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回忆结束)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预料的轨道运行, 叶清越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罩住洛鸢,替她挡住一切的不快乐。
至少在那天来临之前,叶清越一直这样认为。
叶清越代替林菀出差回来, 刚下飞机, 林菀便打来了视频通话。
“你做的很好,今晚和小鸢沟通一下,拜托你耐心一些, 毕竟整容这回事儿,她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是不接受整容, 而是她肯定不希望你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不得不说, 知女莫若母, 叶清越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对于林氏的业务,叶清越上手得很快,出乎林菀预料的快。
一个月之后, 叶清越就可以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将以林菀远房亲戚的身份。
在此之前, 叶清越计划出国整容。
“清越啊,等你接手林氏,阿姨请你立刻着手剥离我们集团和洛家的所有关系。”林菀叹息了一声:“是我识人不清, 现在林氏和洛家公司绑定的太深了,我作为林家当家人,只有先剥离企业, 才能和他离婚,可惜我一直没有能力, 幸好小鸢遇到了你。”
叶清越安慰她:“您放心,我一定尽力。”
忽然, 电话那头闯入了洛飞的声音。
粗暴的脏话、嘈杂的打砸声。
林菀像是习以为常,她声音很低:“我这里有事情要处理,欢迎你回来,最近多陪陪小鸢吧。
但是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那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叫,林菀像是被重物袭击,再没了声音。
接着是洛飞疯子般的怒吼:
“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我!!去死吧!!”
叶清越很快意识到洛飞的杀意,她正想在电话那头试图唤醒他的理智,很快又听到一声惊恐、难以置信的尖叫。
“爸爸?!你在干什么!”
是属于洛鸢的。
糟糕!!
洛鸢撞到了洛飞凶杀现场!
几乎是下一秒,电话被粗暴地砸烂,叶清越再也没法打通,她果断报了警,随后对司机冷声道:
“开快,能多快有多快。”
飞速后退的车窗外天边乌云滚滚,叶清越紧攥手机的指节泛白,不详的预感在心尖挥之不去。
她只能安慰自己,洛飞还存点良知,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
叶清越赶到的时候,林宅已经被救护车和警车包围了,物业安保战战兢兢杵在一旁,配合警察调查。
现场骚动不已,人群聚在门口,有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惊呼不断,更有甚者捂住孩子的眼睛迅速离开。
“有人跳楼了。”
“不是,是被人推下来的。”
“嘘,听说是林家那个女婿滥赌,想杀了自家妻女,抢林家产业。”
“洛总不是咱Z岛有名的慈善家吗?”
“什么啊!立人设呗,装的伪善。”
“他也没想到这次赌博输光了公司,还想让老婆挪资金擦屁股,结果撞见林总要和他脱离关系,一把砸昏了林总,那人渣还想拿瓷片往心脏捅,被自家女儿撞见凶杀现场,亏他女儿还不相信自己父亲是这种人渣,想上前拉架,结果这狗东西杀红了眼,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那人一努嘴:“你瞧,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啧啧,可怜林家母女,多体面的书香世家,招了这么个败类人渣。”……
叶清越闻言便拨开人群往里面跑,大作的警铃嗡得大脑空白。
人头攒动之中,熟悉的校服撞入视线,洛鸢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她身上盖了白被,血迹斑斑的小脸埋在长发里面,一截手臂垂在外面。
医护人员合力将她抬上救护车,手臂撞到车门,她却浑然不觉,像是毫无生气的木偶一般。
叶清越心脏被大力攥了一把,她大步一迈,刚要冲过警戒线,却被人拦住。
柳姨低声道:“有警察,别跟着。”
叶清越只好在原地看着救护车被警车护送,远远驶走。
良久,看热闹的人群散去。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地上落了一枚校徽,是从洛鸢的口袋掉出来的。
生日当天,洛鸢曾和她笑着说,要一直随身携带。
叶清越弯腰捡起校徽,轻轻拂走上面的脚印灰。
*
抢救室外,
媒体扛着长枪大炮,警方拉着禁戒线维持秩序,苏醒过来的林菀头上包着渗血的绷带,她在和律师沟通,要洛飞蹲监狱,要他身败名裂。
她再也不想管林家会因此受到多大的损失。
此时,她不再是林家当家人,而是一位单纯的母亲。
而洛飞的母亲,黎琳也赶到了这里,头发花白的老人在林菀面前下跪。
不是求林菀饶恕自家儿子,而是痛恨自己教子无方。
现场混乱一片,全场只有一个人,目光遥遥定在抢救室门口。
叶清越站在阴暗处,她脸上的口罩严丝合缝,直到凌晨媒体被驱赶走,警力撤走,她才敢走上前。
这时,抢救室终于有了动静。
医生摘下口罩,遗憾又疲惫地告知:洛鸢脑部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这里的医院没有医生有能力主持这场手术,只有最顶尖的脑科医生,才敢一博。
林菀颤抖着手拿出电话。
她要动用一切人脉,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找到最好的医生。
可是无一例外,她认识的所有顶尖级大夫都在会诊,为同一个人,A城叶家掌权人,叶肃。
病危通知单雪花一般,一张接着一张飞出抢救室。
林菀瘫坐在地,她已经连笔都拿不稳了。
叶清越走到了窗边,手指深深嵌入窗沿。
“笃,笃,笃”
强而有节律的龙头手杖敲击地面,威严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想救她吗?”
“只要你乖乖回叶家,当你的继承人。”
叶清越转过身,对上老人的目光,而他的身后有专业的医生团队,正是洛鸢急需的。
她说:“可以。”
叶肃眉锋耸起威严的褶皱,他很不满叶清越的答案。
这不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他朝身后手一挥,医生团队陆续进入了抢救室。
“你,跟我来。”
休息室内,叶清越看到了许久没见的小苗,她被洛鸢养的很好,胖了一大圈,一见到叶清越,喵呜一声,便朝门口扑来,却被叶肃扣住了后脖颈。
叶肃捏着她的后颈肉,高高拎起,小苗肉乎乎的小爪子在半空中扑腾,看起来很是惊恐,叶肃打量着:“这猫被你们照顾的很好,你喜欢猫?”
