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什么?!严穆,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先把白羽弦太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这样他才会对卓总萌生杀意, 夏初脑子有泡, 你也跟着疯了吗?你们的完整计划居然是……”
白羽弦太决定对卓熠出手的那天, 严穆难得没去公司, 而是仿佛在防备什么一样,就守在家中,漫不经心地陪妻子哄儿子。
他的反常自然瞒不过严太太的眼睛,经过一番逼问,左右木已成舟,严穆终于全盘托出了他之前一并隐瞒严太太的部分。
金融欺诈, 涉黑, 涉毒,□□……这些罪名一旦坐实, 的确能让白羽弦太面临几十年的监禁。
却唯独少了一条, 那就是雇佣境外武装力量,对飞鹰特战队成员犯下的杀人罪。
“时间太久了,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仅凭夏初提供证词,无法对当年那场惨剧重启调查。”严穆如是对严太太交代, “他孤注一掷地去杀卓熠,就将成为这个理由。”
“那他如果得手了呢?”严太太质问,“他是境外暴力团的头目啊,手里肯定有非法渠道搞来的枪!”
严穆向来桀骜的眉眼垂了一下:“那理由就更有了, 卓熠之前是特种兵,现在是国产汽车头把交椅的当家总裁, 真出现了最坏的情况,白羽弦太不但得认所有犯下的罪,还会直接按照咱们国家的法律偿命。”
“你们……你和夏初是在拿卓总的命赌吗?”
那一下子,有太多不好的回忆涌上脑海,严太太嘴唇惨白地发着抖。
“你们之前差点赌掉了你的命还不够吗?为什么又要这么做……”
没错,将敌人逼至绝路,以自己的命作为筹码,现在佛珠手串不离身的严穆,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伙同夏初做这种事。
虚假的商战环环相扣步步惊心,真实的商战却往往更加大道至简。
严穆将身家性命摆上赌桌的那次,他的金融帝国自此雏形初具,而夏初也学会了开车撞人这招。
——原来人不是被车撞了就会死,往死撞都可能捡回一条命,如果只是想给人一个教训,应该和扯开膀子搂对方一顿差别不大。
“童童……”
严太太是严穆的命,见她惊惧不安,严穆连忙将人揽入怀中。
严太太没挣,但眼神好像没了着力点似的,良久良久地愣着神,直到低低的啜泣声传至严穆耳畔。
“是你和夏初提议的,还是卓总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严太太发紧的喉咙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严穆抿了抿唇:“卓熠想要白羽弦太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意愿很强烈,夏初问他,愿不愿意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达成这个目标。”
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说谎,无论是他还是卓熠,都没这个本事。
严太太忽地抬了头:“这句话夏初是不是也问过你?”
严穆揽着严太太的手紧了紧,似有些心虚地回避她的视线:“不太记得了……”
一个能对所有经手项目过目不忘的人,现在居然说忘……严太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当即拿起自己的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出邵棠的号码拨了过去。
因为不知道卓熠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严太太不敢贸然联系他。
但被所爱之人欺瞒,他甚至可能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的滋味,没有人比严太太更懂。
“王八蛋,一个孽接一个孽造,迟早报应不爽。”
等风音的时候,严太太忍不住又骂了夏初一句。
可她不曾料,她这声骂落音很久,另一边的邵棠也没有接起电话。
严太太不死心,再拨,还是不通。
考虑到邵棠是医生,忙起来可能顾不上看手机,严太太索性等过十分钟才又一次拨,可惜依旧不通。
这下严太太的脸色彻底变了:“严穆,你有个准数没有,夏初到底是哪边的?”
