人,可能是奶茶拿到手里觉得凉,边和邵棠说话边把手掌覆在瓶身上捂。
“可惜啊,我没有一直陪在她身边,年轻时我做了件对不起她的事,之后明知她在等我道歉,却一直鼓不起勇气去再次牵起她的手,平白蹉跎了大半生的光景。”
老伯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
“我那时总觉得她值得一个更好的人,我把她伤得那么狠,不配叫她等……可她那性子哪能不等啊,现在我想通了,回来找她认错,可我们也都是土埋到眉毛的人了。”
“啊……”邵棠没想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伯身上还有这样一段遗憾的过往。
“小姑娘,看你这表情,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年轻时出去乱搞的渣男,现在到老来深情劲儿了?”老伯把邵棠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里,捂热了一瓶又换另一瓶。
“没有……”邵棠心虚地笑笑。
刚才老伯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她确实有一瞬间这样想过,毕竟某位获得过奥斯卡终身成就奖的香港老牌影星曾说过那是男人都会犯的错。
不过她随后又觉得面前的老伯不像,老伯不仅言辞谈吐很有涵养的样子,提起老伴来眼睛里也全是暖意,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岁月沉淀出来的深情。
所以老伯指的应该是其他没那么原则性的事情,邵棠觉得自己不能对男性群体持有偏见,就比如她家阿熠,好得她都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我可没在外面乱来过,仙女只有一个,我都给娶回家了,谁稀罕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老伯说,“不过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推她了,她怀着孕,撞倒了实验台上的浓硫酸试剂瓶,她爱漂亮,胳膊上留了那么大一块疤……”
邵棠:“啊……”
她收回刚才的想法。
这分明也是很原则性的问题!
把爱人推摔的家伙罪大恶极,根本不值得原谅!
第四十三章
许是老伯将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 今天难得碰见了邵棠这个有意愿听他倾诉的人,就一股脑地对邵棠讲起了自己和老伴的过往。
他退休前是北京化工大学的应用化学系教授,妻子是小他两届的学妹, 大学毕业后他深造留校, 妻子则去到了一家研究所工作。
听起来便是郎才女貌, 很是幸福美满的高知家庭, 他们婚后确实也十分恩爱,虽然都工作繁忙,但感情完全没受到影响。
直到婚后第五年,妻子怀上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她怀老大的时候就因为月子出得早伤了身子,我们那时候物质条件太有限,能天天吃口白米白面都是奢求, 牛奶鸡蛋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所以后来也没给她养好,到底是落下了偏头疼毛病。”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老伯提起这段过往的语气仍旧满满都是悔意和痛意。
“有老二之后我就想这回可千万照顾好她, 别让她饿着累着,可我心疼她她也心疼我,有一天晚上我在学校指导学生做实验,零下十好几度的三九天,她挺着都显怀的肚子骑车给我送饭来了……”
“然后您就生气了吗?”
其实邵棠还真不是对别人家的家事感兴趣, 只是她觉得老伯的老伴和卓熠太过同病相怜,想比较一下同样身为过错方,她和眼前的老伯哪个更渣更过分。
“她还不是怕您吃不上饭。”
老伯点点头。
他不是没听出邵棠向着哪一边。
可他觉得她站在自家老伴的立场没错,再怎么样他当年都不该怪罪那个一心一意对他好的好姑娘。
“一开始是又生气又后怕, 我们那年头也没有清雪车,她哪怕没怀孕, 一个人在那么滑的路面上骑车我都不放心。”
老伯说着又是又是一叹。
“然后我送走学生打开饭盒,又发现她不仅给我煮了白米饭,还炒了两个我只会留给她吃的鸡蛋。”
“她说她怀孕之后单位里的同事都照顾她,有什么辛苦的活儿也不分给她,她天天没事做,用不着一直吃那么好。”老伯道,“倒是我最近在带学生做课题特别辛苦,每天都早出晚归,得补充营养。”
“嗯……”邵棠抿了抿嘴唇。
一番比较过后她觉得还是自己更过分一点。
因为老伯再怎么样也是出于心疼妻子的好心,她就不一样了,她是将那个爱极了自己的男人当做累赘一样丢弃。
于是她脸色和语气都缓和了一些,自忖她这个“百步”根本没资格责怪老伯的“五十步”。
“那您和她吵一吵还不行吗,为什么推她啊?”
“我也不想啊……”
老伯低着头,七十多岁的老教授,这会儿歉疚得跟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我和她置气,饭盒里面的饭一口没动,扔下一句今天睡学校,甩手就要走。她急着过来拉我拦我,我挣脱的力气大了些,一不小心……”
老伯说到这里,眼圈居然红了。
再不小心也是铸成了大错,他发誓要一辈子对着好的姑娘撞到了实验台上,胳膊被浓硫酸烧掉了那么大的一块皮。
后来折腾去医院,又是打破伤风又是吃消炎药,再加上情绪因素,最后伤好了,肚子里已经四个月的老二却没保住。
老伯告诉邵棠,自从孩子没了,妻子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其实无可厚非,孩子是娘身上的肉,四个月的孩子掉下来时都能看出形状了,妻子不可能不怪他不怨他。
他也自觉给妻子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痛苦纠结后决定和妻子离婚,他不想自私地将妻子捆绑在他这个深深伤害过她的人身边。
“我后来才知道,她当年是在等我道歉,等我承认错误以后陪她走出来,吸取这次的教训,用余生对她好的方式弥补这次的过错。”
老伯摇摇头说:“我花了四十年才想明白,之前就是我不再娶她不再嫁地僵着。直到这次她在家被椅子绊倒摔伤了腿,我们突然意识到我老了她也老了,无论是谁的错,我们既然还相爱,这么多年不肯释然都是在惩罚我的同时也惩罚她。”
“小姑娘,你谈对象没?”
老伯说完了自己的故事,看邵棠愣着,一本正经地告诫。
“看你差不多是找对象该琢磨终身大事的年纪,往后结婚有了爱人,我这教训可别忘了,只要两个人感情在,没什么不能一起迈过去的坎儿。”
“……我结婚了。”
明明事实是不仅结婚而且离婚了,邵棠却下意识地只说了前半句。
“我是过来给我……老公陪护的,他手腕骨折了。”
老伯恍然大悟似的“哦”一声:“我就说嘛,你这小姑娘怪懂事的,有些事真得是有了经历才能想通。”
“行了,我回去照顾我老伴,你也赶紧回去照顾你老公。”和她在这边半天,老伯手里的奶茶也捂温了,赶紧起了身,“你说咱俩,家里都有病号等着呢,还在这儿聊投缘了。”
“是啊哈哈……”邵棠陪老伯笑了笑,“我本来是出来送一下过来查房的郝主任,再不回我老公是要等急了。”
……
将郝主任送进电梯之后,邵棠先是在公共休息区发了几分钟的呆,继而又帮老伯买奶茶还同他聊了好一会儿天,等她管理好表情回到病房时,卓熠确实等急了。
“郝主任都不用管其他病人吗,怎么又拉着你说了这么久?”
如果不是手上还扎着点滴不方便,卓熠早就出去找她了。
注意到邵棠眼中尚存一些未散尽的忧虑,他故作无事地对她笑。
“你用不着太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一开始程蓦也总叫这些医生唬得一愣一愣,后来他发现医生说医生的,他哥我该怎么活还怎么活,就都想开了。”
上午骨片拍完郝主任就单独把邵棠叫过去说了好半天。
再加上刚刚邵棠迟迟未归。
卓熠以为她是一直和郝主任待在一起,自然不难猜到郝主任会和她说什么。
无非他第三次骨折的右手腕再养不好会面临多严重的后遗症,他不时发作的战后PTSD最好早日接受系统治疗,以及他体内至今残留的五枚弹片……
早在上午等骨片结果的时候,卓熠便已逐一想好了应对策略。
邵棠现在守在他身边,那怎么养手腕上的伤他全听她的,只要她高兴,让他怎么养他就怎么养。
至于他留着惩罚自己的战后PTSD和五枚弹片,他觉得完全可以采用拖延战术。
比如网约车子公司要上市,公司要响应国家政策,去欠发达地区建厂等等……
卓越是跨国规模的大型车企,光中国地区的员工就有三十万人,业务涉及汽车、新能源、电子、网约车等四大版块。
他身为董事长,想找点脱不开身的事情忙还不容易?
拖着拖着半年时间就过了,到时她不出意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不信想起了所有事情的她还会和他纠结战后PTSD和弹片的问题。
卓熠心中已经运足了盘算,却不料邵棠竟没再就这些问题同他多说。
只同他道刚刚还真不是郝主任又将她找去说了些什么,而是她送完郝主任回来,路过公共休息区时刚好瞧见一个老伯因为不会操作自动售卖机苦恼,她热心肠,过去帮忙顺便聊了会儿天。
“哦,这样。”
卓熠准备好的说辞全然没派上用场,嘴上痛快应声之余,心里却不由犯起了寻思。
首先邵棠说路过就很蹊跷。
整个五层都是VIP病房,电梯在走廊正中,公共休息区和护士站则都设在了整条走廊的尽头。
理论上来讲,哪怕她一路将郝主任送进电梯,都路不过还要跨越半条走廊才能抵达的公共休息区。
其次她一向乐于助人,帮老伯操作一下自动售卖机是没有问题。
但她明知道他还在病房里打点滴,好半天不见她回来会担心,怎么还若无其事地在外面陪人家聊……
她哪里是聊了一会儿,距离她出去送郝主任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
再等五分钟,她如果半个小时还不回来,他真的有可能再扯了针头去找她。
卓熠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故技重施拔针的念头冒出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适才的情绪不对。
若他真拔了针,她百分之百会生气,这点毋庸置疑。
所以他刚刚是挂的水都流进了脑子吗?居然因为不甘心被她忽视而产生了故意惹她生气的想法。
下意识地晃了晃头,卓熠试图用这种方式空干脑袋里的水。
可惜水空没空干净尚未可知,倒在他心中空出了两个极限拉扯的声音。
一个告诉他会这样想无可厚非。
毕竟邵棠昨天才说了爱他,说服他全盘接受她的提议,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如她所愿,只要她还爱他一天,他们就好好相爱一天。
如果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恩爱夫妻,他做丈夫的,总有立场在得不到妻子关注时找找存在感。
另一个却更理智也更残忍,提醒他切忌得意忘形,最好拎清自己的位置。
邵棠现在肯给予他的每一分爱和好都是他不配得到的,他有什么资格仍然不知足,还要向她索取更多?
如果是之前,邵棠尚且对二人离婚一事全无印象的时候,凭她的敏锐程度,卓熠那点藏不干净的小情绪瞒不过她。
无奈不巧得很,因为对恢复的这部分记忆根本不存在思想准备,她今天自己的心事都自顾不暇,一不小心便没顾上探究卓熠“哦,这样”三个字背后蕴含着多么不情不愿的潜台词。
傍晚时分,仍在纠结二人感情何去何从的邵棠先将晚餐外卖点好,然后若有所思地拇指一偏,触开了美团旁边的微博图标。
她最近在微博APP上发现了一个不存在于她现有记忆里的新功能——名为绿洲小森林的树洞窗口。
由于发在这里的博文都是匿名,所以很多网友选择在此抛出自己生活中遇到的困扰,希望旁观者清的陌生网友能帮忙提议决策。
自从找到了这个功能入口,邵棠基本每天都会点进来看看。
她喜欢人间烟火气,认为其最抚凡人心。
在她看来,树洞里的内容远比微博主界面横行遍布的娱乐明星八卦有营养。
要不我也在这里发个帖问问?
邵棠之前只是看,这还是第一次,她有了想自己发帖的冲动。
思索片刻,邵棠决定将具体问题提炼成笼统概括,在输入框中打下了很短的一行字。
【和伴侣离婚了,之前曾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没有不忠,无关感情),但TA仍爱我,我也仍爱TA,求问是复合还是一别两宽。】
下午同老伯聊过之后,邵棠是有想通一些的。
至少叫她意识到弥补过错的方式有很多,明明相爱却坚持将对方推远未必是良策。
但她一定程度有所顿悟不假,却生怕老伯所言只是他个人的经验之谈,并不具备普适性,更不一定放之她和卓熠身上行得通。
因此她才想到来树洞发帖,准备瞧瞧大家怎么说,希望寻到一个对二人都好,尤其对卓熠最好的处理方式。
帖子发完,邵棠又在树洞页面刷了刷。
她其实没考虑那么多,经过一个多月的智能化生活,她对手机的依赖程度与日俱增。
也没辙,互联网大厂们争相在推送算法的赛道上卷,变着法儿地把当代年轻人的注意力往手机上绑。
她今天也是如此。
这边她帖子才发出去,树洞主页就赫然出现了几个虽然与她情况不同,但绝对让会她忍不住点进去的话题。
她接连浏览了好多条才停下来抬眼,因为听见卓熠叫她,而且似乎不只叫了她一声。
“嗯?怎么了?”邵棠朝他眨眨眼。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目光浸染着莹莹笑意,侧颊还漾起两个娇憨坦荡的小梨涡,仿佛丝毫不觉适才被他叫了数声没回神有什么不妥。
卓熠突然觉得心口堵了团气,比沿着窗缝泻进来的酷夏暑气更焦躁灼人。
“没什么。”他也笑,“我周一上午有会,两周后有个国际车展在上海举办,需要部署参展车型和展厅活动,挺关键的,推不开,晚一些的时候程蓦会送笔记本过来,明天十点准时,我视频参会。”
其实只是部署车展而已,他平日在工作上若是事无巨细到一个车展都亲力亲为的程度,那大概有三头六臂都不可能忙过来。
卓越汽车也设有负责这方面业务的专属部门,他通常情况下只会在所有方案确定后过一遍部门呈上来的总结性报告。
不过他这会儿迫切想找个会开,没有原因,问就是他忙惯了闲不住。
“嗯?怎么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白羽弦太位于合生汇的空手道馆内,他们二人的某位熟人在问出这个问题后却得到了和邵棠截然不同的答案。
“GentaKun(弦太君)?”