叶清越冷声:“放下。”
叶肃:“怪不得你变得这么心软。”
几乎是一瞬间,叶肃捏断了小苗的喉咙,小苗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喵呜,便再也没了任何声息。
叶肃松开了手,小苗像面条一样坠落在地,在自己的主人面前被人活活掐死。
这是警告。
从来便是如此,只要叶清越喜欢的,一定会被摧毁。
但凡叶清越脸上露出一丝痛苦,都会让叶肃感到快感。
叶清越不允许,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望着小苗项圈上的小树苗,狠狠攥了一把掌心。
那是洛鸢和她一起画下的。
小苗,小苗,小树苗一样茁壮成长。
很快,叶清越抬起了头,眼神堪称平静。
“一把年纪还杀生,你不怕遭报应吗?哪天从你最爱的董事位置上滚下来。”
叶肃一生最爱的便是他的公司,他甚至为了集团的控制权,不允许家族私下聚会,更不允许过年聚餐,他始终怀疑儿女会联合起来篡夺他的大权。
不过,叶肃很满意自家孙女带刺的话语,有血性,很像年轻时的自己。
他问道:“林家女儿和你什么关系,你喜欢她。”
“她救过我的命,仅此而已。”
叶肃审视着她,良久,他用手杖砸了砸地:“你逃走了整整143天,拖慢我对你的培养计划,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从今天起,你的时间全部属于叶氏,你将从基层做起,每一周换一个部门,每两个月换一家公司,没达到业绩标准就惩罚你重新轮一圈。”
*
“嘀…嘀…嘀”心脏监视器发出脆弱的声音,叶清越坐在病床上,看着虚弱的洛鸢,眼眶通红,
病床上的人仅仅依靠营养液维持生命,身材肉眼可见消瘦,她眼睛紧紧闭着,唯有眼角始终挂着擦不干的泪。
手术顺利,洛鸢平安度过了危险期,但依旧昏迷不醒。专家说这要靠病人的意志力,但是明显洛鸢受到的精神刺激很大,她的精神处于崩溃。
可想而知这件事对洛鸢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
昏迷越久,洛鸢成为植物人的风险便越大。
于是,林菀要对洛鸢进行心理干预。
“这是你们最后一面。”林菀对叶清越:“我请了医生对小鸢进行心理干预,她会记不得近期发生的一切…”
“包括你的存在。”
叶清越看到了,这人是叶肃带来的医疗团队的之一。
她不知道叶肃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叶肃。
果然,林菀沉下声:“我林家惹不起你叶家,我不能拿女儿和林家陪你冒险,我以后也绝对不会让小鸢离开这座岛,和你们碰面的,我林家会养她一辈子。”
叶清越沉默了很久,林菀看着她的身影,随着窗外的天色,一寸寸、一寸寸地暗了下去。
良久,叶清越对林菀道:“我能求您,以后不要干涉小鸢的决定吗?包括学业和婚姻。”
“可以,我只要小鸢开心健康。”
*
一个月过后,一架来自A城飞往C国的私人飞机紧急迫降在Z岛,救护车接走了因疲劳过度而发高烧昏迷的乘机人。
于是,叶清越终于找到了机会——两人待在了同一家医院。
她不求同洛鸢见面,只想远远看一眼。
看着看着,她便贪心了起来。
此时的洛鸢刚刚苏醒,却依旧闲不住性子,在走廊和小护士聊天,小护士被逗的哈哈笑,而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是林菀挑选来和洛鸢培养感情的。
洛鸢太倔了。
林菀不敢保证洛鸢什么时候会想起来,只能祈求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身边能有一个人绊住她,不去接近叶家,不去靠近叶清越。
洛鸢走路还不是很稳健,那个人搀扶了她一把,她转过头朝那个人笑得灿烂又熟悉。
叶清越忽然冲到了卫生间,大口呕了起来。
连筋带骨的呕吐。
叶清越的胃部翻江倒海的痛,连日不停的工作和往返学校的学习,让她的身体濒临极点。
“你好?”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叶清越抬起头。
洛鸢被这人寡淡无比的眼神惊了一瞬,她找回要说的话:“你还好吗?”
看到眼前人手紧紧摁在胃部,心中了然,洛鸢将保温杯一把塞进眼前人的怀里:
“喏,我这里有热牛奶,保温杯是新的,你放心用。”
叶清越垂眸敛了一下眼神,她对这股气息已经熟悉到隔着杯子都能闻到甜丝丝的牛奶味。
依旧还是加过蜂蜜的牛奶。
门口有人在唤“小鸢。”
洛鸢高声应了一下,然后对眼前人说:“我朋友在等我了,保温杯不用还了,再见。”
“等一下。”身后的人喊她:“你掉东西了。”
洛鸢接过一枚铜制校徽,她认识,是大名鼎鼎的A大。
“这是我的?”
“是,从你口袋掉出来的。”
眼前的人缓着声气,眼眶带着呕吐过后的湿润:“你是想考A大吗?”
洛鸢笑着说:“可能是吧,我记不清了。”
门口的人又唤了一声“小鸢”
洛鸢没再留恋地走了。
她们终结于陌生人之间浅尝辄止的交谈。
旁边的人和洛鸢搭话,问她手里的校徽哪里来的。
空旷的医院走廊传来洛鸢的声音:
“一个好心人捡到还给我的。”
*
“来,新娘子挨的近一些,再近一些!诶?叶太太怎么摘下了婚戒呢?”
洛鸢挂念着发烧的叶清越,想快速拍完照片,带人回去休息,闻言,她赶忙从口袋掏出婚戒,手忙脚乱的。
婚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叶清越从缓神中醒来,弯腰捡起来。
洛鸢双手接过,然后便听到叶清越忽然问她:“你知道是谁捡给你的?”
洛鸢难得愣了下:“你啊。”
叶清越:“我是谁?”
洛鸢疑惑:“你就是你啊。”
洛鸢不明白叶清越为什么会问这个套娃式的问题,但很快便没有心思细想了。
“亲一下!亲一下!亲一下!”
现在是婚纱照的最后一张,有人起哄,接着一呼百应。
洛鸢抿唇,小心问道:“会不会冒犯你?”
她在想,毕竟这里渡口,是叶清越和白月光有共同回忆的地方。
叶清越笑了下,没有否认:“你是我太太,当然可以冒犯我。”
洛鸢不再忸怩,鼻尖错着鼻尖,她吻上了叶清越,叶清越顺势揽上了她的腰。
一颗温热砸到唇角,洛鸢愣了一下,她想睁开眼去瞧,是不是叶清越的眼泪,双眼便被覆上手。
叶清越遮上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洛鸢感受到无名指套上婚戒,接着听到叶清越说:
“这是你的妻子捡给你的,你记清楚了。”
第62章
摄影团队将修好的婚纱照发到邮箱, 洛鸢略微看过后,便将图组传给了叶清越。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叶总直接甩给她了一通电话。
“创作灵感找的怎么样?”
电话里, 那人的声音透着清冷的疲惫感。
洛鸢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叶清越的电话了,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拍婚纱照。
那天之后,叶清越赶回A城,而洛鸢的颁奖礼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推迟了一周, 她便跑到山里来找灵感。
两人各忙各的,只能用消息联系。
于是这半个月,洛鸢常常借口信号不好, 单方面草草了结叶清越的讯息。
洛鸢声音有些发虚:“灵感找的还不错。”
叶清越一声轻笑:“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
“你知道的, 我…我在山里, 信号一向不好。”
其实,洛鸢是在有意疏远叶清越,将两人的关系死死框在协议婚的界限内。
她实在不想当别人的感情替身。
“明晚有场商务晚宴, 就在Z岛,耽误你一晚上时间, 可以吗?”