不待严穆答话,严太太果断将第四个电话拨给了夏初,显然是无法用“巧合”二字来解释的情况,夏初也没接这通来自严太太的电话。
“夏初……当然是我和卓熠这边的。”
眼见严太太急了,严穆下意识出言安抚。
“他跟我厮混十多年了,平时什么尿性你还不知道吗,闲得慌就出门认贼作父,浪够了再回来低头叫爹,没他在外面两面三刀,一些人我对付起来还得多费些工夫。”
严太太冷着脸不说话。
严穆见状,也便歇了无论如何先将事情褶过去的心思,跟在严太太身后站起身。
“我去车库提车。”严太太说,“待会儿咱们先去邵小姐工作的医院,能找到人最好,找不到就直接报警,卓总纯属倒八辈子霉才认识了你和夏初,如果夏初真敢当白羽弦太的共犯,不管卓总和邵小姐最后有没有事,我都让他折进去。”
严穆点点头不再顾盼言他,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
童琪的将心比心一定程度影响到了他,他拎得清楚,就算他和卓熠的交情远不及和夏初,他也不能放任夏初把邵棠如何。
严太太紧赶慢赶,待二人赶到积水潭医院时还是已近中午十二点,果不其然,他们从科室的其他医生那里得知了一个糟得不能再糟的消息。
——邵棠是上午十点左右,突然给郝主任发微信申请告假的,但她今天早上明明还照常打了上班卡,科室里人来人往,愣是没一个人注意到她具体在什么时间离开了医院。
由于牵扯重大,严太太立刻报了警,郝主任也急忙叫来了医院的安保人员,将外科临床科室九点到十二点的监控完整调取出来。
警察同志的出警速度很快,借助警方的专业设备,没费多少力气就寻到了邵棠的踪迹。
“童小姐,严先生,你们过来看一下,这女孩儿是邵小姐的朋友吗?”
负责处理监控的警员叫来严穆和严太太,将录入邵棠的那帧画面暂停放大,指着邵棠旁边那个身着粉色纱裙的纤细背影问。
就这样,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女孩儿个屁。”这几个字,严穆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他岂止认识那个和邵棠一起走的人,甚至认识那条他穿在身上的裙子。
“三十二岁,男的,一巴掌能扇飞三个一米八的东北壮汉。”严穆咬牙切齿地道,“丫个街的王八蛋,纯属脑子让驴踢了,知道这是在造多大的孽吗?”
关于白羽弦太让他把邵棠绑去何处,夏初没对严穆透露过只言片语。
当然严穆那时也不认为他会真的去绑邵棠,所以同样没有多追问一句。
这才酿成了现在的棘手局面,一边是卓熠的情况如何尚不可知,另一边是邵棠还被夏初绑走了,无论哪边都人身安全堪忧。
不幸中的万幸,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刚和警方一起在夏初家扑了空的严穆接到了卓熠的联络。
总的来说,卓熠的计划算是一切顺利。
即使白羽弦太确实拿了枪又拿了刀,可一个基本没经历过实战的小少爷,和身经百战的前特种兵怎么比呢?
白羽弦太上一次不是卓熠的对手,这一次更不会是。
卓熠语气平静地告诉严穆,他稍微挂了点彩,所以人在医院。
白羽弦太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虽然他夺下枪的时候也想过干脆扣下扳机,亲手讨回当年那笔血债,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冲动,将枪拆卸后丢了子弹。
“死人就没办法说话了。”卓熠说,“他得活着认罪,那是属于军人的公道,需要国家向他连本带利地讨,这才是我对已故战友的交代。”
“啊……”严穆回应的声线有些迟疑,“那你记不记得他不仅要自己去杀你,还准备让夏初去绑邵棠?”
