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番表白十分突然, 洛鸢被打乱阵脚,仓皇地躲到车中,大脑像是被蒙上雪花, 以致于接到老同学的电话, 她连内容都没有过脑,便嗯嗯地应下,挂断电话才反应过来是一通无关紧要的宴席邀请。
等六神归位, 洛鸢忽然意识到,她在叶清越失忆的这段时间内总是接二连三地吃到甜头,如同死刑前丰盛的晚餐。
是做饱死鬼还是饿死鬼呢?这个抉择一直横亘在洛鸢的心中。
洛鸢万事沾身, 她本想到时候礼金送到即可, 事前找借口不出席。
直到某一天, 洛鸢在叶清越书房无意一瞥,瞧见了同样的烫金请柬,忽然摁下了推辞的心思。
叶清越的书房风格偏冷淡系的实用主义, 一面墙上打了储物架,上面全是书和文件, 不似洛鸢侧卧的小书房摆满玩偶盆栽。
洛鸢是来放文件的,之前叶清越受伤住院的时候,她拿了不少股东资料来看, 如今叶清越处理叶氏事务越发独当一面,这些文件自然该物归原主。
架子上的文件虽然整洁,但过于拥挤, 洛鸢无意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只盒子直直砸到地下,做工并不精良, 木制边缘粗糙,像是在两元甩卖店买的, 纹理看起来颇为陈旧,洛鸢无端联想到叶清越手上那只颇有年岁的手表,而且这只木盒摆放的位置也很顺手。
或许就是叶清越摘表放置的地方?
只是……
盒子整整有一只手大小,只是放表的话……好像大了很多。
她从小有练书法,遇到满意的作品,会制作榉木盒子用来摆放作品。
洛鸢用眼睛比划着大小,眼下的盒子倒是和她用来摆放书法的容积吻合。
“小鸢。”书房门口传来声音。
洛鸢吓得手指一松,盒子落地,不轻不重的一声“啪”,她人也怔愣当场,好在榉木便宜但结实,躺在地上四四方方完好如初。
“抱歉,我还文件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它,不是有意要……”洛鸢赶忙弯腰去捡,又不小心打碎了一只陶瓷杯。
洛鸢:“……”
洛鸢起腰的动作更加慌乱,额头即将磕到桌角,叶清越及时用手抵住尖锐的角,护住了洛鸢,免于洛鸢遭受第三次惊吓。
看着地上粉碎的陶瓷渣,洛鸢简直没脸见人了。
“……对不起啊”
叶清越语气轻缓:“没关系,等会叫人来清扫就好了。”
洛鸢提了一嘴聚会的事情:“你也认识李学姐啊?”
这次宴席是这位李学姐攒的局,孩子的满月酒,定在这周末的中午。
叶清越:“我们同级同学院,大三那年她在外联部任部长,策划过一次慈善展卖,我受邀参加过。”
洛鸢感慨真不愧是外联部部长,人脉真广。她一个文学院的,叶清越是金融系的,两个学院完全不搭竿,连宿舍都安排在宿舍区对角线上。
而那场拍卖展会,洛鸢也受邀参加过,没准和叶清越还碰过面呢。
洛鸢:“还挺有缘分的,那场展卖我也去过,拍卖品还有我的一副书法题词呢。”
叶清越把盒子收进掌心,轻笑一声:“是挺有缘分的,没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这句话,洛鸢没往心里去,因为根本没可能。
对于那场慈善展卖,洛鸢拢共在场不过十分钟,交接书法题词、签署赠予合同、离场奔赴更重要的地点——附馆正堂,彼时,她正代替恩师参加旧交的遗体告别仪式。
洛鸢不再多打扰,道过别,推开书房,和前来清扫的保洁错身而过。
*
参加同学聚餐那天,洛鸢转着方向盘刚开出车库,便瞧见了叶清越,像是刚从公司赶回别墅。
叶清越倚在自己的宾利车门,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版型优越的白色衬衫袖口半卷,腿长比例黄金,随处一拍都像是在拍海报。
洛鸢欣赏了一会儿,将车缓缓停在她身侧,摇下车窗:“怎么没走?”
叶清越侧过脸:“我今天限号。”
暗示的意思太明显了,洛鸢就算是块木头也该听懂了。
她开始思考,如果和叶清越一起出现在宴席,凭着那群校友的动人联想,她们的妻妻关系一定暴露无遗。
到时候有多瞩目,等两人离婚之后,洛鸢就有多尴尬。
洛鸢思考间,叶清越垂下眼睛,松开衬衫领口的纽扣,动作不紧不慢。
手很性感,人也是。
洛鸢承认色令智昏,立即被叶清越□□地缴械投降,在叶清越问出“带我一起去吧。”洛鸢毫无间隔应好。
应答利落,声调高亢,毕业典礼发言都没此时铿锵有力。
她还很没出息地帮忙推开副驾的车门。
叶清越笑了下,然后坐了进来。
一路上,洛鸢断断续续冒出诡谲的念头,如果叶清越想要改行,她一定能成为出色的间谍。
这位李学姐女儿的满月酒定在某五星级酒店,一下电梯就能瞧见小姑娘的照片,奶膘挂在两腮,眼睛亮润有神,颇像学姐。
礼金台,洛鸢在叶清越身后刚签完名,便有相熟的学妹悄无声息红着脸靠近,把手机屏幕亮给洛鸢看
15级文学院01班小王:呜呜呜学姐求求你就把叶学姐的微信推给我吧,我一直很爱慕叶学姐!叶学姐,我的女神!
或许是洛鸢和叶清越一同前来,在场众人已经默认她们关系相熟。
但她们的关系又岂是相熟这么简单,还是可以一起从家里出发的关系呢。
洛鸢有些吃味地想,还没等回应,一旁的叶清越出声了,她对礼台登记的人说:“这是礼金,我们妻妻的。”
热闹有一瞬间的阻涩,周遭震惊到鸦雀无声,但很快有人出来贺喜她们结婚快乐。
相熟的学妹自知说错话,也连忙收起手机贺喜。
洛鸢微笑回应,随后她和叶清越在服务生带领下,前往通知的包厢。
推开门,热闹瞬间从门缝溢出来,洛鸢和叶清越这对妻妻瞬间成为围观和讨论的中心。
林家破产的那段时间总有满目横肉的不良分子在学校蹲守洛鸢,这类事迹早已全校皆知,所以洛鸢一直从未参与过毕业后的任何聚会,多年不见,体感变化尤为明显,同样是二十七八的年纪,男人大多油光满面发福掉发,女人却远比学生时代要光鲜亮丽。
洛鸢知道叶清越不喜这种左右逢源的场合,于是三三两两地客套完,刚准备带着叶清越在边上当壁画,恰巧李学姐和她的妻子恰好推门进来,两人看着相敬如宾,气氛温馨恩爱,她怀里还抱着孩子,和两人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见了。”
洛鸢笑道:“新婚快乐,小孩子很可爱。”
李学姐和妻子是奉子成婚,婚礼没多久便迎来了小公主,很是美满。
李学姐:“也祝你们新婚快乐,你们啊,真是藏的好深,你们还没办婚礼吧,打算什么时候办?”
“下个月初。”叶清越递去请柬。
学姐微微惊讶:“这么快?不到一星期了。”
洛鸢完全震惊,没想到叶清越竟然带着请柬,她并没有想过要邀请她们共同的校友,不然离婚之后,有交互的圈子实在尴尬,可是叶清越这一出,打碎了洛鸢体面的退路。
此话一出,围观上来的人越发得多,李助理适时跳了出来,抱着一大摞请柬。
婚礼请柬雪花般一片片飞出去,洛鸢看得惆怅。
李学姐没耽搁太久,叶清越顺带被请出包厢,为小孩子祝词祈景。
洛鸢下意识望向叶清越离开的背影,叶清越恰好也投来目光,对视的这一眼被误解成缠绵,在旁人眼中可能漫长的能从世纪初走到世纪末。
于是,有关系近的同学打趣:“就算是工作日,我们也一定请假去,当年叶学姐和洛学妹可都是咱们A大的风云人物,不仅人美成绩也顶尖。叶学姐不常在学校,我们都私下可惜,你们这两位是王不见王呢!这下倒好,佳人成双,可以日日碰面了。”
太夸张了。
满堂皆是笑,虽然都是发自肺腑的祝福,洛鸢仍想钻进地洞。
众人入席,有人起开一瓶白酒,吆喝:“来来,兄弟姐妹们,今天好事成双,是好日子,我们不醉不归啊。”
说着就要给手边人倒酒,但被人拦下:“哎,别急啊老林,人还没来齐呢,这会开宴确实不合适。”
这人用眼神示意,除了被邀请到主包厢的叶清越,斜对角还有一空位。
有人哎呦一声:“还真是嘿,这是哪位还没到呢?”
议论声细碎响起。
邻座的人低声提醒:“是杨清曦,曾经当红的杨小花旦。”
曾经,这两个字被咬的极重,显得分外嘲讽。
杨清曦在林家破产后,毫不留情踩了一脚洛鸢,然后转向亲生家族的白眼狼的行径,早已传遍校友圈,不少人对她嗤之以鼻。
有人纠正:“如今得叫小杨总了,人家被亲生父亲认祖归宗,一直不怎么起眼,可是最近几个月忽然在杨家集团得了职位,看起来还要着重培养呢。”那人悄然看了一眼洛鸢:“杨家和叶家可是世交,看这架势,杨清曦没准就是下一个叶总呢,杨清曦又是洛学妹的养姐……三个人兜兜转转绕在一起了……真是孽缘。”
“她说今天没时间,但前几天又改口说能来,就是得晚点到……不过看时间差不多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服务生拉开包厢大门。
“您请。”
杨清曦的身影出现,大多数人视线瞬间吸引过去。
洛鸢警铃大动,正暗自庆幸叶清越不在包厢,实木大门又被敲响了两声。
叶清越就站在门口笑着说:“在聊什么。”
完了。
洛鸢一阵头大。
杨清曦入席的动作停滞一瞬,不知是不是洛鸢的错觉,在座这么多老同学,她们两个人的视线,独独在空中有一瞬间的交汇。
空气瞬间凝滞,众人交换眼神,很快招呼声此起彼伏,气氛重新热络。
“叶学姐来得正好,快来入席吧,洛学妹等你好久了。”
叶清越轻飘飘地收回眼神,在洛鸢身侧落座,洛鸢默默朝后挪了两下,把叶清越挡住,而杨清曦就在她的正中间落座,但凡她抬起脸,便避无可避。
杨清曦先入为主:“抱歉抱歉,我来迟了,公司有急事处理,耽误大家时间了,真的不好意思。”
洛鸢觉得她的腔调一如既往的过分拿捏,比起叶清越少了成熟的棱角。
“这有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人。”有人主动迎上去,有人招呼服务生热菜。
五星级酒店环境不错,菜品口味欠佳,徒有噱头,以致于饭局行至过半,洛鸢菜没吃几口,饮料倒是喝了不少。
“我去趟卫生间。”洛鸢知会了一声叶清越,包厢声音太嘈,她不得不贴在叶清越身侧耳语。
酒桌上正热的气氛也被洛鸢这一举动她打断,起哄声不绝于耳。
她们这对新婚妻妻过分瞩目,洛鸢的一举一动总能被过分解读成恩爱缠绵。
洛鸢很想仰天长叹。
还是叶清越出声化解:“好了,别欺负我们了。”
众人直呼不敢不敢,笑闹着过去了。
卫生间,洛鸢正在盥洗台洗手,柠檬味泡沫挤满一手,一抬头,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另一张脸。
杨清曦站在她身后,靠着光洁度大理石墙面,抱臂的姿态随意:“小鸢,我想找你聊聊。”
“在这里聊?”洛鸢并不意外地问。
杨清曦抽出一张纸。递给她:“就在这里,没有人,清静。”
洛鸢接过:“谢谢。”
“你也别一直冷着脸。”杨清曦迟疑一瞬:“小鸢,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离我远点儿。”
沉默蔓延,排气扇的嗡鸣声被缓缓放大。
杨清曦不知是真是假地苦笑一声:“好,等帮你度过这次风波,我会照做的。”
洛鸢把纸揉成团,准确无误砸进她脚边的纸篓:“不必,我自有办法。”
“小鸢,别任性。”杨清曦站在下风口点了支女士烟:“如今能证明清白的是原版手稿,你是不是找不到它。”
洛鸢没有否认:“你知道在哪里?”
杨清曦:“按道理说,大概率在林宅,但是林宅不知道被谁拍下了,听说里面的东西都原封不动,我会尽快查到新主人,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进去翻找了,没准可以找到。”
洛鸢犹豫该不该接受她的好意。
杨清曦望着她,烟雾在她的指尖缠绕:“小鸢求求你,这样我才能心安地离开你。”
洛鸢沉默一瞬,才道:“谢谢了。”
杨清曦神色未变,好像料定洛鸢会心软,她垂下眼睑,带着一股风情,她五官底子不算多漂亮,这点毋庸置疑,电影镜头太挑剔,总能无限暴露脸部缺点,但在她的处女作电影、洛鸢的处女剧本里,这张脸十分吸睛,换成行话,这张脸看着就有故事感。
以至于在杨清曦说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句话的时候,洛鸢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在看很厚重的黑白电影,一时间也忘记了催促她长话短说。
“有一只孤单的小蝌蚪她想要找妈妈,路上遇到了善良小金鱼,她救下小蝌蚪,金鱼一家对小蝌蚪很好,虽然里面有伪善的金鱼爸爸,但一家过的也算平静,后来善良的小金鱼又救下来一只大鲸鱼,小金鱼……”
杨清曦忽然顿了一下:“喜欢上了小鲸鱼,但后来遇到了最大的坏蛋,为此小金鱼受了很严重的伤,小鲸鱼被迫和小金鱼分开,多年后的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的线索却发现会让最大的坏蛋重新留意到小金鱼,小蝌蚪怕小金鱼被大坏蛋伤害,于是狠心毁掉了小金鱼热爱的事业,让小金鱼伤心地离开自己,决心在没有能力保护小金鱼之前,绝不靠近小金鱼。”
什么和什么啊?
洛鸢面色微动,仿佛是刚准备好爆米花看一部权谋正剧,却被强行塞了棒棒糖放映的是贺岁档动画大电影。
杨清曦仿佛没看到洛鸢疑惑的神色,继续道:“小鲸鱼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有一天没忍住偷偷去看了小金鱼,被大坏蛋发现,下场就是小金鱼的家破人亡,也只剩下唯一的亲人,每天很辛苦地找食物。”
她耸耸肩:“你说这个小鲸鱼是不是很自大,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后来愧疚到不敢剖白这段过往,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真是感情白痴,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得多走多少弯路啊。”
“我再送你一份临别礼物。”杨清曦将燃尽的烟蒂扔弃:“想找手稿的话,试试翻翻你家叶总的书房,或许有了不得的发现。”
“对了,别告诉叶清越我们见过面哦。”
接着,杨清曦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满脑子问号的洛鸢,然而没走几步远,意外也不意外地遇到了叶清越。
杨清曦开门见山:“听老叶董说,你好像失忆了?”
这话是在透露她和叶肃的关系之近,这件事是大杀器,叶肃断然不会轻易放出,但如今杨清曦只身一人在杨家争得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叶肃就是她最大的幕后帮手。
李助理肉眼可见紧张,叶清越却抬起眼眸,神色淡淡:“听说小杨总在和亲生父亲竞争股东的支持席位?”
杨清曦秒懂她的言外之意,无所谓地摇头,像是熟悉了她的威胁:“你在杨家有股份,我在叶氏也有股份,好像目前你更需要我的股份支持吧?”
杨清曦似笑非笑,伸手点在叶清越的心口:“你是在下一盘报复的棋,还是真的神坛陨落?我很期待,股东大会见。”
话毕,杨清曦和叶清越错身而过,顺手从李助理那里摸走了一份新婚请柬。
“感谢邀请。”她两指夹着烫金请柬,面朝着叶清越,笑着后退着步子:“老朋友,我会送你一份新婚大礼,祝贺你们新婚快乐。”
*
出了卫生间,洛鸢有些魂不守舍,低着头转弯,不小心撞到了人。
熟悉的冷香怀抱。
“小心。”
洛鸢怔愣片刻,下意识用眼神丈量距离,她不知道叶清越在这里站了多久,而她和杨清曦的话又能听到多少。
叶清越仿佛能感知到她的顾虑:“我刚来,我们回家吧,宴席差不多了。”
她们在一连串的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的贺声中退场。
驱车回到别墅,洛鸢寻了由头,独自在车内沉思。
杨清曦给她留下了一道世纪难题。
手稿和叶清越的书房有什么关系?
换而言之,难道叶清越和自己的渊源要比想象中更深?
洛鸢的原版手稿是在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完成的,大脑记忆明确告诉洛鸢——彼时,她还不曾认识叶清越。
思索无果,洛鸢只好踏入别墅的大门,刚进玄关,便听到书房的大门轰然合上,响声震天。
是书房,叶清越的书房。
更奇怪的是保洁、做饭阿姨都聚集在一楼客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消音一样只敢用眼神做短暂交流。
李助理也刚刚从书房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洛鸢一露面,众人像是见到了主心骨,纷纷涌了上来。
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从没见过一向温和有礼的叶清越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即使只是重重的关上门,却也足以让众人十分恐慌。
洛鸢从李助理的欲言又止中得知——叶清越刚回书房就发现丢了东西,没有声张地查完监控,发现今天只有保洁进过她的书房,但是盒子恰好在监控死角,没有人知道那保洁到底做了什么。
“书房…竟然有监控?”洛鸢迟疑着问。
李助理苦笑两声:“是啊,毕竟商场如战场,幸亏叶总心细如发,不然也不能这么快锁定到那个临时工身上。”
叶清越叱咤商场多年,借力打力玩的透彻,连在叶肃这等老狐狸手底下都能平分秋色,锁定小偷小摸自然不在话下。
洛鸢问:“丢了什么?”
