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占巴
窃窃鸣虫, 月色如洗,斑驳的树影疏疏荡漾,尽数披散在靠在铁门前的人影身上。
唇齿间燃着明灭的火光, 半张脸隐没在微微熏染的白雾之下, 看不真切。
骆清河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戳着,不得不说作家打字就是比一般人灵活许多, 一个拇指完全阻碍不了他敲键盘的速度。
[你们动物园团建没有伴手礼?]
王筱竹回消息很快:[干嘛?伯利塔最近收容那么多大型食肉动物, 你以为我还剩多少钱?尽整些虚头巴脑的。]
[走我账。]
[伴手礼当然是必要的,不然这一整个团建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说是不是骆老师?]
骆清河咬着烟, 轻嗤一声。
第二天中午隋昭昭才注意到王筱竹发来的消息。
随即就看到了祝轻安凌晨两点准时发来的精准吐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王扒皮送这么贵的伴手礼?”
她放大图片, 只感觉是个洋文礼盒之类的, 瞧半天没瞧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王筱竹知道他俩是邻居,直接说东西放骆清河那儿了, 让她自己拿去,那祖宗昼夜颠倒的阴间作息, 隋昭昭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索性让他有空直接捎带一脚挂门口就行。
谁知道这捎带一脚这么不巧, 隋昭昭出门拿快递,没收到骆清河的消息。
天色预晚, 将暗未暗,正好到了骆清河活动的时间段。
他熬了一个大夜赶稿子, 这会整个人还是懒恹恹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走到门口直接连着按了好几声门铃。
没人开门, 骆清河蹙起眉头,打算直接挂在门把手上, 突然门锁传来几声轻响,机械性转动的声音从把手上传来,里面有人正在开门。
“密码不是你自己设的?这也能……”看到门外是谁,徐庄闲准备穿衣服的手瞬间一顿。
骆清河掀起眼皮,他记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个备注叫“徐大”在警局碰到的男人,他没记错的话,隋昭昭养的那只八哥好像是叫“徐二”?
徐庄闲靠在门口,发梢上还滴着水,上半身裸着,八块腹肌身材不错,看得出来是刚刚在浴室洗澡急急忙忙出来开门的。
两个早就跟对方碰过不止一次的两个男人们装出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样子,眼神在空气中沉默的交锋几秒。
“你是……?”
“我找隋昭昭。”
徐庄闲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哦,不巧,她也在洗澡。”
这个“也”就用得又骚又有灵气。
骆清河沉沉的看着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但偏偏就像是冰川河底下酝酿着的风暴一样,看得人的寒气刺进了骨子里。
“谁在洗澡?”隋昭昭的声音突然从骆清河身后冒出来,她探出一个脑袋,硬生生的插入两个男人之间,怪异道,“站门口干嘛呢?你俩看对眼了?”
“……”
“进来坐会?”隋昭昭只是准备礼貌的客套一句。
毕竟骆老师日理万机,最烦扯上家长里短的麻烦事,应该……好,骆老师进来了。
就连隋昭昭这样迟钝的人,都感觉空气中酝酿着有些诡异的气氛,硬着头皮相互介绍了一下。
骆清河是个天生脾气臭的酷哥那就算了,怎么就连徐公子这样自小在饭局上练出来的长袖善舞都失灵了。
“骆先生是做什么的?”徐庄闲倒是的确确长了张公子脸,只不过笑起来不够真诚,看上去先让人疏离三分。
姓骆的就不用说了,不耐烦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很多,你想问哪一个?”
明知对方职业底细的两人对视一眼,又冷冷的错开来。
隋昭昭没理他们之间奇奇怪怪的眼神交锋,拿了把剪刀就开始拆快递,眯起眼打量:“奇怪,这个包裹怎么没有地址。”
听到这句话,骆清河蹙眉往这边瞥了一眼,他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名人,对没有地址来源的包裹一向敏感。
快递箱里还有一层白色的盒子。
这会儿天色暗的差不多了,隋昭昭的影子压住了直射到盒子里的灯光,若隐若现的暗色,在包装撕开上一瞬间鼻腔骤然被浓烈腐朽的血腥气压得窒息。
盒子还没被全部打开,隋昭昭触电般的收回手,又怔忪的捻了捻指尖粘上的干涸掉落的血块,眼前像是被蒙了一层浓烈的雾气,血淋淋的雾气遮住了半边的视觉,模糊到隋昭昭甚至有一种踏空了的眩晕感。
她下意识的想把手上沾到的血块擦掉,那点血迹像是蜡烛燃烧着滴下来的热油,带着炙热的刺痛感,让她的指尖不自觉的痉挛起来。
“闭眼,别看。”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突然,她感觉到一只苍白微凉的手覆盖了上来,握住了她粘上血块的那双手,另一只手轻轻的盖住了她的眼睛,把她往怀里带了半步。
后脑勺缓缓的压在了冷硬的胸膛上,视觉暂时被麻痹,薄荷凉烟的气息毫不质疑的带着压迫性包裹住了她的五感,把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血气驱散得一干二净了。
这人抽的原来是薄荷味的凉烟。
隋昭昭靠在骆清河怀里慢半拍的想。
徐庄先扫了骆清河一眼,一把抽过桌子上的白色盒子,沉着眸子走到旁边拆开。
里面出了被人血淋淋的涂了一层之外,最醒目的是那颗金色的子弹,带血的子弹下面则压着一封信,上面用红笔印上的几个大字。
——亲爱的蟒蛇小姐亲启。
空气凝涩了十几秒。
“昭儿,这个你得亲自看一眼了。”徐庄闲皱着眉头,眼底全是暗色,他一眼就认出来的,“这个子弹的型号,跟纳河的是一种。”
在国内是实打实的禁品。
骆清河能感觉到怀里的人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下,过了漫长的几秒钟,隋昭昭的手终于也不抖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子弹上面全是早就干掉的血迹,但盒子四周的血滩就像是以子弹为中心源源不断流出来的,信封被压在最下面,那道怪异的称呼就算是化成灰,隋昭昭也会记得。
“徐庄闲,你能不能查到来源?”隋昭昭目光冷淡的看着这个潘多拉黑盒子里的东西,神色都凉上了三分,她语气笃定道,“是占巴,他找到我了。”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两个男人脸色都凝重了下来。
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笑跟平日里有不一样,平日里她一向爱混插打科居多,笑得眼角弯弯极会讨人喜欢。
这会儿更像是春山薄雪,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她压下唇角:“这说明我也要找到他了。”
在这一刻,骆清河突然找到了能够形容隋昭昭身上那种感觉的词语了。
骆清河曾经去过遥远的美洲观察印加美洲狮,它们身姿优雅体态矫健,目光总是带有一种灵性的审视感。
