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野狼
“打电话叫救援吧。”隋昭昭之前在纳河工作的时候, 也总是因为道路过于陡峭崎岖,车开到一半老是抛锚,也算是对这种情况处理得十分娴熟了。
不过因为西北太大了, 总归还是有信号不太好的地方, 他们都人手一部卫星电话,这边倒还好, 一部手机其实就够……
“打你的。”隋昭昭默不作声的把早就没电关机已经黑屏了的手机重新揣到了兜里。
骆清河听到也开始沉默:“是这样的, 病号服没有口袋。”
“所以呢?”
“所以我根本没带手机。”他扬眉道。
骆清河在临京确实常开大G,但由于上班自由没有时时刻刻需要看手机的条件反射,本人又经常莫名失联, 车上完全没有手机充电器也实在情有可原。
“油还够跑多久?”骆清河皱着眉头问道。
隋昭昭透过防风玻璃往前看了一眼:“大概往前数五个路灯的距离。”
意思就是, 启动一下子, 轮胎都没擦热呢就要没油了呢。
沉默半天,头脑聪明的骆老师在荒山野岭的大路上, 从嘴里平静的挤出两个字:“等吧。”
“医生没让出院就自己偷偷跑出来,还一个人半夜飙车开了上百公里, 手机也不带,油也不加, 幸好你是碰上了,没碰上是不是一个人被困在哪个荒郊野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发现啊?”隋昭昭深吸一口气, 感觉火气让血压都骤然上升了不少。
“碰上了不是也被困在荒郊野岭了。”骆清河争辩。
“那是因为谁?”隋昭昭冷眼看他,“请问我可以骂你神经病吗?”
“畅所欲言。”骆清河矜持道, 又甩出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的话茬作为挡箭牌试图转移她的怒火,“那天你在三楼的木屋里,我和王青松在外面看到一楼窗口出现过一个陌生的身影, 没看清脸,但身形绝对是个很壮的男人。”
“有多高?”隋昭昭眯起眼。
骆清河想了想:“占到窗口大概一半的样子, 那应该是不超过一米七。”
那就不是占巴。
隋昭昭压下眸子的同时,又不免泄下一口卡在胸腔半天不上不下的气。
车外风平浪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飙车的时候太上头了,骆清河这会冷静下来,血色退下去脸色倒是显得更苍白了,眼皮懒恹恹的耷拉着,一向盛气凌人的眉眼这会也染上了病骨支离,散漫的靠在座椅上,可能是由于凉风吹得太猛了,耳尖和唇色都是殷红的。
看起来似乎比月光还要皎洁破碎几分。
隋昭昭生活在纳河很多年,那里离西藏很近,难免受到藏传佛教的一些影响,虽然她是个十分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偶尔也愿意欣赏宗教里一些哲理思想。
比如僧人们常说的——一切色相皮囊不过都是红颜白骨,转瞬即逝的虚无而已。
但是当骆清河这么顶级的红颜白骨真的落在她眼前的时候,恍惚间竟然生出了一种迷惑人心的永恒感,似乎美的价值体现就在这里,一瞬的惊叹,但却是一场永恒的烙印。
隋昭昭的视线实在是有点太久了,盯得骆清河都侧过头来看她,两人在车内接上的眼神就像两块突然碰撞的磁铁,一直呼啸的风声此刻在耳边停止。
月光洒在窗外的草原上,甚至还能看出苍凉的月色下一片流浪缥缈的碧绿柔光,就像她的眼睛一样,透彻得不参一丝杂质。
清风穿堂过,但气温却越来越躁动了。
骆清河突然倾身上前,用手托住了隋昭昭的后脖颈。
月光溜进来一缕正好落在他的眼睛上,炙热的惊人。
唇齿交融,两人的喘气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隋昭昭脸颊都染上了绯红。
“别咬……等会,”隋昭昭皱起眉头,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你身上伤口裂开了?”
“嗯?”骆清河抬眸,狭长的眸子微眯着,显然一点话都没听进去,肩口处的那点撕裂伤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眼中倒映着她熏红的侧脸,声音嘶哑,“别管了。”
他得寸进尺的俯身上前,以一个将隋昭昭环在身下的姿态,右手放下了她的座椅,尖齿轻轻摩擦在颈侧,动作特别像猫猫狗狗磨牙的时候,不疼但痒得敏感。
骆清河早就发现了,隋昭昭脾气硬得很,但只要一咬上脖子,整个身体又软得犹如一滩水,墨色眼睛雾蒙蒙的盯着他。
“伤口都开了,你还想干点什么?”隋昭昭曲腿抵住了他的腹部,混乱中不小心掀起骆清河的衣摆,硬邦邦的薄肌毫无芥蒂的抵在了膝盖上。
骆清河脖颈间的青筋都忍得有些若隐若现了,他的眼神带着直勾勾的谴责,声音幽幽道:“难道伤口好了,我就能干点什么了?”
“看你表现吧。”
骆清河闻言啧了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可不行,我不接受婚前性行为。”
隋昭昭躺在座椅上,感受到膝盖下方接近小腿脚踝上那种尺寸十分明显的触感,冷笑道:“别叫,装什么衣冠禽兽。”
即使两个年轻气盛的躯体已经分开了,但车内的气氛却没有好多少,燥热感像是秋天里点燃的干柴,噼里啪啦的呲着火星子,烫得人身上直发热。
原野悠悠,静静的舒适的风声吹拂在草原上,野草摆动的声音像是把人带回了工业文明发展之前最原始的世界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特别适合在清爽的秋夜睡上一个好觉。
不过天都快亮了,车内却没有一个人睡着。
一个脸上神色淡淡的阖着眼,心里头指不定在心猿意马什么,耳尖上的红始终没能褪个干净。
还有一个脑海里骤然想起他那句莫名的暗示,久久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拖着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陷入短暂的昏沉。
“隋昭昭,醒醒。”
她刚眯一会,就被骆清河轻声摇醒了,天色还是黑沉沉的。
“别出声,”骆清河显然一下都没睡着,压低身子,侧头看向旁边的窗户,沉声道,“你听。”
风吹拂过野草,沙沙作响,宛如贴近摩擦人的耳蜗,但是在这令人沉溺的暮色中,却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声音。
像是从不远处传来的……
——是狼叫!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轻轻把敞开的车窗摇了上来。
按照车载导航显示,这一块应该是秦岭淮河以南,的确有狼群出没。
不过按理来说,狼群一般不会主动靠近经常有车行驶而过的现下这条国道。
骆清河知道隋昭昭的确是一个十分神奇甚至能让科学家们为她单独开上一科的物种,但晚上野外巡游的狼大多都是饥饿状态才会四处追寻猎物,直到游荡在国道附近。
他肩膀上的伤口撕裂了一点,血腥味不大,但他不敢赌犬科的鼻子的敏感度。
“狼群要是过来了,我们兵分两路走。”骆清河脸上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像是在理智下达指挥,“增加存活率。”
“你对你两三百万的SUV多点信任行吗?”隋昭昭微眯着眼瞥他,墨色的眼睛像一支穿云而过的箭,“况且你一个病号还想走到哪去?真能折腾。”
风声沙沙作响,路灯微弱的光芒照射在野外平静的原野上。
车内的绷紧而可以放缓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隋昭昭刚想放松一下僵硬的四肢。
突然,一道沉重的撞击声从副驾驶的车门边传来。
像是有什么生物剧烈击打着车门,挣扎着往上攀爬又滑下来了一样,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十分恐怖。
骆清河瞬间侧身挡住隋昭昭,视线紧紧的盯着车窗,月光划过侧脸宛如锋利的寒刃。
只剩下沉重僵硬的呼吸声和生物坚硬的爪子划过车漆的刺耳声交杂在一起。
——这车漆补起来得多贵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太大了,隋昭昭紧绷着的神经在这种危机关头还不忘游走一下,替身价上亿的骆老师担心一下补漆的费用。
拍打扒拉车门的声音骤然停止了一瞬,但谁也没敢放松下来。
下一刻,一个带着尖锐獠牙,长着血盆大口的野狼的头骤然贴在了车窗上,绿油油的眼睛诡异得吓人,爪子激烈的拍打着车窗,沉重的力量让整个车都晃动了起来。
“你这车有定时保修吧?”隋昭昭盯着外面陷入狂暴状态的野狼,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车窗玻璃都岌岌可危起来。
“你说呢?”骆清河离野狼最近,屏住呼吸,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从背脊一直凉到后脑。
野狼不断的拍打着车窗,尖锐锋利的齿间在月光下散发着寒冷的血光,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腿都得吓软了,毕竟那可是一头满嘴獠牙的野生狼。
“它为什么不叫?”隋昭昭眯起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出声问道。
其实野狼是很少单枪匹马出现的生物,一匹狼发现猎物的时候一定会嚎叫,像是电视里圆月下那种狼人变身的长啸一样,除了用来呼唤同伴以外,还能起到震慑猎物的作用。
不过野狼不会无缘无故的攻击人类的,况且还是这种大摇大摆的坐在车里的,平白给自己上难度做什么?
手腕上系着黑绳吊着的那一颗圆润的狼牙轻轻戳到了隋昭昭的皮肤上,轻微的刺痛感传来。
隋昭昭突然坐直身体,与窗外那双幽绿的眼睛对视一瞬,轻声道:“骆清河,把车窗打开。”
第32章 不要嘛
苍冷的圆月, 婆娑的树影。
张着血盆大口的野狼瞪着恐怖而幽绿的眼睛,狂躁的用尖锐的爪子疯狂的击打着车窗,看着这一幕, 你甚至都能遇见那头狼用锋利的满口獠牙, 把你的躯体撕得血淋淋的样子。
但隋昭昭却说:“骆清河,把车窗打开。”
车外的冷风在半夜骤然变得寒意刺骨起来, 骆清河身形一顿, 侧头看着她,蹙眉沉声问道:“你确定吗?”
隋昭昭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又重复一遍:“把车窗打开吧。”
骆清河没再询问为什么, 他坐得离车窗最近, 那头狼只要进来了, 尖锐的牙齿会最先落到他的大动脉上,但他依然伸手按下了车窗。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席卷了整个车内, 狼是犬科动物中体型最大的野生物种,它的爪子紧紧的扒住车沿, 敏捷的溜了进来,张开四肢的形态下差不多快充斥了整个前座。
不过它此刻却没有丝毫攻击的形态, 带着油光水滑的皮毛温顺的落入了隋昭昭的怀抱里,鼻尖蹭着她手腕上的那颗狼牙。
它比一般成年野狼的尺寸要小上一圈, 大概还是个崽子。
“……”
看着驾驶座上用手抚摸着狼头仿佛在撸狗的勇士,骆清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退一万步来说, 这件事情放在现实世界来看真的不算诡异吗?
还是说其实是一种魔幻的魔法呢?
骆清河睁着眼睛就这样木着身子盯着这一人一狼的互动盯了快一分钟,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艰涩的开口:“所以它的腿是怎么回事?”
后退明显带着大面积的血迹, 黏住尘土粘在了毛上,颜色看上去很新鲜, 应该就是最近才留下来的。
隋昭昭用手轻轻扒开那片血迹粘黏的毛,手下的狼很明显在颤动,月光下,一条长而发黑发焦的划痕钳入了大腿皮肉中。
她眯着眼打量,这种痕迹毫无疑问是她十分熟悉的,她甚至能张口默背下伤口造成的原因以及过程,语气平静但是神色却凝重了起来,她笃定道:“这是猎/枪擦伤。”
骆清河压下食指把车窗摇上来,蹙眉道:“这附近有人猎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他们对视一眼,脑海里顿时不约而同的出现一句话——人可能还没走远。”
两人搭把手把身上发着颤的狼挪到了后座底下,又把座椅摇了下来,用衣服和一些杂物什么的把露出来的尾巴给遮住了,草草用车上的湿巾纸清理了一下血迹和毛发。
“你怎么确定那狼不会伤害你?”骆清河靠在座椅上,不解的蹙眉,“拿命赌?”
