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熊里湾
这样的眼神王筱竹再熟悉不过了, 他第一次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写出了如今响彻国内外的动物题材悬疑原著,第二次是把在开河集团拼搏多年煞费苦心的骆山河一党硬生生从坚不可摧中不择手段的撬开了一条裂缝。
看着王筱竹的表情, 骆清河突然觉得很有趣, 勾唇轻笑道:“怎么,他们给我盖上的印章不就是和她一样为爱疯魔的精神病吗?”
骆清河一向擅长洞察人心, 对负面情绪则更为敏感, 他甚至会以一种接近严苛的方式剖析自己的情绪与内心,宛如将一块嶙峋的怪石打磨干净平滑,直到窥探到石头下深藏着些什么, 满足了血淋淋的好奇心, 再将失去兴趣的情绪怪石无聊的丢在一边。
所以他深刻的知道自己的倨傲、自负、狂妄和偏执, 但他那样的人,看懂了也不改, 最大的让步不过是将自己的尖刺折叠起来揣进兜里,硬生生用懒恹恹平静无波的皮囊伪装得人模狗样, 但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他理直气壮的刺个遍体鳞伤。
王筱竹当然知道“她”是谁, 他抿唇道:“常姨不是那样的人。”
宣传讲座结束,台下掌声雷鸣, 不少学弟学妹们一哄而上把隋昭昭围了个四面不通,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像是日头从东边升起到一半, 那种黄灿灿的充满无限生机与自由的感觉。
在一片喧闹中,他轻声道:“你也不是。”
那张在大银幕和海报上出现过无数次的美丽温柔的脸再次浮现在了王筱竹的脑海里,她还是那样的动人, 只是眉宇间已经出现了枯死腐朽的玫瑰展露出的裂痕与破碎,她说:“你帮我看着那孩子, 只有当他懂得妥协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什么叫做爱。”
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妥协哪怕一步呢?
王筱竹看着隋昭昭,一言不发。
距离上次占巴寄来子弹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临京即将由夏末转至秋初,空气中少了些许躁热,吹过肌肤的风带着凉意轻拂的清爽,对临京人来说,这样夹生的天气,倒是更容易引人上火。
“隋昭昭,你又不接电话!”徐庄闲嗓子都快吼劈叉了,火急火燎的控制不住声量。
“对不起。”隋昭昭认错极快,主打一个态度良好但从来不改。
“手机不需要可以卖给有用的人。”徐庄闲额头的青筋每次遇上隋昭昭都有点运动过量,“用那钱换个小天才手表行吗,隋总统?”
“我也没有忙成那样吧。”隋昭昭委婉道,“有时候是单纯的睡着了。”
“那你继续睡吧,快递发出地址找到了,等你睡醒了再聊。”
“我错了。”隋昭昭这次语气瞬间真挚了很多,郑重道,“明天就去把老板侄子的小天才抢过来。”
“……”徐庄闲懒得评价她的脑回路,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开玩笑,“我们技侦追溯来源追到了隔壁市的一个小镇子里,已经联系当地警方去查了。”
“落水市?”隋昭昭瞬间抓住了重点,眯着眼道,“最近在祭华山附近发现了十几具大型动物骨骼标本的那个?”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暂时还不确定是不是。”徐庄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对话陷入了寂静,漫长的十几秒钟,两边都没人开口。
“动物保护协会已经联系森林公安在调查了。”徐庄闲皱眉。
“我更熟悉他们的手法。”隋昭昭的语气很平淡,她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已。
这是自然的,没有人能比从纳河出来的人接触过更多那些游走在边境试图把见不得人的勾当伪装成意外的事件,毕竟那可是单枪匹马的摧毁了一个国际盗猎组织大型据点的地方。
“反正我也拦不住你。”徐庄闲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他不厌其烦的在隋昭昭的耳边嘱咐道,“安全第一,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你看几眼确认了就即刻给我回来,听见了吗?”
“知道了。”
隋昭昭嘴上爽快的应下了,隔着一通电话有些许失真的声音,徐庄闲莫名的心跳漏下一拍,像是手机里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的末梢神经往里传导,连呼吸都陡然间被形成潜意识的感觉系统麻了一下。
他垂下指尖,盯着阴云密布的窗外。
“徐副,就等你了,愣着干嘛呢?”
“来了!”
落水市是两省的交界之处,距离边境就隔了一个省的地段,这边的郊区和小镇小村会相对而言多了不少。
隋昭昭开着那辆从徐大少爷从良后半废弃的车库里提出来的撒哈拉红的牧马人,一路上收获到了各种各样的视线,不过这已经是一排千奇百怪的跑车里相较而言款式最低调的一台。
“不好意思啊老板,远方表姑生了二胎,老来得子非得让我去给她儿子取个名字。”隋昭昭每次找的借口总是让人有一种“她确定敢拿一个这么劣质的谎言哄领导吗,不会是真的吧”的荒谬的真实感。
这种事情王老板经历了不少,骆清河却还是第一次见识,沉默半晌道:“你远方表姑生二胎为什么要叫你去取名字?”
“表姑说我看着有福相。”隋昭昭张嘴就来,“可能脸圆吧。”
“……”
骆清河挂了电话,指尖轻轻划过面前的瓷杯。
乌发洒在肩膀上,眼睛弯眸一笑溢出满池的春水,骨相圆润饱满,虽说算不上瘦骨嶙峋,但也绝对不是纯粹的圆脸。
“你画什么呢?”王青松凑过头来“哟”了一声,“这啥?芝麻饼子?”
“……”骆清河伸手抹掉用水迹描绘得惨不人堵的人脸,冷酷道,“什么眼神,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好冰冷,对功臣说话就这个态度?”王青松夸张的捂着心口。
“你还是把这件事给我办好了,”骆清河咬着烟,掀起眼皮,里面宛如藏着刀锋内敛的利刃,他嗤笑一声,“再好好装装你那假模假样的弃暗投明吧。”
“谁是明,你是明啊?”王青松也不生气,对他弃暗投明这个成语的用法发出质疑。
“跟违法的一比,我当然是明了。”骆清河不置可否。
跟着导航找到徐庄闲发来的那个小村庄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佛守岭脚下的村庄不少,连个像样的石碑牌子都没有,隋昭昭找过来还真是花了点功夫。
“大娘,请问这是熊里湾吗?”隋昭昭跳下车,凑到小卖部门口的麻将桌前问道。
“三条!”大娘突如其来的嗓门把隋昭昭吓了一激灵,她才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蒲扇一抖,赤脚搭在长凳上的腿放下站了起来,“哎呦我滴老亲娘哎,你吓死我了!”
“……”
“你也是外地来旅游的?”大娘喝了口茶水,重新坐下搓了起来,头也不抬道,“我们这破镇子里能有什么好旅游的,奇了怪了?”
众所周知,古往今来,村镇的中年妇女们最难以抗拒的环节,一个是搓麻将赢钱,一个是关心他人的感情生活。
隋昭昭在纳河待了六七年,在纳河境内所有的村镇中都混得风生水起。
四位神色严谨,千姿百态的坐在长凳上的大娘们专心致志的用拇指摩擦着手里四四方方的麻将,没人愿意搭理她。
“大娘,我也不怕你笑话,”隋昭昭长叹一口气,神色凄凉道,“我那新过门的男人带着我的钱,跟狐狸精跑了,我是来追人的。”
短短一句话,让四位聚精会神的妇女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听说跑到熊里湾来了,我就想着来看看。”隋昭昭掩面抽泣,把一个人财两失的妙龄少女演得惟妙惟肖,“就算人追不回来,至少把我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嫁妆给要回来吧。”
“哎呦,我的大妹子哎,你长这俊俏,那男人真是不识货!”大娘手里将胡未胡的麻将瞬间失去了吸引力,她转过身,挪开屁股,“来来来,坐这来跟姐说说。”
“咱们这是熊里湾吗大娘?”
“是是是,那山东边就这一个湾子。”
“那你们这一两年有没有见过什么生人来咱们湾?”隋昭昭问。
旁边听着的大婶坐不住了:“实不相瞒啊妹子,那山以前是大家伙拜神祭祀打打野味的山头,后来不是响应国家号召嘛!保护生态环境,成了什么……自然保护区,要预约才能进嘛,突然人人都能去的杂山变成了香饽饽,基本上隔一阵子就能看到外地人来这旅游。”
“你说说你男人和那狐狸精长什么样?”大娘豪迈一挥,“你打听打听,熊里湾就没姐不认识的人!”
“嗯嗯,长得挺帅的,人长个高。”隋昭昭随口敷衍两句,继续问道,“姐,你有没有见过咱们湾来过一个左眼瞎了的男人?说话还带口音的。”
大娘转头跟几位牌搭子对视几眼,迟疑道:“好像是没见过……”
“见过!哎呦,见过!”另一位大婶摇着扇子挥,“大脑袋不是说他那天看见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吗?”
隋昭昭神色一凝。
“疯子的话哪能信呢?”大娘不以为意,眼神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哎,妹子,你男人和那狐狸精什么时候跑的?”
“就最近。”
“你看看,那个是不是你男人。”大娘指着镇口从茶馆里走出来的年轻男人,“哎呦,准是他!这两天才来的,开的那个车呀,那叫个贵气!我儿子说那牌子叫什么什么鸡,人长得那么俊俏,竟然是个吃软饭的。”
第22章 真巧
在那一瞬间, 隋昭昭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短暂的人生如同走马观花的在脑子里过了一边,最后化作神色木然的一声:“啊?”
“嘿!快看他旁边站着的那个男的, 不会就是那死狐狸精吧?”大娘的声音一看就是在街上多年摸爬滚打的岁月中磨炼出来的, 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和故事感,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哟, 怎么走到哪都有好戏看?”王青松毫不知情的摸着下巴一脸揶揄的吃瓜, 他天生就长了一副笑面虎的相,“走走走,咱们也去瞧瞧, 融入一下当地人的氛围嘛。”
骆清河没往这边看, 一手揣兜里, 一手懒洋洋的拿着手机打字:“跟你有关系吗?吃饱了撑的。”
王青松晒笑一声:“路见捉奸要拔刀相助,这就是社会关系, 你懂吗?”
大娘眯着眼瞅着,越瞅越像, 瞬间一头正义的热血冲到了头顶,义愤填膺的叉着腰怒道:“就是他吧!男狐狸精, 大晚上的还敢出来招摇过市!”
“我去,这么刺激呢!”这个点正好是饭后散步的点, 周围也围上来了不少人交头接耳,王青松越听越兴奋。
不过他走得越近越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大娘横眉怒目的眼神像是直晃晃的落在他这边,神色古怪道,“我怎么感觉那大婶在盯着我们呢?”
“不是不是, 姐你应该认错人了。”隋昭昭平时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汗流浃背,每次编瞎话请假都能碰到顶头上司, 这次还给上司造了个谣,她又不是不想活了,背过身,连忙紧紧按住大娘呼之欲出的手腕,“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谢谢你啊姐。”
骆清河终于被王青松那一句在盯着他们看引得抬起头,小卖部门前的路灯散发着洁白的光照,像是要和月光紧紧融合一般,灯光下有道背影,干净利落的短上衣和工装裤,发尾落到弯曲的腰线旁,更衬得人腰细腿长,身材姣好。
看上去莫名有点眼熟。
他蹙眉眯起眼睛,突然扬声:“隋昭昭?”