那是他见过最有美感的生物,也是草原上最危险的猛兽,即使遇到比身型要壮大十几倍、利齿爪牙要尖锐无数倍的生物,它们的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未战先怯。
血淋淋的子弹和诡异变态的称呼唤醒了隋昭昭最撕裂最黑暗的回忆,藏在暗处的窥视和身上背着人命与国家级保护动物数十条生命的境外亡命之徒,深深的雾霾遮住了临京的天。
可是神勇的美洲狮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她说:“我也要找到他了。”
这一次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徐庄闲也怔忪片刻,突然叹了口气,一时间悬在心顶上的那块大石头好像晃得更激烈了:“我回去找技侦试试。”
他眼神定定的盯着隋昭昭:“但是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我立刻给你申请证人保护。”
“不用。”隋昭昭拒绝,“占巴的鼻子比狗还灵,他要是知道警方天天24小时围在我周边,肯定又畏手畏脚的缩回去了。”
“你都已经跟我来往这么密切了,他能找到你的住址,就能知道你跟我这个警察是什么关系。”徐庄闲知道她性子犟到极点,以身涉险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干了,“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住我那。”骆清河突然开口,他看着隋昭昭的眼睛,墨色在她眼底晕染成了一滩绿汪汪的水池,“你在隔壁,随时能观察到这栋别墅的动向。”
“而且他不可能想到我都怕得搬出去了,结果竟然只是搬到了隔壁。”隋昭昭瞬间理清了思路,顷刻间意识到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方法。
“我不同意。”徐庄闲咬牙切齿的开口。
骆清河冷淡的扫了他一眼:“那你来给我解法。”
“马上申请证人保护,搬到市中心安全一点的地方去。”徐庄闲不容置疑的打出了他平时领导行动的指挥腔。
然后被隋昭昭驳回:“他好不容易露出了点脑袋,我不能让所有人的行动全部白费,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占巴能逍遥法外到今天,就是他绝对的谨慎和不投资任何风险的胆子救了他。”
“徐庄闲,”隋昭昭叫了他的名字,说出的还是那让他绝对无法反驳的话,“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徐庄闲沉着眼垂下头,双手的手臂搁在膝盖上耷拉着,像是笼子里精疲力竭的困兽,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三人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隋昭昭偷偷摸摸的借住在骆清河家几天,在此期间,必须一天跟徐庄闲通一次电话,确保人身安全。
“谢了。”隋昭昭把骆清河送到门口,突然笑道“骆老师关键时刻还是很给力的嘛。”
骆清河脸上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冷淡劲儿,就是这股冷淡劲儿让隋昭昭每次都被他的动作打的一个措不及防。
他突然伸手把隋昭昭拉进了怀里,隋昭昭一个没站稳,人已经落到他清淡的怀抱里了,骆清河的手臂从后方圈住了她的脖子,声音沉而稳:“我就在隔壁。”
他轻声说:“所以隋昭昭,你别害怕。”
人走后,隋昭昭才慢半拍摸了摸鼻尖。
这人怎么总是突如其来的做出一些让人难以预料到的事情。
难不成他是天蝎座?
天蝎座的骆清河回到家里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有人坐在茶几前翘着二郎腿慢悠悠的喝着咖啡了,光影打在半边脸上,看上去又格外的诡异。
“你下次再不打招呼的进来,就再也别打算回去了。”骆清河抬眸恹恹的扫了王青松一眼。
没人敢把骆清河随口一句的威胁当成玩笑,王青松立马坐直,放下咖啡杯讪笑道:“怎么是没打招呼呢?我不是提前给你发信息了?”
“你懂句号是什么意思吗?”骆清河发问。
王青松虚心求教:“什么意思?”
骆清河冷嗤一声:“我们关系到此结束的意思。”
“……”他还以为是同意呢。
王青松敢怒不敢言,又叹了口气:“心情这么差啊……怎么,快递里是什么东西?”
“血淋淋的子弹头。”骆清河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隋昭昭不自觉发抖时的颤意,嗓音有些低哑。
“后悔了?心疼了?”王青松意外的挑了挑眉梢,打趣道,“你这老是爱夺人身后搞算计的性子,也会有后悔的一天?”
他前半生在为活下去想办法,后半生又觉得实在无趣,于是就放任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仇恨里。
这些年他自诩心智高人一等,生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命,也确实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只能说一开始隋昭昭的那种排斥是真实敏锐的,这人身上就是带着掩饰不掉令人讨厌又无法撼动的倨傲。
只是当他手掌里陡然碰到她眼角的一抹湿润的刹那,心脏突然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轨迹和规律,周围冰凉的血液都不自觉的蒸腾了起来,喧嚣着吵闹着给心脏充血。
心突然空得慢了半拍,漏了几跳。
骆清河看着窗外逐渐入眠的夜色,突然想起她说的那句话——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于是他开口,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声音低而轻:“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月色几分凉,秋意袭人。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偶然。”等到骆清河完全走远,徐庄闲才盯着禁闭的大门冷笑道,“他又出现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再次亲眼目睹了占巴给你寄威胁包裹的整个现场。”
“我知道。”隋昭昭带着手套把白盒子里的信封拿了出来放在一边,“他靠近我的动作太快了。”
就像是提前预知到这个包裹是对她不利的一样,在她呼吸停滞的那一瞬间,手掌覆盖住了她的整个视线。
“那你还总是跟他走的那样近?”徐庄闲快要被他的这位胆大包天的青梅逼崩溃了。
隋昭昭脱下手套安抚道:“他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性,你相信我一点,OK?”
“你怎么知道?”
“我这不是在求证吗?求到了通知你。”
这是自小就被教导要克制的徐公子第一次克制不住该守的界限,他擒住隋昭昭的手腕,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哀求:“隋昭昭,你就不能在这方面偶尔听我一次?”
“你知道你自己对别的什么人来说,可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吗?你有没有为关心你的朋友亲人想过一点?”