李助理这下没有犹豫:“一个盒子。”
盒子?
不需要过多的修饰词,洛鸢便立刻明白过来叶清越丢的是那个木制盒子——昨晚被她摔在地上当炮仗的盒子。
看得出叶清越很珍视它,可惜洛鸢眼力拙劣,只能判断是个便宜货,不过也不好说,一些古都村里的村民砌墙的砖头还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呢。
可能性实在广阔,洛鸢冥冥之中总感觉这个盒子具有她全然不知的烙印意义。
李助理带着保安压来了人,保洁是个老头,穿着湖蓝色马甲,身子佝偻着。
洛鸢仔细一瞧,有些熟悉。
前几天她刚摔了陶瓷杯从书房出来,擦肩而过的正是这个老头。
书房内,李助理厉声呵斥:“赶紧老实交代,未经允许为什么闯进叶总的书房!”
保洁被阵仗吓到,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押着他,整个人瑟瑟发抖到忘记说话。
洛鸢提醒他不要撒谎:“监控都拍下来了,今天也只有你进过书房,然后这里就丢了东西,你到底做了什么,东西在哪儿。”
保洁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你们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他如梦初醒:“我是这周才来这里的,不知道老板的规矩,昨晚瞅到书架积灰了就想趁老板不在书房的时候,进来打扫一下,老板我这辈子可都没有做过坏事啊!”
眼神飘忽,肢体僵硬,傻子也看得出有问题。
洛鸢瞧了一眼书桌前的人,叶清越也在观察老头,不动声色地像是丛林沉默的捕猎者。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沉默半响,她才开了尊口说出第一句话:“盒子,在哪儿。”
她神色淡淡,威慑力比这些人高马大的保安来得还要大。
保洁的防线似乎在这一刻摧垮,他双腿一软,倒在地毯上。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是我拿走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没看清,以为是垃圾,就把那小玩意儿装垃圾袋里,我不是不想承认啊,是我实在不了解老板的规矩,家里也需要钱,我害怕丢工作啊。”
叶清越一言不发,指尖搭在左手腕骨的手表上。
那个盒子确实是表盒,她每晚都会摘表,每早戴表,一日两次,一次不落。
但无人知道,这个盒子对她的意义,并非放置一只年历许久的手表。
洛鸢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二十分。
别墅的垃圾一般丢在后门街角的分类站,物业垃圾车揽收得勤,最近的揽收时间大约是四点半。
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洛鸢暗叫不好,她对叶清越说:“来不及了,我先过去。”
李助理显出惶恐:“太太,您不会要去……”
“多叫几个人来帮我。”洛鸢火急火燎冲出门,她甚至没有心思看叶清越什么反应,最后一句话是对李助理说的。
天不遂人愿,垃圾车并不是每天都准时准点。
洛鸢冲到垃圾站,四个半人高的箱子已经空了,只有垃圾味和嗡嗡苍蝇阴魂不散。
垃圾车发动机噪声比正常情况要大,隔条街也能听到,洛鸢凝神细听,附近显然没有轰鸣声。
洛鸢踹了一脚垃圾箱,白色循环标志摇摇晃晃。
李助理带人姗姗来迟,三四人全副武装,面罩口罩钳子一应俱全,扑了个空,众人面面相觑。
僵持之际,洛鸢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
“没什么抱歉的,该抱歉的是我。”叶清越打断:“别找了,回家吧。”
垃圾车没有影子,洛鸢再呆下去也是徒劳,但她莫名不甘心,别扭地沉默着不开口。
短暂的沉默,叶清越重复:“小鸢,不用再找了。”
洛鸢很快反应过来叶清越的言外之意:“为什么?”
“盒子压根不在垃圾站,是被他偷走的。”
洛鸢一愣:“什么?偷的?”
叶清越继续道:“他以为盒子是古董,得手后立马就送到古玩城的小老板。”
洛鸢拔腿开跑,脑子搜索A城几个古玩城的地址:“销赃的动作倒是挺快。”
“说是要掌眼。”叶清越意味不明地轻笑:“谁知道……”
木盒哪里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洛鸢刚跑到车前,还没伸出手指解锁车,紊乱的呼吸便暴露了她的想法。
叶清越总能看透她,多余话没有问,直接道:“你回来,我开车去就好。”
不知是跑的太猛,还是今晚空气中潮冷的下雨预警,洛鸢一阵头疼:“今晚有个跨国股东和你视频见面,你不能不在。”
对面沉默几秒:“好,注意安全,慢慢来。”
*
保洁供出来了古玩城地址,接头地点在大门口,具体是哪个店面,保洁称只见过一面老板,店名也记不清,只知道是什么阁。
总而言之,洛鸢需要自己找。
但错过垃圾车是一个出师不利的预兆,洛鸢跟导航驶入闹市,就遇到看不尽的大堵车,半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地脱身,又在高架上被一辆五菱面包车追尾了。
洛鸢是冤大头,后车司机单手握方向盘接电话吵架,一不留神,怼上了车屁股。
正常流程的话,拍照报警,叫拖车,走车险就万事大吉了。
没成想,这辆面包车压根没买第三责任险,保险公司不负责理赔。
车主哭天喊地,声称家里还欠债几百万,修车的钱割肾也赔不起。
洛鸢没心思和泼皮流氓扯嘴皮子,幸好钟妍风尘仆仆赶来派出所接替她善后。
再次动身前往古玩城,洛鸢在路边刚想打车,她的手机没电了,凛冬刚过的冷热交替让电池萎缩严重。
种种不可抗力,似乎都在逼迫洛鸢折返回头,但洛鸢骨子里还是大小姐的叛逆性子。
她偏不。
身上没有带现金的习惯,但还有地铁卡,里面有她很久之前充值的余额。
幸好洛鸢开导航时记住了具体位置,她徒步三公里走到地铁口,一号线坐十五站再转到二号线,最后在终点站下车,出地铁口再直行一公里,在遥遥看到古玩城的挂匾时,当空烈日已经滑到西边,成了夕阳。
一月昼夜温差大,洛鸢白天都在汗流浃背,现在口干又发冷,她坐在烟酒店石阶上稍作休息,兴许过分狼狈,店主拿出了一瓶矿泉水和纸巾递给她。
洛鸢有些意外,她道过谢:“我手机没电了,明天叫人把钱还给你。”
店主大妈摆摆手:“我女儿和你差不大,在外地打工赚钱,我看见你就像看到我女儿,几块钱的东西,别放在心上啊。”
洛鸢朝她谢意一笑,很快大半瓶矿泉水下肚,顿了顿她打探道:“请问这古玩城叫什么阁的店铺是哪个?”
店主大妈哎呀一声,夸张道:“老多啦,遍地都是!这群见钱眼开的粗人还非要装什么文化人。”
洛鸢仍不死心:“那您听说过哪家倒卖木头货,来源不干净的店吗?”
店主摸摸下巴:“你去西街走走,往最角落、不起眼的店铺找。”
洛鸢道过谢,拎着半瓶矿泉水,终于在西街尽头找到一家什么什么阁,前两个字因为修缮不精,掉漆到分辨不清。
老板长得精瘦,一进来便招呼洛鸢。
玻璃台子下面木头货不少,但不远处的桌子上铺了一块毛巾,下面好像藏了什么,鼓鼓囊囊的,四方体,一只手大小。
“老板,都有什么好货。”洛鸢故作不经意地将叶清越为她置办的车钥匙在手心一晃。
老板态度立马热络了九成,圆滑地介绍起“有市无价”的宝贝。
洛鸢却不接茬,手指桌子上的毛巾:“别忽悠我,台面上的哪有什么稀罕物,我可不要,我要看看那个。”
老板神色微妙,但不舍得放过洛鸢的荷包,于是掀起毛巾:“就是一破榉木盒子,一百块都不要的玩意。”
洛鸢接过来,才一下午的功夫,盒面便多了暴力拆开的划痕和油腻腻的指纹,最要命的是锁被暴力砸开,一条缝隙虚敞着。
这道缝隙太诱惑洛鸢了,她犹豫好几秒,才强迫自己盖严。
老板还在编造谎言,妄图让这个盒子的来历体面一些:“这个盒子啊,是我在乡下的亲戚淘来的,他还以为是什么宝贝,我砸开,没想到里面更寒酸,看似是表盒,里面没想到放了……”
“你乡下的亲戚?”一天的奔波终于摧毁了洛鸢稳定的情绪:“明明是不干不净的手段得来的,你隐瞒犯罪所得,等着蹲监狱吧,你的上家会在监狱等你的。”
老板气焰瞬间下去了:“你,你什么意思?小姑娘家家的不要乱说啊。”
洛鸢:“和警察说去吧。”
话音刚落,巡逻的民警便闯了进来,抓个人赃并获。
做完笔录天色已黑,洛鸢捧着盒子,倦怠至极地走出派出所,她在派出所借着充电宝充了几分钟的电,成功开机后,跳出了杨清曦的消息:
[查到了,买下林宅的主人。]
不知是有意吊着洛鸢的胃口,还是想证明自己的可信度,杨清曦发来了一份官方文件,极其冗长。
洛鸢抱着盒子,脑海中忽然萌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草根皇帝觉醒前的神授。
明明前一秒还累的恨不得倒地就睡,此时却像是注射了肾上腺素,洛鸢心跳又重又急,她不断滑动着文件,耳边响起嗡鸣,
那是无比混乱的十秒钟。
[购买人:叶清越]
熟悉的漂亮字迹。
又是十秒后,手机摔落在地,洛鸢忽然蹲在地,痛苦地捂住头,像有神经触手在脑海中搅拌,蛮横地延展到她久远记忆的角落……
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在上方飘起,洛鸢在意识朦胧中,试图看清眼前将她抱起的人。
是叶清越,
她的太太。
第72章
耳畔的闷雷声渐渐遥远。
洛鸢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很潮湿的梦,角落蒙尘已久的记忆如同潮水涨漫……
一年一度的慈善展卖会在A大老校区的附馆如期而至,展卖会当天飘起蒙蒙细雨, 与之同日举行的还有一位老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
洛鸢在慈善展卖停留不过半小时, 她将书法交给了后台,签署完自愿赠予合同,随意逛了一圈展卖, 便和同行的学姐告别,匆匆离开附馆。
展卖会还在继续,举牌抬价声不绝于耳, 洛鸢被卡在大厅的闸机前, 她是今年刚入校的大一新生, 刚刚同行的学姐并没有告知她附馆出入需要刷学生证。
洛鸢还没有养成随身带学生证的习惯,一时间进退两难,同冷冰冰的闸机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叮——”忽然, 一只白皙的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一张学生证落到识别区。
闸机开了。
洛鸢第一反应是自己好像挡了人家的路, 第二反应是这人的手真好看。
接着,洛鸢目光缓缓上游……
商务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版型优越的白色衬衫袖口半卷, 身材属于模特类的衣服架子,嘴角习惯性微敛不笑,显得五官极其清冷薄情。
但洛鸢的目光和那人相触的瞬间, 那人忽然朝她笑了笑,如沐春风。
这副反差很有魅力。
洛鸢被迷到根本移不开目光, 身体如同久未运转的机器,动弹不得, 以至于被门卫大叔一连叫了好几声‘同学,不要挡路’,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丢脸。
洛鸢赶忙侧身,她虽然是颜狗,但自认对美貌的承受力很高,没想到今天却失态了。
“不好意思……”洛鸢真诚道歉。
那人却微扬起手,示意洛鸢先出。
洛鸢眼尖,在那人收回手的瞬间,依稀瞧见了学生证上的信息。
比自己大三届。
原来是学姐。
洛鸢刚道过谢,一位助理模样的人冲了进来,先是朝洛鸢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毕恭毕敬接过这人手中的物件。
“小叶总。”
洛鸢听到那人被如此称呼。
年纪轻轻就被称呼小叶总,再加上通身穿搭低奢不失气质,大概率是家里有家族产业,而且还未毕业便已经进入家族企业任职,想来还是家族重点栽培的对象。
“叶总,我来帮您拿吧。”
洛鸢这才注意到她左手握着一副木盒子,上面贴着慈善展卖的爱心贴,是对拍下展卖物的主人为慈善事业做的贡献表示感谢。
助理警惕地环顾四周,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叶总,您千万别多呆,不然老叶董那边容易暴露……”
叶清越只是叮嘱:“拿好它,小心别磕碰。”
洛鸢对商界人士没什么好感,于是她收回目光,不再留恋。
“你好。”身后那人不高不低喊住了洛鸢正要离开的身影。
洛鸢脚步立刻顿住。
那人踩着小高跟尖头鞋,走到她面前:“同学你好,你知道教师公寓的礼堂怎么走吗?”
A大绿化很好,不少年近古稀的老教授退休后仍然选择住在校内的教师公寓,近年来公寓前的公布栏讣告频频,校方考虑到老教授们腿脚不便,公寓礼堂便就近当做了遗体告别仪式的场所。
洛鸢问:“是参加钟老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吗?”
“嗯。”
病逝的老教授是洛鸢好朋友钟妍的姥姥,钟妍书香世家,家中没有做生意的亲友。
洛鸢不知道眼前这位小叶总和钟老教授是什么关系,但带路不过是随手之劳,于是道:“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要去那里。”
“谢谢。”眼前人笑了下。
笑得太过好看,洛鸢不自然地拎了一下左肩的背包带,上面别着一枚A大的校徽,
眼前人顺着她的动作望去,视线在校徽上停顿了两秒,然后拎起悬在半空的右肩带:“单肩背包容易高低肩。”
洛鸢一愣,这人的动作好自然,仿佛她们之间做过了很多遍。
更奇怪的是,她竟然很听话地顺着那人的力道背上了双肩。
走在路上,洛鸢冷不丁听到身侧人问道:
“你是大一新生?”
洛鸢一时间有些诧异,这人看起来清冷疏离,不像是主动找话题的人。
她点点头:“我是。”
那人主动释放善意:“我是金融系,你是什么学院的呢?”
洛鸢的回答依旧很简单:“文学院。”
那人扬眉:“学妹似乎对我有些…敌意?”
洛鸢惊讶于她的敏锐,因着对方直来直往的性子回暖了一些好感:“奶奶说,两年前我的父亲便是在商场上被人使阴招栽了跟头,锒铛入狱,所以我不喜欢商界。”
洛鸢强调:“不是针对你,你就当我对商界有ptsd。”
那人:“你家人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什么罪名入狱的?”
“经济犯罪。”
那人沉默一瞬,然后很有教养地道歉:“冒犯了你的隐私…”
洛鸢笑:“没事,我解释清楚也好,总好过让旁人误会我爸爸是万恶的杀人犯。”
那人好像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怎么想到要考A大的?”
洛鸢摸着左肩带的校徽,新生大会有为新生发校徽的惯例,但这一枚校徽有不少划痕,显然有一定年头了。
为什么要考A大呢……
洛鸢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A大是全国最顶尖的大学之一,有谁不想上呢?”
她听到身侧那人轻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身旁那人又问:“来到大学有什么最大的心愿吗?”
洛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谈恋爱。”
“谈恋爱?”那人骤然停下脚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洛鸢跟着停下脚步,摇头:“还没有。”
“那为什么想要谈恋爱呢?你今年才十八岁,年纪还很小,可以不着急的。”
洛鸢笑:“我身边朋友的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想趁早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等以后我的婚约对象找上门的时候,我能有拒婚的理由。”
“你不喜欢你的婚约对象?”
洛鸢很直白道:“不喜欢,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但是我最讨厌被强迫,我这个人蛮不讲理,所以要辛苦那个人被我讨厌了。”
说话间,她们离哀悼的人群很近了。
好友钟妍一身黑衣,站在队伍最前方垂头呜呜哭泣,身边一圈也皆相互搀扶着呜咽。
那人踩着高跟鞋缓缓站定,一双眼睛扫过神情悲切的受邀者,不知为何,在洛鸢看来姿态实际上有些冷漠。
遗体告别厅队伍在沉默中缓缓流动,那人比洛鸢站位靠前,她把白娟花放在钟老教授胸口,神情却意外专注。
仪式结束就是火化,钟老教授被拉上开往火化场的车,火化完直接拉去墓地下葬,但两人不是亲属,这之后的环节不必参与。
临走前,洛鸢跟钟妍打招呼,钟妍反应仍有些迟缓,像是还没从哀恸中缓过神,她一直在和洛鸢喃喃:“鸢鸢,我没有姥姥了……最疼爱我的人以后都不会在我身边了……”
阴云迅速聚集在一起,压在并不澄澈的头顶,洛鸢受到了她的情绪感染,无能为力地陪伴了好友一段时间。
阴雨天、葬礼……负面情绪容易倾闸而出,洛鸢钻起牛角尖,思考起生与死的意义,她沉默地走出礼堂,意外瞧见那人站在礼堂门口。
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洛鸢不由自主地靠近。
“学姐方便和我交换名字吗?”虽然是询问,洛鸢却没有给对方拒绝的余地:“我叫洛鸢,鸢飞鱼跃的鸢。”
那人很简洁:“叶清越。”
此时洛鸢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她面露疲色地问:“如果可以为自己选墓志铭,学姐会选什么?”