隋昭昭下意识的一回头,让大娘清清楚楚的捕捉到了。
“我就说是他吧妹子,死男人还认得到你!”四位妇女瞬间像发现了目标的鹰,眼神恶狠狠的钉在了骆清河的身上。
两人差不多走进闹剧的范围圈内了,H文清水文都在七饿裙把⒈4巴以流96③整理发布王青松听得清清楚楚,在旁边看好戏,大笑两声:“怎么了死男人,你跟那美女是有什么仇怨?”
“嘁,旁边那男狐狸精还有脸笑!”大娘呸的一声侧头吐了口彪悍的口水。
王青松揶揄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这位据说多智近妖的王参谋琢磨半晌,迟疑的吐出一个字:“啊?”
事件逐渐明了,周围的村民们嗑着瓜子挽着手臂指指点点。
“不是啊姐,咱真认错人了哈。”隋昭昭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试图阻止闹剧
“不可能认错,那他为什么朝着你喊名儿?”
隋昭昭干笑两声:“那可能是他认错了。”
“妹子,你别怕,我们熊里湾的人是绝对忍不了这种下三滥的破鞋男的!我们给你撑腰。”
“就是,我们给你撑腰!”
“别怕妹子!”
王青松寒窗苦读数十载,从小就在国外接受精英教育,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从来没有一本书教他该如何面对眼下这种状况。
隋昭昭眼看事情就要往失控的方向发展了,她只好改守为攻,在众位热心肠的父老乡亲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上去一把扯过骆清河的衣领:“你个负心汉,跟狐狸精跑得倒是远啊!”
骆清河一个没注意,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被她往前扯得一个踉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才慢吞吞的低头看向隋昭昭。
她语气里三分愤怒三分凄婉四分无奈:“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还跟这个男的厮混私奔。”
情到深处时,她捂住自己平坦的小腹苦情呐喊:“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
“……”骆清河神色复杂,在隋昭昭暗地里挤眉弄眼下迟疑的接道,“那你说怎么办?”
“跟我走!”隋昭昭恶狠狠的牵住他的手,转头跟大娘汇报,“姐,我有点家事要处理一下,明天再来看望你们啊。”
“哎,好好好,你悠着点啊妹子。”大娘小心翼翼道,“可千万别动了胎气,收着点劲儿,别让孩子一出来就没爸爸。”
“放心姐,我有数。”隋昭昭目光坚毅。
“嗯——你有数。”
“来,说说,你有什么数?”离开人群焦点后,停在民宿门口,骆清河靠着车门,慢悠悠的算总账,“你自己编,还是我来问?”
“老板,你听我解释。”
骆清河应了一声,不紧不慢:“从你去给远方表姑的小儿子取名开始解释。”
“……”
还有这一茬呢。
“我朋友后来找到了那个快递的地址,我就过来看看。”隋昭昭这次也不隐瞒了,把自己编的瞎话重复了一遍,又问,“你怎么也在这?”
“找灵感取材。”骆清河下巴往不远处站着的王青松扬了扬,“那边那个狐狸精,我编辑。”
王青松:“……”
得,又成狐狸精又成编辑了。
他朝隋昭昭笑了笑:“总是听清河提起你。”
“是吗?真巧。”隋昭昭眯起眼睛笑道,“骆老师,我们真有缘分。”
好像每次遇到有关占巴踪迹的时候,都能不小心碰到你呢。
“你那个……警察朋友,放心让你自己一个人来?”骆清河眉头微蹙。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不是遇到骆老师了吗?”隋昭昭一口一个骆老师,听得骆清河直皱眉。
“你一个女孩,确实不够安全。”王青松笑道,“要不然我们一起吧,正好也有个照应。”
骆清河看向隋昭昭,只见她挑了一下眉毛,若有所思的眨眨眼,墨色的眼底看不清太多的神色,语气轻飘飘道:“当然好啊,你们住哪里?”
“就这。”
姓骆的不管是跑到哪里,都绝对不可能亏待自己一点,这间民宿跟整个熊里湾看上去都有些格格不入,装修极具民族特色,大厅里往来的客人都是不差钱的游客。
“不好意思,最近天气好,正好是旅游旺季。”前台小姐微笑道,“一个星期内可能暂时都没有房间空出来了。”
骆清河掀起眼皮,从王青松手里抽出一张房卡:“住我那吧,我是双人间。”
隋昭昭脚步一顿,神色奇怪的瞧了他一眼。
“怎么?都住一起这么久了,还害羞什么?”骆清河悠悠的回看她。
“怎么会呢,骆老师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是吧?”隋昭昭不动声色的把两张房卡都扫了一眼。
骆清河冷哼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吃亏。”
“……”
王青松瞪大眼,半晌后知后觉道:“你们是这种关系啊?”
“不是。”前面两人异口同声。
“我还没说是哪种呢。”王青松摸了摸鼻尖,跟在后面,小声喃喃,“那你把我的双人间抽走干什么?”
骆清河住的明明是那间豪华山景大床房。
姓骆的对此一点掩饰的意味都没有,刚进来就极其嫌弃的让保洁阿姨换了床单被套。
“这是你助理住的房间?”隋昭昭一眼看破,若有所思道,“你为什么非要换房跟我一间?”
骆清河懒恹恹的靠在门口,听见这话眼皮一跳,抬眸看着她。
像是深海中沉溺了百年的船只遗迹陡然浮现,他轻笑一声,压着嗓子问道:“你认为是为什么?”
“是因为骆老师呵护同事吗?”隋昭昭皮笑肉不笑。
姓骆的就是想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吧,他跟占巴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当然了。”骆清河扯起嘴角,笑意不达底。
什么脑子能笨成这样?
——死狐狸。
——笨猫。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城市的喧闹、灯红酒绿,人群聚集在夜晚的狂欢和舞动,半夜堵得水泄不通的汽车鸣笛,都仿佛被佛手岭这段延绵而层峦叠嶂的山线从中劈开,割据在了山群的另一端。
而在山的这边,淳朴的小镇村民在院中闲敲棋子,两棵大树之间牵起的一条麻绳上挂着拧干的衣服在风中唰唰起舞,儿童半夜的哭嚎又被一声声困倦的呵斥制止。
在这样迥异的两个世界,只有风能从中自由穿过,卷起山那头的尾气和喧嚣,散在山这头寂静的夜里。
月亮高高挂起,树影婆娑。
“听说今天镇口来了个女的,在打听……他的行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双手插在兜里,双眼齐平看向远处。
站在旁边的妇女俨然是小卖部门口坐着打麻将里面全程最安静的那位:“不确定,她是来找男人的,但又问起了一个独眼有口音的人,他男人可不长那样。”
半晌,妇女犹豫道:“要不要我再去探探?”
“不需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花衬衫男人冷哼道,“别有自己的想法。”
“我还是去看看好了,别打草惊蛇了。”妇女不死心道。
“呵呵。”
花衬衫男人一把揪住她后脑勺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咬牙道:“我说了,别做多余的事儿,你听不懂吗?”
妇女痛苦的喘着气,又不敢大力挣扎出声,双手悬在空中,只好狰狞着一张脸隐忍着。
“那臭婆娘可是把他那样的人都能搞瞎一只眼的狠角色,你以为你在怜悯谁呢?”花衬衫男人叼着草,面色不虞。
第23章 死得其所
“是她?”妇女脸上露出惊恐而复杂的神色,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浑浊而空洞的眼神中充斥着恐惧,颤颤巍巍道, “但她看起来只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女人。”
那么年轻又那么漂亮, 笑的时候会眯起墨色的双眸,就像村口前那座名为佛守的圣山一样, 任何高低贵贱, 在巍峨古老经历过漫长岁月的大山那里都宛如云烟。
“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吗?当年那么多人愿意为了她去死。”花衬衫男人此刻完完全全的撕裂了他白天憨里憨气的面具,他一手捞起她后脑勺的头发,龇着牙恶狠狠的笑道, “你也想为了她去死吗?我倒是很乐意满足你。”
“不、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妇女如梦初醒, 她的牙齿都在颤动,呼吸急促的求饶道, “我儿子才四岁,求你……求你。”
眼睁睁的看着妇女宛如狼狈的蛆虫在自己手中挣扎扭动着, 求饶和恐惧的泪痕与岁月的皱纹交织着,花衬衫男人饶有兴致的欣赏了半天, 这才啐了一口把人扔到了杂草坪上。
“别再让我听到你嘴里有多余的话。”
浓烈的夜色最终坠入了无限的黑暗里,直到第一缕金色的长线从地平线那头延展开来, 天幕像是被刺破云雾的光芒斟满了一壶酒,沉溺在了醉人的天色里。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吹来的风, 将骆清河的单衣悬空飘舞了起来,发丝乱舞着被镶嵌的金丝勾出潦草的弧度,灼灼浓艳的散落于云层之下的金光, 将他整个人扑了个满怀,大风似乎要刮走他身上的一切, 却独独被一根脊梁骨钉在了天地间。
这姓骆的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比隋昭昭用肉眼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像是盛大的日出为他铺上了一层孤静而苍凉的气质,一瞬间把这人骨子里劣根的倨傲给压了下来。
“看什么?”可惜好看的人长了一张会口吐人言的嘴,一张嘴就撕破了这幅美妙的画,懒洋洋道,“看太久了得付我一点精神损失费。”
“看日出。”隋昭昭移开视线。
骆清河早就发现这个女人是个纯粹的感觉动物,比如动物园里毛发比较旺盛骨架更雄武的卡拉哈里狮、身上的花纹比较艳丽的东北虎她往往会多摸两手,她无差别的亲近自然的每一个孩子,却会给看的顺心的其中几个多赏两眼。
这反而给了骆清河一种从一头雾水的高山脚下,窥见到了更近的一角的感觉。
骆清河也不拆穿,轻轻勾了勾唇角。
熊里湾坐落在东边的位置,附近最高的佛守山挡不住东升的太阳,全然毫无保留的灼灼云海就出现在了阳台上,美得沉醉。
“真好。”隋昭昭眼里映射着万里山河,轻叹道,“日头出来的那一刻,好像能够驱散人间一切的阴霾。”
骆清河端着咖啡,淡淡的神色和烈日的余晖杂糅在了一起,形成了强烈的冲击,突然出声缓缓道:“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隋昭昭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梭罗的瓦尔登湖。”
“哦,引用得还挺有水平。”隋昭昭啧了一声,“不愧是大作家。”
骆清河谦逊道:“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叫小说家。”
“是吗,那骆老师,你为什么喜欢写小说啊?”隋昭昭想起在伯利塔的签售会上,那些捧着书热泪盈眶的年轻的女孩男孩们,突然问道。
“因为表达是人生来的本能。”骆清河说起写作时,那层懒恹恹的皮囊和里面藏得深沉的叛骨好像尽数风化了,留下淡然平静一双眼睛,阐述一个事实。
“我执我笔,落笔春秋。”
隋昭昭和骆清河看着像是十分柔和的完成了一个早上的心灵交谈,但隋昭昭清楚的知道骆清河的作息绝不是爱早起的人,就像骆清河也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在凌晨七点的阳台上碰面一样。
老张一大早上就等在门口了,听上面说今天要来的这位专家非常厉害,拥有多年的反盗猎行动经验,甚至还参与了纳河那次震惊国内外的盗猎组织歼灭行动。
他在这个岗位上待了二十七年,深知其中的艰辛与困难,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一个人高马大不怒自威的粗犷高壮形象。
上午八点,落水市森林公安局门口准时出现了三个年轻人的身影。
老张怕专家在深山老林待久了,不会用导航找不着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于是他就看到三个游客样的年轻人之中,长相漂亮身形纤细的女孩举起了电话。
“张叔你好,我是隋昭昭。”隋昭昭很快就锁定了门口那位警官,笑着走过来打招呼。
“哦哦,你好你好。”老张想起前几天专门搞过一个克服行内刻板映像的讲座,不由得苦笑,他确实是受到这东西太大影响。
为什么常年在高原保护站里风吹日晒的就不能是个年轻的女孩呢?