徐庄闲很少有这样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隋昭昭愣了一下,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笑道:“徐大公子,知道你担心我。”
“可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她的眼睛永远那样坦坦荡荡,像是春水荡漾着清浅的水波,不掺杂着任何的不真诚与虚假,“幸好临京有你在,还有别大小姐一刻不停的轰炸我的电话。”
——所以我走在雾蒙蒙的窄道上时,依然充满了勇气。
徐庄闲懂她未尽的语义,半晌叹口气,松开了手。
他永远拒绝不了隋昭昭。
应该说,谁能拒绝隋昭昭呢,那么真挚又那么热烈的灵魂。
那封信其实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和占巴本人一样,谨慎得不行,只能看到这封信里洋洋洒洒的编词造句,带着一种特别怪异的矫揉造作的语调,满篇的挑衅和威胁。
“西北狼最后的叫声很动听,特别有狼族的血性,那个戴着帽子的少年也是,真可惜他丧命在了那天夜里。我亲爱的的蟒蛇小姐,代表庞大的人神帝国,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你甚至没办法因为这封威胁信告他寻衅滋事,他的每句话都斟酌到恰到好处,语气礼貌的像是一个熟悉的朋友亲昵的问候。
唯一出格的地方,就是他对隋昭昭的称呼,那还是因为他的一只眼睛瞎在了隋昭昭的手上。
徐庄闲先是给技侦打了个电话,他今天白班休假,过来看看隋昭昭,顺便泡个澡,徐大公子怎么说也是在金汤勺里跑出来的少爷,偶尔是压力太大需要放松一下,晚上还得赶回去上晚班。
“你这个快递包裹有点问题,再远一点能追溯到境外邮寄去了。”徐庄闲挂了技侦的电话后,神色反而更沉了些,“这种方式一般在暗网交易里面用得比较多。”
“暗网交易?”隋昭昭也猜到不会那么容易就找出来,拍了拍徐庄闲的肩膀,“别担心了,你加班去吧,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锤子。”徐庄闲都要麻了,“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了,你自己悠着点。”
好不容易把徐庄闲这个老妈子打发走了,隋昭昭终于自力更生的拖着她的行李箱,光明正大的住进了骆清河的别墅里。
“这怎么好意思呢?太打扰骆老师了。”隋昭昭嘴上客套着,行李已经打包好扔进了她早早就看好的客房里了。
“我看你挺宾至如归的。”骆清河靠在门口,嘴里叼着点燃的烟,唇齿间火光明灭。
“骆老师,你真是好人。”隋昭昭抽空回头眨眨眼。
她扫了一眼骆清河叼着的烟,她的表情夸张的扭捏了一下,视线灼灼得骆清河都难以忽略掉。
他忍无可忍:“又怎么了?”
隋昭昭扭捏半晌,突然又转身道:“没事。”
没一会儿,骆清河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来自正在熟悉别墅的隋昭昭本人,他怪异的扫了隋昭昭忙碌的背影一眼,咬着烟蹙眉点开。
转头就能说的事儿她发什么微信?
隋昭昭:[链接:注意!室内吸烟释放出的二手烟具有杀精功效!]
“……”
骆清河额头上的两条青筋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抬头问道:“你要不还是回去申请证人保护吧?”
下一秒。
[隋昭昭撤回一条消息。]
骆清河轻嗤一声,用捻灭了烟头。
比起隋昭昭前两次到骆清河家里的鸡飞狗跳,这一周两人的相处显得格外相安无事。
骆清河此人是个实打实的昼伏夜出的生物,钱多到上个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无所谓,这几天隋昭昭也没见到他去伯利塔找灵感取材了,恨不得每天下班了他都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每次都是直到饿得胃发慌,瘫在沙发上等着隋昭昭回来投喂。
虽然隋昭昭此人上次煎荷包蛋的成功还是以失败告终,但那确实是事出有因,隋昭昭从纳河跑到临京来,太久没用过平原上的炒锅,这几天逐渐熟悉得差不多,已经慢慢恢复以前的厨艺了。
具体表现在骆清河从睡到很晚起来点外卖,到掐着隋昭昭下班的点起床窝在客厅的沙发上静等开饭,甚至隋昭昭偶尔加班还会把电话催到远在外地考察的王筱竹那里。
王扒皮老板表示实在有点不堪其扰,于是这两天伯利塔破天荒的加班率为零。
隋昭昭倒是无所谓,毕竟她连这么大一个别墅的房租都白嫖了,这跟家里养只品种贵点的猫也没啥区别。
不过家里猫那张嘴损起来又毒又刻薄,作家老师把语言的讽刺艺术拿捏得死死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街边路过一条狗都要嘲讽两句。
结果吃个饭爱挑食又喜欢当哑巴,遇到全是不爱吃的菜的时候慢吞吞的磨蹭半天又窝回沙发上点外卖,嘴上还死不承认。
隋昭昭只好拿出在纳河对付敏感又尖锐的雪豹时的看家本领,没两天把骆老师的口味全然看透,桌上的盘子一天比一天干净,他自己洗盘子的时候都若有所思了半天。
然后懒洋洋的给隋昭昭来了句:“你最近越来越能吃了。”
“……”
隋昭昭冷笑一声懒得拆穿他。
到底是谁越来越能吃?
[给你买了排骨和桂鱼,晚上吃糖醋排骨和松子桂鱼。]
隋昭昭像往常一样预报御制菜品,半天没人回复,等到菜都熟了才发现骆清河人根本不在家里。
三菜一汤她一个人解决实在是有点艰难了,直到隋昭昭吃饱喝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措不及防就收到了骆清河的语音通话。
里面的声音很嘈杂,隋昭昭半天没听到那边在说些什么,半晌才迟疑道:“喂?”