夏初那双天生妖孽的桃花眼顾盼生辉,话音至此便就地擎起一个蒲团,大喇喇跨过脚边横七竖八倒地□□的人肉沙包,坐到了道场角落的俊美少年对面。
“没记错的话……我是该这么叫你的吧?”
第四十四章
第一次在烛云博的手机中同白羽弦太照面, 卓熠就觉得他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性情和行事作风像极了一个人【第十七章 】。
正是他与之交恶的夏初,某种程度来说邵棠将这二人比作“卧龙凤雏”很恰当,他们确实都是骨子里就带着恶劣因子的人。
昨天在车上查到夏初的过往履历后, 白羽弦太就意识到自己这次可能是碰到了同类, 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在他脑中悄然成型。
打从烛云博的车上下来, 他直接打车去了建国路那边的京季荣派。
同类之间总是拥有一些默契的, 六点半整,他果然等来了同样预判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夏初。
夏初从不是吃亏的主儿,哪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也不打算彻底向共同的利益妥协,叫白羽弦太平白摆了刚刚的一道。
白羽弦太倒也预料到了这点,他大方得很, 赔罪和展现合作诚意的方式任夏初挑。
最终夏初听说他有一半日本血统, 便灵光一现,刻意往别人敏感处戳似的, 提出要拳拳到肉, 实景复刻一次电影《叶问》中“打十个日本人”的经典桥段。
白羽弦太听他说罢只觉得和照镜子一样,眼前这个大影帝竟也以踩着别人的底线疯狂蹦迪为乐。
让一个中日混血当“日奸”,找来十个日本人给他自以为是的民族自豪感做嫁衣,若是换做其他的混血儿,怕是已经当场拍桌子怒斥他欺人太甚了。
可惜白羽弦太还真无所谓, 无论日本亦或中国,他都不存在民族认同这种东西。
夏初要的不就是十个纵然被往残了打,都不会还手,更不会问其追究法律责任的日本人吗?
巧了吗这不是, 白羽弦太手底下有的是。
如果夏初能为他带来更多他想要的东西,他甚至不介意每个月漂洋过海提供一批。
“嗯, 怎么了,弦太君?”
夏初跟跳格子的小女孩儿一样,手里拎着个蒲团,步伐轻快散漫地从那十个日产人肉沙包身上跳过去。
跳到白羽弦太身边便把蒲团就地一放,学着日剧中的模样端坐其上。
“笑得这么开心,是发现了很好玩的东西吗?”
白羽弦太摸着下巴沉吟一下,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夏初的方向转了转,监测窗口中赫然是邵棠刚刚发在“绿洲小森林”里的求问博。
“是很好玩的东西哦!”
白羽弦太唇角一弯,深棕色的眼瞳盈着纯良至极的浅淡笑意。
“初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之前探到的消息没错,只不过我家小学姐当年和卓熠根本不是分手而是离婚,现在二人仍然没复婚,也就是说我果然不是知三当三,是再正当不过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而此时的积水潭医院五层VIP病房内,卓熠尚且对这二人已然“化敌为友”,并且即将狼狈为奸的情况一无所知。
当然他也没闲心思考他们如何,因为他有“公务”在身。
这会儿他正在极其公事公办地向程蓦下达要他今晚九点前送来一台笔记本电脑的通知,顺便要他把自己明天上午十点会通过视频方式出席会议的消息告诉给其他参会人员。
——让他们多少有个心理准备就行,我就旁听一下,会议内容一切照常,该怎么开还怎么开。
卓熠倒也没有作得太厉害,至少下达给程蓦的通知是通过微信文字消息,没有刻意打个电话,将“我就是想找茬让你心疼我”旁敲侧击说给邵棠听。
可程蓦显然没有感受到他哥的收敛,一串长达十二个点的省略号发过去后,竟是整整十分钟没再给卓熠回一个字。
——程特助,我在和你说公事。
等到第十一分钟,本就心情烦闷的卓熠忍无可忍地打字提醒。
——你的职业素养呢?上司向你交代工作之后连句“收到”都不回复?
程蓦这次倒没打省略号,而是精准钻了他话里的漏洞,回了个特别不正经的“收到”表情包,把绝不在非办公时间拿他当老板的行事准则践行得极其欠揍。
——你这个季度的奖金没了。
卓熠暗暗咬了下后槽牙。
——理由是岗位职责完成不到位,工作期间和上司嬉皮笑脸。
程蓦果断将自己已经建好群发完通知的截图发给他。
——哥,该做的工作我可都做好了,绝对没失职。你就说我现在算不算加班吧,算的话你非但没理由扣我奖金,还得补给我今天跑外勤和居家办公的加班费,不算的话现在就是下班时间,咱公司没一条规定说下了班不许和自家大哥嬉皮笑脸。
卓熠:……九点前送电脑过来,你要是不嫌麻烦就走OA填加班申请,直接往我这边报,我亲自给你批,不差你那点加班费。
程蓦:算了,我麻不麻烦是次要的,我怕麻烦嫂子。
程蓦:哥你还记得自己折的是右手吗,我觉得你要用鼠标和键盘得嫂子帮你点。
程蓦:我这么体谅老板的人,就不给老板娘增添工作量了,勉为其难继续和你嬉皮笑脸吧!
程蓦:哥,我对象她说你有病,怀疑你被寄生兽寄生了,不然没听说谁手骨折脑袋也跟着一起抽风的……这个梗你是不是看不懂,你去百度一下《寄生兽》漫画就知道了。
程蓦的女朋友和程蓦一样是二次元爱好者,私下里会画幼女妆穿lolita小裙子上街那种。
以至于卓熠第一次在程蓦手机里瞧见那姑娘的照片时,险些以为他糟践了个十三四岁的初中女生。
反正程蓦转述给他的女友发言中向来十句有八句超出他理解范畴,卓熠才没心思去百度什么《寄生兽》,兀自将手机搁下,踩了床边拖鞋下床。
“阿熠,待会儿外卖就到了,你去哪里啊?”
让卓熠开心的是邵棠总算没有继续忽视他。
可当他朝她望去,发现她居然双眼还锁定在手机屏幕上,分给他的只有些许漫不经心的余光,他那点刚崭露头角的开心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出去走走。”卓熠在心里提醒自己没资格向邵棠索取更多,嘴角生硬地牵动一下,勉强回给她一个笑容,“床上躺久了腰酸,吃饭的时候叫我就行。”
男人有时就是一种别扭如斯的生物,哪怕心里一再告诫自己要知足,落实到行动处还是很诚实地继续向心爱的姑娘讨要关注度。
卓熠便是这么操作的。
他腰再酸也不可能差再多躺那么一会儿。
不过他想要邵棠出来找他一趟,再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回病房,有说有笑地同他一起吃晚饭。
为此他甚至故意把手机留在了病房,断绝了邵棠发微信叫他回去的可能。
其实卓熠要的真心不多,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可惜四季注定只是妄想,至多再有五个月,他就会被丢回原本的生活轨迹,结束这场虚妄的幻梦。
她以后会有新的爱人吗?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野草在他心中疯长,很快编织成一张遍布荆棘的网,将他整颗心磨得鲜血淋漓。
卓熠过去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一来是因为邵棠学业繁忙,作为一名医学女博士,谈婚论嫁于她来说为时尚早。
二来也是他为她精挑细选的女导师极其认真负责,在他的授意下不仅将主业的传道受业解惑做到了满分,副业更是化身灭绝师太,绝不允许任何一只配不上她的烂桃花碍到她的眼。
不过她那么好,桃花不可能一直烂,总会有一个各方面都与她匹配的真命天子出现,与她携手渡过余生。
更何况她今年也已经26岁了,哈佛临床外科的医学博士,顶级学府学成归来,确实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时间。
想到这里,卓熠眼中再也掩不住挫败和颓唐,左手五指插入发中,失魂落魄地坐在公共休息区的沙发椅上发呆。
讲真,卓熠这会儿觉得自己的心情简直糟得不能更糟,是真没想到就这还能碰上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戏码,他尚没自怜自艾多久,身后又传来了小护士的声音。
“卓先生,您太太点的外卖到了。”
小护士语气轻快,显然无论是她还是邵棠都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是我接了给送过去的,反正我再回护士站也顺路,她就叫我瞧见您的时候和您说一声,您快回去吧,别让您太太等急了。”
卓熠:“……”
成,人果然不能把话说太满,他今天算是彻底懂得这个道理了。
但再怎么满心郁结,他也不至于干出护士叫不回,偏要邵棠亲自来牵才肯回的幼稚行为。
于是他到底磨磨蹭蹭地回了病房,等邵棠将外卖在餐桌上摆好便面无表情地坐下来,最后则在把第三口粥送进嘴里前果断放下勺子,当着邵棠的面,将“没有胃口”四个字践行得彻彻底底。
……着实没成熟到哪里去,不过此时堵在卓大总裁心口的气已然具象化成了棉花,迫切需要邵棠亲力亲为地给他摘。
无奈他夏秋两季的限定媳妇儿又没让他如愿。
邵棠是个专业能力过硬的医学博士,她看到卓熠胃口欠佳的第一反应能是哄他多吃些饭,生怕他饿着肚子养不好伤吗?
知识就是她就事论事的底气,她打心里觉得骨折伤患出现他这种情况十分正常。
因此竟一口没逼着卓熠多吃,自己吃好后就直接打扫起了战场,将剩下的粥和菜拿一次性餐盒分装好,通通放进了病房中配备的冰箱。
总之她根本没把事情考虑得太复杂,心道过几天手术做完,伴随着伤处炎症渐消,胃口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她一个学医的道理都懂,断然没必要和一些动辄就担忧过度的家属一样,非抢着这几天为病人补充营养。
可她是想得开不担忧,擎等着她担忧的卓熠却更闹心了。
原本的棉花再次压成了铁块,坠得他心尖发胀发疼。
“那个,阿熠,丁伯伯拜托我帮忙订的奶茶到了,现在这个时间医院不让外来车辆进,我去门口拿一下给他送过去哈。”
晚上七点,邵棠为卓熠今日份的怅然若失再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白天邂逅的老伯姓丁,之所以去买奶茶是因为过去学生的建议。
用他的话说,他和老伴年轻时蹉跎了岁月又蹉跎了自我,到老得以破镜重圆,他总希望也效仿一下现代年轻人谈恋爱的方式,给他老伴营造些小巧思小浪漫。
为此他专门将咨询电话打给了退休前带过的学生。
却直到奶茶买完他老伴也喝完,他怎么也想不通买瓶饮料怎么就浪漫了,才又从学生那里得知原来是自己搞错了品类,人家说的奶茶根本不是自动售卖机里五块钱一瓶的瓶装。
——“我学生说什么喜茶还是乐茶,要去专门的店买,成杯装的。”
丁老伯迫不得已再次向邵棠求助,因为白天转红包时加过微信,这次直接发来了语音消息。
——“他还说能直接订外卖,丫头你们年轻人经常喝这玩意儿,给伯伯分享个订餐电话。”
在丁老伯的印象里,订外卖还需要拨打餐厅的订餐电话。
邵棠一琢磨,觉得三言两语根本教不会他使用美团或者饿了么,便决定好人当到底,直接揽下了帮他订奶茶的活儿。
“奶茶送过去之后可能要再聊会儿天。”
邵棠临出门前如是和卓熠交代。
“他们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在上海定居成家了,平时工作忙,基本逢年过节才有空回来见一面,他们都没人陪着说说话,也怪寂寞的。”
她吐露的自然不是全部实情。
女儿不在身边是真,但老两口古稀之年重归于好,每天能伴着对方就开心得不行,想说的话压根说不完,怎么着都和“寂寞”两个字不沾边。
主要是她想找丁老伯再聊聊,顺便也见见丁老伯的老伴,探听一下他老伴作为受到伤害的一方,是否真的能够对当年之事完全释怀。
她这一去就去了一个多小时。
待她总算做好决议归来,外面天色已然全暗,时间也过了晚上八点。
“阿熠。”纠结了整整一天,邵棠终于在此刻确定了自己的答案。
倦鸟归巢一般,她现在特别想扑到他怀里抱抱他。
可她唤了两声,病房里却无人应答。
她困惑地走过玄关,隐隐听见卫生间中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等等,水声?
不待邵棠做出反应,洗手间的门便“嚯”地被人拉开。
下一刻,满头满脸水汽,上半身赤[和谐]裸,只穿着条病号服裤子的卓熠从里面走出来,皆猝不及防的二人面面相觑。
第四十五章
医院晚上七点后便不再允许外来社会车辆进入, 所以邵棠是一直走到医院正门口才从外卖小哥手里拿到奶茶的。
两杯乐乐茶两杯喜茶,既有比较偏古早口味的热烤黑糖波波牛乳茶,也有最新季节限定的爆汁杨梅果茶。
由于丁老伯说自家老伴喜欢吃糖炒栗子, 邵棠还多下单了两个栗子泥风味的欧包, 加上一些奶茶店的自产小零食, 一共沉甸甸的两兜, 她提去丁老伯老伴的病房时,把两位老人家吓了一跳。
“丫头,你这也买太多了。”丁老伯连忙迎出来帮她提,俨然一个埋怨小辈儿多花钱的长辈,“你老公是多有钱啊,扛得住你这么造。”
她刚才提出帮忙订奶茶, 丁老伯本来是要再发红包给她的。
但她碍于自己的小算盘, 打算再找他们老两口聊聊,便借口这回自己也要订, 顺手帮他们带两杯不必算那么清, 大不了下次再叫他们请回来,于是又将红包给丁老伯退了回去。
vip病房里住一天就要800块,能住得起这里的患者不可能经济条件差。
而且说来也巧,昨天认出卓熠的护士刚好负责丁老伯老伴的病房。
病房里和老两口闲聊天的时候听丁老伯说起是邵棠帮忙买的奶茶,就顺势和他们八卦了一嘴。
说邵棠的老公可不是一般人, 丁老伯和老伴年纪大了,可能不甚了解卓越这个最新杀出的国产车头部品牌,但反正买卖做得贼大,又年轻又帅的一个大老板。
知道邵棠是真不差这两杯奶茶钱, 丁老伯便也没偏要坚持给。
想着这次喝了邵棠买的奶茶,下次自己这边有什么吃的喝的还一份过去就好。
可他没想到这丫头来了狠实劲儿, 想他那些过来探病的学生都没拎得这么大包小裹。
到头来还是丁老伯的老伴瞧出了名堂,看人家丫头的架势压根不打算送完奶茶就回,买的零食都是薯条薯片之类方便边吃边聊天的。
邵棠一开始还打算藏着掖着,扯三句闲篇儿才暗搓搓地旁敲侧击一句正事。
她脸皮薄,不打算让热情的老两口瞧出自己是拿奶茶和零食当学费,遇上了难处前来寻求人生建议。
但丁老伯和老伴都是他们那个年代的高知分子,如今年逾古稀,货真价实吃过的盐比邵棠吃过的饭还多,哪里会瞧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丫头,你和你老公的婚姻是不是也出了些问题呀?”