“隋专家,舟车劳顿的赶过来,辛苦你了。”他笑着打招呼,又看向后面两个男人,“这两位是?”
“路过的。”隋昭昭微笑,对这两人死皮赖脸非要跟过来的行为无计可施。
王青松十分轻松的挤到前面,嘴上的笑意恰到好处,架着一副眼镜看着就十分高知的样子:“张叔您好,我们是开河新闻的记者,想就佛守山发现十几具兽骨的事件写一个新闻稿。”
在隋昭昭惊异的目光下,从包里翻出了一个正经的记者证。
这个点差不多都开始上班了,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以骆老师的盛名,在路上已经碰到了两位推理小说的粉丝。
张叔在前面带路,隋昭昭在后面面色古怪的问:“你不是编辑吗?难道你们公司文化就是一个人打三份工?”
“最近不是经济行情不好吗,”王青松笑眯眯道,“多份技术多个出路嘛。”
隋昭昭表示十分敬佩,她左右扫了王青松一眼,思考片刻突然来了句:“你跟我老板长得还蛮像的?”
“是吗?可能帅气的人都有几分相似吧。”王青松以为她说的是骆清河。
“我老板叫王筱竹,说起来你们也都姓王。”隋昭昭笑道,“就是好像没听说过老板有个兄弟。”
这条路有点长,毕竟那十几具兽骨不可能放在局里,被寄放在了当地的一个动物医疗中心。
“你这小邻居真敏感。”王青松跟骆清河并肩而行,也不上去再随便跟隋昭昭凑热闹了。
骆清河收回视线,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早就提醒过你。”
动物医疗中心到了,扑鼻而来的消毒水气味让骆清河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哎,骆记者,你连摄像机都没带吗?”隋昭昭侧身凑过来假模假样的找,勾唇笑道,“怎么,你们当记者的出外勤都不用拍照啊?”
跟那天医院里与橘香参杂在一起的感觉一样,一种莫名的清香,幽幽淡淡,却把鼻腔里令人条件反射作呕的消毒水的味道驱散得一干二净。
骆清河闻不出来那是什么,他只是想起生物学上为这种带有目标群体而神之又神的味道取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费洛蒙,他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代表你的基因选择与她相匹配。
没收到骆记者的冷嘲热讽,隋昭昭也懒得继续阴阳下去了,连忙跟上老张的脚步。
她刚抬腿迈出一步,突然感觉手腕上覆盖上一层冰凉,随即就被一股拉力拽了回去,后脑勺撞到了骆清河冷硬的胸膛上。
“一起走吧,隋专家。”低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传来,姓骆的不知道又抽了哪门子疯,拽着她的手腕往前大步走去。
留在原地无人问津的王青松:“……”
他看着两人推推搡搡的身影时不时因为角度原因交叠着,日光透过长长的走廊的玻璃照射在两人身上,影子里已经分不出彼此。
他静静的站了一会,良久才抬腿跟上。
“兽骨发现的时候,上面的肉块已经都腐烂得差不多了。”老张叹气道,“我们这边没有能对动物尸骨进行解剖分析的医生,具体看不出死亡的时间,只能粗略估计死亡应该超过两个月。”
“不止。”
隋昭昭皱起眉头,她手上带着橡胶手套,把一个体型较小的野兽的头骨轻轻的掰动,这块头骨碎了一小半,剩下一半残缺不全布满了黑褐色的痕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王青松摩擦着下巴,一手捏着笔记本问道。
“紫貂头骨。”隋昭昭弯腰,神色认真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骨,“之所以很难辨认,是因为紫貂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中间那部分的空心和两侧锋利的犬齿,但是两边的犬齿都受到了不同层度的破坏。”
老张早就收起了对于专家是个这么年轻的女性的讶然,无他,隋昭昭在戴上橡胶手套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场就像是悬在空中缥缈的气压突然沉了下来一样,熟练的辨认和轻而稳重的手法,跟他见过的老手没有什么差别。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骆清河站在一边问道。
“头骨大小,它还缺少上颚第二枚臼齿。”隋昭昭凑近看头骨侧边的那块黑褐色痕迹,鼻尖微动,神色肃然道,“看来,今天是回不去临京了。”
冷白的灯光下,骆清河清楚的看到她坚毅沉稳的眼神中出现的那一丝颤动。
这一刻,他莫名的想起了今天早上问隋昭昭她为什么要做这一行时,她给出的回答。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杀由天由己,无需怜悯。”
“但前提条件是,若它死得其所。”
第24章 喉管
——若它死得其所。
骆清河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这一块, 像不像尖锐的东西直插到脑骨的痕迹?”
安静的室内,隋昭昭和医生凑在一起对着残缺的紫貂头骨进行分析。
“你别说,你真别说。”医生年纪很大了, 佝偻着要戴着老花镜接受了被退休返娉的紧急情况, 毕竟他是这块唯一一位懂这方面的专业兽医,“这个创面, 绝对是人类工具。”
“奇怪。”老医生用钳子从创面上分离下来一点铁屑, 蹙眉道,“但我看不出来是什么工具。”
“是不是有点像三/棱/刀?”隋昭昭眯着眼睛观察,“国际上那群雇佣兵常用的老式冷兵器。”
老医生的手一颤, 即使是带了手套, 肌肤上蜿蜒的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仔仔细细的贴合着头骨,突然深吸一口气:“像, 就像三/棱/刀的创面。”
“我没见过这种创面,但是出去学习的时候, 曾经看过类似的现场图片。”老医生神色肃然沉重,“佛守岭在黑市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紫貂了, 有可能是有人对这小东西动起了心思。”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不知道什么途径获得三/棱/刀的个人盗猎者, 突发奇想为钱杀红了眼。
老医生退休好多年了,却也依然对一年前纳河边上捣毁过的国际盗猎组织有所耳闻, 那才是一场灾难呢,硝烟遍布的灾难。
没人愿意看到这场灾难重演。
“你俩确定要继续跟着吗?”隋昭昭嘴里叼着一根老式冰棍,神色古怪。
“我们现在是一个Team。”王青松蹲在她旁边, 自来熟的毫无压力。
骆清河站在旁边,用一边的犬齿咬下一块冰:“算你加班费。”
“……”
憎恨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家。
隋昭昭把融得差不多的棍子扔进了垃圾桶里:“没听人说吗?带武器了, 说不定还是部队出身的雇佣兵,不要命啦?”
“那你打算打道回府了?”骆清河淡淡问。
“不然呢?我就跟你请了假呢骆老师。”隋昭昭苦着一张脸,“再不回去王老板又要扣我的工资了。”
“不管这群没有死得其所的生灵了?”
隋昭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她眼底没有笑意的时候,墨色的眼珠更像是幽暗陡峭的悬壁上落下的青苔:“专业的事得由专业的人去做,你说是不是?”
十几具不同程度残缺腐败的兽骨还在动物医疗中心静静的存放着,它们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口吐人言,栖息在这片山林中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只是那三/棱/刀的创口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一个队的人在山上搜寻了七天七夜才勉强将兽骨从各种泥潭、沼泽、峭壁边收集到了一起,连夜紧急联系动物学家和动物保护协会。
每个人都在尽己所能的为这群兽骨伸冤。
骆清河只知道她当时对于兽骨做出死于非命的判断时,眼底出现的那一抹悲悯和愤怒是真的,却又在看清楚创痕是由三/棱/刀造成之后,亲口说出了自己的退缩与逃避。
三人原路返回到了熊里湾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奇奇怪怪的沉默,王青松眼观鼻鼻观心。
“哎呦,那妹子来了!”
还是那几位搓麻将扬国粹的大娘坐在小卖部门口。
隋昭昭和骆清河两个人就像是行走的回头率,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大娘老远就招呼了过来,低声询问:“你们小两口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隋昭昭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只好硬着头皮道:“已经圆满解决了姐。”
“知道你们城里来的小年轻们都不把离婚当一回事儿,但你肚子里怎么说也是留下了男人的种,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不是?”大娘在熊里湾待了半辈子,村镇上的思想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女人泼悍,但又没有泼悍到足以逃脱几千年来落在身上的枷锁。
她还打算再劝两句,只见隋昭昭突然一把拉上一脸雾水的骆清河和王青松两人:“是啊姐,我们仨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
“……”
大娘双目瞪圆,半晌才讪讪道:“啊?”
“这样孩子一出生,就能有两个爸了。”隋昭昭装得声泪俱下。
就连一贯戴着笑面虎的王青松嘴角都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一转头,看到骆清河一脸无语但果然如此已然习惯的表情,突然感慨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
把大娘打发走了,三人在民宿底下的小面馆吃了餐饭。
骆老师金贵得很,不吃葱姜蒜不吃辣,一碗清汤寡水的面端出来又嫌淡得直皱眉头,最后假模假样的扒拉了两口意思了意思。
“骆老师不太好养活吧。”隋昭昭问起了王编辑。
“有些苦我也不想多说了。”王青松边感叹边摇头,举着筷子对骆清河隔空指指点点,像模像样的,“隔三差五的伺候伺候这位大爷是我们做编辑的宿命,一周周的稿子也收不齐,还得遭他白眼!”
隋昭昭表示对这位大爷的怪脾气不置可否。
而主人公本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懒得发话。
“路上保重。”
听到声音,隋昭昭站在不远处转身笑着挥了挥手。
“走吧,时间不多了。”王青松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镇口,才收回视线,按下嘴角,“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
“骆山河的确是个蠢货,但他也没有蠢到直接把交易证据洋洋洒洒的摆出来给你看的地步,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只会打草惊蛇而已。”骆清河的目光透过了四四方方的窗口,眼神却没有聚焦,突然问道,“她在里面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不好说。”王青松在骆山河那里假意投诚,查了两三年,越查越觉得这背后是一层恐怖而浓厚的迷障,“要不是上次那个凭空出现的快递包裹,我们不会这么快摸到这里来,看来你的小邻居跟骆山河这几年一直藕断丝连的洗钱对象似乎牵连不浅,能让骆山河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犯法走私也要勾结的人……”
“一个人能有多少面,好的坏的黑的白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王青松想起在动物医疗中心交叠的影子,又抬眸看了一眼骆清河的表情。
他半张脸都阴翳在暗色中,眸光微凉:“这点不用你教我。”
王青松对骆清河的语气不以为然,找服务业要了个茶杯慢悠悠的倒了杯茶:“反正她都放弃查下去了,你可以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了。”
骆清河冷笑一声,拿过茶杯一饮而尽:“是吗?我倒不那么认为。”
天色慢慢沉了一点,这个时间镇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多,周边的树林静得只能听到风声飒飒,树影摇摆,倒映在地上乱晃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隋昭昭毫不迟疑的踩过那些鬼影,终于找到了自己风吹日晒的牧马人,撒哈拉红格外明显。
她在车内发消息,手机屏幕的光芒把她的脸色照得十分苍白。
潜意识是由大脑的感觉系统控制的对信息进行的快速处理,所以隋昭昭一向十分信任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在过去的几年里多次让她完好无损的与死神擦肩而过。
隋昭昭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镇口连一个指向性的牌子都没有,这里的人说好听一点就是淳朴的村民长相,说难听一点,像是混了边境那头东南亚的一点血统一样,颧骨十分突出肤色偏黑。
跟高原上紫外线晒出来的那种黑不一样,一看就是混在基因里的编码,要是一个两个还好,偏偏一眼扫过去,不少人都给她这种感觉。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这里驻扎着一群外来族群一样。
这种氛围深刻的印在了村镇的氛围里,以及村镇的人看过来的麻木的眼神中国。
隋昭昭捏紧方向盘,她的身形好像被瞬间静止了一样,良久才打开牧马人的显示屏。
突然,死寂中传来“咔嚓”一声,副驾驶的门被拧开。
骆清河十分不客气的抬腿垮了上来,虽然牧马人的地盘很高,但耐不住姓骆的人高腿长,轻轻松松的钻进了副驾驶。
“您这又是怎么了?”隋昭昭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你要去哪?”骆清河出声发问,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回临京是吧,顺便捎我一程?”