那边到处充斥着玻璃碰撞叮当脆响的声音,话筒摩擦着布料发出“滋滋”声,突然“啪”的一声巨响,玻璃杯骤然碎了一地的声音在话筒中炸裂开来。
“骆清河?骆清河?”隋昭昭立刻盘腿坐直,皱着眉头叫他的名字。
手机界面退回聊天屏幕,语音通话被突然切断了。
隋昭昭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本着上司加债主的原则轰炸了几条慰问信出去。
没过多久,骆清河突然发了一个定位过来。
[位置:太子金华酒店三楼vvip大厅]
“你要是单纯为了给我炫耀你这个vvip酒店,我真的会把你那一头的毛一根不剩的都拔下来。”隋昭昭喃喃两句,随即叹口气,任命的捞起沙发上的外套,把骆清河撂在门口鞋柜上的大G车钥匙拿起来出门接人了。
骆清河根本就没有隋昭昭想象中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他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坐在主桌上,那个位置还刚好就在本场家族聚会的中心人物骆老爷子旁边。
另外一个位置坐着的是骆山河。
“哥,见你一次是真不容易,这次还多亏是托了爷爷的福,”比起骆清河俊美得过分的一张脸,骆山河倒是跟骆家人的长相如出一辙,清秀但不扎眼,是一股十分温和的气场,他站起来朝着骆清河举杯,“来,咱们兄弟俩喝一个。”
喝你妈。
骆清河表面上只是云淡风轻的在那杯酒上顿了两秒,实际上目光早就眩晕到难以聚焦了,他酒量相当差。
骆清河一只手落在桌布底下,大拇指坚硬的指甲狠狠的刺入了肉里,皮肉撕裂的刺痛让骆清河忍不住想掀桌子的冲动暂时淡了一点。
他另外一只手不动如山的端起酒杯,十分有范儿的站起来回敬了一杯:“你找我,我自然是随时有空的。”
骆山河脸色僵了一下,他知道骆清河轻描淡写的这句话不过还是在暗讽他胆子小怕他,只不过当着老爷子的面他不敢多说什么,将酒一饮而尽,又咬着牙再倒了一杯:“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在酒里了。”
他当然知道骆清河不胜酒力。
今天这场说是家宴,骆清河实际上没吃两口菜,胃里就已经被数不尽的酒精灌满了,他甚至记不住来灌他酒的人的脸,宕机得差不多的大脑晕晕乎乎的为他自动加替上了一群豺狼虎豹嗤笑的嘴脸。
让他本来就喝的够呛的胃更是止不住的作呕。
老爷子坐宴的时候不爱讲话,他上位者当久了,一贯喜欢观察,一辈子叱咤商场那么多年,背刺叛变什么丧良心的事情都干得有个七七八八了,结果人到暮年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开始重视起了家庭和睦来。
谁在意这个由利益掩盖住了一切不堪的家族到底有多和睦,他们只在乎老爷子手里的企业和股份。
骆清河的视线开始打飘,本来就冷淡的气场更是寒意十足,这个家宴到处都是戴着虚伪面具的笑面虎,一张张脸他全都认识。
骆徐青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年轻的时候四处风流债,在场的私生子就有十来个,真正被家里承认的,一个是曾经的顶流影后常安诺,一个就是骆山河的生母,常安诺死后骆徐青无缝衔接新娶的妻子崔氏,骆山河从私生子一跃成为嫡子,再加上他早就在集团里竖起来的威望,圈里人人都说不出两年他将彻底取代骆清河。
但是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骆清河明明一个四处玩闹不理家业的劣势者,地位偏偏还是从摇摇欲坠到依然摇摇欲坠。
看似不堪一击,实际上固若金汤。
在座各位都是人来精,心里都亮着一个明镜儿呢,骆清河啊,跟他那位傀儡生母可不一样,他不只是一个漂亮的摆件,他心思深着呢,怕是这么些年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养精蓄锐呢!
心思深着的骆清河少爷此时目光都已经虚起来了,他整个人都被场上如影随形的恶心的、探究的、鄙夷的各种各样的视线打量得烦躁不行,像是一筐凉透了的泥潭水把人整个身子都泡在了其中,数不尽的泥泽堵塞着他的耳鼻。
灌得他胃里作呕,浑身发凉。
突然,手机又发出一声震动。
他下意识的点开,就看到隋昭昭发来的十几条信息。
隋昭昭:[我到了,你在哪?]
什么到了?她到哪了?
隋昭昭:[我看到你了,你直接过来?]
她从哪看到我了,我过哪去?
隋昭昭:[骆清河,抬头,你要是被绑架了,就朝我眨眨眼。]
骆清河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门口站着纤细的一道身影,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一群守在三楼的服务员溜进来的,脑子还处于一片模糊的混沌的,他无意识的眨了眨眼。
骆清河端坐在餐桌前,面前的碟子里干干净净的一点油迹都没有,却摆着好几个酒杯,旁边明显有不少贼眉鼠眼的人换着法子逼他喝酒,他脸色冷淡,只是狭长的眼角被酒气熏得泛红,仔细看甚至能在顶光下面看到一丝反光,背脊病态的紧绷的,眼神虚化找不到焦点,一张脸俊美得和其他人完全不在一个图层。
可怜得不能在可怜了。
隋昭昭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骆老师惨遭蹂躏图。
这十分明显的就是骆清河出书拍电影被版权方或者什么资方看中美色,逼迫喝酒的画面,接下来岂不就是要把不胜酒力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带进酒店套房了?
等到骆清河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是瞬间,隋昭昭就莽了上来,眼神坚定,一把抱住骆清河的胳膊:“亲爱的,你怎么还不回家呀?人家都等着急了。”
捏着嗓子的语气恐怖到让骆清河瞬间把酒吓醒了:“你怎么在这?”
“不是你发定位让我来接你吗?”隋昭昭压低声音问。
“我只是告诉你我在哪而已。”骆清河表情无辜。
“……你要不去死一死呢?”隋昭昭瞬间感觉到空气凝涩了,“我以为你要被潜规则了!那你现在这是……?”
“嗯,不好意思,家宴。”骆清河被酒气熏过的眼睛骤然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暗道不妙,抬眼扫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瞪着惊呆的眼睛望着他们。
隋昭昭感觉要不她现在换个星球过日子呢?还来得及吗?
科学家们可以为了她继续存活下去再努力一点吗?
第18章 姐夫
骆清河轻笑一声, 站起来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身:“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隋昭昭。”
“未婚妻?”连老爷子这样不动如山的人都惊动的开了尊口。
“这是爷爷。”骆清河对隋昭昭道。
“爷爷好……”现在轮到隋昭昭变成脑子宕机的那个人了。
“哎!好好好!”老爷子不言苟笑跟骆清河如出一辙的脸骤然浮现出笑意,温声道, “叫昭昭是吧?哪个字呀?”
“日月之明的那个昭昭。”
“几个月啦?”老爷子笑眯眯道。
隋昭昭诡异的沉默了一下, 看了眼神色揶揄的骆清河,迟疑道:“还没怀上呢爷爷。”
骆清河:“……”
老爷子爽朗的笑了几声, 回荡在三楼酒店大厅内:“好好好, 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隋昭昭不是很想再继续在这个宴会里待下去了,低声跟骆清河说:“我先走了,你就当我从来没来过。”
她转身预备溜出去, 腰身却被牢牢的圈在了骆清河怀里, 他一个酒气漫天一看就醉的不轻的人, 也不知道身上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老爷子,那我们先走了, 这么晚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骆清河人模狗样的给自己找好了退场的理由。
“哥,这家宴你提前退场不好吧?”骆山河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放过他, “爷爷和几位叔叔们都还没喝尽兴呢!”