眼见她明明急在心里,却不得不一直极力掩饰话里话外的目的性,丁老伯的老伴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
“没,没啊……我和他挺好的……”邵棠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漏了馅儿,连忙慌里慌张地矢口否认。
不过她随后迎上了老妇人全无怪罪她意思的和蔼视线,意识到自己的欲盖弥彰早已在人家的火眼金睛下无所遁形,就悻悻地消弭了狡辩的念头,手指在捧于膝头的奶茶杯上交替着磨蹭。
这里还险些出了个乌龙。
那就是丁老伯夫妇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的大老板老公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气得丁老伯共情起来差点去找卓熠理论,问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有钱了不起,凭什么欺负邵棠这个好姑娘。
邵棠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后才算澄清了误会,原来自诩犯错的人是她,是她和丁老伯一样推了人,还把作废的结婚证砸到了她老公……准确说应该是前夫的身上。
丁老伯听她吞吞吐吐地讲了自己做的事,总算搞清楚了上午时分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么愣是听他这个老头子白话了半天还不嫌烦。
原来她正在纠结和他一样的事情,他们都是欺负人的一方,而且都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那你还花他这么多钱?”
这次轮到丁老伯不给邵棠好脸色了,联想到自家老伴因为自己受过的委屈,总觉得比自己更过分的邵棠这会儿仍然在欺负人,指着她买来的一大堆东西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你个老头子,和人家小姑娘凶什么?”
倒是他老伴将邵棠的愧疚和无助看在眼里,没由着他像当年埋怨他自己那样埋怨邵棠。
“人家老公都没怪她,保不齐见你责怪她还要心疼呢!”
丁老伯的老伴也是代入了她自己。
那时丁老伯推倒了已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她,不仅在她胳膊上留了一大片疤,还害她失去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后来二人离了婚,劝她再嫁,给自己找个依靠的亲戚朋友都过来说丁老伯的坏话。
纷纷让她别为那么个打女人的男人耽误自己,甚至研究所里还有个对她有意的男人跑去找丁老伯打了架,往丁老伯脸上啐吐沫,大骂他一个男人打自己老婆不是东西。
可她知道丁老伯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听说丁老伯一下不还地任那人打别提有多心疼。
“小姑娘,其实感情的事吧,冷暖自知。”
丁老伯的老伴看着邵棠不自觉憋红的眼眶,宽慰道。
“你觉得你对不起他,配不上他的深情,可若是你真的不值得,他也不会一直记着你。”
“人是该向前看向前走,但旧的是事不是人。人的一辈子那么久,谁都在所难免会犯错,夫妻是爱人更是亲人,更该对彼此多些包容。”
“在我看来,他既然不打算怪你,你就也别和自己过不去,真觉得愧对了他,往后便在相处的过程中加倍对他好。”
“嗯,话是这么说的没错……”邵棠点点头。
在她发出的树洞博下面,评论区的网友们也大多持有相同观点,都说只要不是涉及到出轨不忠等原则性问题,那大可不必互相折磨。
可能因为在感情中会因犯错进行忏悔的通常是男方,一些人甚至直接建议她痛快点买块搓衣板,趁现在她“老婆”还喜欢她也乐意给她机会,赶紧跪过去道歉承认错误。
“再说夫妻之间闹矛盾,都是家长里短的,也太不可能所有错都在一个人身上,无非错多错少。”
丁老伯的老伴见她都听进去了,语气更多了几分语重心长。
“拿我和你伯伯来说,我只是受伤害更大的一方,但绝不是完全没错的一方……”
她这话说得很是坦然平和,可话未说完便被面前的一老一少打断。
“胡说,你哪有错,全是我的错!”丁老伯声音坚定。
“我家阿熠也没错。”邵棠也绝不在这点上让步,“我那么过分他都没怪过我,这些年还一直偷偷摸摸地对我好。”
丁老伯的老伴看着他们两个摇摇头。
她突然很庆幸自家老头子一开始理解错了学生的意思,跑去自动贩卖机那里给自己买奶茶。
不然怕是就遇不上邵棠,也不会叫她有机会对邵棠说这些了。
幸好老天爷到底是眷顾了他们也眷顾了这对小夫妻。
让他们老两口能够在古稀之年稍稍弥补一下年轻时的遗憾,也避免了一对彼此有情的小夫妻再重走一遍他们当年的歧途。
因为聊得投机,所以时间也流逝得很快。
最后还是丁老伯因老伴打了个呵欠忽地抬头一瞅表,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丁老伯现在看邵棠就仿佛看昔日的自己,总觉得她作为过错方道歉的态度不够诚,“你老公可是个病人,都多长时间了,你大晚上一直把他一个人丢在病房里像话吗?”
说完便把人推到病房门口,又瞧见了那些没吃完的大包小裹,气得花白的眉毛都拧了起来:“……你还花他这么多钱。”
“没有了,他虽然钱多,但是我也不是完全不赚钱的,这些是我刷自己银行卡买的。”
邵棠直到这会儿才找到时机,有点委屈又有点心虚地解释。
“虽然我这份工作也是他朋友看他面子帮我找的吧……”
“反正你赶紧回吧!”丁老伯才懒得听她说那些有的没的,他老伴的休息时间都要耽误了,“我看你老公也纯属上辈子欠你的……得,今天老头我算开了眼,真没想到世界上还能找到我老伴更大脑袋的冤种。”
邵棠吐了吐舌头没再叨扰,她挨了丁老伯的批评,可心情却放晴了,连往卓熠病房走的脚步都比之来时轻快了不少。
她如今已经做好了抉择,往后一定要记住过去的教训往前走,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对那个爱极了她的男人很好很好。
“阿熠。”她唤他的名字。
倦鸟归巢一般,她打算用一个拥抱开启二人关系的新阶段。
可她却没得到卓熠的答复,回应她的只有卫生间似有若无的淅沥水声……
在邵棠离开半个小时后,卓熠决定去洗澡。
VIP病房的条件相对优越,不仅病房内配有单独的卫生间,卫生间内还都装备了十分完善的洗浴设施。
卓熠昨天刚伤了右手手腕,左手手背也由于他拔针的方式过于粗暴而肿起了一片,所以并不好意思求邵棠帮忙做这种事的他自然没有洗澡,只在临睡前勉强拿左手刷了牙擦了脸。
可他毕竟明天给自己安排了视频参加会议的行程,身为董事长,他总不好蓬头垢面地出现在下属们面前,所以今晚的澡他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洗。
至于为什么选这个时间……
独自在床上枯坐了半个小时的卓熠表示反正他现在也没事情可做,邵棠看样子又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可以避免他再因她是否打算帮忙而闹心纠结。
她若是动了过来帮的念头他一定惶恐,也势必不能□□地和她坦诚相见。
她若是不动……
卓熠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贪心,眼看无法延长她爱他的期限,便一再奢求她每天都能爱他爱得再多些。
终归是伤着一只手,卓熠这个澡洗得可谓相当不顺。
首先打湿伤手的夹板在所难免,等他干脆忍无可忍地将夹板拆去,晚饭没吃几口的后遗症便凸现出来,害他险些由于低血糖造成的眼前发黑就地摔倒。
总之他仅仅粗略冲了遍全身就愣是花了半个多小时,然后他也没什么心情再把自己擦干拾掇好,一不小心就以最狼狈的姿态迎面撞上了刚好回到病房的邵棠……
全身湿透,头发上的水几乎一直在往眼睛里滴,摘去了夹板的右手也开始疼,一定程度加剧了他的低血糖症状,让他双腿一阵阵发软脑袋一阵阵发晕。
在卓熠自己看来,这的确是狼狈至极的模样,殊不知落到邵棠眼中,只过滤出了刹时间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的强烈视觉冲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光[和谐]裸上身的模样。
确实因为疏忽训练相较特种兵时期单薄了不少,但他苦行僧式的清苦生活也无法给他增添什么赘肉,时至今日依然叫他留着十分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
瘦而不弱,身姿挺拔。
是浑身湿答答的不假,可湿得极其诱惑迷人。
水汽蒸腾过他的劲腰腹肌宽肩,似在他脖颈面颊上蒸出了一片诱人犯错的潮红。
很没出息地,邵棠吞了口唾沫。
她想抱他的欲望更强烈了,但无关风月,皆是情欲。
她甚至觉得如此良辰美景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她应该直接扑过去,将接下来的时间完全交于双方的本能。
“阿熠……”
似被蛊惑一般,邵棠将向他靠近的每一步都走得风雨晦暝。
反正是要作为二人即将开启新生活的仪式,所以比拥抱更激烈些也没关系吧……
邵棠浑浑噩噩地想着,走到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手向他抱去。
这是她最直白的邀约,靠入他怀中的一刻,她几乎预见了他们今夜的缱绻缠绵。
可惜很快,她就意识到她错了。
她想和他亲近,迫不及待地将一切予付到了他身上,然后就毫无征兆地压倒了他,让他一下子平衡尽失,身体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咚”地一声,震得卓熠后腰发麻,也震得邵棠心肝一颤。
第三次,她又把他推摔了。
第四十六章
卓熠这一下摔得不轻, 万幸的是没有杵到伤手,但却又摔伤了腰。
倒是不重,普通的腰部软组织损伤, 冷敷加理疗, 卧床三五天就可以恢复如初。
但着实震慑了5层VIP住院处的护士和卓熠的主治医生郝主任, 他们一致觉得卓熠和邵棠的存在简直是他们行医路上的一道坎儿,
这得是多作的病人和家属才能住院两天搞出这么多事?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卓熠此人的身家百度可查,他们绝对会怀疑这两个人是专门来这里碰瓷讹钱的。
“郝主任建议您二位条件允许就请个护工吧,倒不一定护理卓先生什么,24小时看着你们,在你们即将从事危险活动前及时制止就行。”
小护士将他们的情况告知给郝主任后, 如是转述郝主任的话。
“至少确保卓先生活着来也能活着走, 毕竟卓先生挺有名的,我们医院不想因为卓先生在我们这儿怎么样了上新闻。”
“最后一次!保证是最后一次!”
邵棠知道小护士转述过来的已经是美化版本了, 得知卓熠一个骨折病人居然一天之内因为不够小心摔了两次, 尽职尽责如郝主任肯定气得不行。
“他这两天也不太能下床了,我们不会再干出什么了。”
“那等明天郝主任查房的时候您自己和他说吧。”
小护士才不当这种一看就是往郝主任肺管子上怼的传话筒,讪讪地交代。
“快九点了,您二位早些休息吧,睡觉比较安全, 当然如果卓先生有半夜从床上滚下来的风险,我们还可以提供束缚带。”
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卓熠睡觉一贯比较老实,这个是真不用。
所以邵棠婉拒了小护士的提议, 送她出病房门时刚巧在门口迎来了说好九点前会来送电脑的程蓦。
“哥,你又不想参会了可以直说, 这又是何苦……”
从邵棠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程蓦把这台卓熠大概率用不上了的笔记本放在茶几上,走到卓熠的病床边,神色复杂地俯视着这位正趴在床上进行冰敷的卓越董事长。
“要不我和人力部部长商量一下,给你起份医保吧,这样你好歹能为了不浪费国家的医疗资源收敛点,全叫你自费的话你有点太肆无忌惮了。”
卓熠:“……”
也不知是不是低血糖的劲儿还没过去,他这会儿脑袋仍然晕,晕得他根本提不起精神反驳程蓦的话。
“电脑放这里,你没别的事可以走了。”短暂沉默后,他咬牙道,“关于我到底参会的通知你先别下,明早我看看具体情况再和你说。”
其实明天的会真不关键,他堂堂董事长,出于身体原因反悔一下也没什么。
但他之前和邵棠说了“很关键”、“推不开”,哪怕邵棠未准会花心思理顺其间的弯弯绕绕,他也不想担一点叫邵棠发现他在说谎的风险。
程蓦点了下头。
大家都是男人,他又跟了卓熠这么多年,大概琢磨得清自家好老板好哥哥又是哪根筋没搭对。
“成,那我走了,哥你休息吧。”
话虽这么说,手却已经在今晚刚拉的群里发了消息。
邵棠刚才已经明说了卓熠三五天之内都下不来床,程蓦心知肚明卓熠不是那种会在下属面前儿戏的人,总不会趴在床上拿这副模样参会。
就是不知道他哥非得跟他嫂子撒这个谎,还拉着他一块配合是图什么。
“媳妇儿说得对,我哥有些事干得真像是有点啥大病啊……”
同着卓熠演完这出戏,走出病房带好门的程蓦忍不住嘀咕着吐槽一句。
不成想他话音刚落,人也没走出几步,身后的病房门便又传来了被人推开的响动。
“程蓦。”是邵棠追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显然是有些话想和他单独说。
“嫂子,怎么了?”程蓦赶紧站住脚步。
邵棠抿了抿唇,似乎是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有点难以启齿。
“没事嫂子,我不是外人,有事儿你交代就行。”
程蓦适才那点阴阳怪气只针对卓熠,因为他好哥哥最近两天确实太让人无语,对邵棠这个唯一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嫂子,他绝对一百个服从。
邵棠“嗯”一声,她也不知道她的要求算不算过分,但她真舍不得卓熠继续那么拼了。
那可是她老公,别说他们现在已经特别特别有钱了,即便双方只是普普通通赚工资还房贷车贷的上班族,她都觉得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优先级的事情。
轻轻叹了口气,邵棠还是开了口:“你能先斩后奏,把他明天的会推了吗,我和你保证,肯定不让他怪你扣你奖金。”
“啊……”程蓦愣了一下。
他看邵棠一脸纠结还当她想说什么,现在听她说完突然有点想笑——就这?