“Goodnight.”叶清越垂了垂眼,为自己挑了这么一块墓志铭。
洛鸢被震撼到了。
空气中的潮湿如有实质,洛鸢摸着秋末凋敝的落叶,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叶清越站在死亡边上,洛鸢认为她就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专注而平静地等待、甚至愉悦地迎接未知的沉眠。
洛鸢喜欢写剧本挖掘故事,她的老师夸奖过她很有编剧的天赋,出于编剧天赋,她对这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生出了无穷的探索欲。
洛鸢不知道叶清越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身上散发着陈年酒酿的醉人又沧桑的成熟魅力。
叶清越还告诉洛鸢,自己活着的意义是有所求,金钱权力或者是报复心,这些让她不想求死。
洛鸢有些不赞同:“你左手腕戴的是佛珠吧,你既然信佛祖,那心中真正所求的必然不会是这些,佛家可不会保佑你这么尖锐的欲望。”
叶清越惊讶于洛鸢细致入微的观察,目光望着她:“是,我贪心不足,我还想佛祖庇佑一个人平安。”
洛鸢的心底生出一些空落落:“是你喜欢的人吗?”
过街秋风吹起衣角,叶清越望天淡淡道:“看缘分,或许是吧。”
话音刚落,天空落下一层雨幕,秋末的雨势并不迅猛,但又细又密,是南方很常见的阴雨连绵,淋了很容易感冒。
于是,她们被困在了礼堂屋檐下。
洛鸢最怕淋雨,一淋雨会犯旧伤,头痛欲裂,吃止痛药都无法缓解的程度,见雨势一时半会儿难罢休,她一时间有些忧愁。
叶清越被雨水困住,倒是比洛鸢从容淡定许多,她静静看着洛鸢折腾。
洛鸢从书包中翻出了一本牛皮本,牛皮本很厚很大,足以顶在头顶遮雨。
洛鸢:“这里离我的宿舍很近,只要穿过这条银杏路,我就可以上楼给你取伞。”
叶清越反问:“洛学妹好像不太愿意和我多呆?”
“不是的,我有的是时间。”洛鸢连忙摆手,视线在她全身上下一扫:“只是你这身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打扮,在这里耽误时间,恐怕……不太好吧?”
闻言,叶清越刚放松的唇角又敛了敛。
“我不怕淋雨,你顶着遮雨就好。”洛鸢捧着笔记本,忍不住叮嘱:“这是我的剧本手稿,你…对它温柔一点。”
叶清越轻声应下了。
洛鸢恋恋不舍地将牛皮本递给叶清越。
双手交递之间,叶清越指尖触摸到她的掌心,触感冰冷,痒丝丝的,洛鸢忍不住蜷了下掌心,却被叶清越轻攥住她的手腕。
叶清越毫无预兆地凑近,洛鸢怔忪,漂亮的清冷眉眼咫尺距离,她心跳不争气地漏了半拍。
眼前人却垂下眼睑,用指腹度量着洛鸢的脉搏。
心跳异常鲜活。
洛鸢瞧见她忽然弯起眉眼。
“你的心跳很有力,看来你很健康。”
洛鸢颇为意外:“是吗?可是我两年前意外坠过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叶清越颤了颤眼眸。
如果有画外音的话,洛鸢此时一定能听到叶清越在心底一遍遍的自责斥问。
“我的大脑受损,短期记忆与常人没差别,但长期记忆很差,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偏偏想不起来,越回忆越头痛,但我不服气,强迫自己回忆……”
洛鸢笑了笑:“你猜怎么着?竟然疼昏了过去,医生警告我不要对抗,这样会创伤心脑血管,可我还是不服气……”
叶清越抚平了洛鸢的掌心:“我懂怎么看手纹的生命线,可以为你看看吗?”
洛鸢:“啊?当,当然可以。”
叶清越凝神,用指尖不经意划着纹路,神情专注而认真。
洛鸢屏息,强忍着掌心的酥痒感。
“生命线很长。”
“比我的长,这样很好。”叶清越又补充。
洛鸢笑道:“今天听学姐说我的生命线很长,那我终于可以放心折腾了。”
叶清越立刻中止她危险的想法:“不要强迫自己回忆,万事讲究缘分,顺其自然就好,遗忘或许是大脑在保护你。”
叶清越顿了顿:“又或许你遗忘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有执念。”
洛鸢不知听没听进去,应和地点头。
叶清越拦下洛鸢,将西装外套递给她:“用我的衣服吧,我在原地等你就好。”
这个提议更完善,洛鸢欣然应允,她将西装当雨披,冲回宿舍,拿了伞送给叶清越。
洛鸢提出交换联系方式。
叶清越却说:“有缘自会再见。”
她接过伞,很温柔地笑着说再见。
但洛鸢心知肚明,萍水相逢一场,下次见面就是遥遥无期,而且凭她的“烂记性”再见面或许认不出人了。
所以她挥挥手没再言语,看着那人独自撑伞走入雨幕,那道高挑漂亮的身影彻底消失……
*
耳边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模糊,感官刺激转移到鼻腔,刺鼻的消毒水让洛鸢渐渐恢复清醒,一睁眼,熟悉的吊顶灯。
洛鸢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别墅,是叶清越带她回了别墅。
一旁的家庭医生见状立刻出声:“太太,您可算醒了,现在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欸!太太您还在输葡萄糖呢,这是要去哪里啊!”
洛鸢拔掉了针头,冲出了房间,她在一间间寻找什么,整个人像是注射了过量的肾上腺素,心跳急而重,耳边响起嗡鸣,是极近于猝死的前兆。
直到下至一楼,大厅漆黑,洛鸢视野黑沉一片,她的知觉却变得敏锐,甚至能准确捕捉到飞虫,她瞧见叶清越的书房泄出一抹昏黄的光影,下楼的脚步骤然放缓。
这么多年过去,洛鸢的脑海从未如此澄澈,这是一种很微妙的预感,类似于神话传说中的神授,指引着洛鸢一步步探寻着什么。
书房仅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洛鸢不管不顾地撞开门,落地窗投进囫囵月光,别墅窗外的不远处一抹转瞬而逝的车尾灯飞驰而过。
叶清越站在窗前,手里端着茶杯,白雾缠绕杯口,袅袅腾升。
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望着门口的洛鸢。
沉默吞噬着她们。
洛鸢彷徨着、因未知而急不可耐。
她把盒子拿在手中,半举起来,如同时隔七年重逢的第一面。
“叶清越。”洛鸢的声带异常紧绷,开口的嗓音干涩:“这算什么?”
这里面的书画是洛鸢在大学时候亲手做的,做完就抛之于脑后,却在慈善展卖上拍卖出上万的高价,只不过买家不姓叶,是代拍。
叶清越将杯子落在桌面,一声清脆的响。
“盒子下面有暗层,打开看看。”叶清越背倚在落地窗前,答非所问。
洛鸢的手在颤抖,因为屋子光线太过晦涩,她没能看清,盒子被上下颠倒,发出啷当响声。
潘多拉魔盒终于露出不为人知的内里。
洛鸢的眼睛在昏暗光线变得迟钝,她的耳朵率先捕捉到几声清脆的响动,沉重地砸在地上,弹到她的脚边。
声音由大变小,很快止歇。
慈悲的月光铺在冷硬的瓷砖上,一切无影遁形。
——一串经久不变的铜制钥匙,它们无一例外地刻着经久不变的“林”字。
是林宅钥匙。
而洛鸢寻找已久的林宅新主人,近在咫尺。
第73章
洛鸢在等叶清越的回应, 她很难形容等待这几秒的感觉,非要说什么的话,其实很空茫。
整个人僵硬得如同关节从没有被护理过的木偶, 试图从纷杂零碎的过往中捕捉到什么。
但很可惜, 一切仅仅是徒劳,洛鸢迷失在迷雾中。
叶清越是她唯一的向导。
让洛鸢意外的是,叶清越罕有地逃避了回答, 她只是坐在书桌前,不断摩挲无名指的第二骨节。
洛鸢知道,这是叶清越在踌躇思考的标志性动作。
可是, 叶清越在犹豫什么?
“叶清越, 你……”
正当洛鸢想再一次问, 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洛鸢吓一跳,叶清越也在黑暗中立定身形, 紧接着听到大厅有一些响动,有人一面接听电话, 一面脚步匆匆地推开了大门。
“叶总!太太!”李助理站在书房门口,额头淌满汗。
李助理表情分外郑重:“您的奶奶…情况突然不太好,医生说必须要尽快准备手术, 她老人家想要见见您和叶总,立刻。”
轰隆——
洛鸢大脑瞬间空白一片,顾不得其它, 她手忙脚乱套上外套,往别墅门外冲。
临近春节, 别墅门口挂上了红灯笼,洛鸢差点一脑袋撞上去, 幸好叶清越及时揽住了洛鸢。
“别担心,有我在陪你。”
洛鸢忽然停在动作,只是看着叶清越。
叶清越对她说:“你要表现得比奶奶更无坚不摧,这样她老人家才能依靠你,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洛鸢瞳孔慢慢聚拢,她找回了一丝昔日的理智,点点头:“好。”
叶清越早就为黎琳请来了最顶尖的医生团队,这段时间采用一种新沿的治疗方式,黎琳经常低烧,精气神儿时好时坏,这次手术或许可以带来某种意义上的好消息——
比如有限地延长存活期,但黎琳年纪并不小了,年逾八十,之前又开过手术,下不来手术台的风险性也彼长。
病房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今晚是例外。
杨清曦比洛鸢先到,她候在病床的一侧陪着,精神看起来十分紧绷。
黎琳就在病床上躺着,原本丰腴矍铄的老太太,现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病号服都显然肥大。
大量服药打针,老人家面色有些发黑了,四肢也能瞧出肿胀。
一拨又一波的人进来同黎琳说两句话,都是疗养院认识的老年交,在场没有任何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除了洛鸢。
见到此状,有人难免唏嘘,黎琳的家族也曾是A城有头有脸的派系,后来不顾反对嫁给了洛飞的父亲……养尊处优大半辈子遭到破产,晚年潦倒却也不失贵气。
可没想到病危在即,亲缘薄浅到如此下场,唯有洛鸢这个亲孙女陪在一旁,亲生儿子洛飞在监狱服刑。
“虽然对外说是经济犯罪,但我还听说是她儿子洛飞,就那个上门赘婿,杀妻子和女儿未遂,这才关了进去。”
“他妻子林家可是下了狠手,两家互撕得那叫一个难看,Z岛当年传的沸沸扬扬。”
这无异于是在戳黎琳的脊梁骨,身边人都知道黎琳最看重亲情。
洛鸢怒目回瞪,她甚至迈出两步,那架势仿佛要将说闲话的人生吞入腹。
但当洛鸢认出这人是黎琳在疗养院相处最久的友人之一,只好将怒火忍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拳头因过分用力而微微发颤。
她快要爆炸了。
此时,叶清越正好从会诊室出来,在和医师打过照面之后,她朝洛鸢走了过去。
洛鸢两步跨到她身侧。
叶清越侧目望着洛鸢,抬手将洛鸢鬓角的一缕碎发夹到耳边。
洛换怒火莫名平息了下去。
叶清越身上有种很神奇的磁场,洛鸢只要一靠近,便会感到安心和平和。
叶清越见她稳定下来,才进入正题:“两天后的下午,手术必须要做了。”
两天后……
正好是除夕,新旧轮回的交锋。
洛鸢望向病房内,病床上的黎琳虽然中气不足,但依旧耐心和蔼。
不合时宜地,洛鸢想起自己的母亲林菀的“回光返照”,当年林菀一口气临摹完她最爱的碑文,还破例吃了满满一碗清汤面,红光满面的,差点以为病孱多年才是错觉。
不然,洛鸢当年也不会放心离开,让林菀有了轻生跳海的机会。
洛鸢在行动上是乐观主义,但思想总是不可避免地滑向悲观倾向,做最坏的预测。
回光返照,多么残酷的预警。
换做是洛鸢,她大概宁愿直接闭眼,也不想临死前给身边人留下一击就碎的幻梦。
“不要胡思乱想。”叶清越总能看出洛鸢在想什么,她勾了勾两人合握的手。
叶清越永远不急不躁,在这种时刻,她身上极致的冷静和理智,正是洛鸢不可获得的品质。
洛鸢承认,她又一次被叶清越安抚到了。
医院本就不是适合扎堆的地方,叶清越没有让其他人多留。
马上就要到探视时间了,病房里只剩下杨清曦,洛鸢和叶清越。
黎琳慈爱地看着三人,好一会儿才笑说:“现在终于只有我们自家人了。”
黎琳好像没有什么要对杨清曦说的了,大概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只是颔首示意,然后朝洛鸢招招手。
洛鸢强打起精神,这才松开两人始终牵在一起的手,手心一摊,她这才发现竟然全是冷汗。
黏腻腻的。
叶清越这个有严重洁癖的人竟然任由她牵了这么久。
洛鸢下意识去瞧叶清越,而那人仿佛没有察觉,只是温声提醒她:“奶奶在叫你。”
黎琳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苍老的脸上疲惫难掩。
“小鸢……”
洛鸢只好俯下身子,凑近听她的低声:“奶奶我在,您说。”
“珍惜眼前人……勿纠结过去……”
只有短短几个字,黎琳絮絮念了很久,却没有一个字含糊。
是很意外的嘱托,洛鸢望向病床上的老人家。
黎琳却忽然道:“奶奶可能见不到我家小鸢穿婚纱办婚礼的那天了。”
她朝洛鸢笑了笑,是很释然的笑。
洛鸢看得眼眶骤然一红,嘴上却道:“呸呸呸!您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刚刚医生和清越聊过,两天后您只是做个小手术。”
黎琳表示怀疑:“真的吗?我不相信你。”
洛鸢:“当然,清越为你找的可是最顶尖的团队。”
黎琳点点头:“那我相信了,我相信清越。”
洛鸢:……
见黎琳还知道打趣她们两人,洛鸢悬着的心缓缓放下了一点儿。
黎琳挥挥手:“我和清越单独聊两句。”
“小鸢,你就别傻等在病房,听说你找到手稿了,小钟还在工作室等你彻底解决舆论呢,快去吧,……”
护士医生在旁边,洛鸢被无情赶走,她下意识看向叶清越,叶清越递给她安心的眼神。
关上门前,洛鸢听到黎琳在问叶清越什么,紧接着就是一声低低的叹气。
黎琳拉起叶清越手仿佛要临终交付了什么,洛鸢猜想交付的是她自己。
黎琳对着叶清越反复反复地说:“好孩子,好孩子……”
低语渐渐被隔绝在病房门外。
而一墙之隔的走廊外,洛鸢靠在光洁的瓷砖墙,笑容再也难以为继,她缓缓瘫坐在冰冷的地面,头埋在膝头。
过往无法回溯,未来无可预测。
洛鸢沉默又茫然地流泪,哭的无声无息。
一道身影默然立在不远处。
是杨清曦。
她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仿佛影子一般静静陪着洛鸢。
*
剩下的两天时间里,洛鸢根本没有心思去思考其它,她一直尽可能陪护在黎琳身边。
纵使黎琳不停劝说她尽快工作,不需要孙辈陪伴之类的违心话。
除夕当晚,北京时间八点整,阖家吃团圆饭的时间,黎琳的手术室和春晚一同开幕。
黎琳被医护推出病房,老人家闭着眼,呼吸匀长,平静地驶向手术室。
洛鸢跟在病床后面,将此生唯二有血缘关系亲人送到了手术室的最后。
在手术室最后一寸处,洛鸢目送白色的影子在视线之外缩小成渺小的一点,
仿佛在这样短暂的沉默之中看完人的一生。
洛鸢握着叶清越的手靠在瓷砖墙上。
医院外和走廊仿佛是两个世界的极端,一方张灯结彩,一方冷如死水。
洛鸢这才有精力反复咀嚼黎琳那天最后想对她说的话,
[珍惜当下,勿纠结过去。]
可当下太过抽象,洛鸢尚且无法感知,她也并不赞同后半句。
没有过去,洛鸢觉得自己仿佛是空心人,不知道所来,不知道所去。
洛鸢也分不清黎琳是想叮嘱过去的自己,还是想对她说,对她的亲孙女洛鸢说出这九个字。
黎琳太过看重家庭,连带着洛鸢或多或少也受到这样的价值熏陶。
纵使洛飞锒铛入狱,黎琳却始终每年一次申请探监,哪怕病到走不动路,也要坐着轮椅去。
而迎接这位头发全白的母亲的只有高高的监狱铁门,和一封驳回申请书。
近十年来,洛飞拒绝任何人探监。
洛鸢呢?