“您那辆大G呢?”隋昭昭古怪的皱眉看着他。
“留给编辑了,他断后。”骆清河身上连包都没带,全身上下就一部手机,侧头看着她,神色平淡无波,“怎么不走?”
一秒、两秒、三秒。
一个挺直背脊握住方向盘,一个懒散的靠在座椅上。
两人隔空对视良久,骆清河清楚的发现隋昭昭的眼神逐渐沉了下来,熟悉的獠牙又从大猫毛茸茸的脑袋下呲了出来。
“他真的是你的编辑吗?骆老师。”隋昭昭轻笑一声,“你们两个不熟得实在有点不太走心了,他不是说隔三差五就得来收稿子,怎么,不知道我搬你那一个月了呀?”
骆清河不意外,他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饶有兴趣:“那你认为他是谁呢?”
隋昭昭没说话,只是朝着他这边倾身而来。
她撑着骆清河的座椅,长长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他的肌肤,敏感得让人止不住的加快呼吸,车内气氛变得若有若无的暧昧起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骆清河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靠近,一步都没有后退。
漫长的对视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移开视线。
温热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糅合交织,骆清河微微仰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呼吸停滞看一瞬——他清楚的感觉到一片尖锐冰冷的铁片抵住了他的喉管。
第25章 惊喜加更
骆清河底眸看到她手上的寒刃紧紧的贴在他的喉管处, 啧了一声:“不装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吧?”隋昭昭眯着眼扫了一眼,一只手死死握着刀,起身单腿跪在副驾驶的边角上, 另一只手居高临下的摸上他胸前外套的口袋, 熟练的从外套中伸进去,将里面的衬衣顺着腰线仔仔细细的摸了一圈, 最后停在大腿上。
“还往下摸啊?”骆清河神色不明, 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尽管神色不动如山,肢体语言还是出卖了他,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隔着薄薄的布料骤然紧绷起来的肌肉。
他在紧张。
隋昭昭瞬间冷笑一声:“你怎么敢单枪匹马来啊?”
骆清河听到这句话, 眼神怪异的从头到脚扫了隋昭昭一言, 十分传神,脸上就差写着“你不会以为自己身手很好吧”的问句了。
“你都敢单枪匹马的往三/棱/刀这条线上拼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骆清河掀起眼皮,淡淡的瞥她。
这女人平日里一口一个“骆老师”叫得多亲热啊, 这会拿刀抵住骆老师的喉管的时候倒也分毫不手软,划破皮肤的刺痛从脖颈侧边传来, 鲜红的一条血迹在骆清河白得过分的皮肤上十分刺眼。
隋昭昭从伤口上移开视线,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我要回临京上班。”
“别把你的职业素养说得那么高尚。”骆清河讥讽的勾起嘴角,“王筱竹又不在这里, 可没人给你加工资。”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隋昭昭扬眉道,“骆老师好像对我……正在查的东西, 很感兴趣啊?”
“怎么,”她沉下眼眸, “触犯到你的利益了?你打算将我灭口吗?”
隋昭昭好像骤然从在临京养病过的这些安生日子里惊醒了,几年前的短暂的那段日子里的背脊发凉胆战心惊的日日夜夜,却笼罩着她漫长的整个人生,她整个人小幅度的发着颤,但她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只是脑海中那些血淋淋的画面再次应激似的重复回放在了眼前,让人拿着刀子的手都变得麻木了。
“灭口?”骆清河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若有所思的又过了一边,沉稳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那你打算怎么办?”
隋昭昭就像骆清河在草原上遇到的看到人类接近陡然呲出尖牙的狮子,警惕而敏捷的盯着他。
半晌,她嗤笑一声:“我不过是烂命一条,这么多人感兴趣啊?连骆老师这样身价上亿的人也要和我试试同归于尽的感觉吗?”
在那一瞬间,骆清河好像骤然发觉,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隋昭昭。
眼前压着眸子,朝他的喉管抵着寒刃,全身上下都是背水一战的狠劲儿说要跟他同归于尽的人,真的是今天早上站在阳台上跟他畅聊人生的人吗?真的是这些天住在一个屋檐底下和他说说笑笑的人吗?真的是那个站在高高的崖边放生高山秃鹫笑得那么肆意轻狂的人吗?
她真的是隋昭昭吗?骆清河整个人一震。
气氛陷入僵持,就像是一触即发的战争前最后的宁静时光,两人都紧绷着身体,隋昭昭感觉手柄上都被她的汗水浸湿了。
“你是怎么衡量好命和烂命的?”骆清河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喉管处寒刃划出的伤口一样,压着身子向前,本来轻微的一道划痕,在姓骆的不要命的前倾下,变成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隋昭昭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谁知骆清河完全不在意这些,他一只手撑住前面的控制台,一边朝她靠近,隋昭昭避无可避,只好压下刀刃换了个面。
狭窄的空间里,他的嗓音又沉又哑:“不是刚刚有人才告诉过我,衡量生命的唯一准则,就是看它是否死得其所吗?谁配给活着的生命套上价值?”
隋昭昭下意识一怔,背脊已经退无可退了。
突然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手掌稳稳的托住了她的后腰,下一秒,尖锐的刀子在姓骆的眼里彻底隐形了,他的眼睛里像是酝酿起了一场恐怖的风暴,懒洋洋的皮囊被冷静的从内部撕裂开来。
骆清河起身撑住中控台,巨大的侵略感顿时席卷了整个牧马人的空间。
隋昭昭墨色的瞳孔颤了一下,倒映出骆清河越来越近的脸。
下一秒,他倾身压了上去,唇齿相交。
有的人就是生性自负又薄情,骆清河尤甚,他从小开始,就学会用那种俾睨天下的眼光居高临下的看人。
看这群碳基生物为了欲望自相残杀玩火自焚的闹剧的时候,他总是在心里讥讽的暗想,一个连最基本的生理欲望都克制不了的人,跟野兽有什么区别?
现在骆清河这一刻才明白,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而已。
至少在这一刻——他想吻她,克制不了。
想把她据为己有,想将她牢牢的禁锢在怀里,遮住她狠厉不安的眼睛,亲吻她的额头,然后告诉她不要害怕,不要摆出那样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不要讽刺的勾起嘴角说自己是烂命一条。
至少在他这里,她是无上光荣处摘不下来的一颗恒星。
脾气硬的人,唇都很软。
骆清河承认,并以身犯险的补充了第三句——但是牙齿很尖。
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车内激烈的起伏着,好像全身的细胞被野兽的血脉唤醒,暴烈的散在了焦灼的气氛里。
骆清河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齿尖抵住唇角被咬开的地方,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撞,隋昭昭大脑一片空白。
姓骆的刚刚是在干嘛?
他亲她了?
那个动作应该是表达的一个吻吧?
他为什么要吻她?
她瞳孔骤然瞪大但是整个人又很安静的样子,特别像一只猫。骆清河宛如在面临死刑前的罪犯,一边冷冷的下压着嘴角掩盖那股挥之不去的忐忑不安,一边又天马行空的木着脑袋讽刺般的自娱自乐。
“你……这是干什么?”隋昭昭平日里最喜欢呈口舌之快,什么称呼油嘴滑舌就喜欢叫什么,这会儿连骆老师都不叫了,可见惊吓程度不低。
“你觉得我这是在干什么?”骆清河讥讽的冷嗤一声,“灭你口吗?”
一个黑色幽默的冷笑话。
骆清河压下眉眼,他知道隋昭昭的性子,这会没动还是指不定在为给他一刀还是扇他一个巴掌两个选项之中做取舍呢。
他底眸,扫了一眼刚刚混乱之中掉到了脚底下的刀子。
哦,现在只剩下一个选项了。
他想。
突然,他眼前的光线被遮住了,温热的躯体措不及防的靠了过来。
骆清河被一只手推到了靠座上,明明那只手甚至没用上什么力气,他就是感觉浑身麻木动弹不得。
下一秒,隋昭昭凑过来,殷红的唇瓣狠狠的贴在了他的唇上。
春夏秋天永远恒温冰冷的躯体,像是存放在撼动地窖里很多年的酒一样,被一瞬间点燃了,醇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醉晕麻痹了整个大脑。
隋昭昭根本不会亲吻,她像一只小兽一样,只会用牙齿摩擦着他的嘴唇。
骆清河就仿佛被定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的让她啃,直到隋昭昭的手臂实在是撑酸了,卸了力气,他才伸手搂住她的腰身,扶着后脖颈再次吻了上去。
显然姓骆的在这方面天分出奇的高,唇齿交融摩擦,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的唇瓣一点一点的用圆润的齿尖给硬生生血淋淋的磨开。
直到气实在是顺不下来了,骆清河才放开她。
气息焦灼的杂糅在了一起,明明已经到了凉爽的秋天,偏偏这两人的身上都烫得不行。
特别是骆清河,他看上去一脸冷静,结果从耳朵一直红到整个脖子,在整体苍白的肤色中显得十分扎眼,艳丽得好像马上要跟喉结处的那抹血迹融合了,小拇指打着蜷,眼神却仿佛□□赤裸裸的扫过隋昭昭的脸颊。
将恶狠狠的控制欲与纯情的羞涩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的,骆清河是隋昭昭见过的第一个。
不过在这种场面下她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骆清河天天一脸她绝对对我有意思的样子,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隋昭昭是个对感情有多迟钝的人。
看看隔壁守了二十好几年的徐警官就能看出来,平白的当了二十多年清清白白的竹马,明示暗示这女人是哪一套都不吃。
但她吻我了。
她只吻了我。
迟来的兴奋如同令人颤栗的电流,让骆清河从头顶麻到了整个身体。
第26章 身影
“哥, 你已经沉默十分钟了。”王青松忍无可忍,“看你心情那么好,骆山河的证据找到了?”
骆清河干咳了一声, 摸了摸脖子上的一条血迹已经干涸的红痕, 又摸了摸嘴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言不发。
王青松坐旁边辣评:“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
两人坐在黑色大G里, 四面窗户被主驾驶的人都打开了,几缕凉风在车内乱窜,也吹不熄某人耳朵上灼灼的热度, 这人脸有多冷耳朵就有多红。
“干什么这么激烈, 伤到脖子还伤到……嘴了。”他好像突然后知后觉的反映过来一点什么, 瞪大眼睛神情复杂,指着骆清河不可置信, “不是吧。”
骆清河冷酷的拍掉他的手指:“怎么,你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有意见吗?”