“嗯,怎么了?”卓熠隐隐觉出些不对来。
严穆鲜少有说话这么虚的时候,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出了点的状况……”
严穆话说到一半,便因为遭了身边严太太的瞪视,不得不改口。
“准确说,不是一点,你叫你那边的警察先审几句紧急的,问清白羽弦太打算让夏初把邵棠绑到哪里。”
……
“哈哈,初哥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商量过这件事。我们之间的约定只有一个,如果下午三点我还没有主动联系他,初哥就直接把小学姐送过去陪我。”
“是我赢了,卓熠,和六年前一样,你是瓮中的蝉,我才是背后黄雀。你以为你锁定了我的死局,但你同样只有两条末路可选,要么跟我,跟小学姐一起死,要么你就一个人活着吧,继续活成行尸走肉的模样,生不如死。”
“你以为初哥不敢杀人,不会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吗?这就是你和严穆对他最大的误判!你们不懂,他不是为了我,我和他是一类人,我们呐,就算已经拥有了普通人理想中的一切,却还是会觉得无聊。”
“家国情怀?你以为初哥真的在意这个吗?他是演员,演过那样的英雄,觉得角色的生活很刺激,因此向往而已。”
“让我猜猜,他去带走小学姐的时候,是不是穿着我送给他的裙子?仪式感都给得这么足了,你还觉得一切尽在你掌握中吗……”
剩下的话,卓熠没有听白羽弦太说完。
不顾警方和医生的劝阻,他外套一披就走出医院拦车,只是到底乱了心神,人坐进了计程车,愣是迎着司机师傅投来的惊恐视线,好半天没能说出目的地。
“小伙子,你……你手和肚子在淌血。”
不怪司机师傅大惊小怪,实在是这次顾客的样子太瘆人。
卓熠伤了掌心和腹部两处。
哪怕只是不严重的皮肉伤,还是真真切切地缝了针包了纱布。
这会儿他的动作不加收敛,本就没完全止住的血又开始往外渗。
让他阴沉的面色和外套上的血迹一衬,简直有几分索命厉鬼那味。
“去观承国际。”
卓熠却完全无视了司机师傅的不知所措,努力稳住心绪后报了夏初家所在的小区。
他得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所以要过去与严穆夫妇会和。
而且绑走邵棠的夏初就住在那里,哪怕白羽弦太是对的,夏初一旦玩嗨什么都能干得出来,那货也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住所中势必会留有线索。
卓熠深知自己此时需要最大程度地保持冷静。
不过当他去到夏初家仍一无所获,又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点期限转瞬将至,他还是眼前一黑,若不是严穆在一旁及时拉扯住他,过度绝望造成的眩晕感绝对会让他直接晃倒在地。
三点到三点零一,短短一分钟,卓熠好像经历了万念俱灰的一个世纪。
没想到严穆的手机刚好在这时响起振动,几人措手不及之余,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亲爹,卓熠的事儿成了吧?”
严穆不明所以地接起来,对面居然传来了夏初的声音。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邵棠在一起呢!卓熠还能动弹不,能的话让他快点过来呗……”
说到这里,听见严穆破口大骂他作孽,夏初狡辩的语气别提多委屈:“什么玩意儿我绑他媳妇儿?是他媳妇儿绑我!整整五个小时!就在八宝山烈士陵园,赶紧让他来换我!呜呜呜我好害怕啊,我是正经人啊我,真没有和别人媳妇儿玩捆绑play的爱好……”
……
事情还要从夏初决定盛装登场,还是去找一趟邵棠说起。
用他自己的话说,白羽弦太这人罪大恶极,一旦所有罪名坐实,不出意外得嘎。
根据他的预判,虽然坏事做绝,但白羽弦太反思是不可能反思的,怕是直到嘎那一刻都会觉得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那么如果某些超自然因素存在,化成厉鬼的概率就很大。
所以他必须得做点什么,来断绝白羽弦太把他一并列入索命名单的可能。
“当然我自己也觉得演一演挺有意思的,干不成真的,我还不能演一回假的玩玩吗?”
冠冕堂皇又仿佛脑子有大病的理由找完,赶在严穆再次大动肝火前,夏初竟话音一转。
“而且谁能保证白羽弦太只会派我这一路绑匪啊?”夏初说,“万一他还有PlanBCDE,我是不是先下手为强,把邵棠捞到我身边比较安全?”
邵棠是卓熠的软肋。
这就意味着,卓熠如果不能确定邵棠是安全的,他一定会因此分心。
所以夏初自作主张地隐瞒了上述忧虑,反而言辞凿凿地向卓熠和严穆保证,白羽弦太信任极了他,让他绑邵棠时才没有拿枪威胁他就范。
他这话让严太太很是诧异:“高中那会儿一把刀就给你吓得掉头跑,你吃错药了,他枪都摆出来了,你还敢出此下策?”
“唔,这点底线算是我和白羽弦太唯一的区别了。”夏初打着哈哈说,“而且童童,我怕的其实也不是刀……”
严太太没听懂:“嗯?”
