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今天卓熠和邵棠身上都发生太多的事情, 因此不仅邵棠,连一贯心思缜密的卓熠都没更多问询夏初这般迫切地回去抱严穆大腿,是在白羽弦太那边经历了什么。
“日本三大暴力团之一的稻吉会, 白羽弦太是组织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代目。”
童琪清楚自己联系卓熠是为了让卓熠帮忙全须全尾地摘出严穆和夏初。
绝不是引燃卓熠的怒火, 把第三个人一并折进去。
于是思忖再三, 仍选择暂且略过六年前那段血仇。
“夏初那人什么秉性您知道, 最擅长的就是握着严穆这张底牌出去招摇撞骗两头吃,根本不知道‘良心发现’四个字怎么写。”严太太说,“他会主动跪回来求严穆,只可能是他招惹到了他惹不起的人。”
“稻吉会,这个组织我倒有所耳闻。”
身边的邵棠已经着手在百度上搜索“稻吉会”三个字,卓熠倒稍一思索, 忆起了一些卓越刚进入日本市场时听到的传闻。
日本暴力团的发展巅峰是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 后来由于法律方面的打击和社会风气的变化,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多数暴力团纷纷衰落。
稻吉会是仅存的几个例外之一。
而且洗白相当成功, 甚至因为麾下资产多转移至动漫游戏元宇宙等领域, 又回光返照似的恢复了几分在年轻人中的影响力。
“日本是传统汽车强国。”卓熠补充道,“卓越作为中国品牌,为了打开市场,派过去的调研员一度建议我找本地资本背书,稻吉会是他提出的备选之一。”
后面的话卓熠没细说。
国人尽人皆知, 卓越之所以被誉为国产之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它走出国门后依旧没向各路外国资本低头。
总公司必须对各国分公司掌握绝对的控制权,这是他这个第一大股东和第二大股东,严穆手下穆胜创投毫不动摇的共识。
调研员曾说, 如果选择本田,丰田等老牌当地车企, 不排除对方会打歪主意,待分公司做出一定成绩,就借助主场优势搞一出恶意收购,到头来将他们的布局全变成人家的嫁衣。
根据他的背调,选择稻吉会能最大程度规避掉这方面风险。
首先转型后的稻吉会比起做实业更偏向于做投资。
而且新上任的七代目据说年纪相当轻,尤其偏好元宇宙,虚拟资产,智能出行等新兴产业。
这倒都对上了。
白羽弦太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两年前更是大部分同龄人大学都没毕业的年纪。
他也确实对各新兴产业兴趣十足,大到同烛云博合伙的人工智能公司,小到在北京试点的网红游戏厅,连一时兴起就读的研究生方向也是AI相关……
“卓总,稻吉会的洗白只是表面。”
严太太说到这里,恐慌的情绪不禁又涌了上来。
“从他威逼利诱夏初完全为他所用的手段就可见一斑,所以夏初怕了,夏初亲眼见过白羽弦太吩咐手下绑人去沉东京湾。”
就这样,卓熠终于得知了夏初反水回来,又背刺白羽弦太的全部前因后果。
白羽弦太从不打算对邵棠死心。
从袁芯苒口中得知邵棠已婚时没有,如今被邵棠明确拒绝,甚至因为涉嫌性骚扰被抓进警局后仍然没有。
烛云博评价他智商和心智发育不平衡是真的,身为暴力团头目的私生子,他从小就没建立过常人朴素的道德观。
他说自己和夏初是一类人同样一针见血,他们都属于只要自己没有道德,就永远不会被别人道德绑架的那种人。
只不过夏初到底生在全世界最安全的中国,他深知自己损人能利己的前提是守住国家法律的底线。
但白羽弦太不是,夏初不怕就怪了,日本暴力团表面上再怎么洗白,骨子里也带着一言不合宰人全家的根。
“他倒也不傻,明白再不回来求严总,迟早会玩掉他自己的小命。”卓熠冷淡地“呵”了声。
严太太苦笑:“也不是第一次了,北京地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哪个不骂严穆耍得狠玩得阴,树下的敌一大半都得归功于他。”
正如之前每次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一样,夏初这回也寄希望于严穆能给他平掉这一劫。
为此才一大早叫了项兴驰过去。
他的手机,电脑,以及住所附近所有监控摄像头都处在白羽弦太的严密控制下。
白羽弦太既然说了要拉拢他,就不会给他说“不”的权力。
更不会允许他开弓到一半杀个回头箭,无论他有什么动静,白羽弦太都会第一时间得知。
总之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去找严穆求救,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塞进了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
唯恐计划败露,他事前甚至没敢和被他叫来搬运行李箱的项兴驰通气,只言简意赅地在微信里让项兴驰来一趟,说他这边有个箱子要送去严穆家。
直到严穆不明所以地在项兴驰面前拆箱。
严穆,严太太,还有花了好一番力气才把箱子搬进严穆家门的项兴驰,才和叫着“Surprise”蹦出行李箱的夏初凹了个群脸懵逼。
“二十寸行李箱,他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
真不是邵棠沉不住气,实在是严太太所言太匪夷所思。
她也是见过夏初真人的,百度百科上176的身高肯定有水分,但确实比168的邵棠高一些。
至于骨架,再怎么细小也是男人。
她过去没少看悬疑惊悚类的小说和电影,可连虚拟作品里都只敢写凶手把人分尸了再装进行李箱,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活体把自己挤进二十寸的箱子?
她的困惑不解是面向卓熠,却一不小心忘了卓熠的手机正处于公放模式,因此她的声音也传到了对面,让正向卓熠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严太太声音一滞。
半晌,严太太反应过来:“卓总,邵小姐……在您身边?”
卓熠无意怪罪邵棠,但未经允许就公放和对方的通话总归失礼,于是连忙寻托辞道歉:“不好意思,我给手机默认了通话公放,刚才回您电话回得急,棠棠不是外人,没刻意关。”
讲真,卓熠这借口找得不走心。
动辄和人谈上亿生意的大总裁,怎么可能给手机通话默认为公放模式?
所幸严太太也是明白人,话音至此竟轻轻叹了口气:“邵小姐怪让人羡慕的,我家严穆只要一回到家,别说给我听电话了,恨不得手机都往保险箱里锁。”
卓熠:“……”
邵棠:“呃……”
她觉得她似乎找到了严穆和夏初能将塑料兄弟情维系十几年的原因。
一个塞手机一个塞自己,箱子落到他们手里就不是干正经事的。
“夏初是练家子,高中那会儿就拿了武英级,娃娃腿的底子野蛮生长的路子。”
许是察觉到自家糟心事听得邵棠和卓熠都颇为无语,加上卓熠愿意帮忙让她安心不少,严太太主动切换话题,回答了邵棠刚刚的疑问。
“虽然打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但会不少花活儿。”严太太说,“邵小姐如果感兴趣,我做得了主,下回让他给你表演托马斯全旋滑跪接倒立吃面条。”
邵棠:“嗯……”
她现在就想问,夏初倒立吃面条的时候允不允许录像。
她和卓熠还欠徐念的小姑子一个小视频呢!
反正那位混血大小姐的汉语水平不怎么好,他们直接告诉她,这是她男神唯恐她听不懂,所以选择用表演独家绝活的方式向她表示感谢,似乎很可行。
“那个,卓总,我能问一下您打算怎么办吗,要不要报警?”
几句玩笑过后,严太太毕竟心里装着事儿,纵然心知肚明卓熠可以信任,仍忍不住追问道。
卓熠略一沉吟:“白羽弦太说他那边扣了项兴驰要剁手指,夏初应该气急败坏地拿报警威胁过他吧?”
严太太刚才完全没和他提起这一段,听闻他与事实丝毫不差的判断,当即愣住了。
“是……我不知道白羽弦太和他说了什么,但他狠话放完立刻又怂了。”
严太太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神经再次紧绷起来,生怕落下一点细节。
“等到电话挂断,他不仅不再提一句报警,甚至想干脆不再管项兴驰死活,在确定自己人身安全有保障前都在我家住下不走了。”
卓熠顺着她的话继续分析:“报警不会有太大的作用,白羽弦太拿着日本国籍,要给他定罪需要走很复杂的流程,而且依照日本暴力团的一贯行事作风,他手上不会缺替他顶罪的人。”
“所以夏初才怂……”严太太听懂了,“报警无法立刻将白羽弦太如何,而一旦他走出警局的门,警方调查取证的时间足够他先取夏初狗命再留下替罪羔羊遁回日本。”
“您稍安勿躁,我心里有数了。”卓熠道,“我能找到严总和夏初,至少会确保严总安然无恙地回到您身边。”
没错,即便严穆和夏初没对严太太透露只言片语,卓熠却是知晓白羽弦太家大致方位的。
那日夏初找上邵棠,烛云博一方面认为多个帮手多份力,另一方面也是信了白羽弦太诚心悔过的邪,曾将他载去过白羽弦太家附近接人。
当然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个小区哪栋楼。
不过也没有必要掌握得事无巨细。
凭他对严穆和夏初的了解,那二人会如何应对他猜得七七八八,知道这些足矣。
“卓总您打算亲自过去?”