洛鸢笑道:“老板有需求,我怎么样都得抽出时间,我总不能拿着十万的月薪, 不干活吧。”
她相信叶清越一定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叶清越沉默着,没有搭腔,她好像摘下了眼镜, 金属半框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没有画面的声音最能催生想象力,洛鸢的身体快过理智, 脑子本能地里跳出不合时宜的画面。
摘眼镜,这是她们□□前的必经步骤。
洛鸢一直觉得这个动作很性感, 尤其是叶清越来做,暧昧又蛊惑的信号。
电话并没有挂掉,洛鸢清咳一下,贴心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吗?叶总。”
“既然如此……”叶清越似乎仰起了头,电话那头的声线格外松弛:“都是成年人,你应该清楚我有什么需求。”
“明晚不许走,陪我回房间。”
很赤.裸的暗示。
洛鸢心口火燎。
*
挂断电话,洛鸢坐在飘窗,心绪杂乱,她朝窗外正好能瞧见母亲家族的老宅。
破旧凋敝。
林宅高高的大门上,法院查封的封条被撕了下来。
也不知道被哪个冤大头买了下来。
要知道,林宅一直被本地人戏称是“风水不好”的凶宅,自从她的父亲洛飞因经济犯罪被送入监狱,没过几年林家又莫名破产之后。
“小小姐,该喝中药了。”
洛鸢合上腿弯的书,夹上书签,然后接过温热的碗:“柳姨,和您说过很多遍了,您叫我小名就好,我早就不是小小姐了。”
柳姨手擦了擦围裙,笑道:“哎呀,您啊永远是林家的小小姐,我这么多年的习惯就不改了。”
她又问:“今天头疼严重吗?”
中药翻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洛鸢凑近碗边闻了闻,便皱起鼻子,满脸嫌弃。
不知为何,自从来到Z岛,洛鸢便头疼得厉害,记忆力也下降,Z岛稍有名气的医生都看过了。
查不出任何原因。
洛鸢只好从老中医那儿开了中药,就算治标不治本,缓解下头痛也是好的。
“唔——好多了。”洛鸢捏起鼻子,准备一口闷完。
这碗比泥土还浑浊的药不能细品,就像她和叶清越的婚姻,图个含糊,撑撑就过去。
洛鸢一口气闷了下去,松开鼻子的那刻,到底是没捱住喇舌头的苦涩,她还是被苦到反胃。
“快吃糖顺顺……”柳姨递去一颗糖。
洛鸢含了进去,她皱着脸,苦到脑仁发懵,又甜到齁嗓子。
这家民宿老板很爱书,书橱满满登登。
来这里有段时间,洛鸢除了自己住的屋子和堂屋,里里外外早已摸透了遍。
书房久久没人气,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洛鸢坐在书房,独自缓着精气神。
屋外山林苍翠,还能听到潺潺流水声,她的脑子渐渐通透了许多。
这种世外桃源的松弛劲儿,会上瘾的。
洛鸢曾经是特别倔强的人,她像是拧紧的发条,不论是任何事,都能激发她过度旺盛的欲望。
高中时,她的脑子受过伤,记忆力受损,反应也变得比别人慢,成绩吊车尾,只是有过一小段时间的进步高光。
洛鸢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就想考最顶尖的大学,A大。
没人相信她可以,洛鸢便发狠了劲儿。
不是爽文中的仅仅高三一年逆袭A大,洛鸢从高一刻苦到高三,她几乎没有一日休息地学习、补课、刷题……
三点一线的枯燥无趣,横跨所有的高中生涯。
洛鸢做到了,她考到了,以Z岛状元的身份。
但是在感情方面,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洛鸢不一样,南墙刚瞧见一块砖头,她便转头就跑。
撒丫子跑。
如此想来,洛鸢忽然不拧巴了。
也就一年半的时间,她就当打两份工,尽职尽责就好。
洛鸢甚至给叶清越发消息:
[明晚再给你留三个小时够吗?]
[晚上灵感多,完事后我要赶回山里写稿。]
消息框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
半响,洛鸢才收到叶清越发来的一个“嗯”
洛鸢寻思半天,总觉得这个“嗯”字,实在不至于打一分钟吧?
她万万没想到,手机那端的人早已被气到扶额。
*
近日头疼,洛鸢连带着睡眠少了起来,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干脆早起打扮了一番。
柳姨得知洛鸢要陪妻子出席晚宴,提出想要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她甚至换上了老花镜。
洛鸢调出了婚纱照,任由柳姨看。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柳姨眼神复杂起来。
洛鸢知道柳姨一向不看好婚约,她什么也没有说,左右这段婚姻还剩一年半时间。
没想到,柳姨笑着递给她一束花:“拿去送人家,妻妻时不时送些小礼物有利于增进感情。”
是今早刚采摘的,花瓣上面还沾着露水。
洛鸢:???
直到坐上叶清越派来的车,洛鸢捧着比半个人还高的花,还是一头雾水。
柳姨怎么还有要撮合她们的意思?这态度转变也太快了吧?
*
距离晚宴有一段时间,叶清越手头还有公事处理,洛鸢只好先来到酒店房间,然后一同出席晚宴。
消音地毯吞食了每一声脚步,门半掩着没关严,离近了,洛鸢由敞开的那道缝隙中看见伏案忙活的模样。
叶清越坐在宽大办公桌后,她手边那杯咖啡冒着热气,满室醇厚的咖啡香、沉稳的油墨香混合着清冷的木质香。
这些气息尽数让昨晚难眠的洛鸢莫名心静。
洛鸢双手被占用,她用手肘抵上门。
那一大束花十分吸睛。
是送给叶清越的。
叶清越可能是习惯洛鸢反复无常的热情,她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放下文件,双手从容接过花束。
她轻声道:“很漂亮。”
洛鸢迎上她的目光,想多余一嘴,但又默默闭上了。
房间恰好有一只空花瓶,叶清越抽出了十来支花适当折枝插了进去。
还剩下一大捧花没有用上,她决定带回去给别墅每只花瓶都插上。
“工作处理好了?”洛鸢问她。
“嗯,可以出发了。”叶清越低头看着被弄脏的双手,手腕蹭上了泥土。
洛鸢注意到叶清越轻轻皱起的眉头,知道对方洁癖又犯了;“去洗个手吧。”
洛鸢反应了一下,她问:“怎么不让李助理来弄这些?”
叶清越:“我想自己来。”
洛鸢:“……好吧。”
她没想到自己随手带来的花能得到叶清越如此珍视,心头难免熨帖。
车已经备好,李助理上来催促了一趟,但是洗手间的水流声还没停,洛鸢挤进去查看情况。
叶清越正细致地搓洗着指缝,盥洗台位置有限,她侧过身让了让:“你洗吗?”
洛鸢手掌也有灰尘,就沾了点水揉上泡沫,动作间手指在灯下晃出银光,是两人挨得极近的婚戒。
酒会主办方没把进场时间锁死,七点半两人出示邀请函入场,还遇上了不少同样姗姗来迟的宾客。
两人并肩走出电梯,碰到不少自动迎上来攀谈的人,叶清越含笑打招呼。
李助理忽然发现今晚的老板比哪一天都和善可亲。
洛鸢看着满宴会厅的企业家,问他今晚有什么注意事项。
李助理最近被老板凝重的表情搞出了心理阴影,于是跟老板的枕边人说话也提防着说错话:“您亲自去问问叶总?”