“是我小看你了。”王青松神色恍惚的喃喃道, 即使再震惊也不忘承担起团队里唯一神志清醒的责任,“所以呢, 跟着隋昭昭找到方向了?”
“没。”骆清河言简意赅,“被扔下车了。”
不过亲完就不认人, 的确也像是隋昭昭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你还一脸荡漾。”王青松面无表情的呵呵一声,嘲讽道, “你也有今天。”
骆清河啧了一声,似乎也是感觉到了命运迟来的报应。
他眯起眼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不知道在看什么,又慢悠悠道:“但是我的手机, 好像不小心落在她车里了。”
撒哈拉红的牧马人穿梭在密林里,凌厉尖锐的棱角和发动机的低吼声, 宛如能够踏平一切迷障的钢铁巨兽。
“什么叫被下蛊了?”别弯月的声音疑惑的传来。
“或者就是说会不会存在一种无形的迷药,给人一种鬼使神差的感觉。”隋昭昭打着方向盘,一边远程朝着身边唯一拥有情感经验,并且即将成功步入婚姻殿堂的别弯月小姐求助。
“你抽哪门子疯呢?”别弯月语气怪异,“徐少爷不是说你去出差了吗?出到苗族去了?”
“嗯……我就随便问问。”隋昭昭视线不自觉的向上移了一下。
“所以你为什么不打视频?”别弯月敏锐的嗅到了与众不同的气息。
隋昭昭:“……”
当然是因为她的嘴角被那姓骆的狗磨破皮了一块。
“你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别弯月大惊,随即又立刻住嘴,“要是被人绑架了,你就喊三声我的名字。”
“没有,”隋昭昭无语否认,“就是我的一个朋友,她跟她老板就是不小心的亲了一下……”
别弯月早就自动忽略了她的一个朋友,直接猜:“王扒皮?”
“不是。”隋昭昭瞬间拉下脸,感觉自己的小鹿已经被撞死了。
“啊!那是帅邻居!”别弯月对这方面嗅觉十分灵敏,大惊道,“你俩亲嘴了?”
隋昭昭半天的挣扎无济于事,还没说两句话找补一下呢,又听到别弯月古怪的问:“徐少爷知道吗?”
“啥?你提他干嘛?”隋昭昭的语气更古怪,“他又没有情感经验。”
“……没事,你继续说。”别弯月的情绪瞬间被调动起来了,比备婚更精彩的桥段终于出现了,“怎么亲的?法式热吻?还是羞涩的撮了一口?他伸舌头没有?”
隋昭昭莫名舔了舔嘴角:“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别弯月看了一眼日期,打算把今天作为她每年必须庆祝的第一百三十一个纪念日,她精神抖擞的准备迎接爆裂的年度事件,就听到电话传来了一声不太明显嘈杂。
然后话说了一半的罪孽深重的家伙突然果断丢下了一句“我现在有点事,改天联系”,立马就把电话给挂了。
“……”别弯月一口的脏话在包扎过多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喜糖袋子里化为了一脸皮笑肉不笑。
别让我逮到你俩!
隋昭昭不是一个爱留悬念的人,除非她是真的有急事。
比如在牧马人窜过密林绕了一大段路准备去后山看看的路上,突然碰到了一开始在镇口小卖部门口打麻将的其中一位大婶。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姐,你有没有见过咱们湾来过一个左眼瞎了的男人?说话还带口音的。
——见过!哎呦,见过!大脑袋不是说他那天看见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又是那股直觉在作祟,隋昭昭突然无端的生出一种果然如此,她大概马上就要接近真相的宿命感。
“婶儿,你怎么在这呢?”隋昭昭下车招呼道。
大婶果然是在四处找人,看到她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哟,大妹子。”
“您找我有事啊婶儿?”
“不是不是,这不是刚好遇上了吗?”大婶讪讪笑道,沉默一会又道,“上次你是不是在打听一个什么只剩一只眼睛的男人吗?”
“是啊,您见过?”隋昭昭不动声色的接话。
“我没见过,但是村东边的大脑袋说是在后山见到过嘛,我就寻思跟你说说。”大婶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咱们湾后山原本就是因为经常有人听到狼叫,遇到什么蟒蛇,一直没人敢在那块住,就是最近才发现有人在后山修了个屋子,白天也见不到里头有人出来干点什么,就是夜里屋头的灯老亮着,一亮就是一晚上,诡异得很呐!你要找的人好像就搁那屋里住了一段时间。”
隋昭昭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是吗?那我晓得了。”
风声飒飒,树影婆娑。
“哎,妹子!”
隋昭昭刚跨上车,又听到大婶的叫唤,连忙侧过头,看到大婶的脸上带着些许僵硬的笑,有几分犹豫的说道:“后山的野兽多,你……你小心点啊。”
“知道了婶儿。”隋昭昭笑着关上了车门,又拉下车窗,眯起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深林的绿意一样充斥着生机,“您脖子上那链子怪好看的,我朋友那也有一个一样的。”
艳红的牧马人在一片轰隆声中破空而去,空余下一地飞扬的尘埃。
大婶脸色瞬间苍白的捂住脖间的挂坠。
那是一个隋昭昭十分眼熟的木雕,人身鱼尾,这和她在那位被抓后不久于精神病院里死于非命的哑巴那里看到的一样。
隋昭昭不知道大婶的话里有多少真假,但她的的确确是在后山看到了一个废弃的屋子,目测上去得有个两三层那么高。
牧马人强大的抓地力进行了一个漂移,稳稳当当的停在了越发茂密的密林前,瞬间扬起了半人高的灰尘。
她眯起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坡道上有一座孤零零的木屋。
看得出来这间屋子搭建得很匆忙,虽然有个三层楼的高度,但是木制的门窗都摇摇摆摆的,木头看着格外陈旧,似乎也有些年头了。
太阳快要落山里,隋昭昭走近,屋子里灯都没有,全是黑漆漆的。
隋昭昭只好打开手机的电筒,苍白的光束直射入其中,甚至能看清空中密密麻麻的灰尘,她一踏进屋子就被许久没人住的灰呛了两口。
一楼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厕所,还有一间是空荡荡的卧室,铁床孤零零的摆在上面,还有余下的被褥。
看得出来这间房的主人来的匆匆去也匆匆,锅碗瓢盆十分随意的拜访在桌子上。
楼梯制作得也十分粗糙,隋昭昭小心翼翼的走在上面还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在安静的楼里显得格外刺耳。
二楼没有房间,是一整个的大平层,只有两扇四四方方的窗户按在南北两侧。
——咔嚓
隋昭昭好像一脚踩到了什么东西,她压下手机电筒,瞬间感觉到后脊阴森森的发凉。
灰沉沉的暗色下勉强能辨认出来是一块白色的骨骼,隋昭昭蹲下身来,将手机电筒的光聚焦到骨头上,有较多的磨损残缺,还有少量的腐肉残留,在目前这种季节来看,应该是三个月内带到这里来的。
她压下身蹙眉仔细观察,像是某种脊椎动物的骶骨,似长三角形,十分粗大,应该不可能是人类的,而佛守岭尽是山地森林……
隋昭昭面色沉了下来,她神情凝重的拍了张照片,这块骶骨很可能来自一头黑熊。
动物医疗中心里面就已经摆着一具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这里又发现一具国家二级的。
真刑啊,熊里湾。
紫貂就不说了,个头小,天性温和,但是这块骶骨一看就是来自一头成年黑熊身上的,黑熊本来就是食肉的,凶猛善战。
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伙人手上可能带有非法武装。
手机电筒粗略的扫了二楼一眼,角落里零零碎碎的散落着破损程度不同的骨骼,还有血块和皮毛,明明是二三十度的天气,隋昭昭却硬生生的感觉到了一股宛如毒蛇般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蜿蜒爬上了头顶。
隋昭昭皱着眉头捂住口鼻,阴冷潮湿的木屋里常年飘散着挥之不去的霉味,二楼尤甚,特别是还杂家着难以彻底散去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她深吸一口气,又上到了三楼。
还没来得及举起手电筒看清三楼是什么,她突然间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忍住想吐的恶心,深吸了几口气,空气中莫名夹杂着一丝缥缈的汽油味。
与此同时,王青松跟着骆清河好歹没被冲昏头脑留下的手机中的位置共享,找到了那辆惹眼的木马人。
“啧,人不在车里。”王青松在空荡荡的牧马人旁边猥琐的瞧了好几眼,无功而返。
他趴在骆清河的窗口处皱着眉头发问:“你说她把车扔这儿,人去哪了?”
骆清河眯起眼睛,透过挡风玻璃一眼定位到了远方的木屋。
王青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远处木屋顶层大开的窗口处看到一道站着的身影,笑道:“哟,那小妞腿脚那么利索呢?都跑到三楼去了。”
话音刚落,他明显的感觉到了骆清河整个人身体瞬间僵硬的紧绷了一下。
夜晚的风总是带着寒彻骨的凉意,像是要流进骨头缝里一样令人打颤。
寂静的林子中,什么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隋昭昭在三楼的话,”骆清河的声音冷而发涩,“那现在站在一楼的人是谁?”
暮色漆黑。
第27章 谎言
一楼的黑影一晃而过, 与此同时,木屋的周边骤然冒气滚滚白烟,不过是两三秒种的样子, 白烟就瞬间被烧成了浓黑的烟雾, 张牙舞爪的灼灼烈火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在底层游走了一圈, 瞬间吞噬了大半个一楼。
“我去, 起火了!”王青松神色一紧,急忙道,“赶紧喊隋昭昭出来啊。”
两人迅速下车, 跑到木屋前, 就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浓烈的火焰已经烧得白烟直冲天际。
“起火了!隋昭昭!起火了!”
“快点下来!走水了!”
“隋昭昭!”
“你听见没有?!”
嗓子都喊哑了,三楼的离着封闭的窗户不远的背影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一动不动,宛如与世隔绝。
本来这栋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围起来全部材料都是木制的,只有每层楼的地板是水泥砌起来的, 加上周边铺满的大量的汽油,火势从来没有烧得这么旺过, 火焰像是血盆大口的野兽一样恐怖,笼罩住了摇摇欲坠的屋子。
“不行不行, 这样下去她根本出不来,况且这四周都是山林。”王青松飞速冷静下来,“我们得想办法叫救援灭火。”
“打120。”
沉而冷的声音言简意赅, 下一秒王青松就感觉自己身边站着的人宛如离弦之箭一样,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高大劲瘦的身影一靠近那团烧得气势汹汹的烈火, 就瞬间被火光吞噬殆尽,王青松就眼睁睁的看着黑色的身影像是被高温融化了一样在前面消失不见。
“你妈的,骆清河!”王青松离木屋三米远都快被浓烟呛得窒息了,喊出来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太危险了,你给我回来!”