他因感到无奈而迟疑,邵棠见他没有立刻应允,却错解了他的意思。
“会让你为难是不是,但我真不想阿熠往后在工作上太拼了。”
说到这里,邵棠的目光不再躲闪,语气也愈发坚定起来。
“不只明天的会,还有最近几天如果公司有什么事,只要不是特别特别紧急的,我都想请你帮忙拦一下。你信我的,我有办法说服他,不会让你担责任。”
“……既然嫂子你执意要这样,那也不是不行。”如果不是怕卓熠露馅,程蓦这会儿几乎要憋不住笑了,“不过你可得千万好好劝我哥,因为原则上来说,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看邵棠因为听了他的话当真流露出几分凝重神色,程蓦倒也没有把戏做太足,点到为止就带着子虚乌有的“重任”离开了,直到走出邵棠的视线范围内,才在辛苦忍耐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多好的嫂子啊,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这哥没事闲的作什么呢……”进到电梯里的程蓦感慨一句,摇摇头按亮了一楼的按钮。
而另一边,告别了程蓦的邵棠也没有直接回卓熠的病房。
她想了想,先是发了条微信给丁老伯,确认了他和他老伴都还没来得及睡,才蔫头耷脑地今晚第二次敲响了人家的病房门。
“不好意思哈丁伯伯,现在时间太晚了,我老公肯定不放心我再跑去外面的便利店买东西。”
邵棠在丁老伯老伴的病房门口接过了丁老伯递来的一袋花生糖——她刚才过来聊天时看到墙角有摆着这么一个礼盒,据说是丁老伯的学生来探病时送的。
“但他晚饭没怎么吃,我也不能让他低着血糖睡觉,会脑供血不足的……”
邵棠的医学专业知识确实过硬,随口就能完整背出低血糖睡觉的全部危害,可丁老伯听了却只觉得无语。
关于刚才出了什么事,他和老伴早在邵棠那边又热闹起来时就从负责自己家病房的护士那里得知了。
讲真,要不是邵棠这姑娘瞧着不像有歪心眼儿的,他简直要怀疑她直到她老公赚了大钱才琢磨回到其身边是动机不纯了。
就离谱,得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这么个陪护法儿?
她买一大堆吃的出去找别人聊天,然后丢下她老公一个晚饭都没吃几口的骨折伤患一个人洗澡,现在害得人又跌伤了腰才想起低着血糖睡觉不行。
丁老伯给她装糖的时候就琢磨和她好好说道一下,作为一个犯了错的人,要忏悔要弥补不能只动嘴皮子,必须身体力行把心大的属性收一收,对方的事都得多上点心。
不过他随后又想到,自己病房的姜护士还说了,邵棠夫妻那些事儿其实也算一个巴掌拍不响。
……昨天就因为邵棠回家取东西的时间久了点而又没叫她老公打通电话,她老公居然生生拿牙咬下点滴针头从医院里跑了。
“不知道您二位听说过没有,经常遭父母忽视的小孩儿身上比较常见一种情况,就是当他们发现一旦生病受伤便能从父母那里博取关注之后,总会故意想方设法加重病情或者伤势。”
姜护士大抵也是第一次在成年人身上瞧见同款毛病,同老两口完全是当笑话说的。
“嗐,我随口开个玩笑,你们可千万别当真的听。那位可是身价上百亿的大总裁呢,和他太太也挺恩爱的,哪至于幼稚缺爱到和太太玩这一套啊?”
姜护士并不知道邵棠和卓熠严格来说只能算作是前任夫妻的内情,所以一番就事论事的类比过后,又当仁不让地将自己的脑洞大开归为想太多。
可丁老伯和老伴对视一眼,却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认可了姜护士的说法。
根据邵棠的讲述,她前夫可谓是爱得极深又极卑微。
那别管是不是顶级富豪又坐拥多少身家,为博前妻关爱无所不用其极都不奇怪。
“行了邵丫头,知道你这方面专业,但你老公真不需要你特别专业,你注意力多往他身上放放比什么都强。”
眼看邵棠还打算再出于礼貌多和他客套两句,丁老伯赶紧叫停,糖袋往她手里一塞便推着她转了个身。
“陪护就一心一意陪护,别动不动就往外跑。在一块的时候也找话题多聊聊天,好歹他住院这段时间,你们年轻人总爱低个头玩手机的习惯稍微收敛点。”
“啊,好……”
邵棠一开始听丁老伯这样说时还觉得老人家一本正经地劝这个未免有点操心过头。
毕竟她失去了科技高速发展的六年记忆,和现今大多数年轻人比,手机瘾绝对属于最轻的一挂,她根本不可能只顾着玩手机却疏忽照顾卓熠。
直到她人回到了卓熠的病房,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去看趴在床上的卓熠而是去抄床边柜上扣着的手机……
她才迟钝地意识到丁老伯的说教或许并非杞人忧天。
至少在今天,她的注意力大多被发了树洞贴的手机占据。
除了吃药吃饭之类的必要交流,她好像都没主动和卓熠说几句话。
“阿熠。”
想到这里,邵棠心中顿时升起几分愧疚,轻手轻脚地靠向卓熠的病床。
“冰敷了一会儿,有稍微好一些吗?”
她说着便抬手去拿他腰上已经有些温掉的冰袋,嫩葱一样的指尖蜻蜓点水般刮蹭过男人裸[和谐]露在外的腰背皮肤,在那里电起一片一触即发的战栗。
卓熠本来有些犯晕的大脑刹那清明,回头就看见她浸染着温柔笑意的眼眸近在咫尺,正清亮而专注地凝着他。
“嗯。”他心念一动,沉沉地应了一声。
一整天的烦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到底同她置不起气来。
“那不冰敷了,我扶你平躺吧?”腰旁的病床床垫凹陷了一块,他听见人已经坐到了他身边的邵棠这样问。
卓熠又“嗯”了声,长而浓密的眼睫在眼角的泪痣上不安分地轻扫两下,任凭邵棠动作轻柔地勾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借着她手臂的力道翻了个身。
她的长发自耳廓一侧垂下,正巧拂过他鼻端,格外诱人的椰奶香气,是她打大学时便惯用的洗发水味道。
卓熠鬼迷心窍地扯住了那只即将从他身上抽离的手,患得患失了一天,再怎么克制忍耐,他还是想多少行使一下这仅剩不到五个月的特权,问她多索取一些。
“棠棠,我仍有点晕……”
当然他也不敢做太过分的事,趁着她如今的注意力尚在他身上,央她多陪他一会儿罢了。
即便仅仅如此,他也确实没在头晕上说谎,但由于说出这句话的动机不纯,他依然心中惴惴,视线更是虚得根本不敢与她相接。
不料他的眼神才刚飘向别处,一块花生糖就猝不及防地被递到了唇边。
“这是……”
花生酥糖气息香甜,连带着她擎着糖果的手指也沾染了甜蜜的味道,根本扛不住这般诱惑的卓熠想都不想地张口含住,舌尖则贪恋地在她指尖流连片刻,极隐秘不舍地拭去其上残留的碎屑。
邵棠今晚本就对他动过不太合时宜的旖旎心思,同样被他这不知故意与否的挑弄撩拨得心弦颤动,娇嫩的面颊上映显出半片潮红。
“知道你没胃口,但又怕你低着血糖睡觉明早更晕,所以我刚刚出门送程蓦的时候顺便去丁伯伯那里要了些糖。”
为了平复自己的杂念,邵棠也不敢看他了,自顾自地又去剥下一颗糖。
“多吃两颗再去睡,好不好?”
邵棠不清楚他反胃是假,为了叫他能稍微克服一下,劝哄他吃糖的声音又柔又耐心。
卓熠赶紧把口中已经嚼碎的糖咽了,片刻不迟疑地点下了头。
别说他此时口中的是糖,她也是为他好才要他吃,纵然她是想他死给他送来穿肠毒药,只要她肯这样哄着喂着,他一样会吃得不眨一下眼。
一连吃了五颗糖,邵棠又扶他起身漱了口,然后才再次让他借力躺平,人也重新坐回他病床边,不说话,只是垂着眼眸,心无旁骛地笑着看他。
“阿熠,是不是我但凡笑给你看,你就任何事都答应我?”
适才她喂一颗他便吃一颗,仿佛她一直喂他能一直吃,邵棠在替他心酸之余也不由地打起了旁的主意。
她全然没掩饰自己灵巧转动的眼仁,卓熠倒是纵她,非但没戳穿,还实事求是地道了“是”,眼中无尽的宠溺展露无遗。
“想我做什么?”卓熠说,“我现在做不了太多事,腰不方便。”
“唔……我就是什么都不要你做呀!”邵棠想了想,挑了个对他最有诱惑力的说法,“明天的会不开了,接下来几天也不操心公司的事情了,就躺在床上,让我想亲的时候可以立刻凑过来亲亲你,可不可以?”
卓熠怔住。
他之前本来就是为了招她制止才执意要开会。
万万没想到她不但准备满足他的诉求,还打算采取这种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方式。
“不乐意的话就算了。”见他已然溃败如山倒,邵棠故意又给他添了把火,“反正老婆没有公司重要,你老婆也算不上你赚钱的动力。”
“怎么会……你算,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比你更重要。”她娇纵起来的模样简直要了卓熠的命,他连忙更加诚恳地缴械投降,“我听你的,什么都不做,全听你的。”
“这才对嘛!”邵棠心满意足极了。
顿了顿,她竟毫无征兆地抬手捧起他的脸,阖起眸子向他俯下[和谐]身去。
仿佛是想证明自己不会骗他一样,她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送到了他唇角,馈以晚安之名,是今夜无声的温存。
这一刻夏夜暖风蝉鸣,他们的所思所想完全被对方占据,以至于谁都注意到邵棠放于床边的手机正因一条消息提醒而闪烁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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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夜好眠过后, 二人翌日倒是都起得很早。
卓熠得做做样子通知程蓦取消参会安排,而邵棠也想赶在周一的通勤早高峰到来前订好早餐外卖,避免让送单的外卖小哥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们抢占交通资源。
因为卓熠的腰和手活动起来都十分受限, 所以不得不全程依靠邵棠帮忙才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洗漱。
他不可避免地仍有些尴尬, 倒是邵棠将陪护工作完成得十分尽职尽责, 生怕他再碰了摔了似的, 除了上厕所这种尤其私密的事情,几乎全程伴在他身侧。
“好像我半身不遂了似的。”卓熠一开始还颇为窘迫,到了她执意要一口一口喂他吃早饭时已经是无奈更多了,“我左手能动的,而且也不是坐不起来。”
“但你老婆又不是不在身边。”邵棠却不依,每口豆腐脑都是凉到温度正好才送至他嘴边的, “谁家老婆舍得亲老公受着伤还什么事儿都自己干啊?”
这……卓熠着实无言以对, 只能任凭邵棠喂完了早饭,然后责无旁贷地履行昨天对她的承诺, 无所事事地闲在床上休养身体。
失去邵棠的六年, 他其实是第一次这样清闲下来,恍惚间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仿佛六年时光尚未流逝,他没有害死邵荣和其他战友,邵棠对他也没有恨,只心疼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地活下来。
然后复健的痛苦也好, 挽救卓越的艰辛也罢,她都未曾离开,始终陪伴在他身边,做他那段困难岁月中的唯一一道光……
一时不察, 卓熠险些在美好的假设中沉溺,半晌回过神来, 不得不深深吸了口气断绝掉自己的臆想。
他自嘲地想,也是够离谱的,他在她面前把戏做得一塌糊涂,却厚颜无耻地将自己绕进去了吗?
包括邵荣在内,那可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怎么敢当一切不存在,又怎么能自顾自地动放过自己的念头?
……
因为骨折入院的第五天,卓熠终于接受了手腕上的植骨手术。
毕竟他年纪轻,有邵棠在一旁确保他不能乱来,伤势方面还是恢复得比较快,术后一周就被郝主任批准出院。
前提是邵棠一再保证即便出了院也依然会维持后面几天的陪护水准,无论如何都不叫前两天状况频发的局面重演。
“我话都放出去了,所以你必须得配合我。”
邵棠在开车载他回家的路上便同他约法三章。
“你住院这段时间公司里肯定积了不少事,我就不逼你继续待在家里了。但早上九点半到晚上七点,至少在你骨头完全长好之前,你一分钟班都不许加,行不行?”
卓熠点点头。
他管理企业和下属的方式向来良心,平时加班加得身先士卒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多担当些,尽可能不把压力下放到公司里的其他高管身上。
其实正如程蓦所言,强将手下无弱兵,放眼国内百强民营企业,卓越高层团队的能力绝对属于第一梯队,根本不至于让他连养个伤都不得安宁,凡事必须全仰仗他一个人拿主意。
“对了,阿熠,今天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郝主任问了我之后的打算。”
路途过半,邵棠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郝主任的话转述给卓熠,毕竟这件事她一个人说了不算,得询问一下他的看法。
“我有和他提过一嘴,说我未来没有做全职主妇的打算,还是打算安定下来后做回本职工作,进到医院做外科医生。”
“他想招你进积水潭医院吗?”卓熠听懂了她的意思,抬眼问。
邵棠“嗯”了声:“他说积水潭医院的秋季招聘已经在筹备了,如果我有意愿,不妨到时报名参加考试,凭我的资历和专业水平,基本我去考就差不多可以通过。”
“但你还是怕失忆会对工作造成影响,是吗?”