洛鸢:……真没用,她就是不想去招惹叶清越才问的他。
叶清越从人群中抽身,朝她走来,指尖端着一杯香槟。
洛鸢明白,这杯酒将是叶清越的交际摆设,叶氏总裁自然有权利拒绝敬酒。
“我长得像是什么豺狼虎豹,太太这么怕我?”叶清越望着洛鸢笑叹道。
洛鸢摸摸鼻子:“那倒不是,我是怕打扰你。”
她的掌心裹着红酒杯身,酒杯捂得温热,不难看出想把自己包装成老练的模样,但小细节轻易便暴露出了阅历。
倒不是露怯,曾经还是林家当家人的女儿时,她就是宴会交际花,可是最烦这些社交礼仪,林女士也愿意惯着宝贝女儿,洛鸢自然怎么开心怎么来。
可是如今她是叶太太,代表着叶清越。
叶清越看出来洛鸢的紧张,碰了碰她紧绷的肩颈:“别紧张。”
恰逢有接待生端着酒盘,询问是否要换酒,叶清越压住洛鸢的手腕:“这杯已经失去饮用的最佳温度了,换一杯吧。”
洛鸢抿了下唇:“好……”
叶清越温声道:“你怎么放松怎么来,我只是来和一位叶氏股东交涉,你陪在我身边就好。”
洛鸢点点头,终于泄出一口气。
宴会方式比较自由,洛鸢才端了一小盘开胃菜,抬头便瞧见有人迎面走来,是位卷发女士,年龄五十岁上下。
洛鸢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但看到叶清越朝她手抬了一下香槟,便猜出来了。
这位应该就是叶清越口中的那位叶家股东了。
“小叶总,我们又见面了。”
对方伸出右手,叶清越手中的餐盘被洛鸢默契端离,她得以空出手虚握对面的手,顷刻便松开:“你好,杨老板。”
杨老板在两人的无名指来回一扫:“这位是……”
“我太太,我们已经结婚快两年了。”叶清越坦然道。
洛鸢冲她颔首一笑,举了举手中的盘子表示占着手不方便握手,随后亲昵地用手肘轻碰叶清越的胳膊,待她的妻子也转头看向她的时候,洛鸢低声说:“你们聊,我去别的地方。”
她看出杨老板眼中的急切,猜想有十分重大的事情要和叶清越私下商量。
“好,我很快去找你。”叶清越也亲密地拍了拍她的后腰,在外人看来是一种“等我”的暗示。
“你们妻妻的感情真好。”洛鸢走远一些,依稀听到杨老板如此说,至于叶清越的回答,她并没有听到。
洛鸢径直来到露台透气,抹胸晚礼服压的她快喘不过气,她挑了假山后面的位置落座,晚风被挡掉大半,轻轻吹拂在脸上很舒心。
她看了一下表,估量了一下等叶清越谈完公事,陪那人回酒店……再三个小时后,什么时候可以回山里写稿。
所幸没多久,叶清越便寻到了洛鸢。
洛鸢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于是问:“喝酒了吗?”
谁料叶清越承认得爽快:“是。”
“挺多的。”她补充。
洛鸢:“好的。”
叶清越捏了下鼻梁,呵出笑音:“可以问我要不要扶吗?”
洛鸢很乖地重复:“要扶你吗?”
“要。”叶清越朝她敞手,甚至还往洛鸢那边栽了一下。
洛鸢赶忙上前搀扶住那人。
掌下的肩头任由她握着,对外高岭如霜的叶总,绝对不会放任任何一个人与自己长时间亲密接触,但是洛鸢可以,作为她的太太。
洛鸢将人搀回车的路上,不少人朝她纷纷投来目光,她心头升起不可名状的满足感,但很快被扑灭。
“叶总,最后一名股东已经向您发来邮件,表示愿意帮助您……”李助理坐在商务车前座,朝后座的叶清越微笑报告。
说到重点,他停顿了一下:
“撤职老叶董,换您上任新董事。”
洛鸢正在喝水,她差点一口水没呛到。
啊?这是她能听的吗?
“您已经争取到了三分之二的股东信任票,足够您在股东大会上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李助理转过头朝叶清越点头:“如您的计划,对老叶董的不信任投票将在您和太太婚礼前进行。”
叶清越回到车上倒是清醒了许多,她在‘执行董事不信任投票’的申请书上唰唰两笔签下名字,利落地合上文件,淡淡道:
“这会是很好的新婚贺礼。”
洛鸢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坐在车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就是传说中的“逼宫”吗?
一声轻笑,叶清越从扶手箱拿出一包糖,递到洛鸢面前,道:“尝尝喜糖怎么样?”
李助理笑着说:“太太有所不知,叶总这些天派了不少喜糖呢,我们叶氏上下都收到了喜糖,甚至合作伙伴也收到了呢。”
洛鸢有些惊讶,看起来叶清越很期待这场形式婚礼。
她捏了一颗奶球,含入嘴里,叶清越则挑了个看上去没那么甜的陈皮糖。
“接下来什么打算?”叶清越问。
洛鸢:“半小时后回酒店,三个小时结束?”
叶清越:“……我是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洛鸢有些羞愧,搞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事。
“一星期后,颁奖礼结束,我就回别墅了,正好能赶上过年前。”
叶清越问:“要我陪你回洛家过年吗?”
洛鸢:“那叶家那边呢?”
叶清越:“你知道的,我家没有过年团聚的说法。”
洛鸢愣了一下,心想她怎么会知道呢。
不过,洛鸢立刻脑补出了叶家内部有多么不和的场景。
华国人没有春节团聚的说法……这很值得细品。
洛鸢想了下,回答:“欢迎叶总。”
叶清越笑了下。
两人也没有其他可以聊的了。
商务车汇入车流,叶清越含着陈皮糖,和李助理商量“逼宫”细节。
洛鸢神游中,她默默观察着,眼前人说话时下意识把糖球顶到腮帮,一贯清淡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表情,但看起来要比大多时候生动不少。
不知是不是叶清越察觉她的注视,唇边笑意微微,但在抬头看到洛鸢身后的车窗,忽然瞳孔放大,变成了惊呼:
“小心!!!”