严太太是聪明人,此时慌归慌,仍一下听出了卓熠的弦外之音。
“您手伤着没办法开车,要不我去接您……”严太太连忙提议,“更何况严穆那脾气,您说什么他未准听,您带着我,有我在,他不敢乱来……”
严太太旁的理由找得再充分,归根结底还是担心严穆。
卓熠权衡片刻。
首先牵扯到太多方利益,他跑这一趟的目的绝不是正面与白羽弦太磕出个雌雄。
其次严太太关于严穆的认知着实精准,他就算有让那位金融圈一霸听话的办法,带着严太太也势必会省事很多。
于是他应允下来:“行,麻烦您了,我给您发我家的定位。”
约莫半个小时,严太太将车开到了卓熠家的小区门前。
令她惊讶的是,她不只在那里等到了卓熠,还有显然也有一同前往之意的邵棠。
“棠棠她是……”
自己明明是受托去捞人的,虽然他有把握确保邵棠的安全,但面对瞠目结舌的严太太,卓熠解释起当下的局面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倒是邵棠顺势接上话:“让您见笑了,虽然他一再和我保证不会有事,但我也不太放心我老公。”
“哦,这样……”
严太太回过神来,赶紧给他们按开车门锁,待二人在后排落座,歉疚之意便将心比心地涌了上来。
“抱歉,是我给卓总添麻烦了。”
因为急着去找严穆,严太太在卓熠告知方位后就将车开得飞快,一路左突右闪勇猛至极。
而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邵棠没过一会儿就白了脸色。
并非是被严太太那与乖顺长相形成强烈反差的凶猛驾驶风格震慑,单纯是她刚刚才吃过晚饭不久。
心情好也比平时吃得多了些,作为一个身体素质与强悍二字无缘的普通女性,她实在消受不了眼下放之《速度与激情》都毫无违和的乘车体验。
“严太太,你不用这么急,严总等得起,我们赶到前一定是安全的。”
卓熠将邵棠的不适看在眼里,又不好指责严太太车开得不稳,只得在严太太即将按下双闪无视红灯前出言制止。
“卓总,你是不了解我家严穆被逼急了能有多浑。”
严太太没那么轻易被说服。
“我一点不夸张,京圈那些关于他和夏初一个强盗一个流氓,一言不合能敲碎酒瓶子往人嘴里怼的传言,甚至得算他们觉得自己有头有脸后搂着搞的。”
就这样,继夏初怎么超越人体极限活钻二十寸箱子之后,邵棠的另一份好奇心也在严太太这里得到了满足。
原来严穆,严太太,夏初三人是同一个高中的同学。
两个不良少年加一个乖乖女的配置,其中夏初还和严太太同班,是严太太拿他当闺蜜,他却图谋把人泡到手的关系。
邵棠听到这里便是嘴角一抽:“……夏初居然也是直男?”
严太太对邵棠的反应毫不意外:“嗐,我要不是误以为他不直,能随便答应他当闺蜜,还告诉他我暗恋隔壁班的严穆吗?”
严太太当然不是平白给邵棠和卓熠讲述这段过往,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夏初不只成年后能为了还卓熠忍无可忍打他的一拳,让项兴驰开着防弹越野怼卓熠的车,高中时也能因为严太太一句暗恋,就叫上一群小弟,在校门口堵住严穆这个八字没一撇的“情敌”,要给人毁容。
严太太说,那时的严穆就孤狼一样。
夏初是练家子,手底下还有一群为他马首是瞻的小弟,严穆怎么可能打得过。
但愣是茬起架来不要命似的,给稳占上风的夏初都吓怂了,他又不想真打出人命,最后撂下一句“你给我离二班班花远点”,就心有余悸地撤了。
后来三人虽然不打不相识,严穆也和严太太谈起了恋爱,但仍然一副不良校霸的做派。
和现在一样,夏初负责惹事他负责平。
对外二人兄弟相称,私下里夏初显然是尝到了和他这么个狠人搭伙的甜头,不仅表面上歇了对严太太的不轨心思,求他平事时什么爸爸宝贝亲爱的也张口就来。
“严穆生性多疑,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只有夏初无所谓他动辄猜忌怀疑,是跟他至今的唯一一个。”严太太说,“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根本不拿和他的兄弟情谊当回事,谁会半点不介意。”
“严太太,您是怕夏初为了他自己能全身而退,会架不住白羽弦太的威胁,祭出严总再次向白羽弦太投诚吗?”
稍微换位思考一下,邵棠立刻理解了严太太的焦急心情。
“类似的事情他从来不少干。”严太太点头,“我们上高中那会儿,也是为了给他手下的一个小弟出头,他和严穆杠上了几个社会混混,结果一见对面掏刀,他掉头就跑,我当时也在旁边,您二位敢信,他连我都没拉扯一下。”
邵棠抿了下嘴唇。
她在军区大院长大,包括她哥哥在内,谁家的男孩子惹哭了别人家的女孩子都少不了回家挨顿胖揍,她是真代入不了严太太的青春,只能说大受震撼。
“……然后呢?”邵棠问。
“然后严穆让人砍折了锁骨,我脑袋一热,一板砖糊过去,给那个砍严穆的混混开了瓢。”
哪怕已经很多年过去,严太太提起这茬还是很气。
“夏初倒没完全不管我们,哭着到附近警察局求援去了。他本来就长得像个姑娘,哭起来那叫个梨花带雨,别提多招人心疼了。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进局子,警察同志指着他教育我,说同样是小姑娘家家,我得和人家学,不能一天天跟着不良少年混。”
邵棠:“……”
她开始能够代入了!
因为她今天上午也刚进了次局子!
而且据卓熠所说,同样是夏初帮忙报的警!
如果不是她家阿熠坐镇夏初不敢乱来,她觉得类似的事情保不齐也会在她身上照搬一套!
“所以我说不要紧的,夏初自己虽然没什么良心和道德底线,但国家和法律的底线他掐得比谁都准。”
见二人聊了一会儿天,不仅严太太心绪稍定将车开稳了些,邵棠的晕车症状也缓解了不少,卓熠适时插进话来。
“他清楚带着严总和白羽弦太明牌可能造成什么后果。”卓熠说,“他不会那么做,甚至不会让白羽弦太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卓熠对情势的预判能有多准?
当严太太将车开进他指定的区域,一眼便在自家那辆触眼的骑士十五世里瞧见严穆时,她简直怀疑卓熠是不是会掐算点什么。
“靠,卓熠你他妈有毛病是不是,居然带我家童童……”
看到卓熠过来,严穆只是吃了一惊。
待驾驶座的门拉开,严太太也从车上走下来,这位素来脾气不怎么好的严大总裁瞬间燃起了火。
然而他这火注定有的点没的撒,因为邵棠也跟在卓熠和严太太身后下了车,不开口说话,只面无表情地抬眸睨他。
邵棠的五官柔和精致,霞明玉映的一张脸,平日里目光落到谁身上都潺得像水一样,今天却咔嚓嚓全冻成了冰,昏黄的路灯落下影,周身一派利而冷的仙气。
于是严穆将后半句话全噎了回去。
倒不是被邵棠的气场所慑,他一路摸爬滚打把生意往大做,多穷凶极恶的王八蛋都见过。
但他总归不是夏初那种打根里没长出男人体面,哪怕对面是女人,仍能毫无心理压力上手刁难的人。
最后舌头打结了半天,足足半分多钟才再次开口质问卓熠:“……带我老婆还带你老婆,你以为白羽弦太搞这一出是闹着玩?”
“是不是闹着玩也用不到正面磕,我们这边有谁没有谁他又不会知道。”
卓熠声音淡,这话说得不疾不徐。
严穆方才发现他今天没带眼镜,没了这层遮挡,他那锐度极高的眉眼隐隐透出一种游刃有余的冷淡倨傲。
“严总,用你的手机,打夏初的电话。”卓熠坦荡地任由他打量,“扣下夏初这么久,白羽弦太一定早说完了想说的话,现在时候刚好,你该把放出去的狗牵回来了。”
第六十三章
卓熠说:“知晓白羽弦太计划的人不会多, 最可能反水把事情捅给警察的人就是夏初,这是他走出警局便找上夏初的原因,他甚至不想确认, 这点从他威胁夏初要剁项兴驰手指就看得出来, 他目标明确, 是来兴师问罪的。”
严穆点头:“是, 夏初一接起电话他就直接问夏初在哪儿,夏初一开始还想撒谎说在家,不成想他下一句话就是自己正在看夏初家小区的监控,让夏初走出家门给他看看。”
将时间倒回傍晚五点半,严穆和严太太全程旁听了这通白羽弦太打给夏初的电话。
“初哥,出来让我看看你, 你前几天央我拍下的那块翡翠怀表是不是送到了, 现在就戴上给我看。”
白羽弦太的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半点不像个刚在警察局接受了批评教育的人。
夏初和白羽弦太确实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很相似。
比如过去严穆和严太太都只见过夏初这么和别人说话, 这是第一次, 有人在他们的见证下为夏初上演了一出天道好轮回。
然而夏初根本不在家,怎么可能带着怀表出门给白羽弦太看呢?