洛飞在她眼中始终是慈爱高大的父亲形象,洛鸢当然很乐意探望自己的父亲,但是,身体却诡异地抗拒着。
每次一到探监的时间,洛鸢发烧梦魇都算是轻的,仿佛被妖魔缠邪了一般。
而自始自终,黎琳也并没有打算让洛鸢去探监。
久而久之,洛飞在洛鸢心中的形象已经模糊不少。
旁人不知道,但洛鸢作为亲孙女最是清楚黎琳这份对过往可怜的执念。
洛鸢知道,黎琳很可能是要让自己不要做第二个她。
她不会,不管怎么样。
“好。”
洛鸢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回声微弱,希望手术室内的亲人能够听到。
*
这场手术做了很久很久,两天一夜,叶清越为了陪她,将大部分公事移到了医院来处理。
坐了太久,洛鸢双腿竟然已经发麻,没有知觉了,叶清越便提醒洛鸢起身去转转。
洛鸢往楼梯间走,碰巧听到楼下一阵陌生的、绝望的哭嚎。
很快,她就见家属被寿衣店的人包围起来。
人之将死,做丧葬行业的人比亲友还着急,急匆匆哄递名片,连楼上的洛鸢也没逃过,被塞了一手的名片。
[寿衣、火化、墓地专业一条龙]
洛鸢看着这一行行黑体印刷字,她什么都没有说,回到手术室,又望着头顶那扇通过宵的手术灯,独自发呆。
又一次临近饭点,手术室的灯依旧没有任何熄灭的迹象。
叶清越对洛鸢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别太担心。”
洛鸢朝她点点头,递还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叶清越从别墅带了饭,可是洛鸢无心餐饭,保温桶放在一边,但没有忘记对她说谢谢。
杨清曦没有少在洛鸢眼前晃悠,她总是磨破嘴皮子让洛鸢垫点儿肚子,不论洛鸢如何抗拒推诿说自己胃难受,实在吃不下东西。
杨清曦可能不知道,胃是情绪器官,极度压抑的状况下,强制进食的呕吐感翻涌起来会有多么难受,倒不如空腹来得少遭罪。
眼下,叶清越却默契地没有劝阻,这让洛鸢的耳根子清静又舒服。
叶清越忽然对洛鸢道:“帮我拿一下文件。”
洛鸢拿过放在一旁的文件夹,小山堆似的。
“谢谢。”叶清越接走之后,来了这么一句话。
洛鸢微微怔忪。
她们之间好久没有说谢谢了,太过官方客套。
叶清越仿佛听到她的心声,手撑着下颌:“你刚刚也对我说了谢谢。”
“我们是说谢谢的关系吗?”叶清越又问。
洛鸢又叹又笑,举手以表示歉意:“好的,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这一叹一笑,洛鸢仿佛疏通了不少郁气,两夜没合眼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倒在叶清越的肩膀上,陷入浅眠。
其实说是浅眠也不算十分恰当,洛鸢好像并没有睡着,但却做了很多很多古怪的梦境。
她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之中,握住了叶清越的手掌,指尖触摸到掌心。
洛鸢现在知道生命线在哪里了,想起叶清越当年比较过两人的生命线,
叶清越输了。
她无意识地一遍遍描摹着叶清越的生命线,试图延长。
直到她作乱的指尖被叶清越轻轻攥住,洛鸢才猛然惊醒,差点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叶清越切出工作邮件,熄灭平板,言简意赅道:“来了。”
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打开。
洛鸢几乎是扑上去的,但她坐得太久,已经感知不到双脚的存在,好在叶清越及时扶住了一把。
“医生!”洛鸢声音有不明显的颤抖:“我奶奶怎么样了医生?”
最先露面的就是主治医生,她摘掉口罩,露出疲惫面孔,对叶清越点头打招呼之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下笑着宣布:
“手术成功。”
活着很好。
洛鸢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病人已经被转入重症监护室了,任何人不得探视,病人家属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了……”
一行白大褂离开,洛鸢转身,看着叶清越半响没有说出话。
她忽然想起灯罩里面扑火而亡的飞蛾的尸体,无声地哀悼。
叶清越就是在这时候朝她张开双臂的:“过来。”
洛鸢看向叶清越,她的视线大概有些呆滞。
当她无知无觉和叶清越相拥,鼻尖好闻的木质香漫过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
洛鸢想,她获得了一次思想维度上的新生。
她好像参悟到了黎琳所说的珍惜当下。
存在如此短暂,生死转瞬即逝,
洛鸢想要握住自己想握住的。
比如,此时此刻。
对于叶清越,洛鸢又满肚子的疑问,但这就是巨大的潘多拉魔盒,没有打开之前,好坏随机。
洛鸢总有一种预感,她生怕打开这个魔盒之后,两人的关系会急转直下,甚至……
她们本就靠协议牵强维系的婚姻也将不复存在。
于是,洛鸢只能通过叶清越的反应揣测到底对两个人的感情是好是坏。
但是叶清越的态度很暧昧,洛鸢看不透。
*
医院已经安排妥当之后,洛鸢隔着两道落地玻璃,探望过插满监视器的黎琳,便跟从叶清越离开了。
年关一过,便是股东大会。
因此大年初三,叶清越还要赶往叶氏,她们没有喘息的时间。
李助理被叶清越人性化地放了假,上次洛鸢的车被追尾,也被送去维修修好,一时间她们竟然面临无车可坐的窘迫。
两人等到医院楼下,才意识到还有种交通工具叫出租车。
两人坐进后排,洛鸢对司机说:“师傅,叶氏大厦。”
“哎,好嘞!安全带您系好!”
叶氏大厦距离医院的路程并不算十分远,天气预报的报道今天是足够晴好的天气,但出租车开到半路下了起雨,年关温度低,飘到身上是钻入骨缝的寒冷
叶氏正门在春节假期间是严格关闭的状态,于是两人只能下车步行,绕到后方的偏门处进入。
因为穿的过于单薄,两人下车绕进叶氏大厦的时候,无可避免淋了雨。
洛鸢忽然想起那年A大的相遇,她们共同在屋檐下躲的雨。多年之后,她们还是无可避免地淋到了。
一时间,洛鸢的心中涌出一些被回环记忆打中的惆怅感。
总裁办公室自然配有一套配置齐全的仿公寓休息室,叶清越这种工作狂,自然不例外。
两人穿过空荡荡的办公区,走进走廊深处,叶清越刷了卡进门。
没过多久,休息室深处的浴室内水声渐渐起来,叶清越去洗澡了,整个休息室只有一间浴室,内置在她唯一的卧室内。
这是洛鸢第一次来到叶清越公私交际的领域,洛鸢没有受到叶清越的邀请,但是房门大开,于是自然而然地理解成默许的信号。
洛鸢湿哒哒的换鞋走了进去。
虽然两人以法定妻妻的名义同居了近半年,也做尽了亲密事,洛鸢却依旧不敢放肆,她只能站在门厅打量,和别墅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
钟妍,包括洛鸢,像她们这些富家子女喜欢追逐新鲜感,房子经常换装修格局换家具,甚至换地段。
相比之下,休息室和别墅一模一样的装修……叶清越恋旧到可以。
除了……
除了客厅小桌摆着的小花瓶。
玫瑰花的花期早就已经过了,但它们被密闭在真空的空间,花瓣依旧白的纯净——这是洛鸢第一次送的花。
那一次,洛鸢还记得是为了做戏给叶清越的母亲看,可惜偏偏她还无意挑中了叶清越唯一过敏的花类——白玫瑰。
如今,每一朵都被压制成标本,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洛鸢恍惚了一瞬,她刚刚想拿出一支,还没碰到薄塑膜的边缘,浴室的门便被推开。
洛鸢忙收回手,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叶清越穿着浴袍出来,披在肩头的发梢散发出清新好闻的香气,她正偏头擦着头发,余光望了一眼洛鸢,顿了顿,才开腔道: “浴室衣架上有备好的内衣和浴巾,都是全新的。”
洛鸢愣了一下,她还没缓好神:“什么?”
“你淋雨了,淋浴驱散一下寒气,不然你的头又该痛了。”
“哦,哦。”洛鸢这才梦如初醒:“好的……我这就去。”
还没走出两步,洛鸢脚步骤然顿住,她望着休息室的红木办公桌。
灵光一显的天降神授,大概又在洛鸢身上显灵了。
洛鸢猛地回头,心跳得飞快,望着叶清越无言对视半响,才开口道:
“那个保洁偷盒子的计划,你在他行动之前就一点儿也没有猜测到什么不对劲吗?还有对着书桌的监控,里面的监控画面真的什么都没有拍清楚吗?”
猜测是一瞬间萌生的,很快又蓬勃快速繁衍起来,洛鸢顿了顿,接着又如同连环炮一样地问:
“杨清曦和李学姐不过点头之交,李学姐孩子的满月酒,是杨清曦主动来参加的吗?”
“杨清曦又忽然告诉我一些事情,真的又是巧合吗?”
“杨清曦会不会也是被设局而不自知的一环呢?”洛鸢犹疑着:“所以是说……”
叶清越放下了浴巾,朝她走近:“所以,是说什么?”
洛鸢对上叶清越那双薄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所以是说……”
“有人想要借此告诉我什么事情。”
叶清越在沙发上落座,她逆着光,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沉默很难捱,洛鸢觉得在等待叶清越的这几秒内,她就是被抽瘪在真空袋的花。
忽然,叶清越很轻地笑了一声,淡淡叫停洛鸢的审视:
“我是商人,夫人想要套取信息,不应该和我等价交换吗?”
洛鸢听懂了。
她仍有许多疑惑,但同今晚急待解决的难题相比,那些都变得无足轻重。
洛鸢几步跨到沙发,在叶清越的注视下,双腿岔开,就这样半跪在她的面前。
“你不问问我想要用什么和你交易吗?”洛鸢问。
叶清越从善如流:“你想用什么?”
洛鸢以行动代替回答。
她双手捧住了叶清越的脸,目光流连向下到那人的唇珠,很性感。
她们之间的交流一向默契简单。
叶清越也懂洛鸢未说出的话,她朝洛鸢弯了弯眉眼,清冷感倏然柔和:
“可以,你试试。”
得到许可,洛鸢瞬间心头火燎。
第74章
柔软的办公椅发出不堪重负求救的信号。
办公桌下面有个空腔, 不大,刚好能蹲入一位成年女性。
在密闭的空间,洛鸢对着叶清越胡作非为, 施展浑身解数,
她的指腹沿上摩挲,这似乎很刺激那人。
叶清越指腹陡然没入洛鸢柔软的长发,一声闷哼, 她忍不住后仰,薄红溢满纤细透白的脖颈。
此时此刻,那人连脖颈青筋都性感, 洛鸢一面卖力, 一面抬眼欣赏这人鲜少露出的脆弱。
直到桌上的手机疯狂震响起来。
“谁的电话?”洛鸢从耕耘中抬起头, 唇边亮涔。
是叶清越的手机响了。
叶清越垂眸一扫,就又压着洛鸢的嘴唇:“不用管,继续。”
叶清越变了, 洛鸢不得不承认。
这是上帝赋予人类最欢愉的礼物,连叶清越都丧失抵抗力。
洛鸢也变了。
树越长越歪, 人越长越坏这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曾经的洛鸢就连在接吻时被咬破的嘴角,她都要戴口罩遮掩好几天,
现在却在电话催命的同时为非作歹, 甚至隐隐觉得无比刺激。
可没过两分钟,洛鸢的电话也响了。
洛鸢深知,此时此刻在愉乐的临界点拿手机可以是扫兴, 也可以是刺激,伴着铃声, 于是越发卖力起来。
她也清晰感知到叶清越呼吸愈发急促……
但不幸的是,来电的人格外固执, 一通不接,很快就来了第二通。
要么是事出紧急,要么打电话的人就是二百五。
在某些方面,叶清越向来是什么都不顾及的人。
洛鸢被禁锢在办公桌之下,钻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叶清越摁下了接通。
扬声器里面传来钟妍欢快的声音:“鸢鸢大宝贝儿!”
无语,还真是个二百五。
洛鸢:“唔……”
不知是不是钟妍那声“鸢鸢大宝贝儿”,洛鸢感受到那人放在后颈的手微微用力,拉着她朝内里更靠近几分……
“你沉冤得雪了!舆论彻底转变,你的清白回来啦,我们为你加班了快一个月,累死了。庆祝宴可得你请,这周末赶紧安排上,我们都等着呢。”扬声器传出钟妍大咧咧的声音。
“是我。”叶清越清冷的声线难得泛哑,她言简意赅:“叶清越。”
钟妍很意外:“啊,叶总!我听说叶总最近一直在叶氏加班?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了,小鸢也在陪你加班?”
叶清越微喘,垂眼看着那颗毛绒脑袋,无声笑了下:“是啊,她在加班。”
洛鸢听到了,还真是……怪坏的。
明明她才是操控叶清越感受的上位者,此时却只能做个深陷泥泞的哑巴。
洛鸢不甘落下风,她发了狠,清晰感知到叶清越气息陡然紊乱,心满意足。
但叶清越很宽容,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拇指捏了捏身下人的耳垂,以示小小惩戒。
钟妍应该在开车,车速不慢,背景混着风声鸣笛,嘈杂无比,她大声说:“那拜托叶总让小鸢有空的时候给我回电。”
钟妍这傻子一向心大,听不出什么不对劲,尤其在叶清越金口一开,替洛鸢包揽了庆祝宴之后。
叶清越大手一挥,请了洛鸢的工作室出国一月全程游,钟妍乐的找不到北,心早飞到了马尔代夫迪拜……
电话挂断,洛鸢急了,抬起头,声音不可避免地染上黏黏糊糊:“怎么可以让你来。”
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自己和叶清越的关系——协议妻妻罢了,充其量是床伴,总之绝对不值得让叶清越为她操心到如此地步。
叶清越闻言,她抽纸巾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好像很疑惑。
“帮太太招待客人,不是我这个妻子的分内事吗?”
洛鸢一时语塞。
有时候,叶清越的反应会让洛鸢差点忘记她还在失忆这回事了,但事实是,叶清越还在失忆,并没有恢复。
洛鸢的下巴被叶清越的食指抵住,一时动弹不得。
看着帮自己细细擦唇的人,洛鸢在心里又不得不得承认——她心中存着一丝罪恶的侥幸。
侥幸老天爷还没让叶清越恢复记忆。
*
两人重新洗过澡,又在浴室磨蹭了半钟头,洛鸢才神清气爽地给钟妍回了电话。
钟妍好像刚结束一场聚会,声音醉醺醺的,她神经兮兮地问:“叶总在不在你身边?”
语气严肃,堪比间谍接头。
洛鸢受到感染,侧手捂住话筒:“不在。”
然后,她便得知了一个惊天秘闻——这场栽赃陷害的幕后指使是叶肃。
这是杨芙在喝醉后,对钟妍吐出的真言。
毕竟杨芙心眼浅,藏不住事。钟妍在人际交往场又是一把好手,酒杯交换寥寥两句就能让对方推心置腹起来。
“你的手稿就是杨芙偷走的,幸好你找到了原版手稿,证明了清白,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
洛鸢的心思不在报仇,有些出神地挂断电话,她望向浴室门外。
叶清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更准确来说,是蜷缩。
洛鸢叹息一声。
有床不睡睡沙发,确实是叶清越才做得出的事情。
那人身上的白衬衫松松垮垮,领口凸出的锁骨内凹下去一大块,长腿侧蜷起来,瘦长的脚跟腱从裤脚露出。
身后的落地窗外正在下雪,已经悄无声息地下了有一阵儿,地上有薄薄的反光,天地白茫茫一片,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洁净安然。
在过年期间,休息室内里没有供地暖,那人手抱着膝头,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冷白的月光无情又钟情照在她身上。
这个睡姿……不知是试图寻找安全感,还是要抵御寒冷。
洛鸢寻了一圈毛毯,为叶清越轻轻披上之后,心头蔓上细细密密的酸楚。
叶家不是家,没有亲恩。
很明显,叶肃不是想置她于死地,而是为了牵制住叶清越。
而上次她们遭遇的那场车祸,洛鸢听到了风声,似乎是叶肃一手造成的。
洛鸢起初并不相信,在她的价值观中,亲人之间理应有着天然的信赖。家,也是唯一能够遮风挡雨的避风港。
但现在看来,风声非虚。
为了利益,叶肃或许真的能狠心对孙辈下死手。
而叶清越的母亲叶英对亲生女儿有着流于形式的关心,叶英的生活没有叶清越的半分影子,甚至连女儿车祸住院,她在得知女儿和叶肃发生矛盾之后,也不敢贸然赶来照顾女儿。
她对父权的畏惧和对享乐的利己追逐,似乎更重于母爱。
在叶英眼中,叶清越首先是叶家的继承人,其次才是她的孩子。
叶家充斥着利己的勾心斗角和华丽丽的算计,一切都是利益,而叶清越的每一步在和叶肃对弈,这场豪门棋局,杀人不见血。
叶清越的邮箱响了,洛鸢怕吵到叶清越休息,第一时间摁掉了音效。
是股东送的春节祝福,在关心叶清越的身体好不好,关心她和叶肃是否有春节团聚,借此打探两人之间的关系,以此揣度股东大会的风向。
邮箱里还有满满当当的问候邮件,叶清越甚至都懒得打开,便将它们归进了垃圾箱。
这些人都各怀鬼胎,只关心能在叶氏这位豪门掌权人手中能分配多少利益。
叶清越的豪门出身受尽了羡慕,但洛鸢却关心叶清越在叶氏过的好不好。
显然不好。
为了寻毛毯,洛鸢被迫参观了整个休息室,不到四十平的房间,一眼就看个彻底。
生活痕迹重又不重。
看得出作为工作狂的叶清越经常到这里休息。
卧室衣柜塞满各式商务装,办公桌摆满小山堆的文件,一旁的书架也放满涉猎广泛的书籍,书架挨着的是沙发,看得出叶清越经常在这里看书休息。
洛鸢了解叶清越的古怪性子,叶清越有电脑和手机,但多数时候都不用它们娱乐,不是看书就是看电视新闻,就算有广告也会耐心看完,而且习惯性固定在沙发的同一个位置。
沙发似乎有些年岁了,一直坐的地方甚至有了不会回弹的凹陷。
而厨房的灶台厨具崭新无比,甚至连卧室的床头塑封没有揭开,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叶清越将自己的生活痕迹几乎框定在办公桌的方圆一米内。
洛鸢深呼吸,很恼。
为什么这么拼呢?为什么会有如此不自爱的人。
但看着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的人,洛鸢的心酸涩一片。
这些年……叶清越一个人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洛鸢实在难以想象。
时间是抽象单位,体感很难度量。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洛鸢看着那人的睡容有些入迷。
良久,洛鸢在心中发出很沉的叹息。
此时窗外声响太过助眠,再加上叶清越的睡颜过于安然,洛鸢也陷入浅眠。
再一次睁眼,洛鸢发现自己从沙发到了床上,被窝开着暖融融的电热毯。
第二眼,洛鸢又发现她好像怀里拥着什么人。
那人似乎已经醒过来一阵子了,见到洛鸢刚醒,叶清越轻笑一声,脸上的粉意褪下去一些。
她问:“为什么睡觉一直皱着眉。”
洛鸢不知道如何开口,眼前这人是叶清越,最不需要这些累赘的怜悯。
“不要皱眉。”叶清越抚平洛鸢的眉头。
“好的。”洛鸢立刻舒展眉眼,朝叶清越微笑,笑得露出了后槽牙。
笑容明媚,也傻气,但非常有感染力。
叶清越一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很快,洛鸢就笑不出来了。
叶清越对她拉了一个工作Excel,一面对照李助理发来的行程表,一面说:
“你说的对,我们的妻妻生活是该公平,一人一次轮替吧。”
“太太,下次该我了。”
洛鸢:?!!