“你没发现吗?它一靠近,血腥味就全都从车缝里溜进来了,”隋昭昭说,“不会有野狼明知道自己受了伤还这样激烈的攻击猎物的。”
“除非它是在求救。”骆清河了然,又轻声感叹道,“你这鼻子怎么比狗还灵啊。”
他又想起第二次在伯利塔动物园遇到隋昭昭的时候,这人好像就是不知道从哪顺着烟味一路嗅过来的。
“我不止有鼻子灵。”隋昭昭冷哼一声,启动车里的最后一点油,往前面的大路上多开了几十米,把地上一点野狼的血迹远远甩在了后面,“所以你可别想着在我面前能隐藏什么。”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总是在藏来藏去的。”骆清河嗤笑道。
不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双腿落在草坪上的摩擦,两人瞬间噤声。
车窗贴的是防窥膜,从外面很难看清里面的动静,但里面往外看却是明明白白的。
他们清楚的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的往这边走过来,一只手奇怪的曲着,模糊的月色下能看见手上似乎架了一杆枪。
他刚刚明明用子弹把漏掉的崽子打伤了,母狼都死在手里了,它拖着那条伤了的腿又能跑多远?
他顺着血迹慢慢的在半条腿高的草地上寻找着踪迹,这边的杂草长得太野蛮了,血迹实在是不太好找,前面的道上好像有一小滩黑乎乎的血洒在地上,他加快脚步赶了过去,蹲下来看了两眼。
没错,就是那头狼崽子的。
但是血迹怎么在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他四处警惕的观察起来,眼神突然定在了前面那辆突兀的出现在这里的黑漆漆的SUV上。
听人说后头落水市的佛守岭上出现了十几具兽骨,最近森林公安都查得严。
他迟疑的端着猎/枪上前去瞥了一眼,从侧边看不清车内的状况,他把手压在眼睛上试图贴着往里仔细的瞧。
大晚上的,一个满脸褶子凶相手上拿着猎/枪的中年男人,把脸死死的贴在车窗上有多恐怖就不用多说了,况且这车窗的膜再怎么防窥也遭不住他这么瞧啊!
万一他再给来一枪呢?这膜可不防弹。
男人眯着眼四处瞧了许久,突然听见车内传来一声响动,他警觉的扣住了猎/枪,一边伸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再连敲了三下后,车窗终于被人摇了下来,里面坐着一男一女。
男人把女人抱在了怀里,两人嘴上都红得剔透,眼里也布满着暧昧的雾气,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大半夜的是在车里做着那档子事儿。
怀里那女的倒是长得漂亮,看到他手上的猎/枪害怕的瑟缩了一下。
“叔……你这是?”小白脸愣住了,有点不好意思的发问。
“别怕,我是这块的护林员,叫我老张就行。”老张眯着眼往车内大幅度扫视了一番,“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头受伤的狼崽子?”
“啊?这里有狼啊!”女人瞪大双眼,抱着男人的脖子害怕得直发颤。
男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担心的问道:“我们是来这旅游的,车开到半路上没油了,已经叫人来送了,您是说这附近有狼出没吗?”
——这小白脸真是好福气。
老张的视线在隋昭昭脸上停留了一下,他不认识这车的型号,但奔驰的牌子倒是很容易看出来是个豪车,只能在心里偷偷腹诽。
“没事了,你们要是看到记得躲远点,那狼崽子可凶。”他也不愿意再多一事,收回枪杆,准备掉头顺着血迹找的时候。他突然脚步又一顿,鼻尖微动,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老张身形一滞,又重新返了回来,弯下腰眯着眼沉声恶狠狠道:“你们车里怎么有血气?”
骆清河干咳了一声,扯了扯身上的病号服:“之前去山里徒步挂着手臂了,伤没好全这不是就跑出来了。”
隋昭昭的演技立刻无缝衔接上了,她娇嗔着推搡了骆清河一下:“都怪你动作太大了,伤口都扯开了吧!”
骆清河身上穿着病号服,扯开三粒纽扣的胸口处也确实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绷带。
况且正常人要是看到狼绝对是害怕得转身就跑,应该不太可能把那匹狼给藏起来。
老张那张褶皱的脸上铺下了半边阴影,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珠子溜溜的转着,气氛凝涩到极点,隋昭昭握着骆清河的手顿时紧缩了一下。
但凡后座下的那匹狼突然扯动一下,或者这假装护林员的老张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那他们大概都得交代在这里去了。
老张阴冷的视线如同毒蛇一样在头顶扫荡着,隋昭昭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座椅下面温热的躯体在瑟瑟发抖。
半晌,老张实在是没在车里发现什么值得怀疑的,半信半疑的收回视线,声音宛如幽夜呕哑嘲哳的老铜钟:“这块儿野兽多,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危险,要不要跟我回去住一晚?”
“这……这怎么好意思。”隋昭昭嘴角一抽。
开玩笑,你可比野兽吓人多了。
老张瞪着浑浊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干裂出一层皮的嘴唇一张一合:“难道你们还想留在这喂野狼?”
骆清河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老张身上古怪的氛围和扣在扳机上的手一样,神色自如的打开了车门:“那我们给您点钱,就当是住宿费了。”
老张带头走在前面。
隋昭昭跟在骆清河身后下来,走出一点距离,才缓缓用钥匙锁上了车门。
“张叔,你在这当护林员多久了啊?”隋昭昭状似不经意的好奇问道。
“快一年了吧。”老张带他们走到了一个用泥巴糊砖头勉强做出来的瓦砖屋子里。
一进去,潮湿气就冲天,骆清河伸手在鼻尖扇了扇,眉间皱起一个嫌弃的弧度,迈步走进来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圈,把半夜和小女朋友出来找刺激的富二代公子演得活灵活现。
老张一进来就不知道钻到哪个屋子里去了,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没拿猎/枪了。
骆清河盯着凹凸不平的墙角那块土地上的几双鞋印,又扫了一眼床铺,突然收回视线问道:“叔,咱婶在家吗?能借我女朋友一件换洗衣服吗?她爱干净。”
“我一个人住。”老张拎着两个铁杯子和年代感极强的热水壶走出来,“忍一晚上,喝点水吧。”
两人接过水杯,在空中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不要嘛,人家难受!”隋昭昭扭扭捏捏的牵着骆清河的袖子,硬着头皮接上他的戏。
“好好好,门口有水,我带你洗洗总行吧?”骆清河艰难的压着嘴角忍住笑意,一只手搂住隋昭昭的腰,手掌暧昧的摩擦着,又低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闹得隋昭昭羞红了脸。
两位有着与生俱来戏剧天赋的演员把富二代玩咖和娇俏小女友演得炉火纯青。
第33章 老张
“里面还有其他人。”隋昭昭借着亲密距离侧头跟骆清河说悄悄话。
“嗯……”柔软的唇瓣和温热的气息在耳廓附近触感异常, 骆清河下意识的想摸摸耳垂,手举到一半又堪堪放下。
两人走到井水旁边,靠着井口假装腻歪在了一起。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们?难不成他在车里看到了?”隋昭昭眯起眼睛, 总觉得有一股十分怪异的窥视感萦绕在周围。
“那他早就在车里开枪了。”骆清河像变戏法一样的掏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又摇摇头,“不像。”
要不就是打算来个劫财劫色……
“你不是没口袋吗?”隋昭昭古怪的盯着他唇齿间没点燃的烟, 突然就忘了要说什么。
骆清河矜持解释:“挂在耳后的。”
隋昭昭沉默了一下, 敷衍夸道:“厉害厉害。”
死烟鬼,从医院跑出来飙车连病号服都来不及换手机也没拿,却还能不忘带根烟。
骆清河瞥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没想什么好话, 轻嗤一声, 齿尖摩擦着烟尾, 音量骤然放大,冷着嗓子道:“什么时候我抽根烟也轮到你管了?”
月黑风高, 静得不行,这一声显得格外刺耳。
“你什么意思?”隋昭昭瞬间接收到了骆影帝的信号, 甩开他的手,怒气冲冲, “我管不得啊?”
“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姓骆的把花花子弟刻画得传神,掀起眼皮冷嗤道。
隋昭昭越演越投入, 话语里还带上了哭腔:“你说,你就是想让外面的那些个妖精来管你是吧?”
他俩这通深情演绎的炸裂对话果然吸引了老张的注意力, 大半夜的急急忙忙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劝:“你们这么晚了吵什么?”
“张叔,你来评评理!”隋昭昭通红着一双眼睛,“他个渣男, 就是想跟我玩玩而已!”
张叔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两边来回瞧了瞧, 一时间语塞:“呃……闺女啊,你们有什么事儿好好说呗,吵什么架嘛!”
“叔,你就说说这女人可不可笑?”骆清河也是个暴脾气硬骨头,咬着烟懒得搭理,“抽根烟我踏马就成渣男了?你别忘了你那一身的名牌包衣服鞋子化妆品都是谁给你买的!”
还整上剧情了。
隋昭昭眼角抽动了一下,又迅速继续敬业的怒道:“谁要你那几个臭钱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跟你说欧阳傲天,我们彻底完了!”
她这话一出,演了一辈子现实主义戏份的人生二十九年最佳影帝得主的骆清河都诡异的沉默了一瞬间。
这句台词其实还挺有名的,展新月的出道之作《我的傲娇女友》的经典名场面——男女中雨中分手。
——怎么不接了?
隋昭昭眯着眼暗示他,骆清河这才语气十分艰难的挤出一句:“分手就分手!”
很显然骆影帝在最后没能接上新晋花旦隋小花入木三分的演技,她遗憾的暗自感叹。
还是差点。
幸好张叔看不懂他们两人之间那一瞬的刀光剑影,只当是两个小情侣闹掰了吵架,他没跟这种类型的年轻人打过交道,忙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瞎忙活什么。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美女怒气冲冲的跑出去说要散步,那小白脸一边说走了就别回来了一边骂骂咧咧的进屋睡觉。
老张黑黝黝的眼珠子在污浊泛白的眼眶里溜溜的滚了一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昏暗的屋内瞧了一眼,看到骆清河已经背过身躺在铁床上了。
极致的黑暗已然绽放过了,天色终于出现了微弱而诡谲的灰白。
他随后步履轻缓的跟在了隋昭昭的身后,如果真的是在演戏,那么摄影机下这帧画面的构成其实十分诡异和微妙,年轻漂亮的妙龄少女堵着气在陌生的林子里横冲直撞,后面跟着一个上了点年纪佝偻着背眼神直勾勾的大叔。
老张屏气凝神的跟着隋昭昭往前走,前面是一个小河,这片林子都是他的地盘,他再了解不过了。
突然,女人的脚步快了起来,最后竟然径直跑到了河边,老张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快速跟上。
在河岸线上,隋昭昭突然转身,看到气喘吁吁面露凶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的老张,惊讶道:“呀,张叔,你怎么在这呀?”
老张迟疑的停下了脚步,摸不准她是真傻还是假傻:“我来林子里巡视一下,真巧哈。”
“不巧,我们在等你。”
沉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那一瞬间老张感觉一股钻心的凉意从脚底径直的攀爬到了头顶,一身的鸡皮疙瘩骤然叫嚣起来。
没等他缓过神来,骆清河随手捡起一个块石头,熟练的力度敲在了老张的后脑勺上,一阵剧痛传来,老张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
这次算是老张看走了眼,这俩小情侣可不是什么善茬,当然也不可能让他美美的晕过去。
黑暗中冰冷刺骨的凉水骤然从鼻腔里激流涌了进去,老张晕着晕着被突如其来的溺水给警醒,他下意识的张口呼救,凉水又争先恐后的堵到了嗓子眼里,呛得肺都带着火辣辣的疼。
下一秒,骆清河才把他给拎了起来,这小白脸穿着一身病号服嘴上还一点血色都没有,装柔弱天真装得入木三分,现在一只手轻飘飘的抓着他的衣领,这会儿嘴里叼着点燃的烟,冷淡的看着他。
“我这也算是终日打雁,”老张被扔在地上,往旁边啐了一声,恶狠狠道,“竟然让雁给我啄瞎了眼。”
“你打的是个屁的雁。”隋昭昭居高临下的瞥着他,“你是端了一窝野狼吧。”
一窝国家二级,真刑。
“果然……果然,”老张不知道想到什么,死到临头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那狼崽子找上你了是吧,呵呵,我就知道是你!”