于是夏初也不得不像之前那些被他针对的人一样,试图用气急败坏地掀桌来找回主导权。
“我不在家……艹,白羽弦太,我告诉你别给我太过分, 控你妈的控,老子爱去哪去哪,你没权利限制老子的人身自由!”
夏初和严穆混账起来谁都不让谁,不过却有一点本质区别。
严穆火就是火, 也打心里受不来有人舞到自己头顶。
但夏初却是演的成分更多,和他高中时一进警察局的门便能立刻抹起眼泪一样, 他其实是个情绪稳定到极致,拿冷血形容都不为过的人。
这正是他作为演员的最大天赋所在,他永远能让感情输出成最好看,也对自己最有利的模样。
严穆和严太太也眼睁睁地看他吼完这句话就一秒变脸,挂断电话、去严穆家柜子里拿被褥、死皮赖脸向夫妻俩卖萌求收留一气呵成。
“你特么还能再狗一点吗?”
饶是对他这副狗德行见怪不怪,严穆仍没忍住一脚踹了过去。
夏初倒躲得快,被褥往地上一铺,居然真给严穆和严太太“汪”了一声。
可惜严穆夫妇吃他这套,白羽弦太却不吃,很快就发来了一串胁迫意味十足的微信。
——初哥,你消消气,对不起,我刚从警察局出来,心情不太好。
——咱们的计划失败了,我还没和小学姐说上两句话,一堆警察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来我家陪我喝酒吧……啊对,我刚才想直接去找你来着,就翻了下你家小区的监控,想看看你今天出门没有。
——我看到项兴驰今早去你家了,空手去的,出来时提了个挺大的箱子,你既然出门玩了,他怎么趁你不在偷你东西啊?
——你说背叛咱们的是不是他,你七点前能过来吗,我不想单独动你的人,但我真的很生气,我那么喜欢小学姐,你看这样行不行,七点前你想过来就过来,不想就让我先拿他撒撒气,每十分钟剁他一根手指头什么的……
夏初表现出恼羞成怒是假,白羽弦太口口声声说生气也不会真。
他怀疑的根本就是夏初本人,分明是在用示弱的姿态说威胁的话。
这一直是夏初拿来恶心别人的伎俩。
一时间严穆和严太太都惊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狗成这样人世界上能同时存在两个。
“电话打过去我要怎么说?”
严穆不想全听卓熠的安排,可眼下卓熠轻描淡写地让他打电话牵狗,他实在想不通怎么做。
况且严太太就在旁边,卓熠这点也预判得极其精准,严太太的存在能大幅降低他和严穆的沟通成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卓熠说,“他不是怀疑夏初背刺他吗,你直接骂夏初是个缺德带冒烟的王八蛋,吃你的喝你的管你叫爹,背地里却三天两头给你为难,再坐实他和白羽弦太勾结。”
严穆:“……哈?”
见严穆还是没参透其间用意,卓熠又补充:“说我找上你了,认为棠棠之所以会着白羽弦太的道,是因为身边出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猜就是他,除了他,没人既和我有过节,又能堂而皇之地干这种缺德事儿。”
这回严穆听懂了,却好像第一次认识卓熠似的,手机拿在手里看他,愣是好半天没打开通讯录拨电话。
“过去真没瞧出来,你小子混账起来也不是什么好鸟。”严穆“切”了声,“怪不得我发话之后夏初怂得那么利索,如果不是你又替那家甜品店出头,一下都不敢再招惹你。”
卓熠不可置否,更棘手的对家不好说,但就凭夏初和白羽弦太这两条狗,他的确哪个没放在心上。
……
严穆毕竟也是商场上白手起家一路历练过来的,一经卓熠点透就把事情办得很漂亮。
一通输出后果断在最合适的时机切断通话,最后一句话更是落在自己即将杀到夏初家拿他是问上,如卓熠所言,用了和白羽弦太如出一辙的路数,让他洗干净狗脖子等着。
卓熠告诉严穆,夏初清楚背刺白羽弦太的后果,所以一定咬死不认反水。
但白羽弦太又不傻,两个人狗起来跟照镜子似的,哪能轻易让他骗过去?
这时夏初会锲而不舍地表明自己投诚的决心。
白羽弦太不信归不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想继续对付卓熠,那么留着夏初确实还有不小的用处,所以夏初才去了那么久,双方不出意外是僵持住了。
卓熠让严穆打这通电话便旨在破解僵局,那番话没有一处是说给夏初听,卓熠可以断定,发现来电的是严穆,白羽弦太会让夏初接并且全程旁听。
因此他们得让他确信一件事,那就是夏初有没有背刺他两说,但一定背刺了严穆和卓熠。
“这就足够他不再追究夏初到底有没有报警了。”卓熠说,“不会帮我对付他,就足够让他愿意加以尝试,看能不能让夏初就此死心塌地,以后只帮他对付我。”
最后卓熠给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限,提议几个人不妨上车等,不超过三十分钟,夏初会带着一根手指头不少的项兴驰全身而退。
“卓总当年要是不退,做军官带兵打仗得多厉害啊!”
本来险象环生的局面稳妥化解,严太太可谓彻底服了卓熠。
仗着刚才在路上就聊了不少,上车不多时便忍不住对邵棠感慨。
“不瞒邵小姐说,我是写网文的。”严太太眨眨眼,“我之前一直以为军旅题材的小说里,这种诸葛亮式的人物都是艺术加工。”
有人夸自家老公,邵棠当然来者不拒:“咱们国家自古产将才,对比咱们和国外的战争题材小说也能看出来,他们写打仗大多战术战略提都不提,咱家是艺术来源于生活。”
两个姑娘都是开朗性子,又一个专职写小说一个没少看小说,几句话便重新聊了起来。
从小说聊到生活,严太太打开手机相册,给邵棠看他们儿子的照片。
“哇!小团子一样!好可爱!”
邵棠的称赞同样发自内心,孩子生得可爱毋庸置疑,女人也确实是那种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对小孩子毫无抵抗力的生物。
严太太笑盈盈的:“叫严懿,我取的,本意是美好,拆开是一次心,我和严穆中间也分开过很多年,好在兜兜转转,又找回了彼此刻骨铭心的那个人。”
投缘的女孩子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后排两个基本谈不上私交的男人却相对无言,一个看窗外一个看手机,显然谁都没有以此为契机,和对方缓和关系的意愿。
还真叫卓熠说准了,一共不过二十几分钟,他们视线可及的道路转角便拐出了两个人影,正是好悬有去无回的夏初和项兴驰。
“夏初!”
严穆见到人便第一时间跳下车,可当他看清那二人此刻的模样,扫过去的目光顷刻凝滞,半晌没能接出后面的话。
既然已经引白羽弦太起了疑心,那么就别指望白羽弦太会客气地对待他们。
所以项兴驰被打得有点惨,但白羽弦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给他造成的基本都是些皮外伤。
两相对比,竟是项兴驰身旁看似毫发无损的夏初更叫严穆心惊。
夏初没穿来时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薄得几乎透明的粉红色纱裙。
不仅头发散乱,脚下的鞋也完全不合脚,就好像他是急于从某个对他行不轨之事的人手中逃脱,情急下来不及甄别,胡乱套上了对方的鞋子一般。
“艹!”严穆别开头啐了一声。
夏初则像是整个人都恍惚了,拉开车门瞧见卓熠和邵棠都没有反应,只面无表情地拢了拢裙子上的纱,兀自抬脚上车。
骑士十五世前后三排座。
严穆夫妇分坐驾驶和副驾驶,邵棠和卓熠坐在第二排,夏初直接绕过二人去了第三排。
全程甚至不理跟了他一路的项兴驰,自己缩到靠车窗的角落,就一动不动了。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严太太抿唇发动了车子,防弹越野伴随着发动机的鸣响声朝卓熠家的方向行驶。
如今的局面说白了全是夏初自己作的,与他素有过节的卓熠能在关键时刻伸以援手已是仁至义尽,因此严穆夫妇都无意让卓熠和邵棠牵扯更多。
夏初是严穆的兄弟,剩下就是他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的问题了。
不过邵棠就坐在夏初正前方,以后如何暂且不论,这会儿经由车窗反射,蜷成一团的夏初被她尽收眼底,让她到底没能硬下心肠,对这货视而不见。
垂眸纠结片刻,邵棠脱下自己的风衣递过去:“严总和阿熠的衣服你肯定穿着大,先穿我的将就一下吧!”