紧接着,她被叶清越紧紧护到了身下。
刹那间,天翻地覆。
爆炸一般飞溅的碎片,剧烈刺痛的耳鸣,身体被重石撞击的疼痛。
洛鸢侧面撞来了一辆大卡车。
很快一切归于平静。
车祸现场留下黑黢黢的轮胎痕,商务车被撞翻在地,轮胎滚起阵阵白烟。
身上人毫无动静,洛鸢撑着眩晕的脑子,想睁开眼睛,但睫毛被什么黏稠的液体糊住,接着,她闻到了血腥味。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
当洛鸢从充满刺鼻消毒水的病房中醒来,已经是车祸第三天了。
她不顾护士的劝阻,第一时间拔管翻身下床,忍着全身重石碾压般的疼痛,冲到叶清越的病房。
叶清越病房门口围满了人,西装革履的,不难看出全是叶氏的人,有高管有股东。
洛鸢咯噔一下,心好像重重被接连捶打。
李助理挤出人群,对洛鸢悄声说:“太太,快和我进去,叶总需要你。”
洛鸢深呼一口气,忍住天旋地转的眩晕:“带我进去。”
谁料,她一推门,便瞧见病床上的人正捧着手机。
但很快,洛鸢刚松下的气又被提了起来。
那人像是第一次见到智能机,单用食指戳着屏幕,面容严肃到好像在处理上亿的合同,她问:“李助理,指纹解锁在哪里?”
洛鸢看了眼叶清越头上裹着的纱布,又看了眼满脸悲痛的李助理。
李助理朝她点点头。
得知叶清越失忆,洛鸢问:“失忆到什么程度,比如还记得我是谁吗?”
病床那头传来清冷的嗓音,洛鸢听到叶清越说:“你是我太太。”
洛鸢挑眉,还不错,那至少应该还记得她们是假扮妻…
“刚刚听股东说,我们很恩爱。”
洛鸢:??!!
啊?
第63章
失忆就像是分割岭。
失去记忆前, 叶清越是高不可攀的叶氏总裁,喜怒不形于色。
失去记忆后,叶清越透着有血有肉的可爱, 肆意表达自己的情绪, 很黏人,也不会再因为工作而委屈自己的身体。
比如,即使文件还没看完, 叶清越依旧会垂下眼睛和洛鸢说想要吃饭。
勒绷带的手打不开瓶子,叶清越不再逞强地使劲地磨红掌心也要拧开,她会递给洛鸢, 安安静静地等洛鸢打开递回她。
更要命的是, 洛鸢要写稿, 叶清越会拉拉她的袖子,轻声问:可以陪在她身边写稿吗?不然她会很想她。
我的天,这么黏人的叶总。
洛鸢有亿点点抵抗不住。
此时此刻, 洛鸢陪在叶清越身旁写稿。
“洛鸢!为什么不让我探病叶姐姐,是不是你偷偷挑拨我和叶姐姐的关系!!”
“我们不是盟友吗?”电话那头的杨芙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
洛鸢正双手修改着稿子, 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瞧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才挑眉道:“是你叶姐姐不愿意见你, 和我无关。”
一副看热闹不嫌大的语气。
“你胡说!!叶姐姐怎么可能……”
在接收到叶清越点头的暗示,洛鸢毫不留情挂掉电话。
叶清越真的不想见杨芙。
洛鸢很疑惑,李助理已经和叶清越介绍过了两人之间的渊源,
所以,失忆而有意避开杨芙的理由并不成立。
于是, 洛鸢有一点好奇,好吧, 是亿点点。
她看向病床上的人。
叶清越在把玩手腕上的表。
自从失忆后,洛鸢发现叶清越似乎很喜欢盯着某样物什发呆,和以往惜秒如金的叶总大相径庭,整个人的气质慢了下来。
“我的手表为什么不走了?”没想到叶清越率先问她,声音有一点委屈。
询问的话到嘴边又转了口,洛鸢解释道:“修表的老师傅说,表曾经被海水浸泡过,没有及时处理,里面的零件腐蚀了。”也没有办法修了,因为表的年代太久了,已经停产了。
洛鸢吞了后半句话,她总是看到叶清越摩挲着表带上那几道很深的刮痕,直觉这只表对于叶清越的意义很重大。
她不敢贸然开口,怕刺激到叶清越。
叶清越倒是坦然许多:“难怪,我以前掉过海,不止一次。”
洛鸢问:“掉海,很危险吧?”
她在引诱叶清越回忆,这样有利于恢复记忆。
叶清越思考片刻:“当时在下暴雨,海浪很高,我不停地呛水,失去了重心,只能在海面挣扎,撕心裂肺地喊着名字,脚也被礁石割出了不少伤口,又一次巨浪中,我的脑袋差点砸到石尖,幸好有人救下了我。”
刹那间,洛鸢脑海里闪过画面。
感同身受一般的窒息,甚至她的心脏好像被大力攥了一把,很痛。
洛鸢不明所以地捂了一下心口,尖锐的痛感之后,茫然的虚无感将她笼罩。
好奇怪的感觉。
手机又响了。
“叶姐姐愿意见我了?”
洛鸢:“哦不是,我以为是我们俩的外卖呢”
“拉黑名单。”叶清越的声音淡淡飘来。
“好的。”
电话那头的杨芙气得直跳脚,她听到了叶清越的声音。
洛鸢夸她:“看来手机已经适应的不错了,连黑名单都知道。”
叶清越:“嗯哼~”
失忆后的叶清越连语气都变得生动许多,洛鸢很喜欢她这样的鲜活呢。
洛鸢好奇发问:“为什么不愿意见杨芙?你们的关系应该很好。”
叶清越抬眼看了洛鸢一眼:“我们是什么关系?”
洛鸢迟疑道:“……妻妻?”
叶清越偏头瞧她:“请问太太,有我们的关系好吗?”
洛鸢纠结地皱起眉眼。
她该说好还是不好呢?
自从叶清越失忆,洛鸢现阶段有两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一是照顾叶清越的情绪,保护她尽快恢复记忆。
二是隐瞒叶清越失忆的事实,稳住股东和股民。
叶清越作为叶氏的执行总裁,她的身体状况牵动着叶氏上百亿的市值。
外界,叶清越出车祸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无数投资者要求叶氏披露她的健康信息,股东也在观望,但凡这位年轻总裁稍有不慎,这群人便会倒戈。
届时,叶清越不仅没法逼宫董事,甚至连总裁之位也不保。
她会被叶氏扫地出门。
生意场残酷如此。
尽管压力巨大,叶清越真正的身体状况依旧保密措施很严密。
而洛鸢作为叶清越的妻子,她也仅仅从医生口中得知,叶清越受了内伤,脑部创伤尤其严重,受不得任何刺激。
至于再进一步的详细病历报告,她接触不到了,也无从得知。
“在婚姻方面,我一向不会委屈自己。”叶清越像是不满意洛鸢的迟疑,于是给她暗示。
洛鸢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她当然不愿意委屈自己婚姻,因为她不过是我选中的受精卵。”
将人看成受精卵,是如此没有人权的羞辱。
洛鸢冷声拦下:“不管你是谁,出去!”