“你用多大力气啊?”隋昭昭狐疑的看着老张神经质的样子,“别是把人打傻了吧?”
不知道是骆清河下手重了,还是老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这会狂笑着像是蓬头垢面的疯子。
骆清河站在河岸边抽烟,猩红的火星子在唇齿边明灭,他眯起眼吐出一口白雾:“不可能,我下手有数。”
“你在这给我装疯卖傻也没用,牢饭是吃定了的。”骆清河在岸边把烟掐灭了,走近蹲下来,“要是把你同伙供出来,说不定还能早出来个两三年。”
但要是身上有人命就另说了。
老张这个时候骨头又硬了起来,冷笑一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像是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一样。
“把他绑在这,我们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张早就被骆清河那一棒槌下去失去了行动力,这会一声不吭的被他翻出来的麻绳紧紧的束缚在了树下。
他们这场戏是临时演的,他那同伙还不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玩的就是一个信息差。
如果是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完全踏入别人的地盘且在对方拥有枪支武器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逃出去呼救,等警察过来处理这件事情。
但是这里站着的两个人,一个干了野保快十年打击盗猎一辈子,一个骨子里都没有恐惧感的疯子,两人一拍即合,蹑手蹑脚的开始返回木屋。
“不确定他同伙在不在家,不过屋子里确实是有至少两个人住的痕迹。”骆清河蹙眉,“要是他亮武器了就先藏起来。”
隋昭昭点了点头:“你那车我还留了点油,不过徐庄闲通过你的GPS定位仪找过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骆清河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对他这句话有什么意见。
“你身上伤口怎么样?”隋昭昭又问。
“专心点。”骆清河拉起她的手,神色淡淡,“死不了。”
天色已经逐渐泛白,远方的地平线璀璨的亮了起来。
屋内跟离开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两样,两人进去搜寻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东西,像是风平浪静的一场梦。
但是他们也没发现那杆猎/枪。
隋昭昭在想着屋内可能是有什么地道之类藏人的地方,先走进去搜寻看看了,骆清河则是站在门口,眯着眼打量起了右手边这个小小的紧闭着的侧屋。
他上前几步,打算去把门推开,侧屋的门突然就动了起来。
下一秒,里面骤然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
骆清河本来在门被从内推开的时候绷紧的神经已经扫到了遮蔽物,随时准备退后躲避,结果脚步却在看清男人脸的那一刻硬生生的变得僵硬了起来。
像是晴天霹雳的闪电落在眸子里的具象化,骆清河甚至感觉喉间冷得有些干涩到发苦,一丝宛如毒蛇吐着信子般的阴凉直冲后脑勺。
“睡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男人像是没察觉到骆清河陡然的停滞,笑着开口,“你女朋友还没回来呢?”
他的笑容甚至称得上一句和蔼亲切,骆清河却宛如被凉水淋了个透湿。
那突然出现在侧屋的中年男人,赫然就是刚刚还被他们打晕了绑在河边的老张!
刹那之间,身后屋内又响起隋昭昭轻巧的脚步,顿时唤醒了骆清河的震惊。
幸好这人常年冷着脸,面部肌肉不算灵活,震惊的幅度不大,说是锄在那站着仿佛刚睡醒的恍惚也能说得过去。
他压下心里的惊愕,挤出一个笑,随意的后退两步,靠在门框上,挡住了屋内的视线,扬声道:“是张叔啊,早上好,你看到我女朋友了吗?”
身后的脚步在这瞬间也停滞了。
第34章 好久不见
隋昭昭的视线被骆清河挡得死死的, 只能听到他和老张在门口对话的声音。
但这已经让她感觉到无比惊悚了。
毕竟老张刚刚才落在他们手里,已经被绑到了河岸边的大树下面。
那外面那个人是谁?
“没看到,兴许是在附近哪走走吧。”他笑了笑。
这个老张给人的感觉差异其实十分明显, 但如果是没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看到长相穿着完全相同的人, 在短期内并不会产生太大的怀疑。
他们或许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小伙子长得真俊,你女朋友是哪人啊?”这个老张能看出来在使劲儿的用温和的态度迷惑人, 但他说话却带有一种目的性强的诡异感。
骆清河手背在后面给隋昭昭打了个手势, 一边蹙着眉头瞎编:“我哪知道,我在酒吧跟这女的认识的,看她长得漂亮玩玩而已。”
“是吗?”老张粗糙布满褶皱的脸露出一个老实的笑, 枯黄的牙齿包在干裂起皮的嘴唇下, 无端让人一惊。
天际最终还是露出了鱼肚白, 朝阳像是数不清的金丝线一样向外延展,最终缠绕在了天幕上。
而在这风平浪静里, 却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暗潮。
老张走上前拍了拍骆清河的肩膀,那块撕裂开来的伤口冷不丁被扯动, 二次创伤的皮肉撕裂感让骆清河掀起眼皮。
他好像是故意的一样,专门往骆清河裸露出来的绷带上游按, 手劲儿又大。
骆清河宛如没有痛感一样,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异样的表情。
“真能忍。”跟老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总算是露出了阴暗的獠牙, 他的笑声像是卡在嗓子里拉锯齿一样,退后到侧屋门口, 右手伸进屋内,从黑暗里的屋子里掏出一杆熟悉的猎/枪,“小子, 跟那个女人搅合在一起,算你自己倒霉。”
“叔, 你这是干什么?”骆清河眼神微凝,面上适当的露出了尴尬的惊惧,连连摆手,“你想要什么?我家里有的是钱,咱们先把这玩意放下来好好说,别一个不小心走了火了。”
老张呵呵一笑,端着枪杆子的手纹丝不动:“要是往常那点钱确实够买你一条狗命,但是谁让你偏跟那女的混在了一起呢?”
“你认识我女朋友?”骆清河不动声色的抬眸。
“你女朋友?”老张呲着黄牙大笑,“真是好笑,无所谓,我管那娘们的情债有多少,我只知道老子这种东躲西藏的狗日子就要他妈的过到头了!”
骆清河一听这话的感觉就有些不妙,他背在身后的手不断的给隋昭昭打手势,示意让她想办法赶紧溜出去找救援,不要擅自轻举妄动。
但是下一秒,他余光已经瞥到老张身后一闪而过纤瘦敏捷的黑影,整个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们手上有武器,话里话外都是针对她的。
这种时候隋昭昭这女人不要命的还莽什么?
“叔,你不认识我总认识天水商场吧,”骆清河用尽力气才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四肢却犹如坠入冰窖,现在已经阻止不了隋昭昭,只好硬着头皮帮她吸引老张的注意力,随手胡诌了一个知名度广的商场,“那是我爹的产业,你有什么难处,我爹统统都能帮你摆平。”
“她倒是一个比一个会找……”老张那张干裂的嘴唇不知道在喃喃什么,没一会又恶狠狠的笑了起来,“不过我已经不需要了,只要把你解决掉,再把那女的攥在我手里,我想要什么他不能给我?”
“他是谁?”骆清河语气锐利,骤然发问。
“怎么,你女朋友连他都没告诉你?”老张的情绪被骆清河调动了起来,他看上去异常兴奋,似乎已经对自己即将一片光明的未来十分展望,施舍的给这个可怜挣扎的将死之人多聊了两句,“他们俩当时可不比你现在要恩爱啊哈哈哈,不过你也不必知道太多了。”
“怪就怪自己倒霉吧,等我们兄弟俩出境后会给你坟头多上几根香的!”老张狞笑着,看着骆清河冷硬苍白的面容,手机已经扣到了扳机上。
一阵轻微的风吹过,老张宛如老旧机器发出的卡顿嘶哑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了,他背后蒙住了一层阴影,就这一瞬间,他的后脑已经贴上一根凉凉的金属管。
那种感觉他应该十分熟悉。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后脑勺,火药的硝烟味在鼻腔里弥漫开来,他浑身骤然僵住,扣住扳机的手突然就硬成了石头。
“你瞧瞧我这记性,”本来应该已经引开解决掉的熟悉的女声宛如幽灵一样,骤然在他背后响起,语调悠悠道,“直到你出来,我才想起来原来还有一对双生子被漏掉了。”
她轻嗤一声,宛如魔鬼低语:“好久不见。”
“你怎么……”老张脸上的狞笑陡然变了个味,面部肌肉因为情绪骤然的起落幅度过大而变得有些痉挛,“你把我弟怎么样了?”
“急什么,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隋昭昭冷声道,“把枪扔过去,不然小心你的脑袋炸开了花。”
老张磨牙切齿半天,手臂僵硬得轻轻打颤,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骆清河上前卸下他手上的武器,一动不敢动。
小心谨慎的逃命这么多年,换成别人他还敢赌一把。
但后面这人给他留下的阴影还历历在目,甚至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还能够梦到那颗穿过浓浓的烟雾,划破迷障般的气流,精准的擦中了占巴眼球的那颗子弹,炸裂的血迹像午夜绽放的玫瑰花。
只余下被吓得瘫痪在地的他,和占巴痛苦的惨叫。
“真听话。”隋昭昭轻佻的吹了个口哨。
一阵冷汗淋漓过去,他这才看清隋昭昭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枪!就是抹了□□粉的水井上挑水的金属空心杆子。
老张的神色瞬间扭曲了起来,他挣扎挥舞着手臂就要上前找她算账,背后突然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力道大到似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统统给吐出来一样,往前一个踉跄就被倒在了地上。
这哪又是一个刚刚从医院溜出来找乐子的病恹恹公子哥该有的架势?
骆清河缓缓走过去,一脚踩住他的背脊,揉了揉肩膀上的伤口,底眸瞥了他一眼:“不想后半生瘫痪的话,劝你少动。”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两人用屋子里的麻绳紧紧绑住手脚,他死死盯着隋昭昭的脸,恶狠狠的磨着后槽牙,骂道:“臭娘们!我早就知道是你,要不是我那蠢货弟弟不敢认,昨天晚上你就该落我手里了!”
但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被绑在河边的那个老张,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首都人,身上一点高原边境下来的气息都没有了。
硬要说,就像是野性凶猛的狮子被人拔了爪牙,扔在了马戏团的笼子里。
“你变化真大。”老张又阴冷的笑了一声,图穷匕见,“要不是手上那颗狼牙,我们还不敢确定是你啊,达瓦。”
——达瓦。
骆清河第一次在隋昭昭这里听到达瓦的名字,他能听出来那大概是藏族人的名字,寓意着美丽的月亮,不过她明明是一幅典型的中原人长相。
隋昭昭不知道想到什么,冷嗤一声:“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这么多年好像不止有我们这群人过得不像个人样呢。”
自从占巴的团伙被一窝端了之后,他们兄弟俩就夹着尾巴心惊胆战的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生怕被人看见了脸,他们不像是占巴,能跑那么远,在这个国度,他们要么拼尽全力的像老鼠一样苟且偷生,要么一辈子关在牢房里。
这会儿见到了故人,曾经的辉煌好似又在眼前浮现了一样,他们当年在边境驻扎的时候,也是人人见了都要喊一声哥的,他疯了一样的宣泄着压抑的情绪,扯着嘴角狞笑道:“我看你这个女英雄活得也就那样吧,还不如待在占巴身边过得舒坦。”
“活不成人样是你们自找的。”骆清河沉下眸子走过来,伸手搂住隋昭昭的腰,居高临下的视线凉得宛如刺骨的寒刃,看得老张莫名后背一哆嗦,“但是她过得很好,也只会越来越好。”
“所以请你们这群杂碎,”语调虽然平稳而优雅,但是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路边一坨坏死的腐烂的肉一样嫌恶,淡淡道,“早一点滚出她的生活好吗?”