这一回,洛鸢争夺主动权胜出的缘由就是:公平起见,上一次就是叶清越主动的,妻妻生活要和谐公正。
但天知道……
洛鸢压根没有公平公正的想法啊!
叶清越把平板递给她,面容平静:“这里是我晚上没有档期的日子,来挑一个你也空闲的晚上。”
洛鸢哑巴吃黄连,又看着密密麻麻却一目了然的EXCEL,仿佛身在会议室,而不是床上。
沉默良久,洛鸢试图赖皮:“有没有可能躺着的人是最舒服的?或许……”
叶清越此时正在看文件,闻言,翻纸张的动作慢了慢。
那人只是抬眸瞧了一眼,洛鸢立刻话锋一转:
“好的叶总,我也对照一下我的行程表。”
第75章
和叶清越的工作日程对好“颗粒度”, 洛鸢蔫头耷脑地撂下平板,忽然觉得自己活像非召不入的嫔妃,略幽怨地望了一眼“皇上”。
“皇上”已经勤政地坐回到了办公桌前处理起工作, 还不忘贴心地洛鸢点了一份外卖。
洛鸢守在手术室外近72小时, 没有正经吃过一口热饭,此时砂锅粥热腾腾冒着热气,她却没有丝毫胃口。
洛鸢明白这或许是发热的前兆。
说来也奇怪, 洛鸢小时候性子很皮,上树入海摸鱼不在话下,身体很耐糙, 从小到大发烧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那个时候。
叶清越在工作, 洛鸢默默冲了感冒冲剂,蔫巴得太明显,叶清越轻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洛鸢摇头晃脑地抬头, 此时是早晨五点,她说:“没事, 发烧而已,我还想睡一觉,不陪你工作了。”
她晕乎乎的, 从卧室拖了条被子,丢到了沙发上。
没等叶清越问,洛鸢先解释:“我发烧会出汗, 弄脏床麻烦。”
但还没倒下,她就被叶清越连人带被拎回卧室, 叶清越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
洛鸢抱着她, 这次彻底没有力气反抗了,很快半昏迷过去,朦胧中听到一声叹息:“怎么身体变这么差,你现在经常发烧吗?”
脑子停机,洛鸢只依稀听到自己迟钝着回答:“也没有…只是在探监爸爸之前经常发烧…”
她没说的是,还会梦魇……
感冒药的加持,洛鸢再睁开眼是下午六点,醒来时抱着叶清越的枕头,量了次体温,降到三十七度的低烧。
洛鸢隐约记得中午叶清越给她喂了一碗药,很感动,就是差点没把她呛死。
洛鸢理解,毕竟是叶清越,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唯一伺候人的经验也是洛鸢喝醉酒,喝醉酒的洛鸢在喝醒酒汤上面很乖巧,不用叶清越再多操心。
叶清越从外间走来,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的无框眼镜,整个人很斯文。
“工作了一天?”洛鸢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嗓子有点哑。
叶清越“嗯”声。
洛鸢明白,越到最后越不能掉以轻心,叶清越是在巩固股东们的支持,没到最后一刻这些股东都有跑票的可能。
洛鸢身下的床单被汗水淌出了狰狞的人形,这里不仅有发烧的功劳,还有梦魇。
洛鸢梦魇了,她梦到自己回到熟悉又亲切的林宅,让她感到异样的是大厅墙上的全家福被砸个稀烂。
下一瞬间,她又被拉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密闭空间,
年仅十八的她躲在衣柜,喘不上气,手机在不停响,衣柜正被人用刀砍得震颤,用手在死死拉住衣柜门,眼睛惊恐地透过门缝看着一个人。
门外那个要她死的疯子是她的爸爸洛飞,倒在他身后的血泊中的人是她的母亲。
恐惧感很真实,几乎要淹死洛鸢,但出于从小到大对父亲的依赖,洛鸢这些年一直笃定“只是噩梦”。
洛鸢不知道自己在梦魇的时候有没有说胡话,她观察着叶清越反应。
叶清越却只是探了一下她的额温,问:“现在有胃口吃饭了吗?”
洛鸢放下心,生病的口味总是偏清淡,她告诉叶清越想要吃面。
很快,两份清淡的手工牛肉面送到了两人面前。
洛鸢捧着牛肉面咬茶叶蛋,脑子还在沉思。
叶清越又端来了一碟菜。
洛鸢发着呆,筷子夹起一块腌制过的蒜,还没递到嘴边,就被叶清越横筷夺走。
蒜被扔进垃圾桶,洛鸢才后知后觉。
蒜,自打她记事起就是自己的死敌,吃一口能抑郁三天的存在。
不过,叶清越是怎么知道的?
自打破产之后,洛鸢为了谋生,自然吃穿住上没有从前这么挑剔的习惯。
所以两人婚后,洛鸢从来没有在叶清越面前暴露过自己这个癖好。
叶清越放下了筷子,单手支下巴,一副长谈的姿态:“在想什么?难得见你吃饭的时候不专心。”
洛鸢在想,她或许真的该去探监了。
她现在意识到一切并非空穴来风,难道自己的父亲真的并非经济犯罪,而是刑事犯罪入狱。
更重要的是,她和叶清越的渊源如同潘多拉魔盒摆在她的面前,非常诱人。
但未知让洛鸢不安,她对现在很满意,这些年的经历也教会她知足常乐。
不能既要又要,她不是命运眷顾的人。洛鸢也在心里告诫自己。
洛鸢:“你说,一个人的过往真的很重要吗?”
面是刚出锅的,她吹了吹滚烫的热气,眼前翻腾的空气都温热。
叶清越的面容在此刻模糊,她的视线穿过不可触碰的薄雾,和洛鸢相撞。
“解决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视恐惧。”
是,叶清越说的对。
其实她和叶清越偶尔会有这样漫无边际的话题,大多偏人文,叶清越和自己的思维方式不同,却奇异地共鸣。
叶清越忽然说:“做你想做的,一切有我。”
洛鸢愣了一下。
或许叶清越真的有读心术,一些问题洛鸢并没有问出口,叶清越却给了她回答。
此时此时,洛鸢像是被叶清越放进绝对的安全区内,安全感滋润着她。
被叶清越偏爱的滋味太容易成瘾,洛鸢得承认,
她有点食髓知味了。
洛鸢甚至卑鄙地在想,若是此时叶清越心里的白月光再出现,那失去记忆之后的叶清越岂不是依旧满心满眼只有她这个妻子呢?
她想做趁火打劫的强盗。
生病要补气血多睡觉,噩梦却更消耗气血,洛鸢喝完药之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没多久,一辆很普通的轿车趁着夜色,驶出了叶氏大厦的停车场,驶向混乱的城中村。
城中村是被遗忘的角落,街巷脏乱,砖垒的房屋破败,如同一口凋敝的烂牙。
路是土路,被压平之后勉强能过车,一片惨白的路灯衬托下,叶清越这辆很普通的车,在这里也显得格外光鲜。
停好车,叶清越下车的第一脚踩在了灰扑扑的塑料包装袋上,她抬起右脚,往后撤一步,垂下眼睛,敛了敛说不出的心疼,是对洛鸢的。
车应声上锁,不久后,巷尾的一处铁门被敲响。
“来了!”有人踩上拖鞋,门开后,看着显然和自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女人忽然紧张起来,眼前这人太光鲜了。
房东是位年近五十的女性,头发烫着大卷,她看着叶清越结结巴巴问:“请问,请问你找谁?”
“找我。”杨清曦从房间里应声探出头,她坐在很矮的板凳上,手捧一把瓜子,一副看乐子的姿态,挺接地气的。
液晶电视播放着娱乐新闻,是哪位明星又偷税漏税被逮捕了。
叶清越问:“叫我来有什么事。”
为了避人耳目,这些年她们在不少偏僻地方接头,这一次杨清曦安排在这里,叶清越倒是有些意外。
“当然来感谢你啊,我那个好爸爸的情人被税务局抓,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这么多年我终于在杨家有了一席之地,多亏了你啊。”
“眼下股东们普遍看好我,你们叶氏的股东大会也投了我代表出席。”
杨清曦拍掉身上的瓜子屑,没有擦手,便拍上叶清越的肩膀:“老朋友,你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叶清越看起来相当嫌弃,用车钥匙挑开她的手。
其实彼此心里很清楚,杨清曦这话的水分有多少。
杨清曦代表的是杨家,她支持的从来都不是叶清越,而是这场棋局的胜者。
杨清曦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房东显然和杨清曦是熟交,见两人有事要谈,招待过茶水,便离开了。
杨清曦开门见山道:“你没有失忆。”
“你在扮猪吃老虎。”
“你们叶氏其实面临巨额债务,十个亿,只有法务和财务只知道,其余董事一概不知。”
“当然,叶总也知道,毕竟是你借的。”
叶清越曾经以创新管理的名头,扩建了一处疗养院,需要大量现金流,以家族企业的名义借款,恰逢股权结构变动,董事换新,故而董事一概不知。
这笔贷款有特别条款,如果公司股价低于100每股,银行就有权要求立即赎回,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断后路,往往重新谈判。
“但这个所谓的通常做法,都是以掌权人不变为前提,所以……”
杨清曦语气一沉:“这次股东大会,你压根没打算赢,失忆也是你迷惑别人的手段而已。”
“ 对于银行而言,叶肃只是需要呼吸机和药的老人, 他将很难享受胜利的一刻,到时候叶氏所有人都要求着你回来,你赢得了名声。”
“真是局外有局啊,叶总好手段。”
叶清越自顾自坐在一旁,事不关己。
她在想此时洛鸢会不会睡起来找水喝,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水会不会变凉。
杨清曦没有从那人脸上得到想要的反馈,兴致全无,她甩出了一份档案:“要不是我门路广,也了解你不是这么被动的人,还真找不出这条线索。”
她一圈圈绕开档案袋封线,“让我看看,这道巨雷,你设计了多少年。”
待看清文件上八年前的日期,杨清曦久久难言:“所以,你在离开林家之后便开始筹划了?”
“那年离开的时候,你忽然说要答应帮我找到母亲,重回杨家,我就入了你的棋局?怪不得你让我和叶肃搞好关系。”
杨清曦看得头大:“我股东大会到底怎么投?你给个准话。”
“支持胜者。”叶清越抬眼看着她。
和先前一样的话,叶清越仿佛把握着一切走向,永远从容、游刃有余,是谋定而动、拉足弓的猎人。
杨清曦忽然一笑: “行,在小鸢那里,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
伴随着记者采访声,两人踏上了小阁楼的二层单人间,杨清曦一把推开门,说不出的灰尘味扑面,很不好闻。
杨清曦挥了下鼻子,试图赶走气味:“这里就是小鸢住过最久的地方。”
没有窗户、露出弹簧的单人沙发、瓷砖上面粘着很难除去的油腻,一切逼仄又破败。
桌上放着一张兼职工牌,职位是某餐厅服务生,洛鸢搬进别墅之前无意留下的,上面有一层薄灰。
叶清越用手拂去灰尘,薄薄一张塑封卡翻过来,露出二寸免冠照片、姓名,照片上的洛鸢比现在瘦得多,还债打工连轴转,让她的脸色也没有昔日红润。
一旁的杨清曦出声:“你们结婚后,你把小鸢照顾得很好,但是……”她顿了顿:“小鸢受苦这么些年,还不是因为你家那个老不死?”
“你装失忆也是想要引导小鸢寻回记忆,嗯……可是让我们来猜猜。”杨清曦沉吟片刻:“小鸢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和你分开?”
“你又是设婚约的局,又是装失忆,拿捏她这么久,她又会不会生气呢?”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叶清越轻笑着开口,打破沉默:“你很了解我。”
杨清曦打趣道:“老朋友,我当然要了解你,毕竟你我之前算是情敌。”
接着,她面露担心:“小鸢恢复记忆的过程会很痛苦,你真的舍得吗?”
叶清越面容沉静,没有正面回答:“剜掉烂肉,才能长出新肉,让伤口痊愈。”
离开前,杨清曦凑近到叶清越跟前耳语:
“我不相信你心里就没有一点不安,我也不相信你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无坚不摧。”
*
李助理不明白,为什么自家老板忽然沉默寡言了很多,连吃饭都想呕。
整个人的脸色比躺在监护室刚做完手术的黎琳还要苍白。
这种精神差劲的状态,自从和太太结婚后,李助理已经就没有在自家老板身上看到过了。
这一系列的异常发生在三天前,也就是洛鸢从叶氏离开的那天。
胃是情绪器官,医生说是思虑过多,是心病,得心药医。
李助理更是心急如焚,正要求助洛鸢,便见在医院陪床多日的洛鸢终于回来了。
洛鸢刚从医院到别墅的时候,叶清越正在书房办公,手撑着额角,让人看不清脸色。
于是,洛鸢并没有察觉异常,她说:“你说的对,我决定去Z岛探监了。”
那之后很多年,洛鸢都能会想起这个时候的叶清越。
叶清越先是头低了两分,藏去所有表情,洛鸢能瞧见她扶住额角的手指在颤抖。
也可能是错觉。
再抬头的时候,叶清越朝她淡淡地笑了:“什么时候去?我找人送你。”
笑容依旧得体,挑不出错,看不出别的情绪。
“明早的航班,临时决定的。”洛鸢急着上楼收拾行李,打过招呼便往书房外走。
叶清越却叫住了她:““如果合约到期,你会想和我续协议吗?”
洛鸢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转头。
什么?
叶清越恢复记忆了?!!
第76章
从叶清越口中说出了结婚协议的存在, 看来……
“你……彻底恢复记忆了?”洛鸢咽口水,连环炮发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叶清越却很执着这个问题:“考虑续合约吗?”
洛鸢顿了顿,笑道:“好啊, 叶总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只要到时候叶总还愿意续约,我愿意下调工资。”
商务礼仪式的握手,一触即分。
末了, 洛鸢看着她笑:“合作愉快。”
叶清越颔首:“好。”
明明是想要的结果,叶清越好像并没有很开心。
楼上卧室,洛鸢在收拾行李, 简单的一套换洗衣物就够了, 但收拾了很久, 动不动脑子抛锚发愣。
“喵呜——”小苗用猫爪拨开门,踏着猫步,蛮横地蹲进了行李箱, 模样老神在在。
“不能带走你哦。”洛鸢一把抱起:“你在家好好陪妈咪,提醒她按时吃饭, 不要太忙工作。”
她的手机在打视频,黎琳的声音出现在那头,声音带着术后的虚弱, 颤巍巍的:“小鸢啊,清越怎么没有陪你去祭扫啊?”
洛鸢这次去Z岛,对外的名义是祭扫, 实则是探监洛飞。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叶清越。
洛鸢叠了一件风衣放进行李箱:“清越她很忙, 后天要开股东大会了。”
两军对垒,主帅很重要, 叶清越自然不能缺席股东大会。
洛鸢能感受到叶氏对叶清越的意义,非常重要,叶清越那次工作拼命到进急救室,让洛鸢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黎琳眼尖:“为什么衣柜这么空?只有你的衣服?清越的呢?”