“从小没有感情滋润,现在对感情渴望一些倒也正常。”叶肃看了洛鸢一眼,像是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冷哼一声:“可惜了我的心血,培养你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变你骨子里优柔寡断的本性。”
洛鸢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没想到叶清越和自己姥爷的关系会如此剑拔弩张。
只是自家外孙女头上那么大的绷带,这人的眼睛像是出气的,连看都不看,每一句话都带刺,简直不堪入耳。
洛鸢并不想卖他面子,也不想在叶清越面前和旁人争论,她正要叫保安进来,却被叶清越拦下。
“先出去吧。”
“可是……”
叶清越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李助理也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朝洛鸢点点头:“太太,我来了。”
看来这不是她能参与进去的事情。
有李助理照应,叶清越失忆的事情大概能暂时保住,洛鸢放下心出了病房。
病房外,她靠在走廊,同时又有一点失落。
这还是失忆后的叶清越第一次不黏她了呢。
洛鸢叹息了一声,便看起了李助理转给她的文档。
有股东关系图、每位股东和叶清越关系的远近、甚至还有处理公司日常事务的注意事项,以便洛鸢帮助叶清越处理一些简单事务,分担她的工作量。
马上就要股东大会了,叶清越要在股东大会上突袭叶肃。
叶清越就是军心,叶清越在,股东们才敢和老叶董对垒,所以每天都有不少股东来刺探叶清越的状态。
洛鸢作为表面上和叶清越关系最亲密的人,她要打好辅助,因此还要学着了解叶清越过往。
她已经看过叶清越的履历,详细到每年每月,上面完整记录了叶清越枯燥又窒息的成长轨迹。
毫无人情,只有源源不断的培训课,上面甚至没有叶清越的生日记录。
很奇怪的是,履历上有近一年的空白期,在叶清越十八岁时,而那段时候之后,叶肃似乎变本加厉,叶清越的日程简直忙碌到反人类,洛鸢甚至看不到叶清越的休息时间。
这哪里是在培养继承人,是在筛选钢铁人吧。
叶肃已经衰老到要坐轮椅了。
叶肃被人推出病房的时候,洛鸢特地找了块小石头,朝门口踢去。
“绊死你!等着被怼下位置吧!”
接着她听到叶肃的身边人问:
“您是说,小叶总失忆了?”
叶肃嗤笑,带着掌权多年的自信:“她想要弄我下位的眼神太直白了,不像老谋深算的叶清越了,倒像十七八岁的牛犊子,藏不住事。”
洛鸢心一沉。
她焦急地回到病房,说了这件事。
叶清越却不以为意地反问了她:“你还没有我的回答问题。”
洛鸢“呃”了一声:“什么问题来着?”
“我们是妻妻,但是我们恩爱吗?”
洛鸢在考虑说出“她们之间不过是协议婚”的这个事实,对于还在病中的叶清越会不会是一个震撼。
手机嗡鸣,杨芙又开始新一轮轰炸洛鸢的电话。
洛鸢烦不胜烦,叶清越伸手挂断了电话,然后洛鸢眼睁睁瞧见叶清越将人拉进了黑名单。
“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叶清越满足了洛鸢的好奇:“她说我们是协议婚,没有感情。”
她望向洛鸢:“所以,我不想见她。”
洛鸢抿了下唇,这一次她想及时止损,不想又一次陷入叶清越感情替身的漩涡。
她对叶清越向来没有抵抗力,最好的办法便是叶清越自动远离她。
“我有个事情想要和你说,其实我们……”
叶清越轻轻嘶了一声,手捂上太阳穴,眉头痛苦地皱起来,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模样。
洛鸢顿时警铃大作:!!!
“你忍一下,我去叫医生!!”
*
医生仔细检查过后,严肃叮嘱洛鸢不要刺激病人。
洛鸢垂着脑袋连声应好,认错态度极其良好。
叶清越安静地靠在病床上,柔顺黑发披在肩头,看起来温良无害:
“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事情?”
洛鸢真是怕了:“我想说我们确实很恩爱。”
叶清越点点头,表示满意。
第64章
叶肃向外界传出叶清越失忆的消息, 一时间流言四起。
叶清越为了安抚股东的情绪,宴请了叶氏所有股东,洛鸢作为叶夫人, 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生怕出了差池。
有限的宴会时间,小股东忙着攀关系,大股东在忙着打探流言的真假, 所幸情况比洛鸢想象的要好许多,叶清越待人接物还是和以前一样从善如流,只要少说话, 就能让人挑不出错。
洛鸢负责在一旁打话术太极、挡酒, 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可惜百密一疏, 到了吃药的时间点,洛鸢退场,亲自为叶清越备药。
等再返场的时候, 洛鸢一靠近叶清越,就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味儿:“你这是喝了多少?”
失忆后的叶清越一个人自然斗不过这些人的劝酒, 趁洛鸢不注意,这些老油条反扑了回来,叶清越被灌了不少酒。
洛鸢暗骂这群老狐狸, 她担忧道:“有没有不舒服?”
叶清越摇头。
洛鸢又问:“有被别人套走什么信息?”
叶清越依旧摇头,忽然唤了一声:“老婆。”
洛鸢心头一紧,便问:“知道我是谁吗?”
叶清越被她拥着往前走:“洛鸢。”
洛鸢问:“洛鸢是你的谁?”
她们之间一直以含蓄的“太太”“夫人”相称, 洛鸢从没听过叶清越称呼得如此亲昵,于是有了大胆的猜想, 追问了下去。
叶清越脸上毫无害臊之色:“老婆。”
这个称呼再次由叶清越嘴里跳出来,是突然的, 也是平静的,轻飘飘浮在宴会厅中,洛鸢却感觉到一股热浪自身体某处腾升,四窜得口干舌燥。
她能确定,叶清越喝醉了。
洛鸢不清楚叶清越的酒量在哪里,但是在她有限的了解中,叶清越不常喝酒,所以很可能酒量并不是很好,更何况,她没有见过如此坦诚的叶清越。
洛鸢摸不透此时心中所想,总之舍不得走太快了,偏头附在叶清越耳边听上了瘾:“再叫一遍。”
叶清越喝醉了还是那副矜贵模样,她说:“没有意义的事情说这么多遍干什么?”
没意义?
洛鸢忽然想起这人毫无感情色彩的成长轨迹,她的手便从叶清越的肩头落下,牵起那人垂在身侧的手。
她得让叶清越知道这事儿做多少遍都很有意义。
叶清越的酒醉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牵着叶清越的手提前退场,宴会酒店老板倒是考虑周到,直接额外提供了酒店套房。
接待生将她们引到楼上,期间洛鸢一直没有松开叶清越的手。
等接待生轻轻把门带上,洛鸢便疑惑道:“酒店老板为什么会为我们安排套房?帮我们找代驾岂不是更省钱省力?”
“为了成人之美,老板看出了我们的关系,是想我们…日后欠人情。”叶清越托着洛鸢戴婚戒的手指。
洛鸢点点头,没有深想下去,今晚叶清越喝了满肚子的酒,这不利于药的吸收,于是她点了饭菜上来。
吃饭的时候,叶清越很没有精神,今晚宴会一通应付下来整个人很乏累,而且还有很多药丸等着她吃。
洛鸢满脸新奇,她看到叶清越竟然在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数米粒玩,有一搭没一搭的。
等叶清越吃完饭,洛鸢捧着一大把红的、蓝的药丸递到那人面前,
叶清越罕见地扭过了头,她拒绝吃药:“这些药丸太大了。”
叶清越喉咙细,咽药要比常人痛苦不少,以前没有见叶清越对此闹过脾气,失忆倒是把她撒娇的心气诱了出来。
洛鸢乐意哄她,利诱道:“乖乖吃药,我明天带你到外面逛一逛,好不好?”