骆清河轻嗤一声,他实在看不上骆山河这股狐假虎威下三滥的手段, 放开搂着隋昭昭的手,从桌上重新开了一瓶白酒, 隋昭昭没见过这金贵牌子的白酒,但也能从它扑鼻的酒香里面闻出恐怖的浓度。
他倒了满满一玻璃杯的酒, 面上云淡风轻:“给老爷子赔个不是。”
在这个角度,只有隋昭昭能从他稳如老狗的气场里看到他端起酒杯时指尖的轻颤。
骆清河倒是没什么,这一满杯跟今天灌他的那些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 胃酸一阵一阵的往上涌,不过这人身上的装模作样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天性, 就算他下一秒就要直挺挺的倒在这酒桌上的,撑着一副风度翩翩的骨架子也还能跟你云淡风轻的谈天说地。
觥筹交错,虎视眈眈。
这里就是他生存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一座象牙塔里的滚滚长河,和数不尽的尸骨和血肉融于一体,学不会与之共舞,就连骨头渣子也不会剩下。
骆清河的手腕才刚刚抬起,却瞬间感觉一轻,他有些慢半拍的侧过头,看见隋昭昭自然的给老爷子敬了个酒,明眸皓齿,眼里像是藏着一汪绿泉,笑起来洋洋洒洒的溢满了水池。
隋昭昭面不改色的把那杯酒喝完。
老爷子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连曾孙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笑道:“那你们路上慢点,下次记得把昭昭带来老宅吃个饭啊!”
刚出酒店大门,骆清河整个人的骨头就像被酒精泡软了一样,脱力的搭在隋昭昭的身上。
“那谁开车?”半晌,隋昭昭突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
最后隋昭昭自力更生的决定带着一位身高将近一米九的醉汉打个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骆清河真的喝醉了的样子,这人醉酒不上脸,苍白的脸色除了眼尾难受得泛了点红,完全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是个任人揉搓圆扁的包子,直挺挺的靠着后座的座椅,一言不发。
隋昭昭突然眯起了眼睛:“你叫什么?”
“我姓骆。”
“你家在哪?”
“我住在棺材里。”
“……你是干什么的?”
“我没喝醉。”
隋昭昭迟疑的盯着他冷淡的眸子。
看懂了,这人喝醉主打一个已读乱回。
司机师傅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用着一口临京腔,大半夜的终于接上一对双双喝醉的年轻小情侣,一辈子执着八卦唠嗑的司机师傅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完成了家庭职业年龄的情报查探。
这条路周围很寂静,半夜差不多只能偶尔听到猫猫狗狗走街串巷的叫骂声,风吹树影,月洒余晖。
骆清河闭着眼睛靠在隋昭昭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顺着脖颈洒了下来,发丝轻轻的扫过隋昭昭的脸颊,像是羽毛掠过肌肤一样。
他喝醉完全是两个极端,前半场瞪着一双冷淡的眼角高贵冷艳的瞥着你,后半场靠在身上变本加厉的不安分起来,脑袋搁在隋昭昭的脖子旁边不安分的蹭。
“你怎么跟狗一样。”隋昭昭的脖子很敏感,刚想推开他,一低眸又看到他用泛红的双眼盯着她,眸子里像是刺入了破碎的月光的一样,洋洋洒洒的亮。
美色当前,隋昭昭又不敢动了。
耳边是司机师傅的家长里短,旁边还有一个身高腿长的金毛。
隋昭昭实在是有点不堪其扰了。
她低头看着骆清河,月色朦胧得给她扑了一层柔和的清光,突然道:“姐夫,我们这样……姐姐不会生气吧?”
“……”
“……”
司机师傅问他俩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的话问到一半,就这样卡在了嘴边不上不下。
隋昭昭的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车内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司机师傅干笑两声不唠嗑了,专心致志的开着车,注意力和安全系数直线提升。
半醉半醒的骆老师也不蹭了,慢吞吞的坐直身体倒头闭目养神去了。
隋昭昭瞬间获得了精神上和□□上的双重清净。
下车后,司机师傅摇下车窗,语重心长的看着隋昭昭,沧桑的扔下一句:“看你长得这漂亮,不要做伤害亲人的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妹子。”
芳草本人掀起眼皮,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大灯开得爆闪,像是为迷途的少女照亮了前进的方向。
他反手就勾住隋昭昭的脖子,沉声道:“好妹妹,走吧,跟姐夫回家。”
隋昭昭突然一手握着手机,抬头神色诡异的看着他。
话筒里下一秒就传来王筱竹崩溃的怒吼:“什么姐夫?我说你个狗今天去吃鸿门宴怎么一直联系不到人,结果是在这给我玩什么奇奇怪怪的不伦paly是吧!”
“……”骆清河,“我要怎么跟你解释其实不伦的另有其人呢?”
另有其人的隋昭昭摸了摸鼻尖:“行了老板,送姐……不是,送骆老师回去了。”
“我再担心这个狗我就去死!”王筱竹恼羞成怒挂断电话。
太子金华酒店有颗百年老树,栽在院里直长到了三楼那么高,这个季节正是绿叶发华滋的时候,洁白的花点点绽放进了三楼今天的阳台里面。
骆家家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骆老爷子和骆山河站在窗台边赏景,身边跟着的都识相的退下去了,把空间留给这爷孙俩。
“山河,我知道你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老爷子年纪大了,一双眼睛都已经布满了浑浊,但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不紧不慢道,“你和清河是我们骆家这几年来最出类拔萃的孩子,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因为一点小事伤了感情,明白吗?”