邵棠失忆至今已将满两个月,伴随着她完全恢复记忆的时间一天天临近,甚至随时可能恢复部分记忆,卓熠每次谈及相关方面的话题都会情不自禁地萌生回避之意。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医院扩编都是春秋两招的,明年你的记忆肯定全能恢复好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邵棠声音犹疑片刻,仗着刚好遇到一处红灯,目光欲言又止地往卓熠所在的副驾驶方向飘。
“你还有其他层面的顾虑吗?”卓熠看出她还有话说。
“算是吧……”邵棠眉心轻轻拧了一下。
她的话其实全都到了嘴边,却因为她和卓熠到底没有彻底回到寻常夫妻的亲密程度,总觉得不是很好启齿。
不过她还是被郝主任说得突然动起了这方面心思,也特别想知道他目前对此的态度。
“那个,郝主任还说,咱们的年纪其实不算小了,反正咱家条件允许,我暂且将工作的事放放也行……”
即便到底开了口,她的语气也吞吞吐吐。
“就是,外科医生的工作还是挺繁忙的,一旦我正式入职,产假、育儿假什么的再想休都得和其他适龄医生协调排期……我们不妨趁这段时间先把大事解决一下,要,要个孩子……”
她一番话说完,自己已经完全涨红了脸,刚好红灯结束,就忙不迭地松开刹车踩动油门,临收回视线时眼角的余光将卓熠面上的惊慌无措尽入眼底。
“我觉得,有点早吧……”
彼此无言了近五分钟,当他们的车再一次在红灯前刹住,卓熠语气僵硬地开口。
“郝主任不清楚我们的实际情况,之前无论是我还是你,我们都没思考过这方面的事情。”
“是啊,也是,哈哈……”
眼见卓熠神色中的仓惶始终未散,邵棠只得将更多的话就着舌尖的酸涩一并咽回喉咙,故作轻松地把刚才的话题归为随口一提的玩笑。
“当时郝主任说的时候我也惊了一下,完全没意识到咱们在外人眼中已经是要考虑这些事的年纪了。”
她本想打个哈哈缓和二人间陷入凝滞的气氛,可话说出口便发现不只是她,卓熠同样笑不出来。
于是只能抿唇安静下来,心里渐渐懊恼起自己居然在八字尚没一撇的时候问出这种问题。
卓熠说为时尚早,邵棠又何尝不清楚?
所以她也没想过要当真如郝主任所建议的那样,迫不及待地将一切付诸实际。
无非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近一周的努力卓有成效。
打算借此提醒一下卓熠,除了互有保留的亲吻拥抱,他没必要忍耐得那么辛苦,她其实并不介意他更进一步而已。
可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多太美。
她当初把他伤得那么狠,之后又生生叫他煎熬了六年,岂能奢求他短短一周便被她治愈,彻底鼓起同她破镜重圆的勇气?
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了家,然后邵棠不声不响地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卓熠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她,垂首犹豫良久,才敢眸色深深地抬头看她一眼。
邵棠以为是她的操之过急吓到了他。
却不知令他深感骇然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那个情难自禁,因她的话,当真动了歪念头的自己。
成长环境使然,卓熠比大多数人更向往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如果未来能一直有她伴在身侧,再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那让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阖目深吸一口气,卓熠压下自己心中不切实际的妄想,将刚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给屏幕解了锁,漫无目的地刷。
不料他的朋友圈着实堪称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左手拇指向下一拉,最上方赫然跳出一位晒老婆顺便晒娃的人生赢家。
【严穆:第一面见谁就像谁,古人诚不欺我。六个月不到就学会假哭给你爹上演夺妻之恨了,怪不得你干爹看你第一眼就说你对他眼缘,说什么都让你小名随他姓夏。】
卓熠:“……”
夏初此人恶劣至极,毫不夸张地说,把他纵横京圈多年的所作所为照实复述一遍都像是骂街。
之所以还能在娱乐圈这个无数人盯着的风口浪尖混得风生水起,全仰仗于他背后是有着京圈投资风向标之称的严穆。
当年卓熠借由夏初搭上了严穆的关系,严穆便成了卓越的第一个,也是公司重启阶段内的唯一一个投资人。
后来他和夏初闹掰,向来跋扈的夏初哪会忍他这个,几乎是在他手下吃亏的当天就给予了他的全部联系方式拉黑一条龙。
至今仍和他有生意往来的严穆倒是没在这件事上同夏初保持同步。
毕竟卓越的原始股太香,见他没有将恩怨进一步扩大化的意愿,总没道理自己这边先发难,和每年到手的十几亿分红过不去。
说起来这位严大总裁的情路也相当坎坷。
时不时被热衷于博眼球赚流量的夏初拉去炒一波CP就罢了,还愣是年过而立才兜兜转转追回了高中时的初恋。
如今三十又二,刚喜得贵子半年,一度叫卓熠觉得他脑子有泡,因为如果不是被派出所明令拒绝,他差点让他亲儿子用干爹夏初起的“夏小宝”三个字上户口。
和这辈子挚爱的姑娘重归于好,破镜重圆什么的……
卓熠越想越憋闷,连带着看这条朋友圈都觉得不识好歹的味道十足,心里的酸劲儿上来,只恨微信的评论功能不如微博丰富,点赞就是点赞,连个点“踩”的渠道都没有。
男人眼红起别人来能有多“面目全非”?
反正卓熠是生生被严穆私发过来的三个问号敲回神志的。
他刚要转到聊天界面问严穆怎么了,就赫然在严穆那条朋友圈下面瞧见了自己的回复。
——有些玩笑不要随便开比较好吧,让亲儿子和别人姓,说亲儿子像别人,你让为你怀胎十月生下儿子的妻子怎么想?
卓熠:“……”
他现在就很庆幸,得亏左手不是他的惯用手,不然怕是他一言不合会宣泄出更多怨念,再把那句“你这福分不要请让给有需要的人”发出去可麻烦了。
拇指在对话框上悬停了一会儿,卓熠找给严穆一个极其敷衍的理由。
卓熠:抱歉,一不小心回错人了,严总你阖家幸福,我无意质疑你和夫人的关系。
他懒得把说辞编得圆全。
一方面是他这会儿愤懑的情绪未散,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和心力。
另一方面也是他深感不太有必要。
他和严穆没划清界限归没划清界限,不过也仅限于此。
严穆和夏初是过命的交情,不可能明知夏初与他交恶,还不管不顾地和他衍生出什么生意往来之外的交集。
严穆又不傻,这条针对性很强的评论一看就并非如他所言是回错了人。
但那又如何?如今他们之间只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利害绑定关系,根本没有虚以委蛇,偏得顾全谁体面的必要。
果然,严穆收到他的解释后没再回复。
而为了避免被二人的共同好友瞧见,同样对他字里行间的冲感到莫名,他立刻删评灭迹,想了想,到底补了个赞过去。
赞的是别人得偿所愿的人生,也希望严穆能足够珍惜,即便与他无关,他也不愿意看到有人手握他求而不得的剧本却暴殄天物。
唉,怎么想都还是感觉很过分啊……
卓熠暗暗咬了一下牙。
他嫉妒心作祟,不由地再次腹诽起来,心道严穆他老婆脾气也是好,居然至今没说把这个动辄胡言乱语,全然不懂得惜福的混蛋扫地出门。
“……阿熠?”
他烦躁地把手机重新丢回茶几桌面,一抬头竟迎上了邵棠向他投来的关切视线,疑似刚刚不只叫了他一次,不出意外也注意到了他兀自走了好半天的神。
卓熠心下一慌,适才责怪严穆的观点瞬间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他想,不惜福这顶帽子他真没资格往严穆头上扣。
因为如今邵棠就在他面前,正以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自居,他居然任凭她叫了几次都没有回神,生生将她在旁边晾了这么久。
“抱歉,刚刚在考虑一些公司的事情,棠棠你说什么?”卓熠对她说了谎,匆忙心虚地扯了下嘴角,不敢直视她朝他望来的眼神。
幸好邵棠全当他是刚才的惊吓劲儿没过,并没深究他遮遮掩掩的缘由。
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笑盈盈的模样娇憨美好:“我说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芯苒过来的时候顺便从超市买。”
见卓熠神色仍有些怔愣,她又补充道:“昨天我不是和芯苒约好了吗,咱们太久没回家,她怕我一个人搞不定家里的清洁工作,说好要过来帮忙,也当是给之前的事赔罪。”
“她这罪赔得够持久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多得理不饶人呢!”经她提醒,神志彻底回笼的卓熠想起来了。
讲真,他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像袁芯苒这么赔罪。
他住院那会儿一而再再而三打着赔罪的名义来送吃的送用的就算了,现在听说他出院又干脆把自己打包过来当保洁。
别说他和白羽弦太的恩怨说白了与她和烛云博无关,哪怕有,她赔得也未免太过火了些。
“没办法,芯苒就是这样的人嘛!”邵棠摇摇头,“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实际上明事理又热心肠,以后如果再想帮衬我什么大概都会拿这个当由头。”
她倒不认为这样有什么关系,朋友之间太见外反而伤了情分,她又不是只接受不施与,等袁芯苒遇到事情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同样义不容辞就好了。
因为袁芯苒过来,再加上她和卓熠之前已经吃了一周多的外卖,所以邵棠就没和袁芯苒客气。
哪怕卓熠只惯例地点了个“随便”,她仍然叫袁芯苒买了不少食材水果。
等中午时分袁芯苒人一到,这对厨艺都十分了得的闺蜜俩愣是给卓熠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荤素兼具色香味俱全。
卓熠现在虽然做完了手术,但考虑到他右手这个位置已经是第三次骨折,所以仍然出于保险起见打了石膏。
他惯用手还是不方便活动,邵棠当然延续了前几日陪他住院时的习惯,自己吃之余不忘体贴地喂他。
这就叫对面一口狗粮一口饭的袁芯苒堆出了满脸的姨母笑,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邵棠和卓熠身上来回游走。
“一段时间没见,棠宝你投喂卓总的业务变得相当熟练了嘛!”袁芯苒说,“总算有几分正常的小别胜新婚模样了。”
她拿来做参照的是一个多月前,邵棠在她店里喂卓熠吃曲奇的那次。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过去几年一直分居异国聚少离多的缘故,邵棠险些将夫妻间的甜蜜情趣操作成谋害亲夫的惨案。
如今倒是有了显著的进步,不只是作为喂食方的邵棠进步显著,动作娴熟,被投喂的卓熠也不似昔日拘谨,就着邵棠的筷子吃得安静而乖顺。
“你说的我们好像过去多不正常一样。”
邵棠至今没有将自己失忆和离婚的事情告诉袁芯苒,听她肆无忌惮地提起“婚”这个字都会莫名心虚。
“我和阿熠可是夫妻,明明上次才是意外。”
“哈哈,是啊!”袁芯苒笑着说,“其实仔细想一想还挺羡慕你的,结婚六年还能和老公这么腻歪,哪像我和烛云博,一晃都快七年之痒了,愣是连婚期都没影。”
“这不是你们共同做出的约定吗,要先立业再成家。”
邵棠记得袁芯苒同她说过,因为两个人都不是北京本地人,所以打算把根扎牢了再考虑下一步。
“什么痒不痒的,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哪来那么多说法?”
“嗯,我一度也这么认为,不过现在怎么说呢,前人把七年定成坎儿还挺有道理的。”
袁芯苒说到这里,脸上开朗的笑容竟揉进了几分浅淡的惆怅。
“我俩各自忙事业的时候觉不出什么,但白羽弦太那货最近注意力都在夏初身上,一下就把他之前陪大龄熊孩子玩的时间都节省下来了。”
“这是好事儿呀!”邵棠自己这边一时半会儿修复不好和卓熠的关系,越听越觉得袁芯苒的抱怨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我尽量不和他两相生厌吧!”袁芯苒耸耸肩,“也搞不清楚我俩究竟谁变了,从前上学那会儿根本没发现我们对好多事情的看法都不一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邵棠又劝了两句,然后二人的闲聊便被一通来自卓熠手机的来电打断。
卓熠手机听筒的音量不大,邵棠离得近,却也只在卓熠接通电话后隐约听清对面是个略低沉的男声,不知和卓熠说了什么,惹得他渐渐拢起了眉头。
“阿熠,是公司的事吗?”待到卓熠挂断电话,邵棠关切道。
“啊……”卓熠怔了一下。
他正盘算着如何解决适才得知的突发事件,一时不察与邵棠四目相对,到底无法立刻在她的直白注视下编纂出合情合理的谎言。
“就是……”
他支吾的片刻,攥在手里的手机好巧不巧又进了条微信,居然是许久没因私事有过联络的严穆。
严穆:问你个事儿,你刚才判断我老婆会闹情绪的依据是什么?她现在真生气了,生气的原因又是什么?
卓熠:“……”
邵棠:“……”
少顷,邵棠抽了抽嘴角:“你还在义务帮你身边的朋友处理感情问题?”
卓熠朋友多脑子活,邵棠是知情的,过去他那些哥们追个姑娘哄个女朋友总喜欢找他出谋划策。
如今她倒也不介意他继续在这方面助人为乐,只是忧虑他爱人的方式今非昔比,她实在很难想象爱她爱得怯懦胆怯的他能为向他求助的朋友提供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
“这……”卓熠继续支吾,他在权衡能否在严穆的事情上对邵棠说实话,如果能,又能说多少。
“……等等,这个严穆,该不会是和夏初的金主吧?”
邵棠说着,突然想通自己怎么会觉得严穆的名字眼熟了。
徐念和她说过,这位正是夏初背后的大佬靠山!