早一点让她从无边的深渊与凝视中抽身,从陷入半边的泥泽里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在天光大亮的那一刻,让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属于她自己。
老张的面部肌肉诡异的抽搐着,自顾自的抽搐了半天,最后挤出来一个恶狠狠的冷笑:“我劝你离她远点,别到时候在阎王门前哭丧,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吗?我很期待。”骆清河不以为然。
“跟他废话什么?”不知道是哪一句惹她不高兴了,隋昭昭蹙眉道,“捆起来把嘴塞上得了。”
骆清河啧了一声:“你现在更像个坏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道艳丽的撒哈拉红扬起阵阵尘土,熟悉的牧马人轰鸣着引擎姗姗来迟。
“嘿,那边那对小情侣!”牧马人驾驶座的车窗被人摇了下来,探出王青松的脑袋,他笑道,“我来得及时吧?”
“小情侣?”隋昭昭看着突如其来的牧马人,不适应的眨眨眼,“你跟我啊?”
骆清河冷眼瞥她,半晌指着地上灰尘扑扑的老张,嗤笑一声:“我跟他。”
“……”
“是挺及时的。”骆清河靠在木门上,抱胸朝王青松点头,“正好赶过来看个热闹的大结局。”
“……吃枪药了你。”王青松对他的毒舌不以为意,“要不是你半夜把车开走了,我能找半天隋昭昭牧马人的钥匙吗?你还把手机也扔这车上了。”
骆清河瞬间抬眸看向他,但是已经晚了,隋昭昭微笑道:“你不说手机丢医院了吗,怎么长腿跑我车里了呢?”
王青松这才想起来骆清河是玩阴的,一下子给他拆穿了,立刻闭嘴当鹌鹑。
“我就说起火的时候你怎么来那么快。”隋昭昭冷眼。
骆清河顿感不妙,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病患身份,靠在木门上的身体往后倾斜了一点,按住肩膀,聋拉着眼皮,配上苍白的脸色就十分传神:“巧合而已。”
王青松对他蹩脚的演技大惊,抽了抽嘴角
这么生硬的表演,这么突兀的动作,真的有人会信吗?
隋昭昭信了,她秋后算账的兴致也没了,皱眉走近:“别按着,给我看看。”
骆清河平时只是精神状态欠佳,但其实人长得还是算高大的那款的,毕竟将近一米九锄在那了,隋昭昭扒拉他肩膀上那点伤还得仰着头。
她刚看到白纱上渗出来的血,还没说什么,骆清河就弯腰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了,轻叹一声:“隋昭昭,我只是担心你。”
“少担心我,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隋昭昭不吃这一套。
骆清河这人虽然平日装得好,但是那种侵略性和掌控欲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爱能让怪物长出血肉。
爱能让你捕捉到风的影子,但爱无法让你困住风。
“你先去医院,我在这看着。”隋昭昭用着专业的撸狗手法抬手摸了摸骆清河的脑袋。
“让你一个人在着等你的徐警官吗?”骆清河嗤笑一声,“他可不是什么及时雨,到底是谁一直陪在你身边啊隋昭昭?”
没良心的东西。
“不是在等他,我有点事要问他们。”隋昭昭无奈道,“问完就去找你。”
骆清河起身,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开口:“好,我等你。”
“骆清河,遇上你之前,”隋昭昭像是对他眼底沉沉的雾色妥协了一样,定定的看着他,“我没爱过任何人。”
牧马人在尘土飞扬中奔驰而去。
“怎么,你爽了?”王青松握着方向盘乐道。
“我爽个屁。”骆清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目光扫过窗边飞驰而过的熟悉的车辆,眼底像是一潭沉重而幽深的死水。
“她不会来的。”他说。
第35章 少掺和
朝霞落下金丝, 仿佛所有见不得光的龌龊与污秽都在曙光下弥散开来了,燃烧着灰尘余烬一往无前的爬上了山巅。
牧马人还是那辆耀眼的撒哈拉红,在深林穿梭之际, 耀眼的阳光穿过层层树隙, 看上去像是林中掀起了一张滔天大网,却捕捉不到矫健疾驰的车影。
“你俩这又是啥意思?”王青松总是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十分古怪。
说是热恋期吧, 又感觉不到那样火热炽烈的爱意在一个对视的顷刻间就熊熊燃烧, 说是普通朋友,谁家那块的习俗是普通朋友可以亲嘴拥吻的?
王青松实在是有些捉摸不透了,直接出声询问当事人。
当事人嘴角翘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看向窗外:“人拿我当炮/友呢。”
——他们俩当时可比你现在要恩爱啊哈哈哈哈。
老张宛如生锈的铜钟一般的笑声不合时宜的在耳边回荡起来。
即使有再多的人隋模糊不清的为隋昭昭和占巴的过去打上了极度暧昧的标签, 但骆清河也从来没有当回事过。
他要讲求的真相, 从来不屑假他人之口。
——那徐庄闲呢?
隋昭昭说着她有话想单独问问那俩兄弟,转眼就看到徐庄闲宛如定时定点赶来的身影。
她是一直在给徐庄闲开着定位?还是两人早就暗通曲款约好了时间, 只有他一个人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骗在了圈套里?
骆清河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长的耐心,他愿意接受她说出来的一切。
只要她开口, 他就信。
但无论是那场奇怪的火灾、录音里的声音,还是今天莫名能够说出“好久不见”这四个字的双生子, 她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就好像是用默剧上演着一种无言的抗拒,告诉他——你只可到此, 不可越过。
炮/友又是什么奇怪的定位?
王青松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半天挤出来一句:“也不一定,毕竟你也没够上她的……好,我闭嘴。”
骆清河冷冷的瞥着他, 肩膀上撕裂的伤口后知后觉的染上火辣辣的劲儿,那种刺痛顺着错综复杂的神经脉络一从锁骨蔓延到了心脏附近。
他十五岁之前的日子, 尽数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多少年ICU的常户了,身体自动保护机制为了不让大脑太过难以忍受那些痛苦,降低了骆清河的痛感。
所以只是不深不浅的一道擦伤,怎么会有这种程度的刺痛呢?
骆清河下意识的按住肩膀。
其实说是痛也不尽然,更多的像是酸涩一样的感觉从胸腔里爆发出来,不可言说的沉甸甸的顽石压在了心脏上。
命运多舛但一辈子都在给命运下马威的骆老师,自负多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不可求。
他掀起眼皮,那股挥之不去的躁动染上眉心,让他那张本来就轮廓凌厉的脸,看上去更加难以接近:“我把地址给你,你帮我把车迁回来。”
“行。”话题转的太快,王青松用余光都能看到他身上的低气压,“纸袋我带回来了,骆山河在这边的踪迹被镇上有两家商店给拍下了,你猜的没错,跟他接触过的人里没有独眼的,占巴太谨慎了。但是其中有一个穿花衬衫的人,好像跟我们当时在木屋内看到的黑影有几分相似。”
“不用管了,把骆山河乔装打扮出现在熊里湾的那部分截下来给林诃就行。”骆清河嘴里叼着烟,唇齿光影明灭,“我们只用把骆山河锤死在刑法典上,多余的事少掺和。”
“但是隋昭昭不是在找那个男的吗?”王青松干咳一声,抬眼看他脸色。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骆清河打开窗户,吐出白雾,冷嗤一声,“你以为她的徐警官自己查不到?”
王青松立马甩手:“OK,我本来就没想管这些东西,你说不掺和我可就直接扔掉了。”
骆清河被这猛烈的风吹得头疼,伸手掐灭烟头。
路途不算远,没多久就看到那栋棺材一样的别墅房。
王青松任劳任怨的把这位爷送到家门口:“医院你不去了?”
“用不着。”骆清河眉宇间染上了恹恹的困倦。
这些天紧绷过头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疲惫顷刻间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袭来。
那你在隋昭昭面前装得快要晕厥了。
王青松这句话也只敢暗地里腹诽:“那些照片呢?我直接送去给林队。”
骆清河将手里的几张照片塞给他。
牛皮纸袋里满满的装了有十几张照片,他现在手里挑出来的都是骆山河单人戴着帽子鬼鬼祟祟出现在熊里湾的照片。
“所以花衬衫男人的照片你还是留在隋昭昭车里了?”王青松看着几张照片扬眉,毫不意外的笑道,“不是说不掺和吗?嘴硬还又死放不下,你说说你们俩到底有什么误会好闹的?”
王青松跟了骆山河不久,兢兢业业的打听到了这人背着老爷子与境外勾结,贩卖开河集团出境路线的消息,通过这条线知道了国际通缉的身上背着人命案的那位叫占巴的人物。
他只知道隋昭昭跟占巴接触过,但并不知道这俩之间那么些光怪陆离难以解释的事情。
“你今天不必要的废话很多吗?”骆清河也没准备跟他解释,耷拉着眼皮赶人。
“死别扭。”王青松低声吐槽,作为在恋爱方面段位终于比姓骆的多出一大截的情感专家,王青松又嘱咐了一句,“喜欢就抓紧,小心被别人占了先机。”
不知道触到这位祖宗那根霉头了,骆清河冷嗤一声,丢下一句:“那又怎样?没有她我活不下去吗?”
“我又没说……”
王青松话音未落,下一秒,门被“哐”的一声毫不留情的甩了上去。
他摸了摸鼻尖,啧了一声:“什么意思,真没礼貌。”
单恋期的男人就和每个月特殊时期的女生一样,情绪宛如拆盲盒,在这点上骆老师尤甚。
“什么意思?”徐庄闲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俩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一路上一言不发。”
“徐庄闲,我得回趟纳河了。”隋昭昭靠在门口的围墙边,半晌才自顾自的开口,语气自嘲,“难怪占巴这么久一直跟一只苍蝇一样在华国瞎转悠,那俩双生子说,他把那批野货藏在纳河底下了。”
纳河太大了。
“不可能!”徐庄闲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办理占巴案的记录册我反复看过了,当年占巴逃出境外后,纳河所有无人区和河流地带他们都重复搜查过了,证实了盗猎组织只有禽江区乐喇寺这一个据点,根本没地方给他藏那种数量的动物皮毛和骨架。”
“我不知道从哪说起,”隋昭昭只觉得像是有根针插在了她的脑子里,她越往前查,那根针就越跟着搅动神经,“你知道的,写记录册的……森林公安在最后一次围剿的时候牺牲了,后续结尾工作查不到是由谁来编写的,但是据我所知,有人口居住的村镇并没被大范围搜查过。”
此话一出,徐庄闲也沉默了。
要真是这样,那这事儿可大了。
说明在纳河有本地的居民为占巴藏匿赃物,民族、地域交杂在一起,这个案子的程度又要往上再升上一升了。
“这件事还没完。”徐庄闲长叹一口气,“托你的福,这是我入职以来办过最难熬的案子了。”
“徐警官,办完带上你的锅碗瓢盆吧。”隋昭昭开玩笑的打趣道,“准备准备要升职了。”
徐庄闲对这倒是无所谓,笑道:“你呢,你还打算回来吗?”
“把纳河保护站做大做强,是每个去过纳河做野保的人的梦想。”
“那你还犹豫什么呢?”徐庄闲的眼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是啊。”隋昭昭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窗帘紧闭的房子,“我还在犹豫什么呢?”