夏初大抵觉得这事儿不适合深说,便多少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反正我和邵棠解释清楚之后,她就自己跟我走了。”夏初说,“不过她告诉我,我如果不让她绑我,等一切尘埃落定见到警察,我还得再多花好些工夫和警察说明我是无辜的。”
“呃……”严太太瞬间语塞。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毕竟这是个除了夏初谁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所以她也很震惊。
包括卓熠在内,他们过去好像都小看邵棠了。
别管绑匪是不是真心要绑,但突然遭到绑架,得知老公身处险境,却仍能急中生智反绑了绑匪什么的,怎么看都不是个寻常弱质女流能达成的成就。
待他们急匆匆赶至八宝山烈士陵园,见到了邵棠本人后,她给出的真实答案似乎更佐证了这点。
“他要吃披萨,要点外卖。”
直到瞧见卓熠的身影,邵棠才给夏初松了绑,如是对严穆和严太太说道。
“虽然我们为了防止被白羽弦太定位到,根本没有随身携带手机,但他给我找了万一还是有人追,他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人的借口。”邵棠说,“我嫌他太吵了,随便扯个幌子把他嘴堵了。”
卓熠:“……”
严穆夫妇:“……”
邵棠:“再加上我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越听他胡说八道越闹心,干脆拿他出气了。”
卓熠:“……”
虽然作孽如夏初被这么对待也不冤,但他还是被邵棠这波操作弄得猝不及防。
“棠棠,对不起……”
近半分钟的相对无言过后,卓熠终于向邵棠道出这三个字。
“无论理由有多么充分,卓总你做出这种事,对邵小姐来说都很过分。”
在赶来陵园的路上,严太太曾这样对他说。
“近六个小时,她该有多害怕多担心……”
卓熠无从反驳,因为适才的两个多小时,他大概把她的心路从头至尾走了一遭。
他是个前特种兵,荷枪实弹磨砺出的心性,寻不到她的那段时间都要被磨疯了。
她那么娇,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怎么受得住?
卓熠后悔了。
若怕她反对,他该好好和她讲道理,讲他必须这么做的缘由,而不是干脆将她蒙在鼓里,让她毫无心理准备地从夏初口中听来这些。
邵棠摇头,一言不发,眼眶熬得通红。
“哎呀妈呀,她会哭啊?”
刚刚重获自由的夏初登时跟见了鬼似的,面色惊悚地往严穆身后躲。
严穆气得一肘怼到他腰子上:“人能不会哭?你特么能不能说话前过遍脑子?”
夏初扁着嘴辩解:“可我俩待一起那么长时间,一滴眼泪都没见她掉过,真的,可吓人了,我都让她吓哭了两次……”
许是认清了这逆子的存在有多碍眼,严穆和严太太简单同卓熠二人道了个别,就将夏初领走了。
剩下卓熠和邵棠,又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卓熠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试着勾向邵棠的手。
男人的掌心温热,邵棠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任他将自己的手包至掌心,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事。”卓熠说。
邵棠垂下眼眸:“我知道。”
她全都知道。
卓熠是将这次与白羽弦太的交锋,当做了七年前那次任务的收尾和延伸。
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不想辜负那些由战友们性命相托的东西。
绝不纵容姑息侵害国家和人民的罪犯,不惧牺牲,奋勇斗争到底,守护祖国的和平安定。
军人的天职如此,他不是在以卓越卓总的身份去做这件事,而是作为飞鹰特战队的卓熠,不辱国家的命令和战友的托付,将漏网的恶人绳之以法。
因此邵棠并没有特别怪他,稍微怪的那一点点,也是因为他的不肯坦诚。
她是军医的女儿,是烈士的妹妹,更是军人的妻子。
君子于役不问归期,女子于礼静候佳音。
血性同样刻在她骨子里,她从来都只有荣幸,能和祖国人民一起,成为他用一生一世守护的对象。
“你不必再愧疚遗憾了,阿熠。”
邵棠抹去眼角的泪痕,坚定地昂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飞鹰特战队队员卓熠,完成任务,不辱使命。”
卓熠先是讷讷地望着她,眼瞳漆黑,眸色沉沉。
终于,绚烂的阳光驱散了恍惚的眩晕感,在昔日战友的见证下,她引他站定。
“这句话迟到了七年。”
邵棠的眼中萦着脉脉水光,唇角扬起明媚笑意。
“欢迎回家,我的英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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