据说是凭借捧红夏初捞到的第一桶金,早些年做生意的手腕儿又阴狠做下不少孽,因此和夏初是过命的交情,至今还会时不时被炒作成性的夏初拉过去卖一波腐。
“他怎么莫名其妙地问你这些?难不成是白羽弦太暴露了什么,他探明白羽弦太背后还有别人,其实是你在给夏初找不痛快了?”
第四十八章
邵棠没有追星的习惯, 平时看电影看剧都是关注剧情和题材,至多眼熟一下那些国民度较高的演员或者明星,半点不会热衷于八卦娱乐圈真假难辨的是是非非。
所以如果不是徐念说, 她还真是不清楚卓熠惹上的这二人背后有哪些弯弯绕绕。
不过即便徐念说了, 叫她在意的也是他们以后还会不会对卓熠不利, 严穆的投资公司至今仍持有卓越百分之十的股份要不要紧。
她才没工夫去深究二人的真实关系, 自然也不清楚严穆实际上已经结婚并和妻子育有一子这件事。
她想,反正夏初确实长了一张足以令大多数女星都自惭形秽的美艳脸庞,徐念也将这二人形容成明星和背后金主的关系。
那么他们所谓的兄弟情前面八成需要加上社会主义的定语,如今叫严穆称为老婆的自然就是夏初本人。
“他莫名其妙问你这个,难道是探明白羽弦太背后还有别人,其实是你在给夏初找不痛快了?”
邵棠紧张地问:“他怪你欺负他老婆, 于是决定撕毁之前各论各的和平协议, 找你兴师问罪?”
“啊?”卓熠被她问得愣住了,他一时没能对接上她的脑回路, 没太懂她为什么会把自己和之前没照过几次面的严穆老婆扯上关系。
“那个……棠宝, 如果你们是指和夏初疑似有不正当关系的严穆,那他会在卓总面前称老婆的人,应该不是指夏初吧?”
眼见对面的二人面面相觑,偶尔会吃几口娱乐圈烂瓜的袁芯苒率先想通了他们鸡同鸭讲的症结。
“虽说很多营销号都扒过严穆和夏初,力证他们的关系绝对不单纯, 夏初自己也挺热衷于卖腐的,但严穆有合法老婆……当然是不是用来挡枪的同妻咱不知道,还有人说严穆前段时间官宣的孩子亲生父亲是夏初呢,因为夏初转发那条微博时说孩子小名叫夏小宝。”
“哈?严穆有老婆, 而且给他生了孩子,叫夏小宝?”
袁芯苒一番解释后卓熠是不懵了, 他大概听懂了邵棠的误区所在。
可却轮到邵棠懵了,三观端正如她觉得严穆三人这一出出玩得满满都是槽点,
“他们不只是三个人的电影,还每个人都得拥有姓名?”
“不是,严穆是直男,老婆是真的老婆,纯拿夏初当兄弟,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
卓熠心知肚明只能通过营销号获取娱乐圈小道八卦的袁芯苒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得将话接了过来。
“孩子也是他自己的,就是他和老婆的爱情结晶,刚刚我刷朋友圈,看到他晒老婆晒娃,我手贱,回了句不该回的。”
“没有乱搞男男关系,孩子也是自己的,那他让亲儿子和别人姓图啥?”袁芯苒不是八卦的人,可着实对严穆的迷惑行为表示不解。
“你和严穆现在还是会在朋友圈里互动的关系吗?”不同于袁芯苒还被京圈秘辛调动起了一些好奇心,邵棠的所思所想都系在卓熠身上,“你刚刚回了什么?”
“没什么,刚才你们都在厨房忙活,我一个人在客厅里闲得无聊,手贱随便回了一一下。”
卓熠稍一权衡,唯恐这里继续如实说会叫邵棠生疑,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
“和夏初闹掰之后,除了生意上的往来,我和严穆私底下没什么交集了。这次纯粹是我刷的时候没仔细瞅人名,回完看清是他也意识到不妥,本来都把评论删掉了。”
“可他现在不是又专门给你打电话了吗,微信里同样单独发了消息,问你他老婆为什么生气。”邵棠说。
“嗯……”
一开始打电话过来的还真不是严穆,不过邵棠的话倒提醒了卓熠,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那件更不能叫邵棠得知的事情,他直接默认她的说法似乎更为明智。
“那我上楼去打个电话,再和他解释一下吧!”
卓熠说罢便起了身,在邵棠和袁芯苒仍有些困惑的注视下拿上自己的手机,步步平稳地走向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没有任何一个妈妈愿意听到别人拿自家孩子的生父是谁开玩笑,更何况胡说八道的还是生父本人。
进到书房关好了门,卓熠先给自己拿来当借口的严穆回了条敷衍了事的微信,然后才打开来电记录的界面,从中调取了最上方那个没有文字备注的号码,神色凝重地按下了回拨。
“抱歉,刚刚手头有些急事在处理,身边也有外人,不太方便接您的电话。”
不多时,通话接通,卓熠如是解释自己适才匆忙挂断电话的原因。
“您刚刚是说,木女士的病情又出现了加剧的趋势,是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突然给患者转换了环境。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病人是会因病,常年处于认知功能减退的状态,但并非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觉无察。”
电话中的男声道:“邵小姐还是不方便吗,木女士最近一直吵着要见女儿,如果长时间见不到熟悉的亲人,极有可能会导致情况进一步恶化。”
“棠……邵小姐她的记忆仍没有恢复,确实不方便。”
卓熠艰声说:“按照这边医生的说法,可能是由于那些回忆对她来说过于痛苦,所以她潜意识里会排斥去想起来,导致她的康复进程较之寻常患者缓慢。”
“那木女士……”男声显然很是为难。
“这样,明天下午,大概一两点钟,我先过去一趟看一下。”
卓熠深知这些事拖延不得,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实在不行我就想想办法,尽量把她在国外时的看护团队整个调过来,一切以稳定住她的病情优先。”
“好的,我们明天等您过来。”男声应下后又感慨,“邵小姐有您这个朋友真挺幸运的,不然我都不敢想,她现在遇到这些事情,和木女士母女二人得怎么渡过难关。”
对面只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卓熠无意向他透露更多自己和邵棠的私人情况。
是以没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倚在实木的老板桌上,眉头越发紧锁。
目光凝着身前半面收藏都贴合邵棠喜好的书柜,半晌没能将情绪调整回不会被邵棠瞧出端倪的状态。
……
没错,疗养院护工口中的木女士木芳舒,正是邵棠和邵荣的妈妈。
兄妹二人的名字中之所以都带木,就是因为木是他们妈妈的姓氏。
六年前邵荣在那次云缅边境的缉毒任务中牺牲,哪怕打儿子加入特战队时便深知危险,悲伤过度的木方舒还是在儿子的葬礼后大病了一场。
病好后没过多久就疑似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的早期症状,开始频繁地忘事,时不时会出现坐错车或者到了目的地却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来的状况。
真正确诊则是在邵棠大学毕业即将读研的那年。
考虑到父亲身体也不是太好,一个人照顾愈发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十分力不从心。
邵棠一度想要放弃哈佛的深造资格和远在天边的梦想,连带哥哥那份一起,回国尽自己为人子女的义务。
卓熠通过邵棠的导师得知了她的这一决议。
那时卓越的光景其实远没有今日这般如日中天。
正值上市的筹备中期,因为是仅次于他的第二大股东,严穆和其投资公司在各方面都掌握着相当程度的话语权。
卓熠不得不心力交瘁地在几方势力间斡旋博弈,几乎是竭尽了自己当时在美国所能动用的全部人脉,这才在成功运作卓越上市之余,也帮邵棠在学业和父母间做到了平衡。
邵棠自是对卓熠做了多少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回国的一个月后接到了导师的电话,获悉导师有个主修神经内科的老同事近日辞去了教职单干。
在哈佛所处的剑桥市开办了一家私立疗养院,主要面向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中老年病人。
说白了,这家疗养院根本就是卓熠为了邵棠开设的。
他请了最专业的医生和护理人员,伙同邵棠的导师和那位正有单干意愿的神经内科教授,共同给邵棠演了这出为期四年的戏。
让她用自己奖学金能负担起的友情价,边陪母亲接受国外的专业治疗,边完成了自己的学业。
卓熠知道邵棠敏锐,再加上那位教授肯答应他的条件无非是想转嫁单干不成的风险,拿他再多的钱也不可能荒废专业,全职陪他们做戏。
所以卓熠还真假戏真做地帮那位教授打造出了一所在剑桥市首屈一指的阿尔茨海默症疗养院。
现今已经是实现正盈利的第三年,卓熠算是疗养院背后的神秘资方,确实具备把木方舒的美国护理团队全员调回国内的能力。
要不然和米勒教授商量一下,干脆在北京开设一家分院?
卓熠承认自己一瞬间动了这个念头。
毕竟他的经济实力今非昔比,一年拿出千八百万,故技重施再在北京养家疗养院轻而易举。
可随后他又想到,也许等不到疗养院落成,恢复记忆的邵棠就会再次离他而去。
承他的人情,让母亲待在他出资的疗养院中,他觉得自己也是够敢想的,这摆明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翌日是周三,卓熠出院后第一天上班。
上午处理了一下堆积的工作顺便开了个会,本打算中午吃完饭就直接去邵棠妈妈目前所在的疗养院,不成想中午十二点刚过,准时敲响他办公室门的程蓦并没照之前的惯例为他送来盒饭,而是带进了一个年纪较他稍长的俊美青年。
“卓总,严总半个小时前到的,说有急事找您面谈。”
程蓦不愧是跟了卓熠六年的人。
即便来者的造访颇为突然,适才二话不说便要生闯会议室的行为也着实失礼非常。
他还是好说歹说给拖延到了会议结束,没任由这位一贯嚣张跋扈的卓越二股东想一出是一出,再在公司内部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严总,抱歉让您久等了,您坐,和卓总慢慢谈,我去给您二位沏咖啡。”
程蓦将青年引至会客沙发后就自顾自地去到了总裁办公室的咖啡机一侧,不疾不徐地操作之余也时刻关注着青年和卓熠的动向,显然是对青年防备颇深的模样。
这自然怪不得程蓦,因为青年姓严名穆,不仅手中持有的卓越股份仅次于卓熠,更和夏初交情匪浅,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此番气势汹汹地杀来,是打算帮好兄弟夏初出气。
“严总,奶还是方糖,您这杯要加什么?”
眼见严穆落座后便一言不发,只若有所思地拿那只带了三枚金戒指和一块金表的手盘着一串成色极佳的紫檀手串,程蓦尽职尽责地将一杯符合自家老板口味的清咖放在卓熠面前,操着极其职业礼貌的笑容问他道。
严穆其实只比卓熠年长四岁而已。
程蓦也不是很能想通他一个也称得上年轻有为的金融行业总裁怎么会由内而外照着中年煤老板的风格捯饬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反正印象里这位的言谈举止倒也和除脸之外的外在格外契合,简直举手投足都充斥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的暴发户气场。
大金链子大金表是标配,而且也不管合不合时宜,人家向来信奉一套“消费没logo,纯是大冤种”的穿搭理念。
哪怕是卓越上市庆功晚宴之类各色商界精英云集的场合,他也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照着爱马仕logo的移动广告牌打扮。
连被他领来的夫人都完全不想和他坐一桌,全程降低存在感藏在角落里,冷眼看他和一身中性打扮,铁了心要艳压到场所有女宾客的夏初一起丢人现眼。
说起来,那位严太太看起来倒是蛮正常的。
程蓦想到这里,忍不住思路跑偏了一瞬。
虽说不是自家嫂子那种美貌惊人的大美人,但也甜美乖顺,如果忽略自己刚好路过她身边,听到她和徐念的二嫂吐槽严穆“恍若天桥底下站街鸭”的话……
“加豆浆吧,养生。”果不其然,他们暴发户做派的二股东在品鉴咖啡的口味上也相当独特。
“严总,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豆浆。”
谁特么会往咖啡里加豆浆啊!有病吧!
程蓦脸上礼貌的笑容不变,心里则在疯狂妈卖批。
“给您加牛奶可以吗?”
严穆:“咖啡是豆子磨的,你不加也是豆子磨的豆浆,加牛挤出来的牛奶,你觉得搭吗?”
程蓦:“……”
严穆:“算了,退而求其次,加黑芝麻磨出来的黑芝麻糊。和豆子一样,都算五谷杂粮,还稍微沾点边儿。”
程蓦:“……抱歉严总,黑芝麻糊也没有。”
加豆浆已经够让人闻所未闻了,加黑芝麻糊确定还能是人喝的东西?
程蓦现在就想说,你有点你如今身处别人公司的自觉行不,我哥是有钱有颜的正经总裁,没地方给你备那些奇奇怪怪的佐料。
因为笑得太过违心,程蓦的面部肌肉这会儿已经有些僵了。
直到严穆的眼神蓦地阴鸷下来,手中那串一直转着的佛珠也停了,倒没立刻说话,只无声地向程蓦投来两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
“卓总,你手底下的人都这么没规矩?”