突然,一声“嘭”的声响,是骆清河毫不犹豫的踹开了木门的声音。
他的身影从来没有这么矫健而勇猛过,快得让人只能看见穿梭在楼道间的虚影。
即使已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了,剧烈的奔跑还是让浓烟陷入了鼻腔,火辣辣的烟雾从咽喉直入胸肺,像是火辣辣的颗粒一样硬生生的挤压了空气的生存空间,压得人睁不开眼又喘不过气。
骆清河找准了位置,人高腿长除了观赏价值以外在生存面前还是占有一定优势的,他终于还是甩开了正在无限蔓延的火势,在火焰灼灼的挑战水泥地板时,一口气迅速爬到了三楼。
直到看到隋昭昭站立在那里宛如僵化的身影时,骆清河还是止不住的心脏瞬间停滞了一拍。
“隋昭昭!”骆清河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才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冰凉的。
空荡荡的三楼温度已经升到了炙热,一道宛如老式收音机的声音骤然慢悠悠的响起,那道声音像是跟现场的焦灼形式全然处在两种平行世界一样,宛如轻声呢喃与情人的对话。
突兀碍眼得过分。
“如果你放下手里的屠刀,重新看向我。”
“那么我愿意原谅你的一切背叛。”
年轻的男声带着莫名的优雅,宛如礼堂独奏的大提琴一样,在黑色的大型老式收音机里慢慢奏响夜的篇章。
隋昭昭一动不动,指尖甚至莫名的带着神经质的轻颤,她的双眸中看不见任何东西,宛如被深渊蛊惑的凝视者最终遭到了反噬一样。
“为你而死的人可以魂归故里,因你而活的人能够继续漫长的生命。”
“回到我身边,与我共享生命和荣耀吧。”
短短几句暧昧不清的话像是在冰雪初融的湖水里炸裂一颗鱼雷来,溅出万丈高的水花。
骆清河从来没听过占巴的声音,他甚至查了三年无法找到一张与此人相关的正脸照,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就像冥冥之中注定有一面要见一样,瞬间锁定了声音的主人。
“火烧上来了,隋昭昭,先走!”骆清河咬牙拽着隋昭昭的手臂,她呆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你还在犹豫什么?”
浓烟滚滚中,他怒吼道:“你他妈的是要留下来给这傻逼收音机殉个情吗?”
收音机那道嗓音响起的那一刻,隋昭昭瞬间就仿佛掉入了漆黑的深渊里,耳鸣瞬间挤占了所有的听觉空间,四周突然安静而空旷,只剩下了占巴缓慢而轻柔的威胁。
面目全非的身躯,穿膛而过的子弹,烈火焚身的黑影。
——他们是因你而死。
——他们是在为你的懦弱与逃避而买单。
不是。
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吗?你再想想。
隋昭昭想不起来,她的大脑好像被堵塞住了一样,麻木而机械性的重复思考着。
突然,一声熟悉的怒吼硬生生的将深不见底的悬崖劈开了一扇天窗,浓浓的烟雾和火辣辣的空气随之挤了进来。
——你他妈的是要留下来给这傻逼收音机殉个情吗?
隋昭昭这才如梦初醒,喘着气恍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骆清河,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在这?”
“我他妈跟你一样,也是进来找死的。”骆清河脸上带着灰尘,身上的衣袖也被火苗烧焦了一点,这可能是骆清河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狼狈,他咬牙切齿的拉住隋昭昭往下跑,“你清醒了?清醒了就先出去再说!”
可是火势显然已经不太允许两人原路返回重新冲出去了,骆清河当机立断一个肘击碎开了楼道上的玻璃窗。
也不知道实在是运气好还是姓骆的莽着冲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地貌,这扇窗户旁边正好有棵大树,这树看上去就有些年头了,好在树根离木屋相对而言较远,烧起来的地方不多,都是枝枝叶叶上的小树枝。
不过这树即使是树杈伸得又远又长,离窗口还是有点距离的,但是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根本来不及继续思考损益比,木屋的火舌顺着汽油往上搜寻着烈火中的幸存者。
骆清河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毫不迟疑的率先跨到窗沿,腿长的优势在逃生的时候总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脑子里飞速计算距离和速度,堪堪落到粗壮的树枝上,伸手稳稳的握住旁边的树杈枝丫。
他正准备转身向隋昭昭伸出手,余光向下就瞥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她径直从窗口跃下,似乎连骆清河脑海中最基本的运算都不需要,完全凭借着本能,抓住了小端树枝,借力往前轻巧的落在了下面稳当的枝干上。
热浪滚滚的打在肌肤上,灼灼的风吹起隋昭昭的发梢,轻飘飘的散在火星子里,星星点点的上了一层金光。
她的背影立在烈火焚烧的木屋旁,立在苍天延展的大树上,显得那么纤细,又那么具有生命力。
——那么我愿意原谅你的一切背叛。
——回到我身边,与我共享生命和荣耀吧。
两句暧昧不清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回荡,灼烧的温度不允许他分出精力去细想这些,骆清河顺着树枝跟在隋昭昭后面。
两人之间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没有,但在生存面前却十分有默契,不约而同的落到大树被烧着的最低点起跳,然后用手抱着头十分标准的逃生动作从半层楼高的地方滚落了下来,隐没在了窒息的白雾中。
浓烈的烟雾死死的包裹住了木屋,宛如亲密的爱人一般缠绵,火舌吞噬着木屋的最后一层残渣,终于突破了匆匆建起的框架结构,将整座屋子全然坍塌的笼罩在了灼灼火光中。
即使是在荒无人烟的后山,这么浓烈的白烟早就引来了镇里人的瞩目,森林消防也以最快的速度出警感到了现场实施灭火。
这是在落水,四面环山,森林居多,还有一个佛守岭自然保护区,国家保护动物的栖息地,如果让这场火势继续蔓延下去,谁都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里面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王青松被消防车隔绝在火场之外,只能上气不接下气跟消防员描述情况,“拜托你们千万要把人救出来!”
消防队员安抚着他,一边指挥现场,皱着眉头,眉心有几分沉重,漆黑的双眸中映衬出了都看不清架构已经彻底被烧成废墟的屋子,剧烈的火光张牙舞爪的化为他眼眸中微小却惹眼的亮光:“放心,我们会尽全力的。”
“只是……火势太重,这栋楼已经坍塌了。”他拍了拍王青松的肩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王青松浑身一僵,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头脑发麻一片空白。
几乎是瞬间,火场侧边被点燃了一半的大树里突然走出一道黑影。
茫茫火光直冲云霄,灼热得让人甚至睁不开眼睛,剧烈的火焰丝毫没有对任何人手下留情的意思,无差别的吞噬一切,漫天火光。
王青松眯起眼睛,骤然神色大喜。
骆清河打横抱着隋昭昭往前走,身上都被血迹和灰尘盖住了,两人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擦伤,看不清伤势。
她下来那一下不幸正好碰上火舌延伸到了脚腕,慌忙躲避之中又滚进了浓烟里,窒息的烟雾毫不留情的瞬间充斥了她所有的五官,呛得让人完全喘不过气来,难怪说火灾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被呛死了,隋昭昭以身犯险的感受到了。
烟雾把眼睛熏得看不清方向,连脑袋都火辣辣的跟着发昏。
模模糊糊中,她只看到黑暗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过来,一把捞起她抱了起来,热浪扑面而来,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感觉耳边冷硬的胸膛里有一颗正在继续跳动的心脏,她正在被人带着缓慢而坚定的走出了火场。
久违的新鲜空气终于在灼热的气浪里见缝插针的挤了进来。
久旱逢甘霖。
死而后生的虚脱感瞬间弥漫到了隋昭昭全身,她抬头看向骆清河的脸。
永远冷硬而锐利的轮廓,脸上粘上了数不清的灰尘的血迹,目光定定向前,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双手的僵硬。
灰尘仆仆也掩盖不了脸色的苍白,他低下头,嗓音沙哑,近乎咬牙切齿道:“一个谎言永远需要用上无数个谎言来弥补,隋昭昭,这点你再清楚不过。”
看上去那样挺拔坚毅的身躯终究还是卸了力,双膝再也支撑不住的跪了下去,隋昭昭感觉她整个人都要被这下颠出来了,下一刻又被这人的臂弯稳稳的捞了回来。
“但是无论你再怎么骗我,”他的唇瓣已经褪去血色,盯着她的双眼依然比身后的烈火还要炙热,声音脱力般的低而轻,缓慢道,“幸好你还活着。”
第28章 信任
凌晨三四点, 陷入沉寂的医院被突如其来的救护车警报唤醒。
“嘶——”隋昭昭下意识的往旁边偏了一下头。
“现在知道痛啦?”值班医生脸上还是那幅假意责备的神情,动作却已经放轻了很多,一边给细碎的伤口消毒一边皱眉, “哎呦这么漂亮的脸蛋, 你说说非折腾成这个样子干什么?”
“医生,我是受害者。”隋昭昭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配上那双水灵灵的战损版眼睛, 无辜极了,让人看上一眼就完全缴械投降。
如果不是医生一直在这里值班,亲眼目睹了隋昭昭刚被人带进来处理伤口的时候那种死不配合的表情, 非要拖着脚踝大面积的烧伤和一身的伤口跑去别的病房守人, 四个医生来了才勉勉强强把这人按住, 她也许确实会生出怜悯之心。
她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看这一身伤口,我跟你讲啊, 我看人可准了,你这小妮子浑身上下就是一股莽劲儿, 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吗?”
“下次再也不敢了。”隋昭昭认错得十分迅速。
“我看你下次还敢得很!”王青松办完住院手续,匆匆赶来, 站在门口冷哼一声,“你刚刚还跟警察说了那婶子有问题,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好东西,还敢一个人往里面冲?”
“我看人家都白费了设这个迷障陷阱, 明摆在那里你都能自己跳下去。”王青松简直就像是骆清河plus话多版,话又密又毒,“也是, 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个Team是吧?把我们引开自己去送死,你这女人嘴里真是一句真话都没有。”
——一个谎言永远需要用上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你再清楚不过。
——但是无论你再怎么骗我……幸好你还活着。
隋昭昭沉默半晌,突然发问:“骆清河怎么样?”
“说到他我更来气了,那么大的火他冲进去能改变什么吗?明知道自己……”王青松语气陡然一顿,然后冷冷的嗤笑一声,“爱送死就送死呗,谁管他。”
“……什么?”
隋昭昭脑子里始终绷紧的一根摇摇欲坠的绳子好像突然就要断掉了,她被骆清河抱出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他喘气的幅度有些大得过分,汗湿透了整件衣服,她以为那只是吸入浓烟被火烤的,现在想来,那更像是一身异常的冷汗。
“你别再吓她了!”旁边值班的医生看不下去了,瞪了王青松一眼,看着隋昭昭骤然间煞白的脸安抚道,“跟你一块送进来的男人在204病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放心。”
病房的空气被凝重的气氛填得满满当当,医生有心舒缓一下患者的情绪,笑着问:“这么担心啊?怎么,男朋友?”
隋昭昭回过神,想起在牧马人里那一个暧昧激烈的吻:“不是,但是对我特别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交付生死。”
王青松突然出声:“那足够交付信任吗?”
隋昭昭抬眸看向他,那双伤痕累累的眸子在白炽灯下散发着幽绿色的光,像是无人之境的神秘森林,外面布满了迷雾白障,无法随意踏进一步:“我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东西,查到了占巴的头上。”
她的语气很冷静,甚至接近于一种不近人情的淡漠:“但我的忠告是,不要试图继续接近了。”
“你到底想——”王青松皱着眉头,话还没说完,就被制止。
“我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了。”
别再查下去了,别让骆清河这样鲜活的一个人,再次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风轻轻吹进病房里,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平日里这人总是一副拽得不行的姿态,好像不把一起都放在眼里,那双充满了倨傲轻蔑的眸子总是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可也正是因此,矛盾的伪装化为了一簇簇的生机勃勃,淡化了那张永远苍白带着病气的肤色。
现在骆清河闭上眼躺在病床上,除了那一声声彰显着心跳的机器滴答,很难让人相信他还活着,隋昭昭这才发现原来当炙热的灵魂陷入沉眠时,这具躯体看上去那样的虚无空旷。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醒,隋昭昭就躺在骆清河旁边的那张病床上,看着他失去生气的脸,昏沉睡去,又被噩梦惊醒。
医生说,骆清河应该是打娘胎里带着的严重的心脏疾病,不知道是花了什么手段治了多少年,这颗心脏这些年竟然鬼斧神工般的与常人无异了起来,但是火场的浓烟吸入肺部太多,间接影响到了心脏。
他说,骆清河离生死只差那么一个小拇指指甲盖的距离。
人的生命怎么会那么脆弱呢?