潮湿的地板摸起来像是被雨水浸湿的泥土,暗无天日的病房内除了若有若无的霉味之外,就只剩下冲鼻的消毒水萦绕在鼻腔周围。
模糊的视角随着病房里生锈的铁架床转移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花房里。
金合欢一点点的钳满了房屋,像是星星点点的金绣球,枯萎干涸的玫瑰掉落在地板上,黑红破碎的花瓣落了一地。
女人削瘦青紫的面容安详的靠在椅子上,血液大滩大滩的向四处奔走试图找到一个开口自救,却被四周的花丛挡得严严实实,她就像是枯败的玫瑰,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生机和曾经的美丽。
骆清河的视角任由着冷眼旁观,甚至还依稀能看到自己当年趴在地上狼狈干呕的背影。
光怪陆离似梦非梦的场景一闪而过,像是已死之人生平的回忆录,杂乱无章而充满了灰黑的色调。
最后场景摇身一变,定格在了那场木屋的大火里。
他再次看到隋昭昭僵硬着一动不动的身影,仍由他拖拽嘶吼都没能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最后她总算是转过身来,却瞬间被吞噬在了潦草狂舞的火焰中。
毒辣的烈焰一视同仁的包裹住了他,炙热得发烫。
骆清河睁开双眼骤然惊醒,昏暗阴冷的房间安静得只剩下他的粗重的喘气声,冷汗顺着手臂上的青筋蜿蜒打湿了一大片的床单。
四肢都泛着不可言说的酸软,像是骨骼被棉花滥竽充数了一般无力。
梦里被火光全然吞噬的身影似乎还映衬在眼前,生死未卜的画面瞬间模糊掉了梦境与真实的边界。
骆清河下意识的摸索着手机,想要亲耳听到那人的声音。
又骤然突兀的压抑住冲动,只剩下五指用力捏住床单暴起的青筋,心里讥讽。
——她都那么洒脱了,你又犯哪门子贱去上赶着?
死寂的房间里,四周都是被窗帘紧紧遮掩的窗户,宛如令人窒息的潮水,但骆清河已经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游刃有余的待了二十多年了。
他在床上缓了一会,伸出手臂找手机看看时间。
昏暗下摸索的手臂掠过褶皱的床单,不知道碰到了什么,顿时停滞得十分突兀。
那是一个温热的躯体。
骆清河的身形骤然僵住了,指尖不受控制的蜷缩了一下。
低沉的眸子在没什么光线的房间里散着微光。
就在此刻,一缕清风吹了进来。
常年紧闭的窗户不知道是被谁打开了,温和的清风吹开了沉闷的窗帘。
天光像是汹涌的潮水一般挤了进来,尽数毫无保留的洒在了他面前躺着的人的身上。
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清光,将她从沉疴破碎的梦境里,完好无损的带到了他的面前。
第36章 烟吻
隋昭昭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次梦里不再尽是不见天日的那个无穷的黑夜。
她仿佛刚刚阖上眼就遁入了虚空。
自顾自的回避与忽视当然能够铸造出一面像模像样的铜墙铁壁,但潜意识骗不了人,她紧绷的神经和硬撑起来的骨头支架总是在这种时候彻底溃不成军。
这一觉睡了很久, 久到她差点忘了自己在哪。
直到眼皮艰难的挣扎开来, 涣散的瞳孔自然而然的聚焦到了最近的人影身上。
骆清河坐在窗边,早就把那身灰尘扑扑的病号服换下来的, 睡衣松松垮垮的挂在骨架上, 手法潦草的绷带顺着凹陷的锁骨缠了好几圈。
他靠在床头,嘴里叼着没被点燃的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道盯了多久。
窗帘大开, 衬得他的瞳孔里都泛着居高临下的微光。
“你醒了?”隋昭昭撑起身, 睡眼惺忪的出声,这句话在这种情况下意思表达得十分古怪。
“我不醒怎么把私闯民宅的毛贼抓个正着?”骆清河冷笑一声, 移开视线。
“……骆老师真幽默。”隋昭昭自动过滤他话里的阴阳怪气。
骆清河当着她的面点燃了咬住的烟,白雾从角落阴影的暗处, 顺着气流逐渐飘向透进卧室的那缕光中:“你来干嘛?”
“不是说让你在医院等我吗?”像是没有听出骆清河话里的拒绝沟通,隋昭昭去拉开了窗帘, 明媚的阳光直射进了房间。
“等你带着徐警官找我质问占巴的事情?”骆清河啧了一声,“无可奉告, 这属于经侦部门的机密,你要是不信就让姓徐的自己去问林诃。”
“哦, 是吗?”隋昭昭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丝毫不把他的不配合放在眼里,扬了扬眉, “占巴?不过我现在已经对那个不怎么感兴趣了。”
骆清河掀起眼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你说我对什么感兴趣?”隋昭昭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反问道, 那语调就宛如一场赤裸裸的引诱。
——对你感兴趣。
骆清河神色微顿,他已经自动续补上了这句暧昧不清的话外之音。
“猜不到。”
“怎么会猜不到?”隋昭昭肃然道,“说说吧,骆山河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骆清河跨下自作多情的脸,“不认识,滚蛋。”
看骆老师这一脸不经逗的样子,隋昭昭瞬间绷不住了,不留情面的笑出声来。
窗帘大开,她就正好站在阳光下,发尾睡出了一点微卷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是披洒了一层蓬松的金粉,弯弯的眼睛里如同揉碎了星光。
骆清河舌尖下意识的舔过利齿,黑沉沉的眼底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寒光,他将已经烧了一半的烟掐灭,白雾在唇齿间宛如缥缈的轻纱。
下一秒,他揽住隋昭昭的腰就径直吻了上去。
这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具报复性的恶劣的吻,没有任何温情可言,强烈的烟雾在鼻腔与唇齿间四散开来。
“咳咳——”
隋昭昭猛然推开骆清河,被这一下呛得眼眶发红:“你发什么神经?”
骆清河轻笑一下,似乎十分满意这场恶作剧的效果,不过他还没得意两秒,隋昭昭就缓了过来。
她扶住骆清河身后的床沿,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对准笑意还没落下去的唇瓣就吻了下去。
两个脾气骨头都硬的人,吻起来也总显得格外的激烈,利齿与利齿的碰撞,明明是情侣间充满爱意的吻,被这两人硬生生的演绎成了啃噬,像是伤痕累累又不愿低头的野兽。
一吻作罢,隋昭昭脱力的撑在了骆清河的胸膛上。
重如擂鼓的心脏剧烈的敲击着胸腔,隋昭昭伸手覆上他的心脏:“要不你让它安静点呢?怪吵的。”
死要面子的骆老师冷着眼瞥了她一眼:“你要不要先听听你的再说话?”
清风吹动窗帘,树欲静而风不止。
良久,骆清河才开口接回之前的话:“骆山河……你是从哪听到他的?”
“你放在我车上的那几张照片。”
骆清河蹙眉:“那上面明明已经截掉了。”
“所以图上果然是有骆山河对吧?”隋昭昭刚刚那句话只是猜的,用来诈他。
“……”一朝失足中了美人计。
“上次去酒店接你的时候,就发现你跟骆老爷子旁边的那位氛围怪怪的。”
骆山河比骆清河要招摇多了,根本不需要怎么查,电视上经常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嗯,通俗点来说,我们在争家产。”这点骆清河毫不避讳,“他账户的流水不对,有人告发他擅自挪用公款,账户来源在境外,开河对外进行交易的渠道也在他手里对不上账。”
“所以你顺藤摸瓜摸到了占巴身上?”隋昭昭神色微凝,似乎又有什么东西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暗网,走私。”骆清河仅仅说了四个字,隋昭昭就懂他在查什么了。
骆山河利用开河集团作为占巴皮货走私的中转站,通过暗网联系买家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隋昭昭盯着他的眼睛,墨色的瞳孔里能看到一缕微不可见的流光。
“你这是什么眼神?”骆清河移开视线。
“那你平日装得还挺像的。”隋昭昭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道,“看上去怪与世无争的。”
常常一副“我不爽了全世界都别想好过”的难伺候样,恹恹的一看就是那种懒得搞一些尔虞我诈只想当祖宗的人,怎么说也跟商场那圆滑世故的地方格格不入。
“没想到你对我评价这么高。”骆清河矜持道。
“不客气。”
隋昭昭嘴上那么说,心底却暗想,她是那大长段的真心话没抖落出来。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你跟骆山河长得确实差距挺大。”隋昭昭早些年的时候,把骆清河这人从头到脚都骂过,就是对这张脸从来没有过什么意见。
“嗯,是他跟我差距大。”骆老师很在意语序,并对自己的脸一向有自信,语气平淡,“他妈是情人上位。”
“……哦。”隋昭昭一不小心听到了豪门秘辛,不知道作何反应,干硬道,“那你妈妈肯定很漂亮。”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愚蠢逼死在花房里了。”骆清河很少提及过家里的事情,但是隋昭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抬眸扫向他的眉眼。
像,确实太像了。
影后常安诺,当年轰动一时的在别墅花房割腕的新闻一直到近两年才逐渐平息。
隋昭昭自小家庭和谐,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苦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无言握住了骆清河的手。
“你想听故事吗?”
“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骆清河声线轻缓:“小时候,有个小孩生下来心脏就不好,但是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健康的孩子,所以他被抛弃了,理所应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辗转在各种各样的病房里。”
隋昭昭安静的听着,因为她知道那不仅仅是一段轻描淡写的故事。
“那小孩一开始也在努力配合各种手续,还希望着有一天康复了,爸爸妈妈就会来接他。直到他越长越大,发现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得到过治疗,只是被人隔段时间就换个医院敷衍的活着,用来维系着虚伪的家庭感,有时候他甚至睁开眼就在精神病院或者老旧的养老院里醒来。”
“后来他离开那个家去读书去看世界,拼了命才使劲的活了下来。”
一个先天性心脏病并且从来没有得到过良好治愈的人,怎么从混乱的人生中活下来,骆清河一笔带过。
“他很潇洒的活着回去了,想要堂堂正正的质问他的母亲为什么当初要把他丢下,她会不会哪怕残留有一点愧疚?”
“但是他到最后都没听到回答,因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他是不是活着,她甚至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生命对她来说毫不重要,她能把那个可笑至极的男人随口说的千疮百孔的谎话当做/爱,抛弃她的孩子她的生命,随意的去赴死。”
说到这里,骆清河的嗓子有些干痒,他伸出手想点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又被克制了,他自嘲一声:“你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破碎,血缘不过是强加的砝码,在人类的生理属性里,放弃比坚持要简单得多。”
隋昭昭没见过那位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后,但她对常安诺的影片很熟悉。
那些年在寒冬凛冽的风雪中,纳河保护站十几个守班的围在一个电视机前,烤着微弱的电火,眼睛眨也不眨的沉浸其中。
常安诺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但她绝对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演员,所有的角色在她的演绎下都能生出血肉和灵魂。
正是如此,这样荒诞的结局才更加令人可悲。
隋昭昭不会安抚人,但她能察觉到骆清河心中那股并非全然怨恨的劲儿:“可能她有另一种坚持吧。”
“她坚持什么呢?”骆清河有些空茫,“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吗?”
让她不惜抛弃几岁大的孩子,不惜一句补偿都没有,就消逝在人世间了。
那些年,骆清河总找不到人去恨。
第37章 别弯月
伯利塔动物园经过两个多月的翻修和扩充, 终于在最近宣布开园了。
连王老板都不怎么出去浪了,全身心的盯着动物园。
虽然动物专业的他不对口,但是当一个具有威慑力的资本家老板还是很有经验的嘛!
有了十几个大型食肉动物的园区吸引, 伯利塔一炮而红。
不过园区内最终还是没有开展落地动物表演的活动策划, 人流量没有像计划的那样减少,反而因为动物保护协会加盟的名头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民间动物保护者。
策划部目前已经在紧急开会, 准备要拿出planB方案去推行园区限流了。
王筱竹就是一个稍微有点商业头脑的富二代, 他将自己的成功归功于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才去做——也就是心安理得的当着他的甩手掌柜。
甩手掌柜一个人在自己的动物园里瞎逛游,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眯起眼, 鬼鬼祟祟的发着文字消息:“你现在人在哪?”
对面半天才慢悠悠的回上一句废话:“你猜。”
“……”
这人谁?
“骆哥, ”王筱竹立刻火急火燎的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号好像被盗了!”
“少说屁话,你有什么事?”骆清河语气恹恹, 懒得理他。
“你听我说,我看到……”
“谁的电话?筱竹的?”王筱竹一句话还没说完, 又听到那边的话筒突然传来悠悠的调笑,“哟, 好久不见啊弟弟。”
“王青松?”王筱竹瞬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敏锐的蹙起眉头, 不爽道,“你这个死叛徒怎么跟骆哥在一起?”