严穆这话一出,程蓦才意识到他刚才说这些所欲为何。
他是不是真心想喝加了豆浆和黑芝麻糊的咖啡两说,如是所言是料定了他们这里没有。
他打算以此作为借口,让卓熠主动出言遣退自己这个“闲杂人等”,他不只是有事要找卓熠面谈,而且还希望面谈能够单独进行。
程蓦虽然私下里和卓熠兄弟相称,但工作方面向来不含糊。
身为跟在卓熠身边的特助,他早已将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可以说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在死切白咧地赖到对面的友司老总挑理。
不过严穆必须是例外。
程蓦清楚记得卓熠和夏初闹掰后严穆的嘴脸。
根本半分合作伙伴的情面不讲,带着包括夏初在内的一干人直接将他们堵在医院里强迫私了。
要多少钱认赔,往后生意也大可以不做了,但夏初这个人,卓熠敢动那就是立场坚定地对他宣战,他倒要看看卓熠有没有那个和他不死不休的胆子……
程蓦觉得严穆一个有老婆的直男,动辄上头,愿意无条件为夏初这个塑料兄弟出头也挺可笑的。
可邵棠确实是卓熠的底线,从未在这伙人面前展露过锋芒的卓熠当时就没再惯着他们,程蓦那段时间一度以为他们卓越和严穆同样掰定了。
至于后来怎么又各退一步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卓熠没对程蓦提起过,程蓦便不得而知。
“我没记错的话,附近好像新开了家永和豆浆,严总说要养生,你记得买现磨的。”
程蓦正进退两难之际,卓熠不动声色地将右侧的西装袖子向下扯了扯,掩住了包至手掌的石膏绷带,操着不卑不亢的语气开口。
“还有黑芝麻糊……应该任何一家港式甜品店都有,就是不知严总在有什么口味上的偏好,您不用客气,直接告诉程蓦就行,讲规矩这事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特助至少听得懂话,不会给咱玩阴奉阳违那套。”
第四十九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严穆自然听得懂卓熠这话是在点谁。
“你是想提醒我这次是夏初违约在先?”严穆冷哼一声道。
“难道不是吗?”卓熠反问,“我们上次交涉时说得很清楚了吧,我不追究他和项兴驰刑事责任的前提是他不再触我底线, 他亲口做出的承诺, 他教唆项兴驰撞我那下算是还我打他的一拳, 往后你我的生意往来不受影响, 他和我两清。”
“他不是主动招惹你的,甜品店里是你先向他发难。”严穆无理辩三分,“不然他早将注意力从你身上移走了,我把你照片甩他脸上他都想不起你姓甚名谁,更不会再花费心思伺机报复你。”
“那甜品店一事,你认为他的做法完全没问题?”卓熠被气笑了。
“他有没有问题也轮不到你教训。”严穆漫不经心地说着, 再次盘起了手中那串成色极佳的佛珠, “就好比我刚才教训你的人,你嘴上不说什么, 心里不也埋怨我把手伸得太长了吗?”
卓熠没再说话, 他清楚严穆的脾气。
这位投资风向标在待人接物的涵养上绝对和好兄弟夏初是一丘之貉。
一言概之就是能动手绝不多和人废一句话。
某种程度来说夏初这方面还较严穆收敛些,因为夏初本质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一旦意识到对方不是能惹起的人就会主动避其锋芒。
上次在卓熠手里落了把柄是马失前蹄。
夏初一是低估了卓熠,没想到被防弹越野硬怼上去的他还能下车揪人。
二也是高估了项兴驰,这同样是个怂蛋, 面对卓熠砸车上的血手印几乎当场便吓得魂飞魄散。
等人被卓熠扯到了车下,什么道义什么大哥全顾不得了,能甩的锅不能甩的锅都往夏初身上甩。
可严穆不是。
佛珠手串是近几年成了家,为了叫家中老婆安心, 用于标榜“世界如此美妙,自己已经不再暴躁”的。
早年没成家的时候绝对算北京地界赫赫有名的一霸, 据说曾不只一次干出敲碎红酒瓶子,把酒和碎玻璃一起往人嘴里灌的事。
总之卓熠可以肯定,如果严穆今日造访当真抱着十足的恶意,那根本不会和他费上面的一番口舌,这也正是他适才遂了严穆的意思,没叫程蓦强留的原因。
虽然凭他对程蓦的了解,这会儿八成已经在他办公室外堆满了安保人员,只要门内传来一丁点不和谐的动静就会在第一时间破门而入制止。
“严总,我待会儿还有事,您应该也公务繁忙,您看是不是有话直说,别浪费彼此的时间比较好?”
卓熠用余光扫了眼严穆左腕上的大号金表,打心里怀疑这表自打带在严穆手上就没被用来看过时间。
他当过兵,队里射击比赛拿过奖的人,都生生瞅了三秒钟才在一片晃眼的金灿灿中找到时针和分针的所在。
已经十二点二十了,他和疗养院那边约好的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没空陪严穆在这里磨叽。
“你过会儿有什么事?”严穆眸中的阴鸷劲儿散了几分,“和那个姓邵的姑娘有关?”
“反正不涉及到公司的业务。”卓熠滴水不漏地应道,“按照我们之前的达成的共识,您无权过问。”
严穆被他噎得梗了口气:“你他妈拿防夏初那套防我?我就随口一问,你觉得我一个大男人,和那完蛋玩意儿一样,做得出趁人之危,拉帮结伙堵别人家媳妇儿的事儿?”
卓熠闻言便更加笃定严穆今日突然找上门来的并非是想为夏初讨说法,不过思及这位投资风向标一贯在自家狗腿子面前藏不住事情,只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仍旧半个多余的字都不愿在严穆面前吐露。
“……算了。”
最后到底是真不为找他较劲的严穆先在僵持中败下阵来,佛珠往面前的会客茶几上一撂,声线沉沉地问了卓熠一个与前言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老婆生气的原因的确如你昨天回我那条消息所言,但无论我怎么哄她都不肯消气,我现在该怎么办?”
卓熠:“……”
这算什么?
他家棠棠长得好看所以嘴也开过光吗?
他自己的感情生活兵荒马乱,居然还有机会帮严穆这个人生赢家处理感情问题?
谁管你怎么哄,你爱怎么哄怎么哄,哄不明白趁早滚蛋,别碍着人家挺好一姑娘另择良配的康庄大路。
这话在卓熠嘴边溜了一圈。
继而考虑到自己真照这么说百分之百会给门外安保人员制造破门而入的契机,又换了个更符合社交礼仪的说法:“……不知道,我昨天也无非随便一猜,运气好蒙中了而已。认为我猜得透您夫人的心思,您太抬举我了。”
“不可能!”不料严穆却执着得很,铁了心要从他口中撬出答案,“你绝对知道。”
“为什么不可能?”卓熠格外无语,“我总共见过您夫人三面,一次是您的婚礼,一次是卓越成功上市的庆功晚宴,一次是夏初让项兴驰开着您的车把我撞进医院,她促合你我谈成了现在的条件,我不会掐不会算,您不觉得您有点强人所难吗,一定要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叫我强人所难,你说的好像我要逼你上梁山似的,要不是我老婆偏得说你知道,你以为我愿意大中午跑这儿来追着你问?”他的话叫严穆默了一瞬,然后果断变本加厉起来,锲而不舍地再次将问题推了回去,“是她让我问你的。”
“您夫人……让您来问我?”卓熠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与那位严太太是仅仅见过三面没错,可在他的印象中对方是个相当明事理且有分寸的姑娘,至少不会明知他和严穆如今毫无私交可言还把严穆安排过来给他添堵。
“这不你又没让夏初得逞给他整自闭了吗?”
严穆这会儿虽有事相求,提起自家“好”兄弟在卓熠手里吃的瘪还是没什么好气。
“我本来琢磨和他商量商量对策,结果十好几个电话打过去那王八羔子愣是一个都没接。我老婆在一旁瞧见了,告诉我打通了也白搭,夏初屁用没有,我当初为了他得罪你才是把自己后路断了,看你给我提完醒儿又秒删就知道你这个明白人至今还是不想搭理我。”
卓熠:“……严总,如果您已经转述完毕,那我冒昧问一下,您认为您夫人刚才所说的哪句话可以提炼出她让您来找我询问的中心思想?”
他就觉得整件事哪哪都透露着诡异。
卓熠想,也是离了大谱了,凭严穆这个情商,居然能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变成现实,让高中时便时运不济糟他盯上的好姑娘再次心甘情愿跳进他的火坑。
严穆却复述了一遭仍没品出他老婆说这些话的真实意图,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她明说如果我打算找个人帮我想辙哄好她的话你比夏初有用。”
“我在回你的消息里已经说过了,夏初本身就是她生气的根源之一,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找任何其他人都比找夏初有用?”
卓熠原本微蹙的眉心跳动了一下,如果不是自身涵养在线,此时已经要将心头再次涌上来的愤懑不平表现出来了。
“她指名道姓说是你。”严穆瞧出卓熠不情愿平白再提点他一次,主动提出交涉条件,“我听说卓越的网约车子公司上市进程不太顺利,才刚换了律师团队,子公司我没股份,原则上我出力帮你也捞不到什么利益。”
“现在问题基本都解决了,你想为我解燃眉之急有点来迟了。”卓熠说,“我知道你手里那个专门为注资企业准备的律所,两年前组建的时候挖来了好几个处理这方面业务的资深团队。别人家律所顶多看好谁就放出优厚条件挖谁,你是连根拔,不仅人要团队要,连团队原东家的项目都一起薅走,老实说我挺庆幸卓越上市早的,没轮上被派发这种“福利”,吃你威逼利诱一套的团队,业务能力再强我也不是很放心用。”
“卓熠,你他妈……”
严穆终归没忍住爆了粗口,眼中恶意如刀。
“你别忘了你说过,我和夏初在你这里各论各的。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夏初一口一个亲爹抱我大腿嚎都没求动我插手,不然你以为他等来这么好的报复时机会只局限于小打小闹吗,你现在都未准能站着和我说话。”
“严总,我若是不区别对待你和夏初,你现在一定站不到我面前和我说话。”
卓熠这次按亮了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发现此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便果断起身,半分不示弱的对严穆原话奉还。
“不信你可以立刻给夏初打个电话,你信不信,哪怕你如实告诉他我很快就不在公司了,要出去办事,他都没胆子过来。”
这话说完,卓熠直接迈步向办公室门口走去,将“我走了,你请便”的意思传达得明明白白。
严穆身量不比卓熠矮,仗着自己比卓熠靠门更近,抬脚便要拦人。
可不待他抢先堵住门,卓熠突然站住了脚步。
当过兵的男人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转身面对他,漆黑瞳中沉淀着他看不懂的幽暗神色。
“回家去。”
卓熠退伍前是班长,听起来官是不大,可特战队和普通部队还有区别。
因为一个班就是一个作战单位,所以班长必须由个人能力和领导才能兼备的人担任。
卓熠将这份才能带到自己的日常工作中没问题,他的主见和魄力恰恰是下属们安心的倚仗。
可现在他不容置疑的语气面向严穆。
这位本就好与人斗狠的投资风向标几乎立刻将他的行为归为了挑衅,刚好手里捏着串佛珠,当即火气上头地朝卓熠脸上砸。
卓熠反应倒快,轻而易举地拿左手接了,眼眸清冷如寒星,用喜怒难辨的声音徐徐将话补全:“你刚才希望我回答的问题,我的建议是你现在就回家,算是给你太太一个惊喜,另外最好别空着手,不要直接给你太太买东西,小孩儿的衣服或者玩具,买给你儿子。”
“啊……”
严穆显然没想到他刚刚就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才燃起的火顷刻哑下来,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串被卓熠接在手中的佛珠。
半晌,他讪讪地开口:“你是没见着那臭小子衣服玩具有多少,自打他生下来,我老婆就没给她自己提买过几样东西,心思都在他身上,我家收的快递十个有九个都是他玩的用的……”
“反正你要的答案我给了,按不按照我说的做是你的事情。”卓熠实在听不得他再说出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作孽话,怕自己一言不合会鉴于想打醒他的动机先动手,打断他道。
说罢,把适才接住的佛珠怼到他胸前,干脆利落地推门走人。
——哥,严总走了,临走时给您留了张支票,让您随便填,特意交待底数是他婚礼您随给他的份子钱。
——他说也不知道您办没办过婚礼,现在没办打算以后办的话他也不可能去,您不用和他客气,算平这次的事还有您当时随的礼。
司机开车送卓熠去疗养院的半路,他接到了程蓦发来的微信消息,他刚才走得急,特意留下了程蓦负责送客善后。
卓熠思索片刻后给程蓦回:我不记得当时给他随多少钱了,我身边这些礼尚往来你不是都有记录吗,你查一查看着填吧,多少我也懒得去银行兑,你兑完归你,今年邵棠的事给你平添了不少工作量,多给你补份奖金。
微信另一边的程蓦自然不可能拿这份钱,他和卓熠除了上下级的提携之恩,更有艰难时期彼此扶持的兄弟之情,只要最后邵棠能回到卓熠身边,让他再多出十倍八倍力都可以。
不过程蓦知道卓熠这会儿百分之百正因为邵棠妈妈的事情心烦,便没急着推来推去再给他添堵,转而向他汇报另一件事。
——对了哥,严总还说,夏初最近挺不老实的,他那边天天抓不到人,大概率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说他会帮忙盯,争取把人给你看住了。
——但他也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毕竟夏初不想工作就可以随便推既定行程,他公司里一堆事,不可能除了盯夏初什么都不干,所以让你还是自己多加点小心。
卓熠:知道了,这方面你不用跟着瞎操心,夏初什么行事风格我比他更清楚,有没有他这番话我都不会放松警惕。
程蓦给他回了个[/ok]的表情包,二人的对话就此终止,程蓦清楚邵棠妈妈的事情自己帮不上忙,选择将一切交由卓熠自己去把握。
而另一边的卓熠家中,因为昨天袁芯苒买食材之余还拿了不少面包甜点过来,闻风过来找邵棠喝下午茶的徐念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和邵棠说起了一个很难界定好坏的消息。
“邵棠姐,你情敌下线了,就是那个戴尔若。”
徐念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也格外模棱两可。
“夏初把关亭翯打了,比他让项兴驰开防弹越野撞卓熠哥那次搞得还狠,我听我二哥说,是夏初不想搭理他们了戴尔若却还在纠缠,然后夏初当场抽了戴尔若一个耳光,关亭翯一气之下也要对夏初动手,结果他又不是卓熠哥,哪里打得过人家武英级的大影帝,好悬让夏初直接打死。”
第五十章
这件事说来也没多复杂。
戴尔若开始在关亭翯的帮助下对卓熠死缠烂打是卓越刚刚完成上市的三年前, 但碍于关亭翯的能力也有限,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二人其实都没能对卓熠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困扰。
直到一年前夏初和卓熠闹掰, 因为严穆在其夫人的斡旋下与卓熠达成了和解协议, 他没胆子再明目张胆找卓熠不痛快, 便转而暗搓搓地勾结了关亭翯和戴尔若二人, 可谓把“癞蛤蟆趴脚面”的套路玩到了极致,不咬人但是膈应人。
关亭翯和戴尔若不傻,他们清楚夏初抛来的橄榄枝是把双刃剑,稍有不慎绝对会成为夏初和卓熠相斗的牺牲品。
可别说普通家庭出身的戴尔若,就是家中小有产业的关亭翯都不具备驳斥夏初面子的资本。
要知道严穆和夏初是北京地界出了名的强盗流氓,一言不合敢让手下小弟开着防弹越野把中国企业五百强的总裁撞进医院。
他们接受夏初的提议尚存一丝双赢的可能, 一旦拒绝怕是会立刻成为炮灰, 正好给刚在卓熠那里吃了瘪的夏初担当出气靶子。
“当然这也不代表这俩货有多身不由己。”徐念说,“他们如果当时主动找到卓熠哥照实相告, 卓熠哥肯定会设法保住他们, 不能让自己和夏初的冲突殃及他们这两条截止那时还比较无辜的池鱼。”
“不过戴尔若也清楚,一旦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她必须得对阿熠死心,不在夏初这里赌一次,她仅凭她自己和关亭翯,根本不可能把阿熠追到手。”
邵棠也是颇为了解戴尔若的为人, 顺着徐念的话摇摇头分析道。
“她根本没认清,夏初之所以乐意给她和关亭翯提供便利,只是想看他们膈应阿熠,看中的就是阿熠既不会移情于她也不会狠下心来彻底毁了他们。”
“是啊, 还有那个关亭翯也是。”徐念十分赞同邵棠的说法,补充说, “他也是够拎不清的,当年那件事他错归错,可最对不起的人分明是卓熠哥,他如今还帮着戴尔若恶心卓熠哥算哪门子赎罪啊,说白了还不是对戴尔若贼心不死,感动不了戴尔若就琢磨感动自己。”
邵棠和徐念都不是会无脑圣母的人,因此没人怜悯戴尔若和关亭翯的遭遇,也不想就戴尔若这次还真因为关亭翯豁出命来的袒护决定去吃回头草发表什么看法,她们更关心的是夏初此举背后意味着什么。
“我二哥说夏初最近几天本来就气不顺,更在他直播平台上的短视频都比平时凶杀暴力,之前他拍的都是些变装COS之类晒脸晒腹肌的,自从又在卓熠哥这里铩羽而归之后,打着弘扬中国武术的名义接连更三条了。”
徐念的二哥徐朗早年也是混夏初圈子的纨绔之一,后来年逾而立,撞上狗屎运讨了个好老婆才有所收敛,如今是国内某短视频和直播平台的创始人兼CEO。
“他那人嘴上没把门儿,也分不太清亲疏远近,我就没和他细说白羽弦太的事,别他这边刚让我套了话,回头又叫夏初从他嘴里把我告诉他的套走了。”
邵棠听她编排起亲二哥毫不留情,反倒实打实拿自己和卓熠当自家人,不由哂笑着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手机,将夏初最新发在平台上的三段短视频粗粗刷过一遍。
“该说不说,他也不都是虚招子。”徐念哼了一声,不太服气地说,“他这两手在我家周晨骁和卓熠哥面前是不够看,但打我跟玩一样。”
“念念你……还和他打过架?”