洛鸢知道叶清越一直想去外面散散怠气,但她们常常要周旋于各个股东之间,并没有时间付诸行动。
果然,叶清越一听这话,听话地接过水杯,一口口吞水咽下了药。
接过空杯的时候,洛鸢新奇又好玩,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玩米饭、别扭不肯吃药,这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碎片才构成了一个真实的、有血肉的叶清越。
趁着洛鸢发愣的期间,叶清越薅住她的两片衣领:“你也喝了很多酒,热不热?”
洛鸢摇摇头:“不热,我酒量好,你喝醉了才会热,我给你解衣服。”
叶清越垂着眼,目睹洛鸢为自己宽衣解带:“骗我,你很烫。”
洛鸢用手指拨开她的衬衫扣,接着缓缓向下一粒粒拨去:“哪里烫?”
叶清越认真道:“掌心。”
鉴于叶清越失忆之前两人分寸的婚姻关系,洛鸢每一个动作都故意做的缓慢又细致,好让未来叶清越恢复记忆,也能抓到每个细节,并且认清眼下若是自己有丝毫逾矩的举动,叶清越全然有反抗或者逃跑的机会。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掌心一直是这个温度,只是我们从前不常牵手。”洛鸢忽然道。
叶清越漂亮的眉毛纠起来,她好像受到了困扰:“我们为什么不常牵手?我们可是妻妻。”
洛鸢没法解释,干脆闭嘴。
叶清越没有纠缠下去,配合她绕过话题:“我困了,老婆。”
洛鸢卡壳了一下,只见叶清越陷进两只枕头之间,静静望着她。
两只……枕头?!
叶清越的身体很放松,一只手松松拍了下身边:“你过来睡吧。”
洛鸢勉强一笑:“我不困,再去看一会儿文件,你先睡。”
她找了借口,逃掉了。
其实,两人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是对于失忆后的叶清越,洛鸢虽然享受叶清越的黏人,但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最深层次的亲密。
这会让她感觉自己是小偷,在偷别人的幸福,属于叶清越心里那个人的幸福。
*
洛鸢头痛到睡不着,干脆通宵看了文件,她需要替叶清越分担一部分担子。
第二天一大早,她撑着酸胀的太阳穴,灌了一杯美式,便带着叶清越来到林宅附近。
失忆后叶清越对幼稚好玩的东西很感兴趣,比如动画片、零食,有次洛鸢捱不住叶清越的好奇心,给她了一瓶汽水。
叶清越第一次喝雪碧,形容不出舌尖的感觉,便道:“汽水有电。”
洛鸢一面觉得可爱,一面为她心酸。
至于以前常看的金融之类的新闻……叶清越反而一听就头痛。
洛鸢咨询过医生为什么失忆后会性情大变,心理医生给出的专业回答是:这是身体在自我弥补感情缺失。
林宅附近正好有一处游乐场,洛鸢打算带叶清越玩。
两人临到游乐场,叶清越却变了主意,执意往山上走——林宅方向。
洛鸢愣了一瞬,只能迈腿跟上。
林宅大门紧闭,门口荒草丛生。
洛鸢倒是知道有一处洞,是她小时候经常偷跑出来玩的秘密通道。
但是,宅院到底已经被拍卖给别人了,洛鸢纵使再想进去回忆往昔,也不可能了。
叶清越主动提出在附近溜达一会儿。
两人绕着林宅溜达了一圈,绕回来的时候,大门不知何时虚虚开了一道缝,跟变魔术一样。
洛鸢犹豫。
叶清越一把牵过她的手,低声说:“走,我们偷溜进去一会儿。”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院子,一道橘色的影子猛地从枯萎的花丛中窜出来,洛鸢第一时间将叶清越护在身后,待看到是一只橘色的小猫,松了一口气。
小猫自来熟地蹭到两人的脚边,翻滚着肚皮,讨要抚摸。
洛鸢蹲了下来,呼噜呼噜顺着毛,惊喜道:“是女孩子,她很漂亮。”
叶清越久久凝视着,直到洛鸢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才温声道:“我们带回去养吧。”
洛鸢顿了一瞬,点点头道:“给她取个名字吧。”
“这很像一颗小树苗。”叶清越指着小猫爪橘白相间的花纹:
“叫小苗吧,希望她茁壮成长。”
*
叶清越举办宴会之后,流言渐渐平息了许多,洛鸢便慢慢将重心移回了本职工作。
颁奖礼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要重新规划,洛鸢又得写剧本,又要配合主办方折腾来折腾去。
处处都是开不完的会议,写不完的剧本。
无可避免地,两人见面都时间渐渐变短,从一天早中晚三面,到一天早晚两面,再到如今一天连一面也见不到。
洛鸢自觉冷落了叶清越,于是在听到李助理汇报叶总最近胃口不佳、总是吃不下饭时,她便精心为叶清越准备早餐,然后再赶去上班。
直到有天加班结束,洛鸢接到了叶清越电话。
“半夜我听到小苗在叫,以为她饿了,没想到她不要罐头,扑到我身上,要我摸摸她的头。”
洛鸢揉着酸胀的肩膀,坐进车中:“那你摸了吗?”
叶清越:“摸了很久。”
洛鸢扬起笑,叶清越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浓了,果然当初留下小苗的决定是正确的。
“小苗感情需求很强,确实很黏人。”洛鸢道。
叶清越摇摇头:“是小苗知道这是食物,不是爱,某人却常常混淆。”
洛鸢揉肩膀的手顿住,接着她听到叶清越的声音离远了一些,像是抱起了小苗。
“我们可以去探班妈咪吗?”
电话那头紧接着喵呜了一声,一唱一和。
洛鸢迟疑:“我的同事几乎没人知道我已婚,所以……”
“嗯,没关系。“
洛鸢被叶清越打断。
她又道:“没关系的,打扰你了。”
“只是想带给你的汤是我熬了三个晚上,好不容易学会的,所以有些舍不得。”
清冷声线慵懒着,低低的带点委屈,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洛鸢握着电话的手狠狠一颤。
第65章
叶清越摁灭手机, 病房笃笃被敲响,小苗喵呜一声从她怀里跳了下去。
李助理推门进来:“叶总,车祸调查清楚了, 是老叶董安排的, 卡车司机是赌徒,前一个月他名下账户有一笔大额进账,不仅赌债全还清, 妻子儿女也被送出了国外。”
“我猜是风声走漏了,老叶董得知您要在股东大会弹劾他下位的消息,恼羞成怒, 这才要对您下手, 但是好像这场车祸, 又不像是针对叶总您的……”
李助理卡壳了一下,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困惑。
叶清越要学煲汤,李助理跟着她走到厨房。
叶清越系上围裙, 她从上面捻下一撮橘色猫毛,微微蹙眉, 洁癖发作的她仔细搓上洗手液,在平稳的水声中,说出了一道骇人事实:“我猜, 十字路口另一边还藏了一辆卡车,他们都收到指令,小鸢坐到哪边, 哪边的车便撞过来。”
李助理大惊:“叶总您怎么知道的?!”