他浸泡在这个巨大的上层利益圈里多年,肉身早就化为了这个圈子利益链里的一个环节,老爷子是最懂豪门没有兄弟情的人,但老年人终归还是保留着那点陈规,至少在他在任的时候,他的底线是决不允许手足残杀。
“爷爷,我明白。”骆山河紧紧咬着牙,手攥成拳低头认错,“这次是我做得不对,被小人挑拨离间,这才……”
老爷子背对着他抬了抬手:“你看这百年老树,能从一楼攀到三楼靠的不是别的什么,就一个根基稳,做人也是如此,要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在饭桌上,任谁都能看出来,骆山河对骆清河言语中憋着的那口气,他太焦躁了,从小做什么都快人一步让他变得更加急功近利。
在这点上,骆清河才是最像老爷子年轻时候的人。
“扩张的项目你暂时就别跟了。”老爷子背着手往门外走去,管家立刻上前一步递上拐杖来,“最近好好在家陪陪你妈吧。”
老爷子走后,骆山河忍着怒火把三楼阳台旁边的几个花瓶猛得砸碎了几个,连连说了几个“好”字:“骆清河,你这么会算计的一个人,把展家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扔我手上,还让王青松背刺我一手,好好好!好得很!”
旁边的人也不敢讲话,只能低着头安静的停着老板发火。
他坐在椅子上,恶狠狠的冷嗤道:“王筱竹那个没脑子的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结果他跟王筱竹在王家最大的竞争人暗通曲款,不然怎么都说他是个冷心冷肝没有感情的怪物呢。”
“骆清河是个心气儿高的,眼高于顶,这辈子就没正眼看过我,他不会还以为自己两边都能抓?两边的好处都能拿到?”骆山河像是一个半癫半狂陷入疯魔的疯子,他站起来随手扯住一个人的衣领,“就他这样自大狂妄的怪物,怎么会有人爱?”
半晌,他才终于安静下来,一张温润的脸再也看不出刚刚的狰狞与暴怒,风度翩翩的理了理弄乱的领带,拍了拍面前战战兢兢的下属褶皱的衣领,微笑道:“帮我给那位先生打个电话。”
第19章 前女友
“占巴, 你都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了,还待在华国做什么?”沙发上坐着一个打扮斯文的中年男人,十指交叉双臂搁在膝盖上, 背脊微微前倾, 那是一个极其谨慎的防御的姿态,男人金发碧眼是典型的欧洲长相, 眉头微蹙, “你还想再跟华国人做生意?”
“市场大,人傻,钱多。”
听声音也知道那位名叫占巴的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他慢悠悠的靠坐在沙发上, 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型的鸟类头骨, 左眼被黑色的眼罩完全盖住了。
以眼罩为中心,左半边脸的皮肤虽然正常距离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但如果有人敢仔仔细细的凑近观察,就会发现这个长相俊美的亚洲男人, 有一大半张脸的肌肤是被毁了容用医疗手段重组的,所以会与脖子存在一条轻微的衔接边界线。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他纯正的伦敦腔调一转, 换成了语调怪异的中文,轻笑道, “地、大、物、博。”
“人傻?”男人突然怪异的笑了起来,“你别忘了, 两年前你还被华国警方追得像只只会逃窜的独眼老鼠。”
占巴没说话,剩下的一只黑棕色的左眼静静的注视着他。
“我记得除了警方之外,把你们驻扎在华国纳河的组织灭得就剩你这一只老鼠的还有谁来着……?”男人自顾自的咯咯笑道, 上气不接下气,“哦, 还有你那位漂亮的天才前女友是不是?现在怎么样啊,左眼看到她的时候还会痛吗?”
——真可惜,我瞄准的是你的眉心。
女人冷峻的面容像是绽放在废墟之上绚烂摇曳的格桑花,语气轻蔑而鄙夷。
“我就说你迟早败在女人的手心里吧,占巴。”男人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那是一个调侃而讽刺的手势,他接着点了点太阳穴,继续道,“你们亚种人,还是多吃点补脑的有机食品吧。”
酒吧二楼的灯光随着底下舞池音乐的节拍忽明忽暗的闪烁着,透明的玻璃能看到一楼,几位在钢管上摇摆的金发碧眼的卷发女郎妩媚的扭动着纤细灵活的腰身,风情的向四周为美色着迷的男人抛着媚眼。
“前——女——友?”占巴把这三个字在唇齿间暧昧的咀嚼了一下,突然笑了,如果没有那只黑色的眼罩,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格外具有亚洲风情的特色地域长相,声音柔和道,“我喜欢这个称呼。”
他用拇指摩擦着转了转中指骨节上套着的一件黄玉状的鹿骨扳指,然后不紧不慢的摘了下来搁在桌子上。
“不要再继续在华国耽误时间了,上头很看中你手底下的贩卖大网,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你接到——”他喋喋不休的话音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被手掌狠狠掐住的口鼻之上,一双惊恐瞪大的双眼。
占巴一只手用力捂住他的嘴,一只手随意抄起旁边的酒瓶就往他头上抡,柔和的面具依然淡定的挂在脸上,只是在昏沉的灯光下和那只被罩住的瞎了的眼睛在此刻显得格外矛盾诡谲。
直到手底下奋力挣扎的中年男人完全失去知觉,宛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沙发上,血液混杂着红酒的香气,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占巴满手的血在男人的衣服上随意蹭了两下,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理了理动作大崩开的衬衫衣领,随后轻轻拍了拍手掌。
男人死的时候还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始终没想到一个人的生命怎么会逝去得这么轻易,又这么无足轻重。
门外守着的人立刻冷静的冲进来处理好现场,占巴这才打开了掉在地上的手机,拨通一串号码:“重新派个聪明点的人来路易斯酒吧二楼找我,海关运输的事已经搞定了,走华国开河集团的水路。”
“走吧。”占巴抬起眼眸,看向遥远的东方,勾唇轻笑,“也是该会会我的前女友了。”
“记住,现在我是你的前女友了。”隋昭昭看着电视上的晨间新闻,表情麻木道,“你自己跟老爷子说。”
“唬两句而已,你还当真了?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骆清河懒洋洋的撑着下巴,这是这位爷起得最早的一个早上,据说是半夜酒醒后被自己做的蠢事吓醒,于是就这样干坐着坐到了天亮。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的家宴是跟开河集团的董事长一起?”隋昭昭知道骆清河有钱,但没想到他的有钱是写书没出名就得回家继承亿万资产的那种。
“告诉你干嘛?”骆清河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富二代的家世不过是你最不值一提的优点?”隋昭昭调侃道。
“不。”骆清河慢悠悠的掀起眼皮,他说,“脸才是。”
“……”
王筱竹为了给伯利塔2.0造一个开业大势,让策划部搞了一个“动物进校园”的活动,把一些温驯一点的动物,比如小金丝猴、小浣熊之类的小型动物通过笼子运输到京业大学里来做展览。
骆清河一脸“天天搞这种活动不知道有什么用烦得要死真缠人”的拽哥表情,嘴上又一边催促:“快点,后面跑起来,马上学校放学了。”
“不是,你直接去啊?”王筱竹忍无可忍道,“那到时候那群学生是看我们宣传动物园呢,还是看您大驾光临呢?”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闲吗?”骆清河冷笑道。
夏末秋初,京业大学门口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学生,除了本校的,还有不少隔壁几个学校闻风而来看热闹的。
有一种东西叫做启发性原则,其中又存在一个定律,常常被表述为任何可能发生的坏事最后都一定会发生。
骆老师作为犯罪心理学博士学位获得者,一直对这种偏向于怪力乱神的定律存在一定的质疑,直到骆老师本人刚下车,就迅速被粉丝认出,围堵在了学校门口。
要知道,一个区域的学生与学生之间是完全没有秘密的,没多久这地方就被堵塞得进都进不去。
幸好小隋饲养员当机立断,把骆老师径直塞进了最近的一个铁笼子里,憋着笑意郑重道:“骆老师,辛苦你了。”
“你让我跟这只大马猴单独待在一个笼子里?”骆清河冷恹恹的眼皮都快直射成寒冰了。
“是啊昭昭,你怎么能这么做呢?”王老板一边指责隋昭昭大逆不道,一边安然的关上的笼子的铁门。
下一秒,一只手用力的攥紧了铁门。
“放弃吧,骆老师。”隋昭昭怜悯的眨眨眼,“这是最后的办法了,你也不想我们迟到吧?”