夏初发直的视线因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虚晃一下,继而总算恢复了些属于活人的反射,伸手接过邵棠的风衣。
他是真生了副雌雄莫辨的样貌,不仅一张艳如少女的脸得天独厚,身板也较寻常男人细窄很多。
他自幼习武,做演员需要拍打戏又从未疏忽锻炼,肩膀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其实很漂亮,并非瘦弱的一挂。
但骨骼肌理的走向偏女性多些,着男装时瞧不分明,换上这件穿了和没穿差不多的纱裙,打眼过去就是个有些健身习惯的姑娘,邵棠的休闲款风衣穿在他身上居然出人意料地合身。
夏初扯了扯嘴角:“需要我说谢谢吗?”
邵棠可没忘他上次带人堵自己的事:“不需要,车里好歹有我和严太太两个有夫之妇,任由你穿成这样我自己比较尴尬。”
夏初闻言,嘴上虽然没好气儿地“切”了下,原本踩在车座上的脚却放了下来,将那两条足以令九成女孩儿羡慕嫉妒恨的细白长腿拿裙摆遮了遮。
“……真特么操蛋,妈个鸡的天道轮回,不就堵过你一次吗,一天净穿你衣服了。”
做完这些,夏初又沉默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哼出一声。
“我本来也不打算感谢你。”
夏初的语气一如二人初次见面那般恶劣至极。
“早还完你人情了,要不是我报警救下你,这裙子今晚就得穿你身上,狗日的小日本亲口说的,这是他为你准备的。”
“夏初,你现在如果不想好好说话就闭嘴。”
他的垃圾话只是让邵棠微微蹙眉,前排的严太太却听不下去了。
“如果卓总没有不计前嫌,提醒严穆怎么打电话,白羽弦太这会儿保不齐已经在对你做更变本加厉的事情了。”
可夏初会听严太太的话才怪,他眼仁转了转,立刻把和邵棠针锋相对的兴致转接到严太太身上。
“我怎么不好好说话了,她自己说的不要我道谢,我不给她个台阶下不显得她小心眼儿吗?”顿了顿,夏初又道,“还有童童你这话说的,好像那小日本对我做了什么似的。”
“等会儿……他什么都没对你做?”
这下不只严太太和邵棠,严穆也吃了一惊。
“妈的,那你刚才给老子摆那副失足少妇的模样干屁?”
在确定夏初不会拿自身清白开玩笑后,严穆就恨自己和他中间隔了一排,一脚蹬过去也踹不到人。
“装个屁可怜,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小日本都怎么和你狼狈为奸了,说话!”
夏初托腮,好似给了严穆一个面子,有很认真地组织语言:“狼狈为奸能玩出什么花,陪我喝酒请我吃饭给我打钱送我漂亮衣服呗,DIOR本季的高定走秀款,他觉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卓熠他相好儿,干脆送我了。”
严穆:“……”
顾虑到卓熠和邵棠在场,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总算压住了让严太太把车停在路边,他去把人揪过来暴揍一顿的冲动。
“呵……”夏初突然意味不明地加深了笑意,邵棠注意到他下意识地扯了下风衣衣角。
不对,白羽弦太绝对做什么了。
邵棠立刻有了判断。
为了帮卓熠治愈折磨他数年的战后PTSD,她最近一直在学习心理医学方面的知识。
夏初的小动作已经将他身上一定发生过很不愉快的事情昭显无疑。
即使上升不到□□层面的侮辱,大抵也……
“白羽弦太给初哥拍照片了,逼初哥穿裙子,摆很露骨的姿势……”
果然,从上车起便一直没说过话的项兴驰开口验证了邵棠的猜测。
“他说这是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项兴驰说,“他还没办法给予初哥绝对的信任,又不想日后这样剑拔弩张的情景重演,伤感情,所以希望初哥能给足他安全感,比如留下那些他动一动手指,初哥就会立刻身败名裂的照片……”
第六十四章
“严哥, 他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初哥就范,让初哥在他们面前换衣服,不只留了照片, 而且全程录像。”
讲真, 项兴驰没想到自己的死活居然能对夏初产生威胁效力。
他是跟夏初混不假, 却并非不了解夏初的为人。
但他们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基本都是家族中的边缘角色。
上流社会中同样存在鄙视链, 那些有本事接触家族生意的精英素来对他们嗤之以鼻。
跟着夏初和严穆好歹能换来些体面,别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总归得对大强盗和大流氓的小弟客客气气的。
说白了是各取所需,所以他甚至没想到夏初会过来,更何况是答应白羽弦太的离谱条件。
“严哥,你得给初哥做主啊!”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要不怎么说好人难做坏人好当, 夏初这个秉性, 别管一开始是不是严穆硬把他架过来捞人,基本相当于鬼门关前走一圈的项兴驰也记定他这份不离不弃的好了。
别说动动嘴皮子帮他求严穆, 那架势就好像夏初再让他开防弹越野怼一次别人的车, 只要不是这回以德报怨的卓熠,他都能干得义无反顾。
只可惜他的兀自情真意切却连夏初抬一下眼皮都没换来。
夏初又恢复了一开始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迎着卓熠冷淡瞥来的视线摆弄了一下裙纱。
“盯着看我干嘛,怎么,听我说裙子原本应该归你媳妇穿, 你馋了?”
夏初这话毋庸置疑挑衅意味十足。
“没事,你尽管看,白羽弦太能看,你也能看, 哥还是有几分家国情怀在的,不能紧着杀千刀的小日子满足。”
卓熠没反驳什么。
当年经由夏初接近严穆的经历让他早摸清了夏初的言谈习惯。
大多数情况下, 夏初都会将情绪输出成对他自己最有利的样子,除非他半点不再示弱,将性格中图穷匕见的侵略性原原本本展现出来。
“你是不是也和白羽弦太手下的人动手了?”
于是卓熠没和夏初争无关紧要的口舌之快,只直白地向他确认自己想知道的事。
夏初又拨弄了一下裙纱,自知在卓熠面前遮掩无用:“给我拍完照他是爽了,但我可更不爽了,反正他默许,我做点事让自己也爽一下不行吗?”
卓熠不置可否,纵然这时和夏初并排而坐的项兴驰已经向他投来了看怪物的目光,也依然面色平静。
从走出白羽弦太家到坐上严穆的车,夏初只在路上交代了项兴驰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谁来问,都只能说白羽弦太把他怎么了,绝口不许提他有没有,用了什么方式去回敬白羽弦太。
项兴驰以为夏初这是和每次在外招惹了无法独自解决的事端一样,着重强调自己受害者的一面无非是为了撺掇严穆出头。
可眼见卓熠和夏初陷入对峙,又让他隐隐觉得一切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夏初,照片不是万无一失的钢印,他后续诱导你做的事情才是。”卓熠说,“你和他有些骨子里的东西很相似,所以他很了解你,只要将你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你就只能和他站到一处了。”
夏初的肩膀重重一抖,咬牙切齿地反驳:“我没做什么,就让他那个给我拍照的手下协助我变了个魔术而已。”
“怎么变的?”卓熠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那把他拿来比划驰小子的刀。”夏初说,“我问他信不信我能给变没,他把刀递给我让我操作给他看,我就扯过他手下的手,整把刀穿手掌钉进桌子,变没了。”
除卓熠外,车上的其他人:“……”
没错,身为白羽弦太的同类,夏初也打根里就不是善茬。
不同于大多数人都会具备朴素的善恶观,踩着各种红线蹦迪的刺激感反而更能让他们兴奋。
高中时和严穆一起杠上社会混混,他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是逃跑?