隋昭昭坐起身,这是这些年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走到骆清河病床边的板凳上坐着,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左胸,那里有一颗曾经破碎不堪但现在顽强坚毅的心脏在不停歇的跳动着。
一下、两下、三下……停了。
隋昭昭迅速抬头。
骆清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提了起来,声音还带着惺忪的沙哑:“不好意思,实在是有点忍无可忍了。”
“你醒了?”隋昭昭立刻叫来医生。
“你就是趁着我昏迷这么轻薄我的?”骆清河做完基本的检查,靠着枕头坐了起来,语气极其不爽。
隋昭昭还是试图解释了一下:“我只是在看你心脏还在跳没有。”
骆清河冷哼一声:“那你感觉呢?”
“啊?”隋昭昭愣了一下,“我感觉……那啥,你胸肌还挺发达的。”
“……”骆清河看着她实在是有点不太清白的眼睛,徐徐扬眉,“怎么,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幸好你还活着。”隋昭昭轻声道,不知道是句是感叹还是什么,轻得缥缈。
“这次还活着,下次就不一定了。”骆清河喝了口水,脸上没什么表情,找到了在桌子上放着的手机,“所以你不打算为这个火灾讨个说法吗?”
“可能是失火吧,譬如烟头一类的。”
骆清河在手机上点了两下,不知道看到什么,讥讽的笑了一声:“是吗?警方说在屋内发现了一具焦尸,判断是熊里湾一位中年妇女的。”
他手指往下滑,看到一张照片:“哟,真巧,这人咱俩还见过。”
隋昭昭起身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一张熟悉的脸摆在她的面前。
女人的五官生得非常柔和,隋昭昭甚至还记得她那句犹豫而隐晦的劝说。
——妹子,后山的野兽多,你……你小心点啊。
“凶手纵火杀人未遂,选择在火场自焚身亡。”骆清河像是没有察觉到隋昭昭瞬间凝涩的目光一样,一字一句的往下念。
“不可能。”隋昭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骆清河这才掀起眼皮看向她:“你这么确定不是她?为什么,因为你知道凶手是谁?”
隋昭昭移开视线,缄默不言。
她知道骆清河不能再沾上任何与占巴有关的事情了,教训历历在目,悲剧只会像历史一样重演。
从今往后,这条道路上只有她一个人送命就够了。
她的沉默太过于生硬突兀了,像破罐子破摔似的,一句解释都不打算给。
隋昭昭一直就是这样,好像只有徐庄闲知道她在查什么,知道她过去经历了什么,她遇到问题也只会求助他,仿佛他们两个才是命中注定的同一阵营。
就像是有一层看似透薄实则刀枪不入的白纱搁在了骆清河和隋昭昭之间,他永远无法踏过那条线一步。
——那我又算什么?
——那个情难自禁的回吻又算什么?
“隋昭昭,你看着我!”骆清河掰过她的下巴,声音沉而硬,咬牙切齿道,“你的心怎么就跟石头一样硬?”
沉甸甸的气氛近乎凝涩停滞,一缕清风从窗户里挤了进来。
两道视线隔空交接着,一个狠厉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另一个平淡而不愿多泄露一丝情绪。
骆清河眼神宛如陷入泥泽的困兽,紧盯着隋昭昭的视线逐渐落了下来,哑着嗓子:“既然不信我,又为什么要亲我?”
“想亲就亲了,”隋昭昭抬眸,眼神坦荡,“喜欢也需要理由吗?”
骆清河自负一辈子,唯独每次对上隋昭昭都溃不成军。
还是那一缕清风,这次缓缓的吹起了隋昭昭挂在耳边的发丝,轻柔的落在了脸颊上。
骆清河伸手拂开那缕头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他抬手托起她的脸,起身侧头吻了上去,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腰,摩擦着加深这个吻。
唇齿相交,尖锐的牙齿啃噬着柔软的唇瓣,像是野兽露出恶狠狠的犬齿要撕咬猎物。即使这个女人对他嘴里没一句真话,骆清河心里酸涩和气愤交织在一起,却还是不忍心用力,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摩擦舔舐。
这是一个带着绝望和迷恋的吻。
“就算你没有跟我说过哪怕一句真话,”骆清河的唇瓣近乎贴近她的耳朵,“我也愿意次次救你于火海。”
他的眼神温和得残忍,语气却坚定冷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隋昭昭瞬间感觉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灵魂顿时一震,那些不属于她的酸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瞬间又恍惚回到了烈火焚身的木屋内,窒息的浓烟充斥着五感。
她猛地抬眸看向骆清河。
那人只是淡淡的勾唇,像一只野狐狸,神色平静。
好像在说——你以为只有你会玩弄人心吗?
第29章 飙车
白窗帘顺着晚风飘了进来。
“她走了?”骆清河坐在床边, 居高临下的看着窗外绕着山路远去的吉普,头也不回的问道。
王青松“嗯”了一声,轻轻巧巧的走进来:“临京警局刑侦副队来给她接走了, 不用担心, 一车子警察守着呢。”
骆清河没回头,背脊挺拔看不清神色, 半晌只能听见一声从鼻腔哼出来的轻嘲。
“隋昭昭, 京业大学20xx级毕业生,在校期间拿过三次国家一等奖学金,参加过数不胜数的野生动物保护志愿活动, 后作为巡护员进入纳河自然保护中心。”王青松拿起摆在骆清河床头亮着的手机屏幕, 有两个消息, 一份是个人档案,一份是个新闻, 他下滑至新闻上,缓缓念道, “一年前,纳河自然保护中心与当地森林公安合作, 破除国际盗猎组织据点。”
“她发给你的?隋昭昭那么倔的性子,还真让你给磨下来了?”王青松靠在窗口边挡住了他的视线, 微微扬眉,“剩下的应该也不难猜吧, 隋昭昭参与了端掉占巴老巢的计划,占巴花了十几年建起来的中转站被一窝端了,怀恨在心呗, 那你们这总算是坦诚布公了吧?”
骆清河轻笑一声,答非所问:“档案上写她在纳河待了几年?”
王青松对照着手机扫了一眼:“六年, 怎么了?”
“还记得我跟王筱竹一块去纳河那次吗?”
“记得。”王青松的记性一向是人群中少见的那种好,脑子灵光一现,“后来你就写了那本处女作是吧?”
“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到隋昭昭。”骆清河站起身来,那辆车早就消失在暮色中毫无踪迹了,但他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像是能穿透云雾和万重山河一样,“差不多过了四年,我再到纳河去的时候,站长却告诉我,她早就辞职了。”
“什么意思?”王青松的思维被突如其来的时间线扰得乱七八糟,“过了四年?那不正好是……所以你的意思是勘破国际盗猎组织据点的那年,隋昭昭根本不在纳河保护站?”
他的神情骤然不可置信:“那她在哪里?”
“对啊,那她在哪里呢?”骆清河掀起眼皮,昏沉的暮色下,苍凉的月光径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当时既然已经不是纳河保护站的人了,又怎么会在那次打击盗猎的任务中遇到占巴?”
他们甚至不仅仅是遇到的关系。
不惜暴露自己的据点也要送出的威胁信、亲昵的称呼,还有在熊里湾后山着火的木屋里那段暧昧不清的录音。
一个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却次次为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举动三翻四次的暴露自己的位置。
“所以你和占巴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完隋昭昭手机里的录音后,徐庄闲皱着眉头发出同样的疑问。
隋昭昭奇怪的看着他:“我是干野保的,他是盗猎分子,你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是吗?
徐庄闲按下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底升起来的那股怪异的直觉,重新反复认真的再听了三次隋昭昭不惜滞留在火场里那么久也要录下来的东西。
“就是这里。”隋昭昭按住暂停,“听出来了吗?”
——那么我愿意原谅你的一切背叛。
——呜呜……
“这是什么声音,火车?”徐庄闲沉下眸子,神色严肃,“不对……不像,没那么低。”
“我一开始也觉得是火车。”隋昭昭眉头微蹙,她的听觉算是比较灵敏的,即使占巴的声音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但是那声沉闷的怪响在耳边一逝而过的时候隋昭昭依然精准的捕捉到了,“不过之前我去临京火车站,感觉到的汽笛没有这么……嗯,怎么说呢,火车似乎更清脆一点。”
“沉闷,它太沉闷了。”徐庄闲思索片刻,眼睛里的亮光一闪而过,突然出声,“轮船,那种老式轮船!轮船的汽笛声就是沉而缓慢的,江海上多起白雾,能见度低,这种频率低的汽笛传播范围更广,能够用来提醒远处的船只注意情况。”
“我们都低估了他的谨慎。”隋昭昭后知后觉的讥讽道,“像他那样的过街老鼠,无论警方有没有介入,只要暴露了存在,他第一时间就跑得远远的了。”
“我现在去码找带有码头港口城市的海边监控。”徐庄闲立刻找出了侦查方向。
“等等,范围还能够再缩小一点。”隋昭昭扬起一个淡薄的笑,“你忘了占巴是哪里人了吗?”
占巴这个名字取自寮语,他是老龙人。
“靠近边境找。”徐庄闲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对了,那姓骆的为什么又在现场?”徐庄闲想起刚刚骆清河冷冰冰的瞥他的眼神,皱眉道,“他跟你来的?”
“应该不是。”隋昭昭听到他的名字顿了一下,“他比我先到,他们好像也在查占巴。”
“为什么?”徐庄闲皱眉。
“不知道。”
“你没问他?”
隋昭昭抬眸看向窗外:“没关系,他们查得不深。”
如果她问出口了,势必需要用新的信息做交换。
骆清河这次是命大,那下次呢?
面对死亡的时候,无论是多么卑贱如蝼蚁的人都会奋力挣扎,那时候我们尚且赞叹生命的顽强与伟大。
直到九死一生的人真真正正的活过来了,那一抹后怕才后知后觉的爬上心头,让你意识到生死就近乎一张薄纸那么大点的距离,生命又变得那样脆弱起来。
她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在跟徐庄闲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她轻声道:“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交往了。”
占巴既然不在临京,那她也没必要留在那里了。
“怎么?”徐庄闲有些讶异的扬眉,他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确实不错,何况刚刚留下一场救命之恩,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我太害怕了。”隋昭昭看着窗外快速驶过的黑压压的树林,声音随风而逝,“我不希望以后的噩梦里又添上一个人。”
隋昭昭也会有瞻前顾后的时候?
她也会有害怕和退缩的时候?
因为骆清河吗?