洛鸢:!!!坏了,忘记这是她一个人住的次卧了。
她立刻调整摄像头:“我们卧室大,衣服分开放的,另一边没打开的才是清越的衣服,这样方便。”
黎琳将信将疑:“好吧,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就是奶奶我啊最大的心愿了。”
洛鸢含糊应声:“嗯嗯……”
“为什么你们的婚礼拖延到了初春?”黎琳又问:“我找大师选好的吉祥日子,你说推迟就推迟,你们这些小年轻能不能上点心,毕竟是人生大事啊。”
洛鸢没法回答,说因为叶清越车祸失忆了?当然不行。
更重要的是,她们之间本就无需这场婚礼。
不论是客观还是主观,洛鸢都没有立场催,见到黎琳短短一句话恨不得叹三口气的模样,她也只能低头挨怨。
黎琳:“哎……不知道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下床去到我宝贝孙女的婚礼现场呢。”
“会的,奶奶您放心。”
洛鸢寻声望去,叶清越站在卧室门口,屏幕中的黎琳的愁容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和蔼笑道:“是清越啊,快让我和清越聊几句,和你聊腻歪了。”
洛鸢:“……”
她先是以眼神询问叶清越,叶清越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后洛鸢才放心地将手机交给了叶清越。
叶清越举着手机,坐到了露台,左腿搭右腿,小苗趴在她的脚边,那人空闲的手腕落在膝头,时不时挠挠猫猫。
姿态看起来很放松,没有丝毫被困扰的意味。
洛鸢这才放下心,全心全意收拾起行李箱。
卧室被轻敲了两下,是通话结束的叶清越。
洛鸢接过手机:“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叶清越轻笑了下:“怎么感觉你失忆了呢?”
洛鸢发出一声疑惑:“啊?”
叶清越轻点了两下她的眉心:“为什么又忽然对我这么客气了?好像我们回到了结婚第一天。”
洛鸢竟然从叶清越的口吻中听到一丝嗔怪,实在稀奇。
“没有的事,只是你恢复记忆了嘛,我不太习惯……”
洛鸢之前和叶清越这么亲密,都是在遵医嘱,为了照顾“病中人”的情绪。
叶清越没有追问下去:“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洛鸢:“本来定了后天飞回来的机票,陪你参加股东大会,但是你恢复记忆了……”
叶清越看着她:“所以,你就不陪我了吗?”
洛鸢愣住,怎么感觉叶清越恢复记忆后,还是那么……黏人,而且昔日撩拨的功力也回来了。
洛鸢心花怒放,有些招架不住。
“陪我。” 叶清越言简意赅。
洛鸢努力抿住上扬的嘴角:“哦,好的。”
下一问题立刻撞入她的脑子——该怎么陪?
直到,叶清越将自己的枕头搬进了主卧,洛鸢看着床上成对的枕头,忽然想到了那个堪比敬事房的Excel。
今晚,正好是两人约定的日子,是叶清越的“值班”。
“等下!”洛鸢叫住正要离开的人,手扭着衣角,支支吾吾半响,才道:“我明天一早的航班,要是……嗯嗯,我会起不来的。”
叶清越停住脚,回头,好笑道:“我有说要对你做什么吗?”
洛鸢:“……”
停顿两秒,叶清越才把眼睛从眼前那人表情五彩缤纷的脸上挪开,轻笑道:“夫人,我会让你早点睡的。”
洛鸢简直羞愤到想钻入地下。
洛鸢果真睡了一场好觉,叶清越有在床单上喷香水的习惯,助眠的木质香。
怪不得小苗有床不睡,宁愿趴在叶清越的床脚地毯边睡。
拜叶清越所赐,洛鸢抱着好闻的木质香,睡得格外踏实。
*
翌日一大早,两人在别墅门前分别。
时间还很早,天色一片漆黑,叶清越脸上的睡意都没有褪,睡衣很单薄。
初春寒意未散,叶清越执意送洛鸢,她这样站在寒风中,幸好肩上披了一件米色大衣。
是洛鸢见自己实在劝不住,只好从自己的衣柜寻了一件外衣,为叶清越披上的。
叶清越:“一路顺风。”
洛鸢莫名觉得叶清越这两天又消瘦了不少,瘦到足以让人心疼的地步。
她挥挥手:“不用再送了,快回去睡觉吧,还能再睡一小时。”
洛鸢转身上车,叶清越忽然叫住她:“洛鸢。”
“干嘛忽然这么郑重叫我。”洛鸢吓一跳,嗔怪道:“搞的见不到我了一样。”
“没事,就是忽然想看看你。”叶清越将醒未醒的嗓音很温柔:“别忘了我们续合同的约定。”
洛鸢点头表示明白:“你让小苗记得想我”
叶清越:“那我呢?”
人们总是在分别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点平时不会有的勇气。
洛鸢对叶清越说:“你也记得想我。”
叶清越只笑着看她,看得洛鸢都有点想要立刻上车了,怪不好意思的。
洛鸢快羞愤到忍不住说出那句“我先走了”,这才终于得到了回应。
“我会的。”叶清越如此回答。
车尾灯驶远,直到没入黑暗的前路,李助理出现在叶清越身侧。
“叶总。”
他罕见地戴着白手套,像是刚刚处理完什么,手套染着鲜血。
“今天凌晨,别墅门口又发现了快递盒。”
这些天,叶清越收到了不少不明快递,全是被剖心露肠的小猫。
越临近股东大会,盒子中被虐杀猫的数量越多,这次尤甚,门口的台阶都被快递箱溢出的血水浸透了。
和当年恐吓叶清越的手段一模一样。
叶清越笑容淡了下来,恢复冷静:“发货地址。”
“地址……”李助理小心瞧了一眼自家老板,才道:“还是叶宅。”
叶清越没什么意外表情,叶肃是疯子,还没正式对战,就已经快失控了。
这也是为什么叶清越苦心经营多年这场棋中棋。
她要为叶肃制造一场美梦,麻痹叶肃,再将他彻底绞杀,不费吹灰之力地。
叶清越命令道:“加强小鸢身边的安保,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李助理犹豫:“只能从您这边抽调了,我们信得过的安保已经全部派在您和夫人身边”
叶清越:“抽调过去。”
李助理大惊:“叶总三思啊!您这边才是主战场,要危险得多……”
叶清越拎了拎肩上的外套,转身回别墅,只留下一句话:“你要是做不到,可以让别人来做。”
李助理意识到犯了自家老板的大忌,冷汗直冒,立刻埋下头道:
“好的叶总,我这就安排。”
*
与此同时,洛鸢在车上心情很好地回味着叶清越最后那句话,直到收到了一通来电,好心情被打破。
杨芙的来电。
杨芙撞上门来,洛鸢正好清算一下她偷走手稿的事情,只是还没开口,杨芙便抢先一步道:
“手稿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别气,等我说完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叶姐姐心里藏了这么多年的人,我找到了,不仅找到了……”杨芙太过激动,缓了一口气才道:“她还要回国了!!”
洛鸢立刻坐正身子,问:“你确定?”
杨芙“哎呀”一声:“确定以及肯定!”
“还有消息说,她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很深。那个人还声称要在股东大会上,永远无条件支持叶姐姐。”
洛鸢心里的蜜罐瞬间被打翻,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支持就支持,还‘永远无条件支持’,多么情比金坚的词。”杨芙牙酸地啧啧两声:“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叶姐姐的老婆,真当你是摆设啊……”
洛鸢:“……”
第77章
“好做作的戏。”洛鸢简直没眼看:“你的表演老师要是看你这么演挑拨离间的戏码, 一定气到拉你回校重学。”
“说吧,你又有什么图谋。”
“我能有什么图谋,就是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呗。” 杨芙支支吾吾道:“我堂姐不许我再招惹叶姐姐, 就当我为自己十年的暗恋画个句号……”
洛鸢惊讶:“你堂姐还管你这些?”
杨芙:“我堂姐是杨清曦, 我们全族最怕的就是她,她很可能会成为掌门人。”
杨,她们都姓杨。
洛鸢其实有联想过两人可能有关系, 但乍一听还是惊得结结实实。
杨芙: “自从她认祖归宗,势头就很猛,因为她很像我姑姑。”
洛鸢:“你姑姑?”
杨芙: “是上一任家族继承人, 从小培养的那种, 很有商业天赋, 但是……很多年前她因为一个女人和家族决裂,自立门户了”
无意听到豪门秘闻,洛鸢不由坐正身子。
杨芙:“哎呀, 那时候同性婚姻法还没有通过,甚至社会上对同性恋认可度也不够高, 所以……”
似乎是一个遗憾的故事,洛鸢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
杨芙拜拜手:“哎呀,不提了, 总之现在姑姑的威望彻底转移到了我堂姐身上,可吓人了。”
“所以我不打算继续喜欢了,不然我会被赶出家门的。”
理由很脱离现实, 但放在豪门身上却诡谲的合理。
这些生养在豪门的人为了富贵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联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洛鸢还是很唏嘘,这么多年的喜欢说放弃就放弃……
*
中转航班因大雾延误, 落地z岛,洛鸢比预计时间整整迟了一天。
她估量着时差, 叶清越那边应该是凌晨,三个小时后,叶清越就该听着金融新闻起床了,再过六个小时就是股东大会。
洛鸢脑海中闪过画面,工作时的叶清越永远都是相似的装束,修身得体的商务装,白衬衣黑西裤,面容素净冷白。
如此重要的日子,不知道叶清越今天会不会穿的特殊一些呢?
洛鸢刚走下飞机,停机坪便停着两辆黑色商务车,车旁守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看起来非常孔武有力难对付,也很有派头。
这些都是叶清越派来的保镖。
Z岛监狱建在很荒凉的山上,保险起见,叶清越派了人保护她,洛鸢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没想到……
排场怎么这么大?!
这个场面吸引了陆陆续续下舱门的乘客,尤其保镖看到洛鸢登下了舱门,齐齐朝她鞠躬,高声喊:“夫人好!”
不少人的目光又对准了洛鸢,意味深长。
洛鸢一面感慨,一面捂脸赶紧上了车。
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太太呢。
太夸张了……
前往监狱之前,车队先驶向了母亲的坠海地。
海面飘荡着雾气,洛鸢祭扫过母亲林菀,扯天连地的雾气化作雨丝,滴滴鞭打着她。
洛鸢面对着深黑的海面,沉默了很久。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责怪自己的迟钝,要是早一点发现母亲赴死的念头,该有多好。
“走吧,去监狱。”
“是,夫人。”保镖受到她悲伤情绪的感染,愈发正色。
一路上波折横生,这回偏偏又遇上了拦路虎,是管家柳姨。
“小小姐,我知道你这次回来其实是为了探监,在这之前有个人要见你”柳姨伸臂拦在车前:“是小姐的挚友。”
“非常非常要好的挚友。”柳姨强调道。
*
沿着半山深处的私家路开了近一个小时,柳姨始终三缄其口,洛鸢没能从她口中打探到什么消息。
终于,车驶到一幢别墅,和林宅风格简直如出一辙,洛鸢不由生出幻若隔世的错觉,直到智能感应门缓缓拉开,思绪才拉回现实。
这不是她和母亲生活的林宅,林家已经没落很多年了,这里更现代化,更有人气。
洛鸢注意到大门牌匾拓印“杨”字。
她问柳姨:“妈妈的这位挚友,姓什么?”
柳姨这才开口:“姓杨,名珊。”
又是姓“杨”,又和林家似乎有牵扯……
编剧的跳跃式思维,洛鸢忽然萌生大胆联想,
这人和杨芙口中的那位威望很重的上任继承人,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跟着柳姨的指引又开了几分钟的林荫路后,车停在了大宅一侧的停车位上。
身穿燕尾服的英式管家过来迎接洛鸢,态度很恭敬。
柳姨对洛鸢点头:“去吧,小小姐,她是小姐生前最信赖的人,你可以信任她。”
洛鸢敛了敛唇角:“好,我知道了。”
一路上,洛鸢不知在想什么
径直穿过一个弯曲的走廊后,到了一处佛堂门口。
佛堂点着柔和的灯,管家朝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董在等你。”
洛鸢脱了鞋子,只穿着袜子走进佛堂,整个内室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正中间供奉着金身佛像,前面的蒲团跪坐着一位老妇人,正闭目无声地念着佛经,一串长佛珠在手心转动。
她的面前供奉了一张画像,前有几簇烛火,光线不明朗,只依稀辨认出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女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很眼熟。
随着洛鸢走进,空气被搅动,烛火随之晃了晃,闪出极轻微的噼啪声,佛像前的妇人睁开了眼睛,微微转头。
杨珊对管家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去忙别的,管家微笑着致谢而走开。
“孩子,来拜拜吧。”那人对洛鸢如是说。
洛鸢略迟疑一瞬,在佛像前跪下,依着礼做了跪拜,合掌时拇指内扣。
杨珊看着这个动作,有些意外,一般情况下,这是教徒合掌时的讲究。
“你信佛?”杨珊问道。
“从小耳濡目染罢了。”洛鸢摇摇头,看着掌心有些出神:“是我妈妈教给我的。”
杨珊笑:“我也是你妈妈教的。”
话罢,她凝望着洛鸢的眉眼,像是想要找到熟悉的影子。
洛鸢同她对视着,不卑不亢。
杨珊和自家母亲清婉气质不同,利落英气,浑身透着不容侵犯的气势,如今成了老妇人,也自带肃穆的气质。
忽然,杨珊看着洛鸢笑了,很满意的笑容。
或许是念佛久了,佛祖慈悲于肃穆融为一体,杨珊只要一个极轻的笑,慈悲和善就能谈露出来。
“孩子,这些年辛苦你了。”她将佛珠捋到手腕,揉了揉洛鸢的发顶。
不知为何,洛鸢眼眶有些发烫,警惕心在这一如同母亲般的抚慰下消融大半。
“不辛苦。”洛鸢眨了眨眼睛,蒸腾走水汽。
杨珊笑了笑没再做声,准备起身,跪坐得久了,她的身形晃了晃。
洛鸢伸手去搀扶,稳住她:“没事吧?”
杨珊蹲下来伸手揉了揉膝盖:“没事,我能走。”
她带着洛鸢缓缓走到佛堂靠窗的一侧坐下,仍旧是低矮的坐垫。
“很抱歉,我一直在海外,等我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了,所以没有能帮到你们。”杨珊话锋一转:“听说你和叶氏那个很厉害的小丫头结婚了?”
尽管夸奖叶清越的话已经听出了茧子,洛鸢还是与有荣焉,毕竟是来自母亲挚友的认可。
“是的,我们结婚快两年了。”她点点头。
杨珊:“挺好,幸好时代已经变了,你们不用再经历我和菀儿吃过的苦了。”
洛鸢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沉下声音:“什么意思?”
在洛鸢的印象中,自家父母很恩爱,是旁人眼中的模范夫妻。
不过,杨珊这番话听下来,倒像是她和林菀很恩爱,洛飞却是棒打鸳鸯的坏人。
杨珊听出她的敌意:“你好像单纯的可爱。”
洛鸢皱眉,开口想要争论什么。
“不急。”杨珊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口,道:“等我告诉你之后,你再下判断也不迟。”
从杨珊的口中,洛鸢听到了全然不同的故事。
她的家庭并不幸福美满,父亲洛飞是上门女婿,但在林菀父母去世后,暴露出本性,人前是顾家好男人,背后欠赌债,逼迫林菀动用遗产,数额高达千万,赌嫖一家,他还屡次婚后嫖.娼。
洛飞的事业也烂泥扶不上墙,林菀知道这点之后就不再为洛飞投资,渐渐地,洛飞事业上遇到的闷气又暴露出暴力倾向,私下对养女儿动辄打骂暴力。
林菀为了洛鸢,忍辱负重多年,包括杨清曦,就为了让洛鸢能快乐成长,无忧无虑。
“为了你,你的妈妈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为你编织一场好梦,你被保护得太好了,单纯得可爱,也可以说是,蠢。”
洛鸢霍地站起身,看着眼前悠闲沏茶的人,胸腔上下起伏。
杨珊吹了一口热茶:“与其和我撒脾气,浪费时间,倒不如你去监狱亲自问问你的那个‘好爸爸,这也算办点实事,聪明一回。”
洛鸢深呼一口气,忍住砰砰直跳的太阳穴:“不用你提醒,我自然会去。”
杨珊看着那道愤然离去的背影,放下茶杯的一瞬间,表情裂出一丝不知所措。
穿着英式制服的管家出现在她身后,杨珊转过头,疑惑仰头看她:“我说的很过分吗?”
管家低眉躬身:“您太直接了。”
杨珊轻嗤:“那又怎样?我只是不想让林菀的孩子再对那个王八蛋感念什么父女情。”
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滚烫洒在手背,杨珊甩甩手:“她林菀不嫌膈应,我嫌。”
“不破不立!这孩子不能总任人蒙在鼓里,拿捏欺负!”
这话不好听,但话里话外还是为洛鸢考虑。
管家笑:“您还是这么嘴硬心软。”
杨珊不置可否:“话说,小鸢是怎么和叶家那个丫头扯上关系结婚的?叶家那个丫头手段可是很厉害啊,比我当年还要厉害。”
管家:“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消息,她们两个人有婚约,虽然洛小姐家里破产了,但叶清越守信用,主动找上门,还帮洛小姐的奶奶垫了手术费。”
“婚约?谁定的婚约,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洛飞和那家纨绔子弟定下的婚约不是早就解除了吗?再就是林家和我杨家祖辈口头定过的婚约。”说到这里,杨珊有些讽刺的笑了。
管家迟疑:“至于到底和叶家有什么关系,这……我就不清楚了,需要我再安排人搜集信息吗?”