王青松淡淡的“哦”了一声:“清河没告诉你吗?我又叛回来了。”
“……”
王青松这人平时看上去很靠谱, 一遇到王筱竹就不正经起来,明知道他那弟弟火爆脾气一点就炸,还乐此不疲:“不欢迎啊?放心, 目前为止你还是骆哥最喜欢的小朋友。”
“傻逼。”王筱竹恼羞成怒,又道, “骆清河,我真是白给你打这个电话,你别想着我再帮你看着隋昭昭了,她就算背着你跟别的陌生男人亲密来往我也不会告诉你!”
电话被硬气的挂断——
“你逗他干嘛?”骆清河真是不想插手这兄弟俩的事情,他单单站在旁边听着都感觉头疼。
“哦,我再不逗逗他,他都要忘记自己还有个亲哥了。”王青松眼镜底下的视线有些许幽怨,“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转悠。”
“他从小几乎就是在骆家长大的。”骆清河垂眸,“王家闹得最凶的那几年,他是靠常安诺的庇护才活了下来。”
王青松当然知道这段过往,细说起来也还是豪门世家那点陈词滥调,争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王青松和王筱竹原本是一块长大的,后来眼看事态失控,为了避祸王父王母准备搬到国外去躲几年,王青松被带走了,而王筱竹在这里面明面上说是留在家里陪伴二老的小儿子,实际上就是充当质子被禁锢在临京了。
王筱竹一个半人高都没有的小孩,当时在混乱不堪的家族纷争中别提过得有多么凄惨了,是常安诺以干妈的名义把王筱竹带回去养了一段时间。
这也难怪夺权结束之后,他跟王青松顺利成为王家唯二的继承人时,王筱竹做的第一件事却是站到了骆清河的身边。
“你还是不愿喊常姨一声妈啊?”王青松叹道,“她对我们一家都有恩。”
骆清河轻嗤一声:“是,她能怜悯别人家小孩被抛弃孤苦无依——”
却把自己亲生孩子丢在医院不闻不问。
后半截骆清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已经没必要了,毕竟人都死了。
王青松当然懂他的未尽之意了:“你恨她吗?”
“我犯不上恨任何人。”骆清河不是感性的人,他的神色早就只剩下被磨练之后的淡漠,“我只是觉得荒谬而已。”
“那你这么一个不屑一顾的人,为什么甘愿在常安诺死后留在骆家争家产?”
“甘愿?”骆清河在唇齿间把两个字咀嚼了一边,轻笑道,“你这词倒是用得一般。开河集团这么大的富贵,要是落在你身上你不想要?”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在替常姨雪恨呢。”王青松看人看得极准,却唯独看不透骆清河,但他们这种搞心理的人搞到最后,其实永远的哲理不过那么一句——论迹不论心。
开河集团这几年上上下下被开除的、犯了事儿进去的可不少。
王青松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些人都在常安诺去世的那一年账户内突然多了好几笔巨款。
“常姨的死可能有蹊跷,你发现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骆清河宛如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不承认、不接触、不妥协,明摆了不想谈这些不爱听的往事,“你很闲就去找你弟叙旧,别扒着我一个劲儿的回忆往事。”
半天,王青松才呵呵冷笑一声:“那个蠢货早就把我拉黑了。”
王老板还不知道王青松在背后骂自己蠢货,嘴里说着不管骆清河的事儿了,但想起那家伙为隋昭昭干出的那些个不要命的事儿,怒火又被强行克制住了。
好不容易终于有人能看上姓骆的了,他最后当一次好人!
“隋昭昭,你老板站那干嘛?他演007呢?”别弯月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身影,欲盖弥彰的在两个绿色的大垃圾桶旁边来回踱步,眼睛还时不时往这边瞅两眼。
“别管他。”隋昭昭扫两眼就知道这人是替谁看着她的。
别弯月跋山涉水来这么一趟,日理万机的徐警官都挤出来了两天假,隋昭昭却偏偏赶上伯利塔开园忙的脱不开身,最后只好让两位屈尊降贵的少爷小姐移步伯利塔动物园一聚了。
“我去排队买冰淇淋,巧克力和抹茶是吧?”别弯月第一次来动物园,显得格外兴奋。
两人腿都快陪大小姐走断了,一个面无表情的靠着车头,一个直接瘫在了长椅上。
徐庄闲眼看着别弯月走远了,才缓声开口:“你这回觉得她怎么样?”
由于长椅实在不够长,为了犒劳酸痛的小腿,隋昭昭选择把头掉了一截出来,以一种后仰着的方式艰难的摇了摇头:“不好说,你找个借口帮我把她搞到许医生那里去看看。”
许医生是之前治疗隋昭昭应激的精神科医生。
“别伯伯说,弯月目前已经能够正常的工作、正常的进行日常交流沟通。”徐庄闲这种时候就特别想搞一根烟点起来,他不爱抽烟,只是尼古丁能够微微的缓解人心里的刺痛而已,“但我不觉得这是好事,她反而像是越陷越深了。”
隋昭昭坐起身,望着远处的别弯月,别弯月发现他俩的视线,也笑着跟这边挥了挥手。
她明明是看上去那么美好、那么正常的一个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怕哪天她自己又记起来了,反噬的更大了。”隋昭昭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隋昭昭算了算时间,别弯月的备婚大概从她转到了临京医院往前数半年开始的。
别弯月以前是个知名设计师,经常十天半个月都待在国外时装周,但她已经因为所谓的“备婚”在长洲困了整整一年多。
第一次要出长洲是听说隋昭昭家里出了八哥那档子事儿的时候,但那时候隋昭昭不敢打破别弯月身上水月镜花般的这份平静。
那位在最后一次围剿里牺牲的森林公安,就是别弯月的未婚夫,她在来纳河看隋昭昭实习的那段日子里遇到了这位警官,四年后两人领证。
那一次对国际盗猎组织的围剿行动,是他调到长洲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他跟别弯月举行婚礼前的最后一个任务。
当烈士的骨灰被人跋山涉水远远的带到别弯月的手上时,她怎么可能相信前几天还在电话里跟她笑着说“今天隔壁保护站救下了两只小雪豹、过两天他们还要放生一只猛禽,到时候描述给你听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化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
他们说,本来应该把烈士家属接到纳河去参加葬礼的,但是因为纳河目前的行动还没结束,对人员进出有严格的控制。
别弯月只好四处找人询问,电话里战友哭得泣不成声,她不可能相信,于是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给隋昭昭问情况。
那时候,隋昭昭是她在遥远的距离隔阂下唯一的指望了……
但是她当时跟在占巴身边,所有的通讯设备没办法向外界链接,她甚至连别弯月的未婚夫牺牲在围剿里了都不清楚。
后来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别弯月已经晕倒在医院好几天了。
全身指标正常,但就是醒不了。
好几天之后,别弯月清醒过来了,但她的记忆就宛如出现了严格的错乱。
一会以为自己刚刚和未婚夫进入热恋,一会以为两人已经结婚好几年,最后定格在了他牺牲之前备婚的那段时间里。
“但是她能走出长洲了,是不是意味着至少问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徐庄闲蹙眉分析。
“你敢赌吗?”隋昭昭定定的看着别弯月弯着嘴角拿着冰淇淋往这边来的身影,她说,“我不敢赌。”
医生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给病人时间,甚至有必要的时候,家人朋友需要给予一定的鼓励——以他们话语间的肯定,为病人制造出爱人还建在的证据。
“聊什么呢?”几句话的时候,别弯月已经回来了,她第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时候回纳河啊?”
“……什么?”隋昭昭心虚的怔了一下,“还不知道呢。”
“我上次问你你也说不知道!”别弯月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她最近就要回纳河了。”徐庄闲接道,“在这里纯属是养病,养好了就走了呗。”
“那你回纳河的时候帮我给老杨带点东西呗。”
“行啊。”隋昭昭神色自然,“使命必达。”
第38章 死守二十多年
风从不知名的山岗横穿过整座城市, 途径拥挤的车流,横冲直撞的吹散了浓烈的尾气和住宅区的油烟味,又在郊区的小山坡上打了个卷, 最后挤进了伯利塔汹涌的人流之中。
下午无疑是动物园最热闹的时候。
坐在爸爸肩膀上的小女孩看白眉长臂猿剥香蕉看得出神, 没注意手上被大风吹散的棉花糖丝,小豆丁们兴奋而笨拙的挥舞着还没到成熟期的短小四肢, 风小心的从幼崽的腋下穿过, 又到了滑稽生疏的学着狮吼的妈妈前,任性的吹乱了她的发丝,狂舞的短发像极了里面酣睡的卡拉哈里狮。
突如其来的风把别弯月的头发吹到了黏腻的冰淇淋上, 她有些嫌弃的扔掉化得差不多的甜筒, 借过隋昭昭递来的纸巾, 不肯放过她:“隋小姐,你自己招了吧, 不会纳河到底是养伤呢还是不舍得啊?”
隋昭昭的神色不自然的一顿:“我舍不得什么?”
“你说呢?”别弯月搞了一辈子的女性服装品牌,对女人的钻研已经达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 “谈恋爱了?”
“你怎么知道?”隋昭昭大惊失色,又反应过来, 迟疑道,“也不是……怎么说呢, 好像还没完全到那个点上。”
别弯月冷哼一声:“别装,恋爱的酸臭味都快化成脓流出来了。”
“……别说那么恶心。”隋昭昭悻悻道, “那你鼻子还挺灵的。”
人潮汹涌里,谁也没看见一个正在发传单的套头玩偶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移步过来。
“……谁啊?”半晌,徐庄闲靠在越野的车头旁边, 垂头状似不经意的好奇,“骆清河?”
“除了他还能有谁?”隋昭昭随口道。
还是那阵风, 好似在整个伯利塔无所事事的转悠了一圈,又飘了回来,轻轻落在徐庄闲的头顶。
——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句话的残忍程度,徐庄闲一声不吭。
隋昭昭算是对别弯月之前那句话保持默认,不知道是在和他们说话还是在对自己说:“我不想让他觉得,永远有人在抉择之间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
这句话倒是听得别弯月挑了挑眉,她还没开口问,下一秒,隋昭昭的话题突然就变了个方向:“骆清河是常安诺的儿子。”
“哪个常安诺?”别弯月瞪大眼睛,“那个啊……”
这世界上又能有几个常安诺呢?
别弯月听得恍恍惚惚的,徐庄闲却顷刻间懂了隋昭昭在想什么,蹙眉问道:“他姓骆,哪个骆?”
“开河集团的那个骆。”
“难怪,难怪——”
尘封在旧档案里的疑点终于在此刻收获到了眉目。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通电话吗?”
隋昭昭的记忆顺着这阵微风又飘回了她大学毕业后的那一年,当时她在纳河自然保护站工作还没满一整年,这在很多年没人坚持下来的纳河保护站,也算得上是实打实的新人了。
雪山如同亭亭玉立的羞女,只在天气好的时候,才能让不远千里跋涉于此的旅人们窥见其颜。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保护站的热线电话响了。
“新人,去接电话。”戴着姜黄色针织帽的青年明明看上去跟隋昭昭差不多的岁数,却偏偏指挥出了一种趾高气扬感——那毕竟是耳朵那小子第一次从老幺的称号里毕业。
隋昭昭跟他一人一个椅子翘着二郎腿坐门口晒太阳,闻言掀起眼皮一脚踹到他的板凳脚上,巧劲儿用得很是到位,把一个一米八几的高原壮汉跟椅子连在一块翘了个四脚朝天。
“嘿,我说你——”耳朵狼狈爬起身的怒吼还没起个头,看到的却是隋昭昭得意洋洋溜走接电话的背影,没有听众的怒骂只好卡在嗓子眼里冒了条白烟。
等他气势汹汹的杀过去的时候,却听到隋昭昭提高音调严肃的声音:“是,您慢点说。”
“我是常安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女人的声音很虚弱,但她天天在纳河唯一一台电视机里反复播放的声音让还是隋昭昭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可人影后现在不应该正在地价金贵的大别墅里享受生活吗?