徐庄闲骤然抬眸,看着她的背影。
一场灾难过后的虚脱在车内慢慢升起,开车的警官还是个实习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案子,也不敢瞎说话,任由着空气中幽幽的沉寂散播开来。
隋昭昭伸出手,指尖探了探奔涌的风,抓不住的气流在指缝之间消逝、倾泻。
她喟叹一声,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有些人,这辈子光是遇见一次就够了。
夜晚沉寂的风声散在空气里,隋昭昭收回手。
可惜变故往往就发生在这一瞬间,风中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爆裂的声浪破空而来,像是激怒的狮吼,由远及近,突兀的回荡在深林里。
熟悉的黑色金属感车头出现在了视线里,尖锐的棱角,冰冷的车头灯,怒吼的车啸。
隋昭昭不可置信的紧紧盯着那辆奔驰大G飞驰而过,又逐渐刹住减缓了速度,慢慢和她并齐,驾驶座的玻璃窗摇下。
苍白的侧脸,冷硬的轮廓,凌乱飞舞的发丝。
空荡荡的病号服被突如其来的狂风灌得里外狂飞,露出一截削薄凌厉的锁骨。
“骆清河,你不要命了?!”隋昭昭瞪大眼睛,感觉呼吸一瞬间都停滞了,她扒着窗户喊道,连发丝刮进眼睛里了也不知道闭眼,“你跑出来干嘛?”
这片都是山路,小警官不太敢开快,但是姓骆的倒是一点顾虑都没有,一脚油门轰到底,半天又慢悠悠的溜回来,他侧头先是将视线落在了隋昭昭的脸上,又抽空给徐庄闲打了个招呼:“哟,徐警官,好久不见。”
剧烈的风声中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徐庄闲还是听懂了里面的挑衅。
“别管他,走。”徐庄闲撑着前座的靠椅,冷着脸跟一头冷汗的小警官说。
这是实习警官小蔡在报道以来遇到过的最有挑战的事件,他能听出老大心情十分糟糕,车辆在暮色中硬着头皮提起了速,瞬间将大G甩在身后一大截。
但普通的车辆和奔驰比起来还是有些距离的,大G的引擎声回荡在整个山林里,像是沉睡的巨兽发出的怒吼和嚎叫,轰着油门破空而来。
苍白冷硬的侧脸在窗边一闪而过。
“停车!”隋昭昭咬牙道,“他身上有伤,飙什么神经车!”
小蔡通过后视镜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老大的脸色。
“看我干嘛?她叫你停车就停车呗!”徐庄闲没好气的冷嗤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谁,“不要命的东西。”
小蔡缓步点刹,刹车刹得十分标准,是驾校那群毒舌教练来了都要拍手称号的那种稳稳的安全感。
这一对比之下,那辆黑铁大G就是对照组的典范,提速过快又一脚刹到底,幸好开的是奔驰,方向盘带着轮子强大的抓地力在前方就是一个猛猛的飘逸,夜色中甚至还能看到后轮擦出的点点火花。
隋昭昭猛烈跳动的心终于掉下来的一点,暗骂骆清河那个疯子,一边开门下车。
黑色的钢铁巨兽里走出来一个身影,在车灯的照射下缓缓走过来。
“隋昭昭,你给我发点模棱两可的资料就想试图蒙混过关?你以为这点东西就能抵消我们之间的羁绊,还是你觉得这点资料就足够还清一切了?”骆清河冷哼一声,“我也算半个商人,没人告诉你商人从不讲不公平的买卖吗?”
他就知道隋昭昭给他发这些东西不可能是突然心软愿意剖开自己了,占巴从临京逃到落水,这次还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这女人就是不打算再继续和他联系了直接一走了之了。
“你伤还没好谁允许你出院了?”隋昭昭语气比他还要冲,恨不得上去给他一下,看着风尘仆仆的病号服和病号苍白的脸色,又堪堪止住。
“我再不出院你都打算和别的男人私奔了。”骆清河冷冷的勾了一下唇,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场的几个人都能听到,“怎么,亲都亲了,不想负责?”
第30章 蠢货
——什么叫亲都亲了?
徐庄闲压着火气, 上前咬牙沉声道:“骆清河,你想干什么?你是在胁迫证人擅自干扰警方的工作吗?”
这句话的帽子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骆清河嘴角微勾, 但是眼底十分冰凉, 跟这秋天的夜有的一拼。
他装模作样的举起双手,后退几步, 没有形状和踪迹的风在宽大松垮垮的蓝白条纹间穿梭狂舞, 衣袖纷飞。
在这黑夜的对峙中,只有他一人形影单只,但骆清河后退的步伐依然沉稳, 苍白的脸上落着讥讽的笑, 他最终缓缓靠在灰尘扑扑的黑色大G半开的门上, 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真大一顶帽子啊徐警官,我哪敢呢?”
“你能不能消停点?”沉默了半天的隋昭昭终于开口, 她额头上的青筋都胡乱跳动了两下,忍无可忍, “半夜穿着病号服飙车找茬,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期待姓骆的能消停点不如期待占巴自己主动带着所有“战绩”跑到随便一家警察局去自首, 骆清河天天一副病恹恹与世无争的样子,实际上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了。
这人简直就是把生命在于折腾这句名言警句刻在了骨子里的。
骆清河冷嗤一声, 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隋昭昭,虽然他主动远离了, 但身上那股该死的侵略感分毫未减,悠悠的声音缓缓传来:“哦,我还以为你应该会对我和王青松在燃烧之前的木屋里……看到的另一个身影很感兴趣呢。”
“亏我还不远千里追过来, ”他轻轻啧了一声,抱胸靠着的样子看上去格外漫不经心, 还拖了个长音,“既然你不感兴趣的话就算了。”
“什么意思?不是那个女的吗?”徐庄闲皱眉道。
骆清河沉默不言,隋昭昭看着他微沉的眼眸,单薄的身影靠在车门上,像是孤立在深林中的一根骨,他虽然是在回应徐庄闲的话,眼神却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不知道是在问谁:“你觉得该是她吗?”
三番两次的相救,缠绵悱恻的吻以及他在火场倒下去之前的那个眼神,不断的回放在她的脑海里。
这人怎么像是命中注定来克她的一样?
隋昭昭恍惚之间浮现出一个问句,最终妥协般的叹了口气,抬腿走向那辆陷入了沉寂的黑色钢铁巨兽,墨色的眸子里点点星光,犹如在暗夜盛开的格桑,她一步一步的朝他靠近,这让骆清河感觉到了异常的兴奋。
“徐警官,你看清楚了,我可没有胁迫。”骆清河勾唇笑道。
他靠在车灯旁,余晖照亮了半边身躯,骆清河张开双臂,风从两臂之间穿过,轻声道:“是她自愿走向我。”
隋昭昭冷眸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的点评:“我看你有点癫癫的。”
“……”
这女人真是不懂暧昧氛围。
“滚去副驾驶。”隋昭昭的脸现在还是臭的,不留情的嘲讽道,“就你那车技,以后尽量就别开了。”
从小到大,骆清河都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
无疑,隋昭昭在徐庄闲和他两者之间最终走向了后者这件事情让骆清河感到十分愉悦,他已经完全忽略了即使那是自己耍手段换来的结果。
无论是苦肉计还是利益诱导,骆清河从不在乎过程,他只在意结果。
隋昭昭刚关上车门,一只手突然扣住了打开的车窗,她抬头就看到徐庄闲担心的眼神。
“没关系,明天下午特案组见。”隋昭昭的安抚永远建立在徐庄闲对她的无条件信任之上。
三秒钟后,徐庄闲放开了手:“我等你。”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离得最遥远的那段时光里,永远充斥着徐警官的那句“我等你”。
黑色的钢铁巨兽渐渐隐入茫茫的夜色里。
“真忙啊,有那么多约要赴。”骆清河坐在一旁,半天才冷眼旁观似的开口。
“没骆老师忙,”密闭的空间里,针尖对麦芒似的嘲讽再次拉开序幕,“又是住院又是飙车又是威逼利诱的,几条命够您折腾呢?”
“怎么,担心我?”骆清河看着远方的暮色,意有所指的缓声道,“那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吧。”
“骆清河,”隋昭昭的语气难得正经了起来,她一字一句轻描淡写的开口,“我们不过认识了短短半年,几个月而已。”
你的人生还很长,不必像我一样背负着那样沉重的东西艰难的潜行。
“是吗?”骆清河却状似未闻其意,目光落向远处,轻声道,“对我来说可是一个已经足够漫长的时间。”
“你别把深情演得太过了,过犹不及。”隋昭昭冷哼一声,“你以为我记性是有多差?你和姓王的早就盯上占巴了吧?”
骆清河没想到她突如其来的翻起了旧账,扬了扬眉峰:“你转话题一直都是这么生硬的路子吗?”
生硬得有点像是蚌壳被人死死撬开之后露出柔软脆弱的躯体,可惜隋昭昭的不同点在于,她能那样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早就习惯将汹涌的恐惧和不安化作利齿,将劣势转化为攻击。
“别急,让我猜猜……是在我收到那个快递盒之后?”隋昭昭的食指轻轻点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头脑飞速运转,骤然否定,“不,不是,要更早一点,我再想想……”
隋昭昭把与占巴有关且骆清河正巧在场的所有场景都回忆了一遍,突然翻到了他们第一次破冰的那个夜晚:“是在那个哑巴半夜跟踪我的时候?”
骆清河骤然掀起眼皮。
“嗯……我们之前也没见过,你应该不知道我跟他的关系,说起来你比徐庄闲得到的消息还要灵通,甚至比我早知道快递的来源地址,”隋昭昭不是被轻易的蒙在鼓里,而是一直懒得去深究,这会儿突然有兴趣了起来,给骆清河讲得背脊发凉,“那你是早就知道哑巴出现了,才一直站在巷子终端守株待兔?”
“……”沉寂半晌,就在隋昭昭以为骆清河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出声了,“你猜错了一个地方,我们之前见过。”
“在纳河,你放生高山兀鹫那一天,我就在崖底。”
“原来你是那群脆皮愣子里的一个啊。”隋昭昭先生是一愣,随即就记起来了,“站长跟我说一群大学生一腔热血莽去纳河,到了三天高反三天,没办法只能带到保护站里住几天的人是你们啊。”
“……两天半。”骆清河这个天选低海拔陆地人也有不愿回首的往事,“好几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
“那天是我第一次放生,不熟练,”隋昭昭啧了一声,极度不爽,“平白给你们看个笑话。”
骆清河骤然想起大鸟随着她敏捷的身影奔跑,再于天空翱翔盘旋的那个震撼人心的场景,也实在算不上笑话。
隔着六年多的时间,两人早就褪去了那时的青涩,骆清河自认后来在骆家这个大染缸里泡得足够久了,早已面目全非,看着隋昭昭却仍觉得分毫未变。
除了气质比那时更沉淀多了,也混成了职场老油条,但她那时在悬崖边奔跑着放飞猛禽兀鹫的英勇,分毫未变。
车内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外,再次陷入一种人文式的沉静。
本来骆清河还以为隋昭昭会继续刨根究底的把他为什么一个小说家,再不济也是半个集团继承人,莫名其妙的会盯上占巴。
如果是他站在隋昭昭那个位置,这个底早就被他连筋带骨的全部掀了起来。
可是这女人却好像只是随口一说,意在为莫名升温的暧昧气氛骤然降个温。
她根本不在意他查占巴是为了什么。
骆清河抬起眼眸,注视着高高挂起的一轮圆月。
或者说,其实她根本就不在意他会不会更贴切一点?
“骆清河,”凉凉暮色中,隋昭昭突然缓缓叫了他的名字,也许是月光实在太皎洁了,竟然显得有几分缱绻。
“嗯?”
“你个蠢货,”隋昭昭骂道,“油都没加还那么自信的让我上车!”
黑铁巨兽完成了今天晚上的最后一次漂移,稳稳的停在了路边,然后熄火了。
“……”
奔驰大G果然耗油,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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