这时,柳姨也被人引进了佛堂。
“算了,以后再说。”于是,杨珊摆摆手,示意管家退下。
故人寒暄之后,杨珊给她续了一杯茶,柳姨受宠若惊,连忙捧过茶杯。
“对了,小鸢的老婆性子强势吗?有没有欺负小鸢?” 杨珊放下茶壶,状似不经意问:“毕竟在我没回来之前,家境这方面,她和叶氏差距这么大。”
柳姨:“清越她待小小姐很好,她们妻妻之间的感情很好。”
杨珊问:“哦?有多好?”
柳姨想了想,道:“和您对小小姐一样好。”
空气忽然陷入良久的沉默,直到柳姨轻声唤她:“杨小姐?”
杨珊才轻哼一声:“我不信叶家那丫头做得比我好,不过也算她表现不错。”
话罢,杨珊背过手,独自一人颤巍巍走进望不到尽头的走廊,廊边的常青竹被风吹响,叶子簌簌落在走过的路面,甚是寥落冷清。
空旷的走廊回荡她的声音:
“叶氏的股东大会,她的处境不怎么好,不过我会好好帮她的,看在小鸢的面子上。”
第78章
“夫人, 天很快就要黑了,探监的山路不好走,更何况天气预报有雨, 还是等明早……”
多次沟通无果, 何况现在也不是左右互搏的时候,洛鸢夺过驾驶座:“我自己去。”
前后不过三秒,发动机是嘶吼的野马, 仿佛要冲破雨幕,车子很快启动消失在视野中。
保镖吸到最后一炮车尾气,这才反应过来, 慌乱但有素, 立马去上报情况。
耳麦传来李助理的声音, 那头也很忙碌:“蠢,拦下夫人,再好好劝不就行了?叶总在准备股东大会, 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收到!”
可是来不及了,保镖驱车刚追上洛鸢的车尾灯, 下一个转弯便油门轰鸣,陡然加速,性能极其好的车瞬间冲过弯道。
“坏了!跟丢了!”
“夫人车技怎么这么好?看起来也很熟悉地形。”
“哎呀, 别忘了,夫人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有钱人会点飙车技术也不稀奇……”
后视镜的尾车彻底不见踪迹,洛鸢余光才从后视镜收回, 手机全是保镖队长劝拦的消息,她手指一滑, 顺带拉黑保镖队长的电话。
人多就是束手束脚,本来也是要自己一个人去探监的。
一关刚过, 新的难题又来。
洛鸢看着仪表板闪动的油灯,只好降低车速省油,不久后,终于循着记忆在上山的路口,找到了一处加油站,位置很偏僻,几乎鲜少有顾客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加油站前的小路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勉强能看清路,入夜之后,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打着卷乱窜的风。
空气疯狂凝聚着水汽,潮闷又寒冷的味道,也是下雨的前兆。
洛鸢不自觉裹紧大衣,一面看着油枪计价表,一面余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一辆车,里面坐着一个男人,带着帽子,脸一直朝着加油站,行为很可疑,像是在监视什么。
当洛鸢看过来的时候,男人几乎是下一秒便关上了车窗。
不对劲,不是叶清越派来的保镖。
出于多年编写悬疑剧的敏锐,洛鸢状似平常刷卡付费,迅速返回车中。
车刚驶出加油站,洛鸢便一脚猛油驶入最近的大路,后视镜没有发现那辆车跟上来的踪影。
车载空调温度高,呆久了会闷,洛鸢刚松了一口气,想打开车窗通通风,却又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外观眼熟的车——正是加油站监视她的那辆车。
与此同时,天空一道电闪,接着雷鸣,雨势大得几近盆泼,挡风玻璃积聚的水连雨刮器都刷不走。
双闪警示灯噔噔跳动,洛鸢的不安感愈发浓厚,因为她看清了那辆车的车型,再细看,车牌号最后几位也很眼熟。
属于叶肃的车队。
叶清越的极简低调作风不同,叶肃享受派场,因此出行用车队,清一水的统一车型,以特殊字母打头的临号车牌。
洛鸢第一次陪叶清越回叶家参加家宴,便在心里吐槽过这种大清辫子还没剪掉的皇帝仪仗做派,因此印象十分深刻。
和叶家的车在国外海岛巧遇……可能性有多大?
洛鸢不期待变成被害妄想症,但天性谨慎,尤其在股东大会敏感节点,念头冒芽就压不住。
驶向监狱的上山路口,无论是绕远还是最优路线都要路过一片新工业区。
新工业是新开发的,外墙又高又厚,相比监狱的围墙也过犹不及。
洛鸢皱着眉头继续开车,上了高架又下去,她放缓车速,工厂林立的烟囱慢慢出现在视野中。
这条道人烟稀少,大概是这座海岛最不可能堵车的地方。
洛鸢不动声色往后视镜看,那辆车果真还在,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等红灯的空隙,洛鸢凭着好眼力,瞧清了后车驾驶座上男人的大致样貌。
去古玩城找盒子那天,有个中年男人边打电话边争吵开车,追了洛鸢的车尾。
谈赔付的阶段,车主一直在推诿扯皮,说家人生病、生意欠债如何凄惨,总之,打死也掏不出钱。
后续情况是钟妍负责跟进的,洛鸢并不清楚最后这笔烂账如何了结。
洛鸢对这中年男人仍有模糊印象,基本不会认错。
选择报复社会的极端分子不算罕见,尤其有叶肃的金钱这个炸弹的引信。
洛鸢尚且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山路太过险峻,不敢贸然上山。
保险起见,洛鸢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她先是检查了一下安全带,企图用最简单的话语安抚情绪:“冷静,洛鸢,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紧张。”
不知为什么,洛鸢甚至想代入叶清越,这个永远强大冷静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会选择怎么做呢?
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叶清越的电话打了进来:“小鸢,保镖说你想今晚就去上山探监?”
“清越……”洛鸢没有回答,她嗓子发紧,分秒不敢耽误:“我现在开了位置共享,你让保镖尽快赶来,我……之前耍了小脾气,甩掉了他们。”
叶清越声音顿时沉下去:“发生了什么?”
“遇上麻烦了。”洛鸢边观察后视镜,边解释:“我可能被跟车了,司机和我算有点旧怨,但我现在不能确定,也不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对面响起办公椅椅轮滚动的声音:“拖延时间,保持距离,不要下车,保镖很快到。”
“清越,你别挂。”洛鸢叫住她,余光估摸股东大会开始的时间,四个小时,应该不算打扰。
“我不挂。”叶清越温声问:“车牌号能看到吗?”
洛鸢又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才报出一串字母加数字。
沉默两秒,叶清越嗯了一声。
似乎都没有查必要了,幕后主使太明显了,就是叶肃。
洛鸢继续道:“我还没到上山的路口,附近都是新型工业园区,警察局不过两个街区,他最好头脑还清醒,好好思考冲动的后果。”
叶清越气息微促,但依旧平稳,很好地安抚洛鸢的神经:“好,安全第一,稳定车速,一切都会好的。”
“知道了。”洛鸢点头,虽然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你安心去股东大会,以防万一也早点出发,注意安全。”
有叶清越在耳边陪伴,洛鸢长松一口气,终于有精神在方向盘上活动僵硬的手腕。
她绕着工业区开了大半圈,期间一直在和叶清越说一些琐碎的话,只是厂区受大功率机器影响,周围信号非常差,叶清越耐着性子,一句一句答,虽然事出罕见,可很有效地安抚了洛鸢紧绷的情绪。
太阳穴胀痛,洛鸢还问了莫名的话:“我是不是很差劲……总是被人保护,总是要别人为我牺牲。”
“什么?”叶清越并没有听清:“抱歉,我什么都没有听清,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像是印证她的话,两人通话被过差的信号截断。
洛鸢暗骂一句,这个街口像是彻底被信号屏蔽,看一眼时间,此时叶清越应该快到叶氏了。
算了。
洛鸢深呼一口气,撂下手机,专心开车。
工业区就算面积大也有限,按最慢的车速也渐渐驶过大半圈。
此时,洛鸢面对的就是最后一个分叉路口。
如果直行,前路是上山,若是出事更求救无援,但跟踪的车或许会降低戒心,有继续周旋的可能。
如果右转,相当于走满厂区矩形的四周,必定打草惊蛇,然后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可现实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洛鸢思考,忽然!
车胎不知碾上什么尖锐,倏然泄气失控,方向盘乱颤,洛鸢尽力把控,车子仍然猛地向右冲去。
更让洛鸢措手不及的是后车猛然加速,意图别停洛鸢的车。
糟糕!打草惊蛇了!
洛鸢冷汗立刻爬了满背。
白日追杀、爆胎失灵,这些狗血戏码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没有办法,洛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油门轰鸣到底,顺着爆胎的角度,车尾小幅度漂移,瞬间夺回车位优势。
在彻底甩掉后车之后,洛鸢脚底立刻踩上刹车,但很快发现,可车速并没有变缓。
洛鸢:!!!
刹车也失灵了?
洛鸢欲哭无泪,她一定是上辈子杀过人放过火。
车速虽然已经放缓很多,但过热的车轮让摩擦力骤减,洛鸢控制不住方向了。
整个车贴着路牙石,冲进绿化带郁郁葱葱的树。
距离肉眼可见快速缩短,洛鸢急打方向盘,但无济于事,只能堪堪躲过两三棵树。
车撞树,玻璃一定会碎——正面爆裂,刺向驾驶位那种。
洛鸢想死得体面点儿,至少不能毁容,不然叶清越来替她收尸,看到惨死的模样,就不喜欢她了呢,绝对不行。
如同一部拙劣动作片的电影拍摄现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洛鸢弯下腰,抱头防御。
叶清越保佑,洛鸢最后一秒心想。
嘭——!
哗啦——
车头撞上并不算十分结实的树干,车身猛震了一下。
随后什么尖锐的东西穿过洛鸢的耳侧,是玻璃碎片。
洛鸢半边身子发麻,好在冲击力没有预想中强烈。
车迫停后,洛鸢立刻拨开安全带,燃眉的危机算是惊险解除,她却没有时间松口气。
手机掉在副驾驶,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洛鸢刚打算去拿,耳边却响起第二声急刹。
她猛的回头——
停在身后马路边的,就是那辆如蛇蝎怨鬼缠着她不放的车。
洛鸢心头一紧。
几乎是下一瞬间,驾驶座门嘭地暴力推开,露出中年男人那张疲惫到满脸胡渣,阴森可怖的脸。
第79章第79章
她的车彻底开不了, 弹出了安全气囊,洛鸢就在这样难以动弹的境地下,被中年男人揪出了车。
哦不, 现在更准确说是绑匪。
“不许动!”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雨水, 然后一手朝洛鸢挥舞匕首,身上挂着疑似摄像头的玩意儿,像是在给谁直播。
洛鸢猜是叶清越, 没准还有叶肃在看。
果然,那个玩意儿传出叶肃的恐吓:
“清越啊,我作为长辈, 也不想为难你们妻妻, 但你, 很不听话。”
另一边传来叶清越冷静的声音:“你想怎么做?”
叶肃冷哼:“我要你缺席这次股东大会。”
洛鸢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以!”
两军对垒,主将不在场,怎么赢得军心, 怎么向股东证明之前许下的承诺,股东又怎么能信任她是肩扛大任的新董事。
更重要的是, 叶清越缺席,几乎没人敢正面对抗老叶董的威望。
“对了,差点忘了, 你人可以不到,但是你的卸任信必须到大会。”叶肃哈哈大笑,笑声如同卡老人痰回腔, 很喑哑难听:“只要你永远离开叶氏,一切都好说, 我自然会放了她。”
洛鸢心里咯噔一声,她又连累别人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清越!不要管我!”洛鸢朝摄像头大喊出那句被绑架的经典话。
但叶清越那头接收不到洛鸢的声音, 只能看到暴雨中的画面,绑匪此时正朝洛鸢一步步靠近,手中竖着刀和麻绳。
洛鸢朝摄像摇头,祈求叶清越能和她心意相通。
对!还有转机的,救援到了就好。
当务之急——拖延时间,洛鸢一遍遍告诫自己冷静。
洛鸢生怕叶清越下一秒会答应,她妄图转移叶肃的火炮,厉声道: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口说无凭!”
“小丫头片子,你还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叶肃冷哼一声:“别想拖延时间,我早就打点通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洛鸢不敢低估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心生一计:“等你被清越从董事会赶走,我就有资格和你谈条件了?那时候你恐怕没资格和我谈了。”
叶肃:“你!”
洛鸢继续刺激他:“年纪大不中用,确实早该滚下位置让贤了,而且心肠蛇蝎恶毒,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不得不说,字字击中痛点,叶肃果然被刺激到,再加上叶肃从来没有将洛鸢放在眼里,所以叶肃并没有遮掩,怒骂了起来。
电视剧定律,坏人败于话多。
绑匪显然很慌张,这样一来,他没有得到叶肃的下一步绑架的指令,只敢在两步之内干咽口水,刀都拿不稳。
洛鸢便趁机钻入绑匪的车,几乎是一瞬间车如同离弦的箭,冲破雨幕。
万幸手机没有被摔坏,但她和叶清越断联了。
不知道叶清越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有很多很多电话在打叶清越的电话,始终占线。
此时,距离股东大会不足一小时,是进场的时间,洛鸢暗自祈祷,请那人继续保持雷厉风行,无情无爱的状态,千万不要出差错。
祸不单行一般都是保守说法,这次也不例外。
后视镜蹿出一辆车的影子,接着左右又冲出两辆,死死咬住洛鸢的车,和绑匪的同款车一齐追击的视觉冲击相当大。
洛鸢冷汗立刻爬了满背。
前方没有任何分岔路口了。
洛鸢被迫以120迈的车速,飞快驶入山路。
不是那处有监狱的山峰,比那座山峰更险。
前方山路狭窄,护栏年久失修,随时有被挤掉山崖的风险。
洛鸢只能腾出右手不断电话,一面紧攥方向盘,没有接通就挂断,循环往复。
怎么办?!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做?!
该死,终于接通了。
山里信号更差,洛鸢好半天才听到对面完整的话。
“小鸢,你很快就会安全了。”叶清越好像在开车,车速很快,洛鸢能感觉到,心里顿时涌出不好的预感,
“你去参会了吗?还是你,答应了他们?”洛鸢边稳住车速,边稳住声音问。
沉默两秒,对面才道:“是的,我答应了——滋啦”
剩下的话被过差的信号冲散,不过,这就够了。
至少,洛鸢得知了叶清越权衡之后的天平会无条件倾向她。
洛鸢很卑鄙的承认,她的唇角有小幅度弧度,但很快又下压。
股东大会还没开始,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清越,我不想谁再为我牺牲了,尤其是你,我已经连累了很多人。”
“小鸢!我不管你记起了什么!”叶清越沉声:“但你先你冷静一点,不要做傻事,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不值得的。”洛鸢笑着,虽然她的脑子胀痛到随时要爆炸:“你就让我也享受一下保护人的滋味吧。”
“小鸢,你想做什么?你再坚持,冷静一下,我……”叶清越声线罕有的紧张。
或许是洛鸢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海啸前的海水退潮,无知无觉的伫立,然后等待瞬间被灭顶的灾难。
“你相信我吗?”洛鸢摸索着无名指根的婚戒。
“相信。”叶清越不假思索。
洛鸢:“那请继续相信我,我不会被他们抓住的,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信,直到你彻底赢得努力很久的胜利。”
“回去,参加股东大会,你要永远赢。”
回应洛鸢的是滋滋电流声,她不清楚叶清越有没有听到,不管怎样,洛鸢对话筒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祝你顺利,太太。”
挂断电话之后,不论手机如何嗡鸣,洛鸢都无动于衷。
山顶,无处可逃。
洛鸢缓缓踩上刹车,摘下婚戒放在了岛台,然后降下车窗,雨水灌进来,胳膊肘搭上车窗,等待那群人的到来。
这座山不高,半山腰处有一汪瀑布冲击的潭水,连通海洋,低于山顶十多米。
半分钟后,绑匪的车纷纷赶到。
洛鸢站在风雨中,身后是幽黑潭水,
常言道,水黑则渊,吞人不吐骨头。
洛鸢问:“嘿!你们会水吗?”
“当然会啊。”这群大汉都愣了一下。
洛鸢点点头,冲摄像头绽放一个灿烂的笑:“我不会。”
所有人被那笑容晃了神,然后就见洛鸢伸开双臂,毫不犹豫地朝后栽了下去。
十数米的高空,直坠而下。
“这么高的断崖谁敢跳下去!?没有抓到人,叶董那边怎么交差?而且我们会被叶清越折磨到死的!”绑匪扑倒岸边,气急败坏地往下望,揣着最后一丝侥幸,但是……
“噗通”一声,黑点坠入了碧绿色的水潭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与此同时,山顶路口传来一阵引擎嘶吼,一辆车完美急停在悬崖边,轮胎擦出热烟滚滚,混着泥水飞溅。
几乎是下一瞬间,车内冲出一道清瘦的女人身影。
全然不顾身上的商务装有多么昂贵,被海浪拍死的风险有多么大。
她想也不想,朝海面鱼跃而下,在雨幕中滑出漂亮的曲线。
从数十米高空坠下的刺激,令人头昏脑胀,但洛鸢看到了这堪比美学盛宴的一幕,理智出逃的最后一念:
佛祖显灵,叶清越真的又来保佑她了。
*
洛鸢被救回之后,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安顿在了林宅。
而叶清越却没有再出现过,不过倒是派人来找过她一次——没收通讯工具、还给她婚戒。
当时,叶清越派来的人忍笑转达了原话——有电话也不接,倒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
好吧,洛鸢自知理亏。
她变成生长在现代通讯社会的原始人,无从得知叶清越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Z岛?股东大会怎么办,叶清越到底有没有赢?