严太太抱怨他不讲义气贪生怕死,卓熠却瞧得更加透彻。
与其说他是怕对面拿刀把他如何,不如说他更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刀夺了,再收不住嗨起来,给自己落下一个少年犯的案底。
成长环境的不同让夏初保留了国家和法律这条底线。
白羽弦太同样看穿了这点,所以他在一步步唆使夏初踏出这条底线。
开弓没有回头箭,对于他和夏初这样的人来说,一旦发现跟着他能远比跟着严穆玩得嗨,夏初会主动卖掉所有人,加入这场蛇鼠一窝的狂欢。
“立场坚定一点。”
卓熠见他好像又缓醒过来一些,凝在他身上的视线不再做半分流连,直截了当地收了回来。
“他若不打算对棠棠收手,以后一定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我和严总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你把持住自己,别让我也别让严总为难。”
卓熠无疑将话说得很明白了。
因为没什么补充的余地,车内几人不约而同地再次沉默下来,安静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严太太将车开到卓熠家小区门口。
“卓熠,让你媳妇儿先回,我和严穆还有件事得和你再聊一下。”
目送二人先后下车,夏初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和回头的严穆交换一下眼神,颇为突兀地开口叫住卓熠。
卓熠脚步停顿,仓促扫过的余光没从夏初和严穆脸上瞧出什么端倪,倒是严太太的神色变了变,似乎有话想说,最终却欲言又止。
“项兴驰,去送人。”
卓熠既然表露出愿闻其详的意思,严穆便将后座不明所以的项兴驰唤下了车。
拿让他代送邵棠回家当借口,显然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仅不希望邵棠听,也不希望项兴驰听。
“阿熠……”
这肯定不是什么轻松拿捏的话题,邵棠瞧得明白。
因此她轻轻捏了捏卓熠那只与她交握的左手,有些吃不准自己到底要不要听从严穆和夏初的安排。
她正犹豫,抬眼就迎上了卓熠轻浅勾动唇角的温柔笑容。
断绝掉心中的纠结之后,卓熠好像真的改变了很多。
对外不再是那个脾性寡淡,喜怒哀乐既不上脸也不走心的卓总。
在她面前也愈发褪去怯懦克制,宠溺微笑时的眉眼干干净净,满满都是不逊于当年的少年意气。
“人都让我捞回来了,再多聊几句无妨。”
卓熠说罢,觉出深秋的北京天气寒凉,便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邵棠肩上。
“风衣他穿过,咱不要了,反正换季也该买衣服,过两天带你去挑新的。”
卓熠过去的生活态度堪比入了定的老僧,夏初怎么舞怎么跳都懒得计较。
今天却话里话外带着格外鲜活的刺,邵棠放心了,素手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踏踏实实地自己先往家走。
“有什么话直说。”
直到邵棠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卓熠才拉开车门再次回到车上。
“已经很晚了,我不想她等太久。”
……
彼时卓熠还对即将听到什么一无所知,纵然心知肚明白羽弦太不会就此收手,面上仍不见半点凝重。
而同样一无所知的还有邵棠,她被项兴驰送到家门口,除了一声别别扭扭的“谢谢”,竟还收获了一句几乎咕哝在喉咙里的“对不起”。
“对不起。”项兴驰说,“堵你的事,面包店的事,还有……我曾经脑子一热,开严哥的防弹越野去怼卓熠的车……”
项兴驰是夏初亲近圈子里年龄最小的一个,虽然在家里不受重视,却纨绔子弟一个,其实没经过什么风浪。
他怎么可能有胆子驱车撞人搞出流血事件呢?
他那点能耐夏初再清楚不过,所以就像这次遣他去家里搬运那只装了夏初本人的箱子一样,他打一开始就只被告知了实情的很小一部分。
夏初言辞凿凿,说只是想吓唬卓熠一下。
油门踩满全速冲过去再来个急刹车,卓熠既然物理层面打了他的脸,他好歹也得让卓熠在他们面前屁滚尿流一回,算有来有往。
然而真正到了实施计划的那天,项兴驰却无论怎么猛踩都刹不住车。
最后防弹越野一直将卓熠的车怼到墙上,他抬起头,就看到对面染血的驾驶座里一片狼藉。
有些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夏初前日差别人把车偷渡进卓越大厦的地下车库后,有特意吩咐那人拔掉四个轮子上的刹车片。
待卓熠一个血手印砸上车窗,项兴驰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可他哪里是如严穆所言,吃里扒外才一股脑把所有锅往夏初身上甩。
他那时怕得整话都说不利落,哆哆嗦嗦能讲出的,全是不经一点加工的实话。
想到这里,项兴驰的嘴唇又动了动。
他不是不想解释,但夏初不久前刚救下他的命,他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回身就说些出卖夏初的话。
到头来他哑口无言,看穿他窘境的邵棠竟也不似平常善解人意,开门回家,没说一句宽慰他的话。
讲真,她觉得项兴驰这样的人也挺可悲。
比如他现在还没意识到,夏初从始至终都无所谓他的死活。
去救他是被严穆硬架过去的,吃下白羽弦太的威胁也是因为献祭他没用,放任他被做掉的后果只会是接下来轮到夏初自己。
但她不认为自己有提醒项兴驰的义务。
有正义感不等同于圣母,她邵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别人对她七分好她可以还十分,但一个人若是打过她的左脸,她才不贱,再上杆子把右脸伸过去讨打。
回到家后,邵棠先收拾了一下卧室里吃完的外卖盒。
之前她和卓熠走得急,没来得及分类丢掉。
然后便对着一片狼藉,满满都是二人情[和谐]事痕迹的沙发和床无语了半天,足足半分多钟,才面色发热地动手拆解床单被罩沙发套。
说也好笑,明明一切的发生名正言顺水到渠成,她急于把这些丢进洗衣机里毁尸灭迹的模样偏偏跟是做贼一样,刚好这时听到门响,居然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回来了呀!”邵棠三两下启动好洗衣机,走到玄关处迎接卓熠,“都谈完了?”
她问的不是“谈了什么”亦或“他们找你还有什么事”。
虽然不喜欢被隐瞒,但既然成为了他的妻子,她就愿意给予他最大程度的信任。
相信是他的话一切都可以处理好,他也一定不会在外做危险的事,连累她担惊受怕。
卓熠对她笑了笑。
他真是将柔肠寸寸都给了她,烁烁眉眼也因她重新点染温度,一颗适才还浮沉不定的心仿佛终于寻到了归处,得以安之若素。
“棠棠,你和袁芯苒说一下吧,让她敦促烛云博尽快结束和白羽弦太的合伙关系。”
卓熠深吸一口气,心中再次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进行了一番忖度。
严穆之所以暗示夏初支走邵棠,是因为按照严穆自己的一贯处事风格,邵棠一点都不可以知情。
但严太太却劝卓熠最好不要这么做。
因为她正是严穆这般行事的直接受害者,严穆怕她担心,索性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可越是不知道她就越担心,今天她走投无路求上卓熠就是现成的例子,她和严穆夫妻间的所有矛盾几乎都根源在此。
"邵小姐很聪明,想瞒她比想瞒我更难。"严太太说,“虽然卓总您理论上也能做得比严穆更加滴水不漏,但好像面对邵小姐除外。”
严太太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得穿。
卓熠再怎么运筹帷幄也是对外,他如果有本事在邵棠面前把谎说圆,邵棠就不会失着忆还把他逼得节节败退。
“你记不记得袁芯苒和你抱怨过,烛云博现在好像是在创业,但总觉得他领着手底下的人一天天忙,却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
权衡思量过后,卓熠有了决断,虽然有些事必须由他自己去完成,但他不能完全将邵棠排除在外。
“人工智能是噱头。”卓熠如是告诉邵棠,“夏初高考总分不过百,白羽弦太说的他既听不懂也复述不出,费了我和严总好一番工夫,才基本确认白羽弦太是在搞虚拟货币。”
“比特币之类的吗?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听说有些同学会利用课余时间挖矿赚外快。”
邵棠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的沙发罩,铺好后拉他一起坐到上面。
卓熠叹了口气:“是也不是,本质都属于去中心化的网络加密货币,但他给自己发行的那套货币设定了一个机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增发。”
他一口气说出几个专业术语,邵棠一下没反应过来:“嗯……嗯?”
“总之这正是其他暴力团的利润连年递减,稻吉会却逆时代洪流越做越大的原因。”卓熠耐心解释,“他一直在借这种手段对购入货币的投资机构和散户进行收割。”
邵棠大致理解了,继而不禁拧起眉头:“这……怎么听起来像传销和非法集资,在咱们国内是不是犯法,该不会烛云博也……”
“放心吧,烛云博应该只是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带团队为他研发了一些涉及区块链的算法。”
卓熠温声宽她的心。
“我和烛云博聊过,在白羽弦太折我这只手之后,烛云博生怕梁子就此结下,还一再向我强调他合伙人本性不坏,就是幼稚不懂事。”
“哦,那就好。”邵棠点点头,“我明天一早就给芯苒打电话。”
虽然她一直认为不管她和白羽弦太如何交恶,都没必要逼袁芯苒和烛云博选边站。
不过白羽弦太的买卖不正当另当别论,她作为袁芯苒的朋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男朋友被人一步步算计进火坑。
由于深知事情的严重性,邵棠此时的神情很是严肃。
这就让卓熠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本来在心中掀起巨浪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俯身的动作轻柔和缓,将嘴唇贴至她耳侧。
“明早不行。”卓熠的声线又磁又温柔,“已经说好了,明天一早咱就去把车库里那堆玩意儿扔夏初家门口,然后还得买衣服挑戒指,这两天其他事都往后稍,领证最重要。”
第六十五章
第一张结婚证, 邵棠和卓熠领得急。
当年的重中之重是邵棠要从家里偷出户口,因此别说戒指和仪式,二人连领证的具体日期都没定下。
邵棠让卓熠听她消息, 反正就这几天, 她肯定想办法把户口偷渡出来。
私定终身的少年男女, 生生将本该甜蜜浪漫的桥段演绎成了如履薄冰的特务接头。
拿到结婚证只意味着战斗的开始。
邵棠捧起红本本的兴奋和愉悦只持续到了她回到家, 有惊无险地放好户口,然后便生出了迫在眉睫的新忧虑。
——谁行行好给她支个招,结婚证这东西要往哪里藏啊?