她有些迟疑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看到你们保护站反盗猎行动的广告了。”常安诺那边的杂音很重,但是她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
“对的,是我们。”隋昭昭不确定大影后想要干嘛,难不成是要做宣传代言?
电话那边骤然沉默了良久,才传来常安诺微弱的低声:“我能相信你们吗?”
“当然了,常女士。”隋昭昭顿时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想要实名举报纳河地区……有一伙盗猎组织。”常安诺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隋昭昭能清楚的听到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他们说外语,但不是英语……也可能是方言,我不确定。”
“盗猎组织?还有别的信息吗?方便跟您见一面吗?”隋昭昭瞳孔顿时紧缩一下,一边用手给耳朵打了个手势,在这种时候耳朵早就忘了刚刚的一脚之仇,立马敛神迅速去找来站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情绪似乎很糟糕,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我只听到这么多,我不确定……还有那些、那些女孩儿……她们都……”
话音到这突然戛然而止。
“什么女孩儿?是说盗猎团伙里有一些女孩吗?”隋昭昭急忙追问道。
下一秒,电话陡然被切断了。
“喂?喂?常女士?”
陷入忙音。
当天纳河的所有森林公安和保护站一起就此举报电话开了一场会,奇怪的是,当时谁也没能再联系上常安诺,那通电话所有的踪迹都被瞬间清理了个干净。
电话事件发生后的第72的小时,常安诺在临京别墅的花房里自杀了。
自杀原因众说纷纭,有人报出常影后沦为资本的玩物,抑郁而死,也有人说常影后是为情而亡。
隋昭昭甚至不确定那通电话里的人是不是常安诺本人。
因为在那通举报电话里,实名显得格外的多余。
不过因为她,纳河重新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反盗猎搜查活动,最终一无所获。
徒留下那些宛如迷雾沼泽一样的疑问压在了心底。
直到迷雾的真相最后涌出,隋昭昭才知道那通电话起到了怎样关键的作用。
盗猎团伙有人精通大数据,在搜查之前就利用算法将资产和货物进行的转移和掩盖,只不过再精明的技术人才,在匆忙之下也会有所遗漏。
正是那些无法自洽的遗漏下来的痕迹,给这张深藏在纳河边境的黑暗大网,引来了延迟的灭顶之灾。
隋昭昭把那天的情景再现了一边,徐庄闲已经完全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底眸点头道:“几年后的今天,骆山河又牵扯进来绝不是偶然,这事儿从一开始就跟开河集团脱不了干系。”
一团宛如浓烟般的乌云罩在了上空。
“骆哥,你听到了吗?”带着颤抖的声音突然从一动不动的玩偶服中传来,熊猫头被摘下,王筱竹赤红着双眼,手里还举着一个亮屏的手机,上面赫然是正在通话中的提醒,通话对象是骆清河,“常姨她……死得不明不白。”
隋昭昭顿时变了脸色,伯利塔这个点人实在是太多了,在加上事情变得扑朔迷离,大脑一片混乱,她反而没注意到王筱竹的接近——即使王老板的本意一开始只是偷听隋昭昭和疑似骆清河情敌的男人对话。
正在通话中——
屏幕一直亮着,良久,里面才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低沉:“隋昭昭,站在原地等我过去。”
“骆清河,你听我……”
电话被挂断了。
王筱竹一双眼睛通红,他浑身都在发颤。
气氛瞬间从三人聚会的轻快变得凝涩起来。
“……既然这样。”别弯月也感觉到了气氛十分不妙。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徐庄闲自然而然的接上,他可不想被疑似受害者的家属讨要其实他自己都还没理清楚的来龙去脉。
隋昭昭:“……”
她的怒骂声还没出口,两人就已经溜之大吉了。
“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吧。”徐庄闲知道隋昭昭为什么在骆清河那里暂时犹豫的瞒下来了这件事,无非是不想看着他再陷入跟他母亲一样错综复杂的泥潭里。
“你就这样了?”走了好一段距离,别弯月突然停下脚步看着他。
“我怎样?”
“早就说过了,别在我面前装。”别弯月轻哼一声,“手掐紫了吧?”
当时隋昭昭承认跟骆清河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站在徐庄闲旁边,那人手臂上骤然紧绷的肌肉可不像是他脸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徐庄闲沉默半晌,摊开掌心,果不其然看到四个血淋淋的指印,啧了一声:“眼睛真毒。”
别弯月也没再说什么了,往前走去,幽幽道:“真惨呐徐少爷。”
“你别说,这么一想,咱仨都挺惨的。”徐庄闲枕着后脑勺,悠悠道,“一个异地恋,一个还没恋就要异地了。”
“是啊,还有一个死守二十多年,”别弯月轻轻的瞥了他一眼,又直视着前方,突然喟叹道,“一场空。”
第39章 吵架
“我比那姓骆的好多了。”也不知道徐庄闲轻佻的语气里到底藏有几分真心。
“那谁知道, 我又没见过姓骆的。”别弯月实话实说。
“……”徐庄闲瞬间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责备道,“你到底是谁的朋友啊, 好话也不会多说两句。”
“谢谢, 本小姐只说实话不说假话。”
“徐庄闲,你胆子太小了, 用好话说就是从小培养出来的过度谨慎。”
别弯月教训起人来还是有那两分的认真在里面的, 她句句正中徐庄闲用工作麻痹了岁岁年年的内心:“你担心说出口了就没办法跟昭昭做朋友,现在如你所愿,你已经能跟那傻子做一辈子的朋友了。”
徐庄闲沉默半天, 鼻腔微微哼出一口气:“那可说不准。”
“你就嘴硬吧。”别弯月想起来也是唏嘘, 语气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你记不记得高考结束的时候,年级群突然传起了隋昭昭跟一个之前学长的绯闻。你连问都不敢去找昭儿问, 拉着我和一大帮子男生,在大排档喝了一晚上闷酒, 谁问也不开口,直到你喝醉了半夜非要去踹那学长家的栅子门两脚, 还差点进警局才知道你是为了点啥事。”
“你能少记些让我丢脸的事吗?”徐庄闲一听这事就牙疼。
“我才懒得说呢,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别弯月信誓旦旦道, “我还得回长洲备婚,再喝酒可别找我。”
那次很显然是一次误会, 隋昭昭知道之后哭笑不得的解释了半天,并且摸着徐警官当时还没剃成板寸的卷毛调侃着安抚道:“放心,你和弯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不会有人代替你们的位置的啊,乖一点。”
他听到自己欲言又止的声音:“我是单纯看他不爽……隋昭昭, 你别摸乱了我的头发!”
三人脑作一团的身影宛如还在昨天。
想到这里,徐庄闲突然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抬头看向突然阴云密布的天空,低声喃喃:“你说,神明会一直眷顾我吗?”
“那可不一定。”这次别弯月摇头道。
“不一定,听你的描述,她只是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了有着一群盗猎组织的存在,可能甚至连脸都没见过,不能断定跟纳河那个盗猎集团有太大牵扯。”骆清河的表现比他想象之中要平静很多,有条不紊的坐在林诃的办公室里分析,“不过我这倒是有个东西给你看看。”
话音刚落,林诃警官就从物证箱里掏出了一本五颜六色的杂志,封面印着各色各样的模特照。
“这是什么?”隋昭昭蹙眉念出封面上的名字,“女——郎——秀?这是什么东西?”
她又翻开瞧了瞧,看上去似乎只是一本面向男性群体平平无奇的一本杂志。
“玉化音影出版的,这个公司是开河集团挂在常安诺名下的。我查过了,这里面大部分的模特都是开河娱乐的小明星。奇怪的是《女郎秀》杂志的销量一直都出奇的低,自发行起没有一天是赚钱的。”骆清河食指轻轻的敲着桌板,面上看不清表情,“但是它竟然硬生生的做了十多年还没被撤掉。”
骆清河本来就不是缺钱的人,他之所以霸着不属于他名下的玉化音影不放,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在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继续接道:“四年前才停刊。”
这个时间线卡得太让人觉得惊悚了,似乎所有的线索冥冥之中已经在渐渐浮出水面,即将要和尘封多年的疑问对上了。
“你看出什么来了?”见隋昭昭仔仔细细盯了半宿,林诃忍不住发问。
“什么也没看出来。”隋昭昭实话实说。
这倒是在骆清河的意料之中,毕竟他都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十遍了,这本杂志就仿佛是他神经敏感的确诊单,直到常安诺的死被证实存在问题,它才重新在怀疑的目光中重见天日。
“只有这一期吗?能再看看别的吗?”隋昭昭翻到了一页看上去格外不起眼的主体服装秀上,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瞬间惊疑不定的抬头问道。
骆清河二话没说就跟林诃一起去搬了一箱子的杂志回来:“这是停刊前一年的所有了。”
隋昭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翻了十几本杂志,突然问道:“为什么每一期都有动物主题?”
《女郎秀》除了十分展现模特的身材之外,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一本期刊里面有二十多个不同的主体,似乎每期都在变化,偶尔能看到主题重合但服装不同的。
每一期都有动物主题,这放在以前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旦常安诺在自杀前和纳河盗猎组织有过接触这个前提一旦成立,反而成了隋昭昭的疑点。
这种陈年旧案林诃见多了,复原极其困难,最重要的就是人脑子里的那一阵灵光一现,很显然隋昭昭似乎现到了,她骤然严肃,迟疑的开口:“你们说,常影后那通电话里指的那些女孩儿,会不会跟这个杂志有关?”
她这话一出,几人皆是神色一顿。
骆清河瞬间理解:“林诃,你能查到发行期间,有谁持续不断的买过这本杂志吗?”
“好几年的时间了,有点难度。”在两人紧盯着的视线下,林诃叹了口气,认命道,“成,我让人加班加点的找行了吧?”
“记得给人加班费。”骆清河喝了一口桌上的速溶咖啡,有些嫌弃的又搁了回去,意有所指道,“别辜负了热心市民给贵局捐赠的设备。”
“……等我消息。”
行,是真祖宗。
“那现在我们该谈谈,你为什么瞒着我的这件事了。”骆清河看着隋昭昭,他的眼神有一种极其刻意的冷静和沉稳,刻意到甚至接近于冷淡。
“我不是瞒着你,是我也没理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隋昭昭自知理亏,“你查了那么久骆山河的事情,骆家水那么深,你已经算是站到风口浪尖了,别再被卷到纳河来了。”
“这你也知道?”骆清河不吃这一套,冷着眸装模作样的悟了一声,“听说姓徐的家里也是搞内斗的,他告诉你的?”
“神经,你怎么又扯上徐庄闲了?”隋昭昭脾气也起来了,“我都说了是为你好,你跟我急什么?”
骆清河冷嗤:“隋昭昭,你太自大了。”
“我自大?”隋昭昭莫名觉得讥讽,“自以为是了一辈子的骆少爷也有说别人自大的一天?”
她只是太害怕了。
隋昭昭看上去好像跟铜墙铁壁似的,实际上那点镇定自若有多少水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太害怕悲剧重演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牢牢的刻在了灵魂里。
许医生从来没有给隋昭昭开心理健康证明,其实原因就在于此,她对相同的场景的应激反应太严重了,以至于占巴才会抓住这一点持续不断的帮她重演。
“骆清河,你是想吵架吗?”
“我犯得着跟你吵吗?有这功夫占巴都已经无聊得跑到警局自首了。”
“那个,我说你们要不要冷静一点……”林诃试图劝两句,这两人却像是凭空掀起了一层透明的防护罩似的,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他。
没办法,林诃只好贴脸开大,冷硬着声道:“你们这对小情侣在警局吵什么吵!”
“谁跟你说我们是一对了?”隋昭昭迅速反驳。
“亲嘴了就一定要在一起吗?”骆清河不甘落后的质问,“不在一起犯法吗警官?”