经过又一天磨人的等待,洛鸢把自己埋在干燥的浴缸里,身心都疲惫,便蜷缩起来,但吊顶就在头顶,她很快被刺激出眼泪。
这两天,洛鸢的脑子很痛,如同有一把刀活生生解片着她的脑部构造。
其实,洛鸢已经知道杨珊所言非虚,甚至真相还要更血淋淋,或许……当时的她只是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所以异常急切又冲动甩掉了保镖。
至于选择跳潭,洛鸢承认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同时又贬低自己到一无是处。
她从浴缸里起身,拧开水龙头,灌满,埋首进去,任由水逐渐把她淹没。
人在水里无法呼吸,洛鸢变成一尾长了眼睑的鱼,并不难过,眼泪却止不住。
好在一滴水最佳的藏身之处就是水,不会让洛鸢变得太过狼狈。
喘不上来气,洛鸢便浮上来,等喘够气,再沉下去。
洛鸢也借此在变相惩戒自己。
反反复复很多次,洛鸢不知道泡了多久,以至于叶清越把她捞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皮肤都开始起皱。
刚呼吸到新鲜空气,洛鸢快速地摇头,长发湿漉漉的,甩了叶清越一身水。
浴室门开合,洛鸢茫然地弓着腰,刚睁开眼睛,迎面便是剪裁得体的商务装。
“你写悬疑小说这么久,难道没有见过尸检?淹死的人死状都很难看。”
“你想变成那样吗?”洛鸢第一次听到叶清越用这么差劲的口气和她说话。
“我没有想要怎么样。”洛鸢呛了点儿水,咳嗽两声,给出干瘪没有说服力的解释:“就是有点……无聊。”
她眨了下眼睛,企图转移话题:“你忙完了啦?今晚有吃饭吗?那天下水你有受伤吗?……”
连环炮一串的暖心问候,洛鸢不敢问股东大会怎么样,至少在没有哄好叶清越之前,她不敢触霉头。
或许叶清越还以为洛鸢在自杀,气压很低,只是用一种洛鸢看不懂的眼神注视着。
叶清越看了洛鸢一眼,卷起衬衫,勾了勾手,洛鸢将手放了上去。
两人牵手走出浴室,叶清越不知哪里变出,手边拎出了一方蛋糕,还有生日帽,显然是生日蛋糕。
洛鸢看似平静,但实则内心天人交战。
今天是她的生日。
破产之后,洛鸢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生日了,掰手指算算,大概五年吧。
洛鸢忍住雀跃,凑到叶清越眼睛下面,明知故问:“这是送给谁的呀?是送给我,你的夫人嘛?”
叶清越长睫一颤,没有什么情绪笑了笑:“不送给死人。”
小心眼,还在记仇。
洛鸢只好再说些好听的话:“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不然你罚我,怎么都行……”
叶清越锁手机的指尖微顿,垂眸看了她一眼,很具有迷惑性的迷人,她问:“想要什么,告诉我。”
洛鸢很意外,问:“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叶清越补充:“只要我有。”
只要她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洛鸢对此深信不疑。
“这算是……生日特权吗?” 反转太快,洛鸢实在受宠若惊,同时在心里疑惑,难道叶清越没有生气?
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换而言之,叶清越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如何?
拜托,她好歹作死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洛鸢闷声道:“你已经送给我礼物了。”
这不是气话。
和许多人不同,洛鸢不贪心,要的不多。
叶清越反过来问:“什么礼物?”
洛鸢指着生日蛋糕。
叶清越半响才道:“那不算。”
可是叶清越却总是在教她,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电话铃声横插进来,洛鸢识相闭上嘴巴。
“今晚24点之前,我的承诺始终生效,可以对我许愿。”
“好的。”
叶清越朝洛鸢勾了勾手,像是要把洛鸢随身携带到哪里。
疑惑但很受用,洛鸢顺从地牵了上去,跟着来到了露台。
刚经历过一夜的暴雨,今夜露台上的夜风很温和,不潮湿也不过分寒冷,天边月牙也很漂亮。
叶清越一面牵着人往里走,一面滑动接听了电话。
哄人不是烦人,洛鸢乖乖站在她身后,当看到叶清越的手指侍弄着露台爬藤的草枝,心头萌生一计。
怕打扰叶清越通电话,洛鸢独自去一楼花园,一簇簇寻找最漂亮的花丛。
忽然,她的胳膊被大力攥住,转过头。
叶清越如临大敌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叛逃的爱人。
她问:“小鸢,离开我为什么不和我说?你又要做什么?”
洛鸢忍住痛感,正要举起手,展示什么。
叶清越忽然摁着她的脖颈,吻了上来。
一枚用花草编织的“婚戒”掉落在地。
洛鸢竟然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心中震动不已。
直到叶清越咬了她一口,纠缠的唇舌才分离,以洛鸢的痛呼声为尾奏。
洛鸢喘.息不止:“清越?你怎么……”
话没说完,整个人被拥入怀中。
“不要离开我……”叶清越轻轻抵在洛鸢的肩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她只是垂着眼睛,一遍遍低低叫着洛鸢的名字:“小鸢……小鸢……”
感觉到不对劲儿,洛鸢立马更深更紧地把人锁在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想起什么,我不要你查下去了……”
洛鸢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愧疚快要绞死她了。
她只能收紧胳膊,把眼前人搂紧点,再搂紧点,直到融入血肉,这样才足以安抚到眼前人。
“我这样是不是有病。”叶清越轻轻抵住洛鸢的肩头,很无助地蹭动,试图感受爱人的存在:
“对不起……一想到差点失去你,我就很后怕,所以我克制不了自己,没法让你在我视线中消失,哪怕一秒……”
叶清越也不想自己变成这样,可是再失去洛鸢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没有办法忍受。
“没有的。”洛鸢立刻否认:“我很喜欢你这样,非常喜欢。”
“求你,千万别放我离开你的视线,清越。”
第80章
话罢, 洛鸢揽上叶清越的脖颈,告诉她:“这也是我的生日愿望。”
“还没过零点,阿拉丁灯神还说话算话吗?” 洛鸢望着眼前人, 此时叶清越已经恢复昔日清冷自持的模样。
叶清越很短促地笑了下, 她垂下眼,眼尾一抹红很具有迷惑性的温顺:“当然,说话算话。”
模样很迷人。
洛鸢被勾得又吻上她的嘴角, 开始胡言乱语:“我赖皮,再多要一个愿望。”
“什么?”
“你嫁给我。”
叶清越还没接话,一枚草编的戒指套进了她的无名指, 和婚戒重叠。
对于这场婚姻, 洛鸢也没有安全感, 她自觉两人没有感情羁绊,所以她想用很多很多的戒指圈住叶清越,把眼前人狠狠套牢, 虽然她们已经是法定名义上的妻妻。
叶清越没有驳论这番话,一如既往懂她, 只是轻声应道:“好。”
*
两人在老宅住了一夜,清晨醒来的时候,洛鸢望向枕边人, 叶清越侧卧在她的怀里,依旧是侧蜷姿势,初春不算明媚的阳光把窗帘细碎的卡通花映照在那人露出的肩颈, 让人想覆上去拥紧。
事实上,洛鸢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她掀开被子,手臂环上腰间, 缓缓收拢,成功把眠浅的叶清越给弄醒了。
叶清越没有起床气,哪怕有也被洛鸢搂搂抱抱的晨起习惯磨平了,她微微仰头,半掀一双睡眼,问:“我的闹钟响了吗?”
经过了昨晚,叶总一向良好的生物钟短暂失灵。
“已经中午了,闹钟没有把我们叫醒。”
叶清越眼神失焦片刻,很快又聚拢,眉头微微拢起。
洛鸢撑起脑袋看戏,没有放过叶清越每一秒微表情,
她猜日理万机的叶总此时正在重新规划今日的行程。
“今天的工作也很多吗?”洛鸢问。
叶清越摇摇头:“最近没什么工作了。”
不会真的卸任了吧?
洛鸢心里冒出一声咯噔,但看到叶清越神情自若地起了身,心态稳定了一些。
草编的婚戒被叶清越锁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那人原本想放在更显眼的地方,但搁在柜面或是枕头边,担心和自己亲热得过于忘情不留神扫到地面,思来想去还是先锁了起来。
叶清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从抽屉里摸了起来,放在掌心摆弄。
实在难得见叶清越懒床的模样,倘若放在平时洛鸢一直会坏心眼多欣赏一会,可眼下,
洛鸢实在没有心思,她借机问出多日的疑惑:“清越,一直想问你,股东大会……”
叶清越看洛鸢的表情有一丝微妙:“很顺利,虽然我没有在场,但有人帮我们解决了一切。”
是那个说会“无条件支持”、和你青梅竹马的人吗?
洛鸢没有选择问出口,只是道:“哦,那就好。”
经过上次白日追杀,洛鸢坚信老天爷最喜欢捉弄她——赏一颗甜枣,接着朝她扇无数个巴掌。
她怕打破两人现在甜蜜的平衡,所以试图暂时逃避这个问题,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恢复记忆。
*
“根据病历,您夫人这个病这么多年,尝试了各种方法来刺激她恢复都没有显著的效果,虽然不知道您用了什么方法,现在夫人有恢复的苗头。”
算得上是医疗奇迹。
医生抬了抬镜片,望向座位对面矜贵清冷的女人。
叶清越十指搭膝头,她微抬下巴,示意继续说下去。
“您夫人的失忆是源于内心的害怕,她害怕面对这样的痛苦,因此会删除记忆甚至产生臆想去屏蔽外界的痛苦伤害,这是她身体的一种保护从数据上看,我们医疗团队一致认为,夫人很可能已经想起来一部分……”
听到这里,叶清越唇角勾出讽刺的弧度,
老天弄人,偏偏是最不愿洛鸢回忆起的梦魇,而她最想让洛鸢想起来的,却毫无音讯。
“最近的方案对您太太很有效果,她能看见过去那段时间的自己,这是非常大的突破,最近您太太的情况还要多注意,很多人会受不住记忆恢复的重创,性情大变,所以建议是保持刺激…”
叶清越打断:“我夫人的失忆,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别的病症?”
医生:“没有了,头痛这个病症也是由于记忆刺激,产生的排斥反应。”
叶清越问:“如果不再刺激,她是不是就和健康人一样了。”
医生翻了好几页检查单:“是的,按您要求做的全身检查显示,除了这个病,夫人身体很健康。”
叶清越在沉思,医生推推眼镜,自觉回归正题:“所以我们团队的医疗建议是保持刺激…”
“不必了。”叶清越霍然起身,和医生道别:“多谢建议,我们不治了。”
“这……叶总您资助我们团队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这岂不是白费了。”
洛鸢做完检查,一进门便看到这番场景。
叶清越没有回答医生的话,只是转头对洛鸢道:“小鸢,我们回去吧,不治了。”
洛鸢这才弄清情况,想要阻止叶清越,但又想起那晚草木皆兵的叶清越,于是也对医生道别,只是临走时顺手从医生的办公桌上摸走了一张名片。
两人刚从医院出来,便被拦住了去路。
洛鸢看着熟悉的车,熟悉的套路,对叶清越道:“别紧张,是有人想请我们做客,没事的。”
车开到几乎和林宅一比一还原的半山别墅,洛鸢指着大门牌匾上的“杨”姓,介绍道:“这位老人家姓杨,是一位我妈妈的……挚友吧。”
叶清越点点头:“原来杨董的原名叫杨珊。”
洛鸢问:“你们认识?”
叶清越应了一声:“刚认识不久。”
洛鸢这才知道杨珊帮了她们大忙。
股东大会,是杨珊亲自到场,为叶清越撑腰,不仅是作为隐名大股东,更是作为亲家人。
叶清越不在场,局面很被动,是杨珊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势,叶肃当场被气到昏厥送医,因此股东大会顺利延期。
杨珊分别约见了妻妻两人,洛鸢率先被邀请进去,叶清越还有一些分离焦虑,两人一路上都是牵着手过来的。
洛鸢走之前勾了勾那人的掌心,让双方的手心更贴合,报备安抚道:“清越,我去去就回来,不用担心。”
叶清越的眉心才松懈了两分,朝她轻声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佛堂,茶台边。
“孩子,那晚的遭遇我很抱歉,也是我心急了,不该这么逼你成长。”杨珊颤巍巍握住洛鸢的手:“你可不要怪我啊。”
洛鸢忙揽过话头:“怎么会,我和清越感性您还来不及,是晚辈不够成熟,一时间自大冲动了。”
杨珊点点头,拿出来事先备好的合同:“既然如此,你帮我这个老婆婆一个忙吧。
“这是一份股权代理合同,哦对了,还有一份聘书,我想你帮我入驻叶氏打理这份资产。”
杨珊资产集中在海外,而且像她这般资产遍布全球的企业家,估计很多时候还会忘记自己在叶氏有股权,托人打理确实正常。
洛鸢便没有再深入杨珊此举的深意,不过,她还是很犹豫。
编剧这行散漫自由惯了,更何况叶氏这么庞大的经济体量,一上来又是空降高层,又是代理股权……
洛鸢有点消化不了。
“叶氏吃人不吐骨头,可没有一个人真心向着你老婆。”杨珊这次态度不再强硬,她转着滚烫的茶碗,状似无意道:“你还想看自己的妻子又一次陷入这么孤立无援的境地吗?”
“而且,你好像还有一位……情敌?我在股东大会上遇到了那个人,她也是别人的股东代理,马上也要入职叶氏,办公室就在你老婆的楼下。”
洛鸢神情微顿。
*
上任的第一天,洛鸢便很荣幸地和叶氏总裁同乘一辆车。
抵达叶氏大厦,洛鸢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将背的滚瓜烂熟的述职稿折叠好,倚靠在座位上深呼一口气。
今天上午是她的述职大会。
杨珊替洛鸢走关系夺来的职位,在叶氏有很重要的作用,但股东们不好驳斥大股东的面子,只是要求洛鸢在上任之前进行一次述职演讲,杨珊自然应允,她护犊子,但还没有被猪油蒙心到任人唯亲。
能力不行就降级,但洛鸢的野心不允许此事发生。
叶清越关掉平板上的新闻,支着额角,半垂着眼睛望着洛鸢,问:“别紧张,预计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洛鸢深舒一口气,笑道:“百分之九十九,如果你在,刚好能把最后的百分之一补上。”
叶清越点点头,没有再谈工作以外的其他事,只是看了一眼手表,提醒洛鸢时间不早了,
洛鸢瞬间感觉叶清越变回雷厉风行的叶总了,
“好。”
车门打开,洛鸢先迈出去,边提着公文包,边掌心朝上虚挡在车门框。
叶清越的高跟落地,发出清脆“哒”声,没有牵上洛鸢的手。
洛鸢摊开被忽视的、空落落的掌心,叹笑一声,有些怀念黏人的叶总了。
洛鸢跟在叶清越身后,以同步调踏上叶氏大厦的台阶,这幢高档办公楼里每个人的步调都十分迅疾,这里的节奏快而干脆。
在一声声恭敬的“叶总”声中,洛鸢被叶清越带入了专属高层的直达梯。
观光式电梯只有她们两人,层楼数字跳跃,楼下黑压压、鱼灌而入的打工人越来越渺小。
叶清越特别为她定制了很多款商务装,洛鸢很少穿这么正式的商务装,有些不自然地对着电梯镜扭着肩,试图调整仪容,领口反而被翻乱。
叶清越忽然将洛鸢扯近,为她理顺领口,如同替出门前的爱人整理衣领的温婉妻子:“我相信你。”
感受到冰山叶总对她一个人流露出的温情,洛鸢笑了下,得寸进尺地揽住了眼前人的腰,距离更贴近几分,近到都能闻到出别墅前为彼此喷的香水。
“叶总的座位安排在哪里了呢?”洛鸢望着叶清越问。
她们事先商量过的,但凡进入叶氏,两人就以上下级相称,回到家再各论各自的,公私分明。
不过,洛鸢还是私心想感受一下叶清越从台下为她投来的目光。
晨光一层层跳跃,叶清越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笑了下:“我可没说我会坐在旁听席。”
就在这时,电梯门悄无声息打开,叶清越搭在洛鸢肩上的手、洛鸢握住叶清越腰身的手,都没来得急收回。
这个姿势很暧昧,像是接吻的预备。
有三四位高管等在电梯门口,见到电梯两人的暧昧举止,面面相觑。
然后,有人立马识相地摁上了关电梯键。
“叶总和夫人先上,新任职第一天您二位很多有悄悄话讲很正常,哈哈哈哈我们不急不急,而且我们几个体重太大,上去一定超载了……”
但世界上总有一些没有眼力见的人,一只手戏剧性地插入电梯门。
洛鸢刚低头整理好衣服,便看到那只手的主人姿势很骚包地靠在电梯门上,然后对自己的妻子说:
“清越,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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