话赶话说起结婚证,二人便在相视一笑后上了楼,并肩来到书房里的保险箱面前。
邵棠那时生怕爸妈和哥哥发现,将结婚证压在了床垫下, 靠中间的位置, 欲盖弥彰地包了两层床笠。
后来失忆的她住进他家,为了不暴露二人的真正婚姻关系, 卓熠直接将离婚证锁进了保险箱。
17, 09,23。
邵棠转动旋钮,保险箱的门在她准确转出最后一个数字时弹开,箱内一红一绿的两本证件再次映入她眼帘。
“复婚时咱们两个的离婚证都要拿。”
邵棠对复婚早有预谋,彻底恢复记忆后不知道偷偷将相关流程百度了多少遍。
卓熠抬手拿起自己那本:“你的是一直放在家吗?明天挑完戒指去拿吧……”
说到这里, 他眼中含了几分促狭,笑着问道:“结婚证塞到床底下,后来咱们又把婚离了,离婚证你藏到哪里了?”
邵棠摇摇头, 语气很是感慨:“没用心藏,当时完全没心思顾及这些, 和作废的结婚证一起,又压回床底下了。”
“那看过荣哥留下的遗书,邵叔和木姨不是立刻就都找到了?”卓熠呼出一口气。
邵棠应了声“是”:“但也不敢找你我说,等我在国外待了一段时间,心情也平静一些了,才旁敲侧击地试着和我提你。”
卓熠的目光略过绿本上的“离婚证”三字:“他们也没怨过我吗?害死了他们的儿子,又辜负了他们的女儿。”
邵棠抿了下嘴唇。
她不是察觉不到卓熠的心结其实并没有完全解开。
比如他还是觉得自己犯了罪无可赦的错,只不过因为知晓了她非但不肯怪他,还执意与他破镜重圆的心意,所以选择换种方式背负着罪孽前行。
……算了,来日方长。
邵棠这样想着,将一红一绿的两个本本放进了桌角的书架里。
她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不假,可早过了昔日想给卓熠一份牵挂,就二话不说把人拽到民政局领证的年纪。
他们还有很久很久,有一定很幸福的一辈子,完全可以放缓前行的节奏,手牵着手慢慢走。
……
翌日,二人的行程可谓排得满满当当。
考虑到载着这车殡葬用品去哪都既不吉利也容易吓人,他们将夏初家定为了第一站。
但凡卓熠将这件事的实施日期往前提两天,恨不能把夏初当亲儿子护的严穆都免不了对他有所微词。
不过情势今非昔比,卓熠给自己的作孽行为找到了严穆完全挑不出理的动机。
他告诉严穆,夏初家小区全天处于白羽弦太的监视中,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将计就计,坐实他坚信夏初已经和白羽弦太狼狈为奸这件事。
“那感谢视频的事怎么办呀?”邵棠在去时的路上还很是苦恼。
然后她就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严太太在加上她好友后直接给发来了夏初倒立吃面条的视频,这一毛钱特效不掺的花活儿把邵棠看得一愣一愣。
“夏初昨晚没敢回自己家。”卓熠言简意赅地解释视频来历,“求严太太收留可得把价码开足,我和严太太说,她提夏初能倒立吃面条的时候,你眼睛亮晶晶的。”
邵棠立刻对自家优秀的老公竖起了大拇指,手机放到一边扣好安全带,准夫妻俩一起奔赴下一站。
嫁给霸道总裁是种怎样的体验?
走进那家卓熠预约好的珠宝店,邵棠几乎被柜台里动辄几十上百万的戒指价格闪瞎了眼。
而当她窘迫地扯了下身旁卓熠的袖子,压低声音,打算问问他有没有价位更亲民的其他店可供选择,一抬头便瞧见了珠宝店店长正领着一众店员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面前。
说是他们品牌的几位首席设计师已经在贵宾厅就位了,还请邵小姐移步过去详聊,以便他们能够更加明确她的定制需求。
邵棠:“……”
她现在就很后悔。
刚才没有一进门就直接拍板,要下柜台里那双最便宜的对戒。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首席设计师的定制款百分之百比她刚刚一圈浏览下来的所有成戒都贵。
许是珠宝店里受到的冲击太大,等他们又去到附近的高级商场买衣服,面对那几位全程只围着他们服务的VIP导购,邵棠已经可以不怎么僵硬地面向他们维持笑容了。
“阿熠,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特别特别有钱,但你旨在把我按照败家媳妇儿的标准培养是不是也不太好?”
邵棠明白卓熠是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可她到底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孩子,其实并不适应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
二人离开商场时已是下午,手里没提什么东西,貌似这才是卓熠他们那个圈子的一贯购物方式,他们只负责选购和付款,商家会负责对他们买下的物品进行统一调配,稍后一起送货上门。
“让你不开心了吗?”卓熠将她眉宇间的郁结看在眼里,语气很轻地问。
“倒也不是。”邵棠连忙否认,“你陪我选戒指,买衣服,听导购员们叫我卓太太,羡慕地感慨你宠我,我都很开心,就是有点不自在,快乐本身也不来自于可以随便挥霍你的钱。”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恨不得一句话附赠三句解说,显然是生怕他又一言不合误解她的意思,再因此陷入自责似的。
卓熠笑了笑。
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一向自觉辜负她,没能将一切做到尽善尽美的他,今天听她这么说,居然愣是没攒出多少消沉情绪。
反而主动拉起她的手,将那只柔软白皙的手珍而重之地包裹在掌心。
“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不像别的手饰,都是一辈子只有一对而且意义重大。”卓熠说,“我也没有那么浮夸,简单粗暴地认为越贵的东西就越好,这个牌子是老周妈妈推荐的,设计师审美在线,是定制婚戒的行内翘楚。”
“哦,这样……”邵棠不明觉厉。
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适才的沟通过程,那几位设计师确实提过几次“祁总”。
卓熠继续说:“咱们今天时间紧,SKP属于高端商场,里面的商家排布规律性不强,叫个导购效率高些,至于配送服务,是消费达到标准附赠的。”
邵棠吞了口唾沫:“那他们服务还挺到位的……我之前没来过这里买东西,不太清楚。”
“一分钱一分货。”卓熠挑眉看她,“你不用拘谨,我不觉得我爱你这件事需要用拼命给你花钱来证明。”
“对啊,不然我又赚不来很多钱,好像我的爱和你的相比很廉价一样。”邵棠一本正经地道,再次重申自己不喜欢那样。
卓熠被她逗笑了:“但你没去过的地方我带你去,没体验过的东西我带你体验,都看过了,你再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我是你做出任何选择的底气。”
事实证明邵棠确实多虑了,因为到了该解决晚餐的时间,取到离婚证的二人就近推开了一家小面馆的门,据邵棠说,面馆在这里开了十几年,她和邵荣读书时经常过来吃。
“后来我哥当兵我也读大学了,才渐渐来得少了。”
邵棠选了一张靠门的桌子,拉着卓熠坐下,小声给他讲八卦。
“开店的叔叔阿姨家有个比我大一两岁的姐姐,当时好像挺喜欢我哥的,每次我们过来,都额外开饮料给我们喝。”
卓熠一哂:“荣哥就吊着人家,白喝好多年饮料?”
“都是十几岁时候的事儿。”邵棠说,“咱也不知道我哥那时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那个姐姐后来也不喜欢他了,再看到我们来吃面,故意给他上眼药似的,饮料只给我送一瓶……”
二人边看墙上的菜单边小声说着话,正准备叫老板点菜,一回头才发现不远处靠柜台的那张桌子,一个四五岁小女孩儿正好奇地盯着他们瞧。
“妈妈,客人要点菜。”
小女孩儿机灵得很,对上他们的视线,立刻冲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
“知道了!”
后厨立刻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不多时,阻隔前台和后厨的竹帘掀开,走出个样貌清秀的年轻女人来。
“您二位扫桌角的二维码就行。”
女人风风火火的,人未至声先到,待走近看清邵棠的脸,一下子愣住。
“你是……邵棠?”
“刘曦姐。”
虽然确实很久没见过了,但邵棠同样一眼认出了对方。
“面馆现在是你在开了呀?”