“让她进来陪我一起。”骆清河指着隋昭昭,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对长毛动物精神过敏。”
隋昭昭:“……”
编呢,他自己头上那撮毛也短不到哪去!
“你也不想我们迟到吧?”骆清河以牙还牙道。
偏偏王筱竹是个没脑子且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货,立刻拍板决定:“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在黑布欲盖弥彰的遮了大半边的笼子里,两个智人蹲在狭窄的空间里面面相觑。
“真不要脸。”隋昭昭没忍住骂了一句。
“自作自受。”骆清河冷淡点评。
动物园这只大马猴年纪比较大,适应能力极强,在动物园一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跑到铁笼子里没吃的了,整只猴连两者的纠结都不需要了,十分安然的睡得香甜。
坐在笼子里,底下四个轮子一颠一颠的把隋昭昭的屁股颠得生疼。
没办法,她只好站起来蹲在上面,一边还不忘怪异的朝着后面睡觉的猴哥瞥去了好几眼。
真能睡啊,这都颠不醒。
很明显,姓王的在做可移动的铁笼子时进行了光明正大的偷工减料,四个轮子不防颠也就算了,遇到石头它也不是说卡在那停着或者直接压过去,而是以一种杠杆式的受力原则,让整个笼子绕着那个点往前狠狠倾斜了一下。
这就导致两条腿蹲着本来就没蹲稳当的隋昭昭,突然间一个踉跄直接扑到了前面靠笼子坐着的骆清河面前,手指堪堪抓住他背后的铁杆。
骆清河本来被那边的猴哥影响,打算闭着眼睛补个觉,一个颠簸把他颠醒了,再一睁眼就看见隋昭昭扑了过来,他下意识接住,手顺着就按在了后腰上。
纤细柔软的腰肢塌陷在了手掌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肌肤的温度在空气中疯狂升温。
“这是干嘛?”骆清河矜持道。
“投怀送抱。”隋昭昭早就清楚这人什么德行,木着脸把他没说完的话骤然接了下来。
“……”
上头的黑布虽然遮不住所有的光线,但也确实让整个笼子处于昏暗之中,在暗沉的视野里,身上的触觉才变得越发敏感了起来。
呼吸缓慢的交织着,肌肤的温度逐渐点燃了铁笼的热度。
等那阵颠过去了之后,隋昭昭撑着手臂打算从骆清河身上起来,突然感觉到后腰上的手掌发力又轻轻把她往回带了一下,刚刚离开的身体重心不稳又被重新按回了那个冰凉的怀抱里,坚硬的胸膛硌得肩膀生疼。
“既然要投怀送抱……”骆清河把下巴搁在隋昭昭的肩膀上,发丝扫过她敏感的脖颈,让人陡然陷入一种脱力感,他轻声道,“又跑什么?”
骆清河以一个绝对占有的姿态把隋昭昭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他的姿态还是那样懒洋洋的,像是草原上的大猫捕猎到了心仪的猎物,慢悠悠又不容拒绝。
突然,黑布被人掀开了。
“你们两人没事……”王筱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卡住了。
第20章 蝴蝶
“你的意思是, 我的铁笼子质量不好,太颠了才把你俩颠一块去了?”王筱竹靠在车门旁边,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遍。
“大概差不多是这样。”
骆清河就没隋昭昭那么委婉了, 理直气壮的抬眸瞥了他一眼:“那不然呢?”
王筱竹:“你怎么不直接说是后面那躺着睡觉的大马猴给你俩按一块的呢?”
“这样说, 你会信吗?”隋昭昭抿着唇试探道。
“你别问我信不信,你问问人猴哥同不同意。”王筱竹指责道, “你俩多少有点太过分了, 这话超过五百个人听到,猴哥都能直接告你诽谤了。”
“……”
看得出来王老板的心情有点崩溃了,他愤懑的对两个在铁笼子里关着还不知收敛的年轻男女做出了深刻的批判。
王筱竹越说越激动, 隋昭昭听到一半被祝轻安拉走帮忙去了, 只剩下骆清河一个, 主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着。
他靠坐在敞开车门的车子后座上, 修长笔直的左腿的跨坐着踏在外面。
手掌上似乎还残留着炙热的温度,柔软的腰肢透过布料的弧线似乎能够被臂弯牢牢的搂住, 她看上去明明是个脾气和骨头都那么硬的人,某些部位却又那么柔软。
就像她整个人一样, 充斥着奇怪的矛盾与神秘感。
京业大学宣传讲座准备得差不多了,主持人已经带着话筒上去创造起氛围来了。
策划部此次的主题落在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上面, 播放了一个短小的纪录片作为宣传讲座的开头。
王筱竹刚刚批判得也差不多了,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来, 顺便给腕大得很带着墨镜的骆老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怎么,你们进展到哪一步?”
“进展什么?”骆清河拧开仰头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我看到抵在隋昭昭腰上的那只手是狗的呢。”王筱竹冷笑一声,“你给我装什么纯情呢请问?”