邵棠自己虽然运动神经堪忧,但打小住在军区大院耳濡目染,单凭夏初一招一式的力道便瞧得出这位武英级影帝实战起来绝对不弱,立刻担忧地望向徐念。
“他连你也伤过?”
夏初对外就是无论男女老少,瞧谁不顺眼就大耳刮子抽谁的人设,私下里只会更变本加厉。
邵棠刚听闻这家伙的做派后一度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她之前对生物的多样性不具备足够认知,真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没品,不只打女人,而且还能打得如此肆无忌惮。
后来七七八八的瓜吃麻了,她已经开始觉得自己上次没被他打才是捡着了。
徐念赶忙把前因后果说全安邵棠的心:“没有没有,明知道我老公是周晨骁,他哪敢啊,只有一种情况能让他打人前掂量掂量,那就是这人打完他自己会不会有被加倍奉还的风险。”
“那你刚刚说……”邵棠还是不怎么放心地将徐念上下打量了一番。
徐念“嗐”一声:“一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听说他玩阴的伤了卓熠哥,不是气不过吗?”
“是你主动去找他讨说法的?”邵棠的语气严肃起来,哪怕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仍然不太赞同似的皱了眉。
徐念低头咬了口面包,边鼓着腮帮嚼边支支吾吾地替自己狡辩:“我知道我这事儿干得挺不长脑子的,他大概率不会打我又不代表他一定不会打我,万一他手爪子欠起来叫我有个好歹,卓熠哥都没办法和我家周晨骁交代。但他俩当时都教育过我了,邵棠姐你就别再翻我旧账了。”
“嗯,你记着下不为例。”她认错的模样跟个垂耳小兔子一样,本来就好脾气的邵棠哪里还狠得下心来责备,看她盘子里的甜点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把自己的那份也推了过去。
“邵棠姐,别全给我吃啊,你都没怎么吃。”徐念的确没怎么吃够,但也不好意思邵棠好心好意地请她来吃下午茶,她直接给人家吃到包圆。
其实袁芯苒的这家“糖芯制菓”她早在点评软件上刷到过,只是碍于店面距离她家和学校都较远,这种需要排队的网红店也不容易叫到外卖App的跑腿,她之前难得过来探店的两次都没买上热门款。
直到她今天被邵棠叫来吃下午茶,眼尖地一下认出了包装袋,才在激动询问后得知了邵棠和店主袁芯苒的关系。
“芯苒昨天过来带了好多,我昨天就吃了不少。”邵棠见徐念意犹未尽的,坚持让她喜欢吃就多吃些,“你最喜欢哪款,我再到HOWL拍摄的时候先去趟芯苒店里,让她提前留好,我顺路捎过去。”
“哇!这么好!谢谢邵棠姐!”小吃货徐念兴奋极了,舔着嘴唇挨个回味,“我喜欢爱心巧克力结,一口芝士包,脏脏提拉米苏,开心果闪电泡芙……”
“哎呀,这么一说我又想去打夏初了。”徐念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把自己说生气了,“他居然差点关了这么好吃的店,邵棠姐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同学开的店就是‘糖芯制菓’啊?”
“幸亏之前没叫你知道。”邵棠让她感慨得危机感顿起,赶紧将脸一板,提醒徐念气归气,可不能一言不合又乱来,“你刚刚才答应了我下不为例的。”
徐念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认起了怂:“我就是想想而已嘛,刚才我话没说完,我家周晨骁教会我的那点防身术在他那里确实不够看,就算他顾虑我老公事后找他算账,一下不往我身上还也没用,我一样连片衣角都刮啦不到他,到头来我自己累得够呛,他全当出门遛了趟狗。”
“邵棠姐,我觉得古人诚不欺我,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说得真对。”徐念感慨说,“他这种做人做事都毫无下限可言的王八蛋果然还要交给白羽弦太那个和他一丘之貉的家伙治,本来戴尔若和关亭翯这二人他留着继续给卓熠哥添堵也无妨,现在他居然自己把人打跑,彻底将这方面心思歇了。”
“是啊……”邵棠先是跟着继续开开心心吃起蛋糕的徐念笑起来,再低下头时却若有所思地拿起了手机,思索片刻后给袁芯苒发了条微信,告诉她徐念这个打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小姐对她店里的甜品评价颇高之余,也顺带问了一句白羽弦太对夏初的发难进展。
——按照烛云博的说法,已经有从此君王不早朝那味了。
下午三点正是上班族们订下午加餐的时候,外卖平台的新订单提醒一单接着一单,袁芯苒帮完后厨帮前台,这波送餐高峰过去后才腾出来空来回她。
——虽然他之前也没怎么早朝过吧,坐着董事长的位置干着特邀技术顾问的活儿。
——但之前他会把工作学习上用不完的精力放在动漫游戏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爱好玩乐上,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一个夏初搞得,把其他那些全搁置了。
——烛云博说他们公司里一些八卦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怀疑他如此反常是不是因为情窦初开,找人谈恋爱了。
“正常,夏初也喜欢正事不干,然后把节约下来的旺盛精力拿来给人添堵。”
徐念美美饱餐了一顿可口甜点之后,对邵棠转述过来的内容嗤之以鼻。
“邵棠姐你就别担心了,依我看,夏初之所以不想陪戴尔若他们玩了,肯定是与白羽弦太相同的情况,他俩也算棋逢对手,一时半会儿都顾不上别的了。”
邵棠再次垂眸看了看夏初的短视频平台主页,最新三条的主题分别是“咏春”,“苗刀”,和“戚家刀”,会是巧合吗,不是和抗日有关就是和抗倭有关……
……
“初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种种表现,简直比起和卓熠有仇,更像是和我有仇。”
此时白羽弦太的私人公寓内,一身白T白裤的少年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肩膀,从电脑桌前站起身来,随手将夏初刚才从墙上摘下把玩的那把日本刀收鞘挂回去。
“会让我有点慌呢,很怕有朝一日会和戴小姐还有关先生落得一个下场。”
话虽如此说,眉宇间却半分惧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大喇喇地挽起了衣袖,露出了小臂上那片乍看上去十分违和的飞天小女警纹身。
“弦太君你还真是少女心欸!”
除了夏初,自从他来到中国,几乎每个见过他纹身的同学或朋友都会这样说,然后则对他的二次元属性更加笃定不疑。
而夏初不做类似感慨的原因也很简单。
身处娱乐圈的他远比那些被白羽弦太蒙蔽的人见过更多的三教九流,他瞧得清清楚楚,少年手臂上显露出来飞天小女警只是二次遮盖,不出意外,底层被盖住的图案才是真正能够昭示白羽弦太面目的东西。
“弦太君这话说的,我也很慌好不好,那位被你献祭给我的佐藤君明明也蛮惨的。”
夏初一双媚眼半嬉半嗔地勾到白羽弦太身上。
“咱俩彼此彼此,没用又碍事的家伙,谁会管他们是死是活呀?”
“哈哈,那就让我们努力向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吧!”白羽弦太说,“难得咱们两个还拥有共同的敌人,希望达成的目标也高度统一。”
夏初很是赞同他的说法,也不和他见外,打他桌上拿了包薯片,拆开包装便放肆地咯吱咯吱吃起来。
“弦太君,你让我做的我都做好了,礼尚往来,该轮到你出招了。”
明明是在别人家,自己拿薯片前也没有经过白羽弦太的同意,夏初还是自顾自地将一包薯片吃完三分之一才大发慈悲地示意白羽弦太也可以一起吃。
“我其实没太想通你为什么要我找业务熟练的狗仔往卓熠车上贴定位装置,咱们的目标不是让你成功撬到卓熠的墙角,你抱得美人归,我捡卓熠余生爱而不得的乐子吗?你为什么不直接从邵棠身上下手呢?”
“因为我不是撬墙角而是英雄救美呀!”白羽弦太理所当然地道。
夏初丢过一个“你快够了”的表情,觉得白羽弦太这人不要脸的程度也着实和他自己有一拼。
“初哥,有一点咱们应该都没异议。”
白羽弦太引着夏初走到自己刚才操作的电脑旁,点开下方最小化的地图页面,修长的手指和屏幕上闪烁的定位红点重合。
“他之前做过对不起小学姐的事,现在仍对小学姐有所保留,这就意味着我只要挖出他的秘密,小学姐和他的关系就极有可能会再次破裂。”
“我懂,我们娱乐圈里也这么玩,抢资源最简单的方法是让竞争对手塌房。”夏初继续往嘴里塞薯片,满不在乎地哼声道,“不过他去市郊的澄阳疗养院干嘛,你掌握他的行程就能让他在邵棠那里塌房了?”
“当然可以,他那种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到一个地方,我只要将他所到之处都入侵一遍,总会发现他在掩藏的蛛丝马迹。”
白羽弦太并不打算对夏初毫无保留,所以并未提及自己兜这一圈的根本原因。
他是尝试黑入卓熠的电脑和手机失败才不得不另辟蹊径的。
也不知是不是双方有了交集后专门针对他所设,总之当他想到自己还有这方面特长可以发挥的时候,卓熠各种电子设备的安全等级都提升到了他一时半会儿很难攻入的程度。
“这家疗养院里住了一位叫木芳舒的女士,患有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症,是我家小学姐的妈妈。”
白羽弦太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向了别处。
“病因是中年丧子受到了刺激,她儿子,也就是我家小学姐的亲哥哥,曾隶属一个代号飞鹰的特种部队,在六年前的一次任务中英勇牺牲。”
“咦?好像有什么东西拼上了!”
夏初的眼睛亮起来,将还剩一点的薯片往白羽弦太的电脑桌上一撂。
“卓熠和周晨骁当年所在的不正是飞鹰特战队吗?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导致卓熠退伍的那次任务也是六年前,难道是同一次,邵棠的哥哥该不会是因卓熠而死的吧?”
“大概率如此。”白羽弦太回给夏初一个肯定的眼神,“除此之外,我在监控小学姐手机的时候也有新发现。”
“是什么?”夏初兴致盎然地问。
“小学姐目前处于失忆状态。”白羽弦太没卖关子,把她和徐念微信聊天记录中能够佐证这点的部分展示给夏初看,“她刚回国时经历了一场车祸,头部受到重创,刚好丢失了六年的记忆。”
“初哥,不只是什么东西拼上了,而是拼图基本完整了。”
白羽弦太把袋中剩下的薯片一股脑倾倒入手心,直接一捧塞进嘴里,咀嚼的声音比适才的夏初更加放肆。
“我们可以开始谋划下一步了,让小学姐想起卓熠造过的孽,到时就是我趁虚而入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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