几句寒暄,旁听的卓熠心里有了数,年轻女人正是邵棠口中那位疑似对邵荣有过意的姐姐。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一个三本大学的毕业生,在外打工也就一个月几千块,还不如回来继承爸妈的面馆,踏踏实实的小本买卖,糊口无忧。
至于老公,则是后来相亲认识的,别的优点没有,反正老实顾家,女儿五岁了,明年上小学。
“这位是你男朋友?”
刘曦同邵棠说了一会儿自己的事,目光落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卓熠身上。
“瞧着一表人才,和你怪般配的。”
邵棠托着腮淡淡一笑,如实作答:“明天就是老公了,他陪我回家取……结婚要用的证件,刚好到饭点,想着带他来吃碗叔叔阿姨做的面。”
“哈哈,姐这就给你做去,不骗你,完美继承我爸妈衣钵。”
刘曦起身,回后厨煮面前不忘交待。
“饮料小菜你们自助,今天这顿我必须请你们,结婚可是大喜事呢!”
傍晚六点多,眼见过来吃面的人渐渐多了,邵棠和卓熠便没过多叨扰,和刘曦母女道谢后就离开了面馆。
临别前也和刘曦的老公照了一面。
的确如刘曦所说,是个顾家的本分男人。
刚进完食材从外面回来,水都没喝上几口,就立刻洗了手去后厨帮老婆忙碌。
还给女儿买了小零食,老婆嗔怪他惯女儿也不辩驳,只木讷地挠头憨笑。
“时间过得真快,走在这条路上,我和我哥放学后一起来这里吃面,好像都发生在昨天。”
吃过晚饭,邵棠和卓熠并没有立刻开车回家。
反正今天也没其他事情要做,他们就顺着军属院附近的小路慢慢散了会儿步。
“我哥当年可霸道了,要求我上学放学都必须和他一起走。”邵棠说,“后来我考上北大,他大言不惭地和我爸妈邀功,说里面至少有他一半功劳,物理层面断绝了我早恋的可能。”
卓熠漆黑如曜石的眸子映着天边的沉沉暮色:“看来荣哥对我挺不错,发现我对他的宝贝妹妹图谋不轨,也没给我穿小鞋什么的。
邵棠:“……”
行吧,如果卓熠至今觉得她哥给故意他塑造周晨骁这个假想敌不算穿小鞋的话,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邵棠这时还是很欣慰的。
她感觉得出来,卓熠提起邵荣的语气在一点点释怀,对她的态度也是,毫无疑问是他正逐渐走出阴霾,不再受困于过往的征兆。
隔日一早,二人依照原计划,去民政局领回了结婚证。
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破镜重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率先为他们奉上了满满的祝福,祝愿他们这次一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然后他们各自发了朋友圈。
邵棠的微信好友人数不多,但都是很亲近的朋友,因此收到红包的消息提醒响个不停。
两相对比,倒是卓熠的手机一直安安静静。
他堂堂卓越总裁,商场上虽杀伐果断,却也不像同为青年才俊的严穆那般恶名在外,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全是因为自从那日和夏初严穆聊完,他便为了以防万一,专门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阿熠,我接个电话,是念念打来的。”
邵棠脸上仍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卓熠看在眼里,嘴角杨起又压平,目光扫过自己的手机,最新的一条微信未读消息赫然来自于严穆。
严穆:夏初说他不方便联系你,既然暂时身处统一战线,装没看到你的官宣朋友圈也不像话,让我顺便发他那份红包。
严穆:我怀疑这大概是他最庆幸白羽弦太在监视他手机的一次,特么的真跟我儿子似的,领他出门吃谁的席都一起走我的账。
严穆:给你的支票你是不是没兑呢,觉得多少合适,你随便填,连带他那王八蛋逆子一份。
严穆:说正事,你之前说其他事都往后稍,先让你把证领了,现在你证也领完了,没别的事就尽快过来商量下动手时间。
严穆:早点让白羽弦太那货完蛋,我也能早点解脱。我家童童说,按照夏初这个三天两头赖我家不走的尿性,她都快被整出产后抑郁了。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童童好像特烦他……
卓熠:……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很想吐槽严穆在夫妻关系上的迟钝程度。
严太太愿意回头再爱严穆一次,无疑是严穆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严太太上辈子是造多少孽,这辈子才不仅栽到严穆身上,还兜兜转转十几年,愣是没甩掉那个和严穆深度绑定的夏初。
深吸一口气,卓熠低头打字:明天十点穆胜创投,带上你逆子一起,详谈。
第六十六章
作为一名医学生, 邵棠一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自从她再次和卓熠成为合法夫妻,她开始怀疑周易中流年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具备一定合理性。
仿佛黑暗已被阳光驱散, 她可以感到所有事情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每一天都是特别幸福美满的模样。
首先她的工作有了着落, 助推她向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生赢家更近了一步。
说来也巧, 她陪卓熠去积水潭医院拆石膏那天,恰逢人家医院秋招报名的最后一日。
虽然在住院期间惹出不少乱子,但她的资历和专业能力没话说,郝主任还是又提了一嘴,希望能为院方纳入她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邵棠本来是有些犹豫的,主要是顾及郝主任之前说过的孩子问题。
那时她根本不敢想能够这么快修复二人的婚姻关系, 但现在一切水到渠成, 按照他们的年纪来说,确实是时候该把怀孕生子提上日程了。
但卓熠却不希望她受限于什么时候就该做什么事。
那句支持她做出任何选择的话, 他说得很认真。
所以关于要不要孩子, 又打算什么时候要,她只需要遵照她自己的心意来,他完全听从她的安排。
她能一直做当下最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于是经由一番思量,邵棠最终还是借用医院的电脑报了名。
毕竟二人之前没有备孕计划, 卓熠体内还有五枚弹片和一块钢板等着取,中间保不齐就需要打针吃抗炎药,也不太可能进入理想的备孕状态。
而邵棠并不想继续在家闲置两三年,比起全职阔太, 她更喜欢深耕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做个和父亲一样救死扶伤的医生。
接下来的入职考核一切顺利。
郝主任没看走眼, 无论理论知识亦或手术操作,邵棠都是当年所有报名医生中最优秀的。
继而便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外科临床科室和郝主任麾下的科研团队,不仅医术高明,偶尔帮郝主任带带研究生也得心应手。
其次是袁芯苒和烛云博那边。
袁芯苒是个很能拎清是非曲直的姑娘,邵棠和她说完利害关系,立刻就叫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性。
倒是烛云博由于性格原因,一度无法接受白羽弦太正在知法犯法,而且真正身份是日本暴力团首脑的事实。
但卓熠有的是证据让烛云博信,要知道他手里可是掐着夏初这个“双面间谍”,论做狗腿子吃里扒外的天赋,怎么说呢,是个连卓熠都会偶尔被他震撼到的家伙。
比如他明明自己的“艳照”被对方掐着,又明确生了二心,却非但不肯谨慎行事,还愈发变本加厉地伸手向白羽弦太要钱要东西。
问就是他觉得白羽弦太这只肥羊即将被卓熠和严穆宰掉,自己如果不抓紧时间薅点羊毛就很亏。
总之明面有卓熠运作,暗处还有严穆和夏初打辅助,烛云博不仅平安撤出了白羽弦太的公司,还带出了一些相当关键的核心资料。
卓熠告诉邵棠和袁芯苒烛云博,保留这些是为了避免日后白羽弦太的虚拟货币暴雷,他再想到扯回烛云博当替罪羊。
邵棠不疑有他,但这些材料没过多久就被卓熠共享给了严穆,意味着针对白羽弦太的进一步围剿即将开始。
日本暴力团如今不再能将灰色及黑色产业摆上台面,其实就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严穆的半个同行,名下资产不少都以金融形态运营。
“这小子投资眼光其实挺够呛的,而且增值资产的方式漏洞很大。”
在大致摸清了稻吉会的商业版图后,严穆直言不讳地评价。
“社交网络,脑机接口,元宇宙,AI……”严穆说,“他爸留下那些夕阳资产基本都让他贱卖干净了,手里也不剩多少现金流,都让他砸到这上面了。”
简而言之,稻吉会的逆时代繁荣其实只是外行人看到的表面。
作为组织七代目,白羽弦太手中那些股价持续走高,也在年轻人中享有极高知名度的产业,其实大多是些没做出任何产品,空吹梦想和未来的虚架子而已。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创立的虚拟货币“Bubble”。
他先借着近年的元宇宙东风注册了相关业务的公司,然后顺势推出了这款能在他们公司元宇宙产品中充当一般等价物的货币。
水军,营销,操控舆论……
这样三板斧砸下来,在日本经济整体下行的大趋势下,不少日本年轻人不仅大量购入货币,也将货币和元宇宙公司的股价一再炒出新高。
当然也不是没有吹哨人。
别管他将自家的元宇宙吹得如何天花乱坠,至今曝出的几段视频其实拿3D动画软件也能做出来。
一两个月还好,他一个饼画了三年,稍微具备些金融学常识的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这里就涉及到了他们暴力团的老本行。
解决不了问题,他有的是办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反正日本的自杀率一直不低,东京湾里时不时多个一跃而下的LOSER又不奇怪。
而他选择来到中国,原因也并不像他透露给烛云博的那么单纯。
他是瞄准了中国的年轻人市场。
无奈国内的相关法律法规更加健全,他根本寻不到可钻的空子。
只得退而求其次,将主要负责技术支持的业务放在中国,转而借助中国的地理优势,和接壤的东南亚□□勾结。
稻吉会之前就涉猎那边的人口贩卖和毒品生意,他接手后又在网络□□里掺了一脚,毫不夸张地说,一旦所有罪名坐实,绝对会被列入国际通缉犯的名单。
如果白羽弦太是个纯中国人,凭借查到的这些,卓熠和严穆此时已经可以将证据呈交警方,然后坐等他为犯下的所有罪责付出代价了。
可惜他手中拿着的是日本国籍。
他玩得花玩得险,组织内还有个稳健派高山先生坐镇。
就算在国内被逮捕,高山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日本警方对他进行引渡,届时回到他们的地盘,涉及到两国政府的博弈,就很难再让他罪有应得了。
根据白羽弦太告诉夏初的说法,这位高山先生不仅过去就一直担当他爸的副手,还有个隐藏身份,就是他亲爸爸。
说白了,白羽弦太是私生子不假,却根本不是六代目的私生子,而是六代目的情人又和其副手苟合,这才有了他。
有些事确实阴差阳错。
当年那场局,本来是高山伙同白羽弦太布下,意图杀死白羽弦太的大哥,帮亲儿子篡夺组织继承权的。
不料卓熠的小队因为缉毒任务横插了一脚。
最后硬杠上数倍雇佣兵的小队除卓熠外全员牺牲,白羽弦太的大哥也死在了三方的交火中,甚至没用白羽弦太亲自给计划收尾,遣亲信再去灭雇佣兵的口,残余雇佣兵就被后续赶来的周晨骁带队全歼。
“真的,我要是白羽弦太,搞清楚你就是那时突击计划的发起人,高低给你磕一个。”
夏初讲到这里,一贯满嘴跑的火车竟也往轨道上贴了贴。
“到中国第一件事就是去烈士陵园给牺牲那几个磕,没你们哪能有他啊?”