骆清河“啧”了一声, 神色淡淡的看着正站在台下摸鱼打哈欠的隋昭昭,眼里像是被一层捉摸不透的白雾罩住了:“连你都看出来了, 她怎么还没看出来?”
王筱竹“哟”了一声:“这点我呢?要不然我帮你说了呗?”
“你帮我有什么好说的?”骆清河挑眉看了他一眼,“你一个母胎solo的大龄处男,是很会谈吗?”
王筱竹:“……”
活该隋昭昭不开窍呢,急死姓骆的那狗东西!
这次宣传讲座是跟京业大学校方合作联合举办的,除了动物爱好者之外,在场的更多的是来自生农院的学生,大学生们都为了那点可怜的学分拿着笔记本疯狂的奋笔疾书。
即使是在观众互动环节,现场都安静得只剩下了众学子的笔记写得唰唰冒火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无人理睬的尴尬。
直到最前排举起第一只手。
主持人瞬间喜笑颜开:“同学你好,请问你在这场宣传讲座中收获到了什么?有什么想对我们的工作人员或者大家说的话吗?”
“收获到了一千五百字观后感。”辛恋言简意赅,实话实说。她从进到整个会场开始,视线就一直盯着工作人员那边的一个身影,这会儿一字一句道,“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漫天的血气和肃杀的寒风还犹如昨日一般,在耳边呼啸,高原上的警笛久久回荡延绵不去。
那道在寒风和警笛声中,被一根独峰孤耸的骨头立起来的血淋淋的皮囊,立在天地之间。
旷野、高山、荒原,和她踽踽独行的身影,连绵成了一条无线蜿蜒的虚线。
“我在生农院念生态学专业,希望未来能够为地球自然与人类命运做出自己的贡献,保护野生动物自由的栖息在同一片天空下。”辛恋的目光扫过宣讲会巨大的海报,最后落在了隋昭昭的身上,“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保护的界限是什么?”
她问:“只有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需要保护吗?那我们进行保护的目的最终依然指向自我?”
会场陷入寂静,唰唰的笔尖触纸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这场无聊的宣传讲座在此刻被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隋昭昭学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辛恋的眼中宛如燃起了一团不灭的篝火,当年只顾着当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次,陈旧的皮囊在看到漫天寒风屹立着的身影中裂开了一丝缝隙,她语气陈恳而郑重,“我们在保护站远远见过一面。”
隋昭昭被突如其来的点了个名,抬眸直直的看向她。
现场出现了小规模的哗然,这个名字在京业大学生农院的确很有名气,生农院有一间大型会议厅,四周的玻璃柜里面存放着历年来的在校生为学校获得过的荣誉和勋章。
“你这么有名呢?”祝轻安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花了点小钱吹的。”隋昭昭低调道。
主持人听到辛恋问起隋昭昭,脑浆都打碎重组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群理论生们的问题,正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塞进了隋昭昭的手里。
是听站长说纳河保护站经常有些游客或者搞调查的学生慕名而来,隋昭昭没有做过这方面的接待,只是潦草有这么一个印象,自然也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见过辛恋。
但这不妨碍她对辛恋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
“我记得我读书那会儿,咱们院上的第一堂专业课是道德经,你们现在还学吗?”隋昭昭从容的走上讲台。
“学!”底下的学生呼声一片。
“一个学环境保护、学生态调研、学生命、学自然的院系,为什么要学道德经?”隋昭昭往日里成天酷爱插科打诨,这会往讲台上一站,竟然还有模有样的,她说,“毕业这么多年,有句话我依然印象深刻。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这句话的意思是天下人以自我为中心的好恶,所展开对世间一切的评判。”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天平,保护自然的最终目的,比起指向自我,我更认为是指向天然的本性。”她不过是一个和在座的学子没什么不同的,毕业多年的学生,但那些日日夜夜与盗猎者盘旋死斗的身影,那些葬身于旷野闭不上眼睛的躯体,在此刻都有了解答。
——我们保护的不是动物对于人类利益的可取性,我们保护的是它们自然状态,我们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根本不懂社会学家“必要的杀生”那一套,我曾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大家可以对成千上万头猪羊牛的屠宰视若无睹,却会对一只回不了家的浣熊潸然泪下。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什么叫做屠宰?
——什么叫做保护?
——我们究竟是在保护,还是在杀戮?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自然界不存在绝对的共赢,也不存在的唯一的霸主。
——逻辑和理性不能告诉我答案,我只能遵从自然界赐给我的本能。
她的话语骤然一顿。
那一刻,脑海里浮现过纳河保护站刻在石碑上被英灵见证的标语,浮现过万千游走在边境、游走在不同的国家、游走在深山老林的同袍。
耳朵面目全非的身影虚化成了遥远的一道光点,落入漫天宇宙成为其中的一点星辰。
隋昭昭立在天地之间,被一根脊梁骨牢牢撑起,这些天的不安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平静:“我们做野保就为了四个字——不平则鸣。”
抬起头,她的眼神更加坚毅。
占巴的盗猎团伙是上过国际通缉令的组织,他们生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国度,亡命之徒就是为这群人量身定制的词语,硝烟、炮火、人命,在他们眼中同样无足轻重。
你要问隋昭昭当年深入敌营第一线是一腔年轻的孤勇和热血,如今已经见证过太多重要的人死在这条无止无休的道路上时,她曾经有没有过恐惧和退缩?
她只说:“不平则鸣。”
“隋昭昭还有这本事呢。”王筱竹和骆清河一样,活在资本家的世界里,也即将当一辈子的资本家,掌声雷鸣,他第一次体会到年轻的灵魂炙热的号召力,不明觉厉。
“这么多人喜欢她。”骆清河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浓而深的潭水在眼眸中荡漾起了微波,他轻笑一声,但眼底的风暴彻底在夜幕中卷起了水花,“但我的耐心挺一般的。”
真该把她夹到诗里收藏,像杀死一只翻飞的蝴蝶一样,“啪”的一声。
“兄弟,听我一句劝。”王筱竹看着他的神色,拍了拍肩膀,“早就跟你说了她从西北来的,来头大的很到处都是后门,这样的人在这样的领域里,必然是有过赫赫战功的。”
他问:“你想留住一阵风?”
骆清河靠在椅子上,为了完善每个座位的视野,座位越靠后越高,他的手臂自然垂落,眼神宛如狙击到了焦点一样不肯挪开分毫,这样的视线之下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没有什么东西我留不住。”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