“呃……倒是不犯法,”林诃败下阵来,悻悻的降低了声音,“顶多是有点道德层面的问题吧。”
“也是,亲了拍拍屁股就跑,也不给一个名分。”骆清河冷嗤一声,扬声道,“林警官,这种女生道上叫什么啊?渣女?海后?”
骆清河一带着姓叫林诃警官,就令人毛骨悚然。
事实证明,犯罪心理学博士又怎样?恋爱脑摧毁一切滤镜。
“哎,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嘛。”林诃短暂的十多年职业生涯,一开始是从小片警做起,什么鸡毛蒜皮的架他没劝过,当时还被同事们戏称为民事和解之王,他眼神坚定的试图恢复几分那时候的功力,半天却只憋出来一句,“……要不然喝点水?”
骆清河礼貌的婉拒并对好友提出可执行性的意见:“没话说可以不说。”
“你给谁泼脏水呢?”隋昭昭看着好像也气得不轻,平时如春水一样淡然的眸子如今宛如达到了沸点的开水,“我敢给你敢要吗?”
“别冲动别冲动。”林诃一听瞬间有些头疼,战事怎么突然又升级了。
“我又什么不敢的?”骆老师完全没听进去,骨子里的那股倨傲味又出来了,居高临下道,“现在去买对戒。”
隋昭昭冷笑一声:“去就去。”
她刚迈出一步,又骤然停住脚,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样转身蹙眉的看着骆清河。
骆老师站在原地,面上不动如山,却没由来的感觉到了一丝丝被看穿的心虚和紧张。
“谁出钱?”隋昭昭神色严肃的问道,仿佛遇到了该做什么不得了的决策的时候。
“……”骆清河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装模作样道,“就你那点破工资也就够买个盒子。”
这点倒是让隋昭昭无法反驳,她悻悻然:“那我就买两个盒子吧。”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两人对撞的硝烟,结果到了最后一脸呆滞留在办公室完成冰冷的工作的人,却只剩下林队一个。
林诃半天反应过来,才骂骂咧咧跑去通知加班了。
第40章 西塔山疗养院
银色的纹路如同缠绵的荆棘一样, 缠绕在两枚相互交错的对戒上,玻璃柜里一对对的闪耀如银河璀璨,也有炙热如烈火焚烧。
人类真是很奇特的生物, 他们似乎生来就有着去建构爱意的天赋, 当一枚戒指圈上中指,就意味爱作为情感虚拟的产物, 那一刻却被建构成了真实。
骆清河作为家里唯一一个搞创作的, 势必还是有些审美能力在身上的,把对着琳琅满目的玻璃柜移不开眼的隋昭昭拎着后领走到了这家商业街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家门店前。
那是一个相当出名的品牌,除了价格昂贵之外, 名气更多的加注在了品牌的创建理念上面。
“一生只能送给一个人。”
隋昭昭却在这样的广告语前停下了脚步, 又被骆清河一把拽了进来。
“两位想看点什么?”销售面目亲和的走了过来, “是准备结婚钻戒吗?”
“对戒。”
“两位移步到这边来看看,都是我们时下最新卖得最好的款式。”
“什么意思?戒指只能给一个人买啊?”隋昭昭看着店内金碧辉煌装修里那块显眼的广告牌, 古怪问道。
“你还想让我给几个人买?”骆清河沉着脸反问。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隋昭昭摸了摸鼻尖,含糊不清道, “我这不是怕你以后……那什么的后悔是吧。”
“你非要在这么喜庆的日子说这么扫兴的话?”骆清河觉得他的脾气都要跟着隋昭昭练出来的,放以前他早被点炸了。
隋昭昭十分上道的做出了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这对戒指形如白天鹅的羽翼, 寓意着两位的爱情洁白无瑕。”销售一看骆清河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主,满心欢喜的推荐道, “这对呢,设计的是一条被斩断的锁链, 意味着爱情不是囚笼,而是披荆斩棘的宝剑。”
骆清河扬眉:“把后面这对拿出来给我看看。”
设计理念才是为设计品赋值的东西,它宛如一柄利刃, 戳进了来买戒指的人们无法言说的情绪里。
“隋昭昭,你看看这个……”骆清河只不过是个转身的功夫, 人就不见了。
他身形明显一顿,黑沉沉的雾色笼罩住了眼底,像是什么东西在眼中凝结成了冰,手上的戒指盒被陡然放下。
骆清河突然又想起隋昭昭刚刚问出来的含糊不清的问题,冷笑一声,脑海里的念头却止不住的往里钻。
她走了?她直接就走了?真像是她的作风。
那我还在这干嘛?哦,我在买对戒。
她甚至都不愿意来敷衍我一下,毫无顾忌的就离开了吗?
“先生?先生?要不要帮你拿出来试戴一下?”
销售的话唤起了他恍惚的神经,骆清河看着两枚银色流光的戒指,讥讽的勾了勾唇角。
试戴什么?一只手戴一个?
这位销售不愧是店里的销冠,感觉到不对劲,立刻有眼色的笑道:“不知道两位什么时候结婚呢?看您女朋友心都被框在楼上钻戒区了,也是,哪有女人不喜欢钻石……”
她话都还没说完,骆清河已经一阵风一样的走到二楼去了。
销售:“……”
这是什么霸总追爱小逃妻的剧情啊!
“女士您真有眼光,这款是我们家的经典款,大影后常安诺生前同款。”
隋昭昭一进来就看到了常安诺的海报,按理说她去世了好几个年头的,代言应该都被撤掉了才对。
“常安诺也是在你们家买的。”
“当然是啦。”
“那你见过她吗?”
“呃……倒是没有,我是最近才来的新员工。”吹牛的销售沉默了。
“想买钻戒?”骆清河先是扫了一眼大海报,然后懒洋洋的从身后圈住了隋昭昭。
“不是。”隋昭昭连连摆手,“我就上来瞎看看。”
骆清河轻哼一声,唇角比AK还难压:“那得先领证才行。”
“……”隋昭昭懒得理他,“对戒你选好了?”
“还等你?”骆清河直接打开给她看,“走吧,买单。”
银质锁链如同荆棘一般缠绕在戒圈上,蜿蜒了两圈又突然被一刀斩断,沉闷的锁链设计瞬间变得具有呼吸感。
隋昭昭的眼睛在买单的时候都紧紧的黏在了对戒上。
——她是真的喜欢。
这个念头瞬间冲淡了骆清河突如其来的宛如沉沉潮水一般的情绪,莫名扬了扬唇角。
销售在为他们登记身份认证的时候,不知道在泛着白光的电脑屏幕上发现了什么,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她礼貌的又将骆清河的出生年月日姓名等细节重新核对了一下,然后留下一句“请稍等一下”之后,转身打了个电话。
“咋了,你犯事儿了?”隋昭昭看着销售骤然严肃起来的表情,有些惊疑不定。
“……你又知道了?”骆清河没好气道,“万一是中奖呢?”
“您好,骆先生,我们老板有事想要和您谈一下。”就在闲聊的这会功夫,销售已经端着手机走过来了,“这边请。”
这家店是专门做钻戒的,以其价格昂贵和设计理念最为出名,作为临京最大的珠宝品牌活跃在大众视野里,而这家店的老板,只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人。
“八年前,常小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那天她在我这里留下了一个东西。”男人坐在摇椅上轻笑,“她说这只是她一个小小的豪赌,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把它拿走。”
男人浑浊的眼珠从镜片后面看,像是一片汪洋的灰海:“所以骆先生,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骆清河抬眸,那眉间的气度不凡,像极了常安诺站在领奖台上最耀眼的时候,男人不由得怀念的喟叹了一声。
“常小姐说,如果有一天清河不再是一个人,身边拥有了足以共度一生的爱人相伴,那时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
心理学真是一个相当玄幻的东西,世人常常感慨。
“即时,如果他愿意,如果血脉真的有传承,如果这种传承真的会如同奇迹一样降临在她的身上。”男人不知道这些年暗自背过多少遍这段话了,嘶哑的嗓音吐出来的话语依然流畅清晰,“那就去找你想找到的真相吧。”
男人缓缓的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陈旧的纸张:“我常劝说她逃离这个地方,但常小姐虽一生毁于爱,却到死都相信爱。”
骆清河的眼神宛如一片倾山倒海后回归平静的天幕,他接过那张纸。
“西塔山疗养院。”隋昭昭皱眉,连她都隐隐感觉到了古怪,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将要如同串珠一样的,在常安诺这个彻彻底底的圈外人身上串联了,“这是什么地方?”
“郊区的一个精神病院。”骆清河捏着纸张的指尖微微泛白,“我只知道她有精神问题,但不知道严重到住过院。”
“非也。”男人慢悠悠的举起拐杖敲了敲地面,“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精神问题。”
“不可能!她每天都会吃盐酸三氟拉嗪片。”骆清河想也不想的反驳了。
闻言男人反而笑了:“是吗?你连药瓶子都注意到了,看来你也并非像你母亲所说的那样置身之外啊。”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真的觉得那是用来治疗精神分裂的吗?话尽于此,要不是常小姐对我有恩,我这个活一天算一天的老家伙又何必掺和到这样的事里面呢?”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不是用来治疗精神分裂那是用来干什么的?”骆清河紧紧的攥着拳头,他当然知道这句话背后隐隐透露出来的含义。
盐酸三氟拉嗪片使用过量会导致神经系统损害,通俗一点来说就是记忆退化、痴呆。
她要是一个活生生好好的人,干什么非不要命似得的上赶着去吃起这种药物来!
但是男人只留下最后一句话,便阖上眼睛赶客了,怎么问也一言不发。
“骆清河,我们先走。”隋昭昭站在他旁边,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浑身肌肉达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她安抚着他僵直的肩膀,“别担心,我们现在就去西塔山疗养院,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骆清河从那股冰冷窒息的溺水感中被唤醒,他反握住隋昭昭的手,神色冷硬的大步离开。
半响,屋内的男人才重新睁开眼睛,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双鬓上,刺眼的光芒透过玻璃折射出五彩的形状。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里都盛满了阳光,低语道:“放心吧,他和你一样优秀,也如出一辙的勇敢。”
“我看过了,他比你眼光可要好多了。”男人仿佛透过耀眼的光芒,看到了芳华正茂的女人的倩影,“你在天上的话,保佑保佑他们吧。”
郊区疗养院门口,风吹落叶,满地凄凉。
“西塔山疗养院要预约,只接受下午三点以后的探访。”隋昭昭靠在车门边,有些无奈道,“骆老师,还有两个小时,咱们现在干什么呢?”
“有没有更迂回一点的法子?”骆老师委婉发问。
“你说话蛮迂回的。”隋昭昭呵呵一声,对着铁门扬了扬下巴,“那一个保安队,您看您一拳能解决几个?”
秋意寒凉,那群保安身上还是穿的黑色短袖,一身的腱子肉暴露在刺骨的秋风中。
金灿灿的枫叶在空中打了几个璇儿,轻飘飘的挂在了隋昭昭的发丝上,骆清河静静的看着她,然后伸手把枫叶摘了下来。
他的眼神看上去那样平静,隋昭昭却能感觉到是一层又一层的水汽凝结在了眼球上,又被这人硬生生的压着冰封了起来,像是靠近东南亚赤道地带的野火山熊熊喷发前的蓄力一般,沉默而恐怖。
隋昭昭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甚至说,她是一个极度厌恶安慰的人,她从来不会在极度悲伤的时候和人打交道,那些怜悯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面部肌肉牵动,只会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悲剧的上演。
“别忍着。”
但是她看着骆清河那双落在光影下沉默而阴郁的眼睛,却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又由于身高原因只好状似自然的落在了肩膀上。
她才知道原来安慰这个举动,表示着需要被安慰的其实只是动作的发出者。
是她心里那股密密麻麻的刺痛,需要得到一个缓解。
骆清河俯身抱住她,声音沉而沙哑:“你永远不会弃我而去吗?”
在这个秋天,隋昭昭说:“永远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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