卓熠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夏初此人虽然道德观念缺失,却还是有几分家国情怀在的。
这点卓熠瞧得明白,不然也不会如此松懈对他的防备,和严穆商量什么都不太避讳他在场。
“高山的存在是不是很耽误你们的事儿?”
见卓熠和严穆都不搭自己的话,夏初忽然低头笑了,纤长手指拨弄着胸前的翡翠怀表,正是之前白羽弦太送给他的那枚。
“我让弦太把他除掉好不好?”夏初说,“反正他在弦太心里的位置也没比之前那个名义上的爸爸重要多少。”
他说着撺掇白羽弦太弑父的事,语气却轻佻得仿佛只是要一起吃顿饭一样。
严穆没忍住一脚踹过去:“……你特么当你是霍乱朝纲的苏妲己?人家苏妲己至多也就让纣王斩忠臣,他怎么那么给你面子呢,你挑拨两句就为你做掉亲爹?”
夏初侧身躲过,手指还绕在怀表链上:“都是相互的嘛,我可从来没在他面前掩饰过我的拳拳爱国之心,他一样认为我能为他背叛我祖宗啊!”
顿了顿,他摊摊手,声音竟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地慨叹:“不瞒你们说,虽然对彼此的人性心照不宣,但我们相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忽略国家立场,留着对方解闷儿真他妈有意思。”
他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吃里扒外的恶心劲儿,所以严穆一脚不中,又气不过似的,直接抄起手边那串少说六位数的佛珠砸向他的脸。
这次倒是正中目标,但显然是夏初为了给严穆熄火故意的。
卓熠的动态视觉很好,把夏初偏头向左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这才致使佛珠只落到了他半边肩膀上,丁点没碰到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人颜。
“在确保他没办法拿你怎么样之前,都不让他知道你跳反到我这边了,我和严总做到了你求我们的事。”
将若有所思的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卓熠说着,眉宇间凝了几分警告意味明显的锋锐。
“提醒你一句。”卓熠道,“如果你暴露的原因是自己主观意愿地玩嗨了,等他死到临头时想拉你垫背,我一定不会管你。”
……
卓熠和严穆是如何运作的,邵棠这边自是不知。
入职后她也忙碌了起来,一晃儿冬去春来,她还是从袁芯苒口中得知了日本Bubble币暴雷的事。
没有任何实体依托的虚拟资产,价值蒸发甚至可以发生在一夕之间。
从一币120美元的至高点跌到堪比冥币的0.0002美元,Bubble币只用了短短半个月。
不过这只会让袁芯苒和烛云博更加感激卓熠的提醒,倒动摇不了多少白羽弦太的资产基本盘。
不管怎么说,收割投资者的镰刀都是由他亲自打造,他是最清楚虚拟币迟早暴雷的人,因此早就把到手的收益进行了洗白和转移。
真正让他陷入被动的是有人曝出了Bubble币,稻吉会和他白羽弦太的关系。
服务器位于美国的黑客网站,匿名爆料,他用尽了手段都没能揪出罪魁祸首。
最后由于比起报复,处理随之而来的危机更加是当务之急,白羽弦太不得不暂且将一切当做了某美国同行的恶意竞争,专心应对起了来自日本和中国的□□。
夏初没有暴露,却真的唆使白羽弦太做掉了高山。
手段并不复杂,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关于要怎么做才能令他们这种人一步步突破自己的底线,白羽弦太已经为夏初打好了现成的样例。
夏初是天生的演员,复刻对方的做法轻而易举。
到头来竟是李鬼演赢了李逵。
意识到夏初极有可能令白羽弦太万劫不复,一再劝说白羽弦太除掉他的高山,反被白羽弦太杀了回马枪。
一个总试图管束自己的所谓亲爸,在白羽弦太眼中,远没有夏初这个总能懂得他心意,也愿意一直和他狼狈为奸的干哥哥有价值。
“弦太亲口说的,我要真是个女的,娶不到邵棠娶我,他也觉得这辈子值了。”
夏初说出这句话时严穆正端杯喝水,不待他说完就一大口全喷了出来。
然后则怔怔地盯了他半晌,越琢磨越膈应,果断把手里尚有半杯水的瓷杯砸了过去。
“再特么不收网,我看你俩滚进一个被窝指日可待到。”严穆骂道,“白天叫哥哥,晚上哥哥叫?一对狗崽子,倒是想得美玩得花。”
夏初哈哈一笑,虽然说笑的对象是严穆,目光却带了几分凉意,意味深长地朝卓熠落去。
毕竟出手的是卓熠和严穆,白羽弦太的尝试脱罪之路可谓举步维艰。
首先,做掉高山让他失去了位于日本的重要支点,令他短时间内无法疏通和日本警方的关系,获得脱离中国的引渡协议。
随后,他在东南亚那边干出的勾当也伴随着国内的调查深入浮出水面。
因为牵扯到不少中国受害者,针对他的出境限制很快落实,他彻底成了中国绝不会轻易放归的外籍重罪嫌疑人。
白羽弦太真正意识到情况不好,是他收到了法院传票的那一刻。
走的是国家公诉流程,意味着一旦法庭判决,他极有可能当庭受到拘捕。
“初哥,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自从他一意孤行做掉高山,又缠了一身官司自顾不暇,越来越多的部下开始对他萌生二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能商量这种事的人,竟只剩了一个夏初。
“你是在发愁吗?”
夏初陪他打完一局游戏,随手将游戏手柄丢在一边,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身。
“别闹,比起愁,弦太你这会儿明明是兴奋更多吧?”夏初笑着戳穿他,“已经不会更糟了,就代表可以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了。”
“哈哈,你也很兴奋呢,初哥。”
白羽弦太跟着笑。
结合现下的情境,这笑听起来格外叫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回顾他和夏初第一次产生交集,他就是这般笑着,将这位同类戏称为猎物。
然而如今攻守易势,猎物成了高明猎人的诱饵,正一步步将他引入的深渊。
“我要卓熠的命,要小学姐的人。”
白羽弦太从沙发垫下摸出一把枪,俨然是叫来夏初时就有了计划,枪口已然毫不迟疑地抵上了夏初的太阳穴。
“我去杀卓熠,初哥,你就负责帮我请来小学姐,好不好?”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