叶清越淡淡道:“他不是要杀我,是想要威胁我。”
李助理灵光一闪:“就和当年老叶董刁难太太母亲家族一样?”
刁难的结果很明显, 林家不是叶家的对手,林家终结了破产, 洛鸢成了落难的大小姐,而当时的叶清越不过空有叶家继承人名头,连和叶肃同台打擂的资格都没有。
刀尖在圆滚滚的姜上打滑,叶清越的指尖顷刻滑出鲜血,被切出血,她将手指放到水龙头下简单冲洗,然后对着身后的李助理问道:
“这次我可以做好的,对吧?”
李助理垂手立在身后:“当然。”
*
另一边,刚挂掉电话的洛鸢心都要化了,结束加班回病房的路上,她一直挣扎在“叶清越是不是在和我撒娇”和“我真该死“的两种情绪中。
直到推开病房,淡淡药味飘来,洛鸢便清醒了。
叶清越治疗期间,整个人几乎是泡在药罐里,病房摆的药都是成批的,还专门码了一个柜子,整个房间都浸在淡淡的药香。
叶清越抱着小苗在膝头,一人一猫齐齐望着洛鸢。
洛鸢指着一柜子的中药西药,这样和叶清越解释——她需要养病,非必要不外出。
叶清越蹭了蹭小苗的耳朵,才淡淡道:“好。”
尾音低低的,比小苗的嘴角还下压,但依旧很听话地应下了。
洛鸢眼神飘忽了一瞬,心里怪不好受的。
因此,洛鸢得知叶清越要亲自下厨,为她熬汤。
洛鸢受宠若惊之余,又捧场万分。
第一次,叶清越炖糊了肉汤。
洛鸢安慰:“没事的,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会了。”
叶清越:“……再来。”
第二次,锅底又炖糊了。
洛鸢依旧安慰:“再一再二不再三,第二次半生不熟的,很正常,没事的。”
第三次……叶清越对着糊巴锅,沉默了。
洛鸢生气地叉腰指锅:“前两次糊,你没经验是你的问题,现在你有经验了还炖糊,这就不是你的问题,是锅的问题!”
“我们明天就换锅,不要它了!”
“噗嗤”叶清越被她逗笑了。
洛鸢也跟着笑。
叶清越手腕抵着灶台,问她:“我是不是很失败啊,连煲肉汤都做不好。”
洛鸢想到叶清越精准到分秒的、近乎苛刻的工作行程表,有一瞬心酸。
这人……对自己太苛责了,明明已经很完美了,还总是要对自己挑鸡蛋壳大小的刺。
“你尝尝,虽然不是汤干了,但是味道依旧很好。”
洛鸢夹出一小块肉,送到叶清越的嘴边,另只手接在下方。
清越抿下肉,意外挑眉。
洛鸢学她,也跟着满意地扬眉:“是不是?这是一锅成功的干锅肉。”
无人在意,病房半开的门外站着一道黑影,杨芙望着厨房两人其乐融融的身影,手指几乎要嵌入墙皮之中,嫉妒到眼眶发红。
半小时后,医院附近的某死胡同,有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监控死角。
杨芙指尖燃着一只细长的女士香烟:“喏,洛鸢的手稿。”
来人警惕着四周:“是她这次提名的剧本吗?”
杨芙不耐:“啧,废话,这还是洛鸢上大学时写的,用的信纸上方还有A大的校徽呢。”
“这事情不会查到我头上吧?我可不想惹清越姐生气。”
来人有恃无恐地笑起来:“放心,这事有你想不到的人罩着呢。”
杨芙:“谁啊?”
“还能谁,老叶董呗,不然你觉得我敢动叶总的太太?“
杨芙看着压低帽子离开的身影,吐了一口烟圈“这可比我想象的好玩啊……”
*
两人合力收拾干净厨房,天色已经很晚了。
叶清越喝的中药有安眠作用,喝过药,洛鸢便将人安顿上了床。
两人互道晚安,洛鸢轻轻合上房门,头隐隐泛痛,近日超负荷的工作让大脑提醒洛鸢该休息了,可是邮箱又收到了不少来自前辈的委托。
说是委托,倒不如说是要洛鸢免费替他们改剧本。
自从上岛受邀参与这次颁奖礼,洛鸢结交了不少编剧圈的前辈,二八定律在编剧圈体现的淋漓尽致,洛鸢想要往上爬,就意味着要迎合。
她已经不是当年有恃无恐的小小姐了。
林家破产这些年的历练,洛鸢大小姐的脾气磨掉了许多,面对这些圈层压榨,她已经能做到面色不改了。
改剧本的时候,适逢窗外在下雨,雨势渐大,洛鸢头疼很严重了,关节也在发疼。
才二十岁的年纪,染了一身病,都是还债打工染下的苦病。
骨缝如同蚂蚁钻,细密的疼,即便如此,洛鸢还是没挨住困,爬在书桌上睡着了,肘弯压着一封牛皮本。
是记账本,上面清楚记录林家破产以来的每一笔欠款,大到上几十万,小十几块,甚至某餐馆老板收留她,给过一顿晚饭,洛鸢都会将老板的姓名和餐馆地址,记的清清楚楚。
叶清越一页页地翻,指尖微顿。
[叶老板的福,我已经还清债啦!]
[今天回老宅啦,最新目标:买回妈妈的家!以前想都不敢想能有一天,幸好遇到了有叶总,跟着叶总果然有肉吃!失忆后的她很可爱,我……]
后面一段被用笔划上了粗粗的黑线,内容分辨不清了。
叶清越凝神看了一会,便移开了视线。
最新的一条是:
[提名奖项了!这笔奖金很丰厚,我必须要获奖!更重要的是,颁奖礼在Z岛,我要获奖给妈妈看,妈妈在天有灵,一定能看到。]
窗外雨声破碎地敲打窗户,叶清越垂下眼睛,一遍遍缕着洛鸢因忍痛被冷汗打湿的鬓发,眼眶染上一圈不明显的红。
*
洛鸢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抱到了床上,身边是叶清越清浅的呼吸声。
借着微亮的天光,洛鸢偷看熟睡那人埋了半截的眉眼,她用眼睛细致描摹,后来实在困意乏乏,见天色差不多就直接起床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起身后,床上那人微动的眉眼。
洛鸢收到了信息轰炸。
有风声说,她的获奖资格很可能要被投资方撤下来,而且信息来源很可靠。
洛鸢心绪乱了一瞬,她四处游走关系,找到了破解的方法——主办方在为颁奖礼找合适的场所,主办方苦恼这个问题许久,今早便要出发看最后一个会场,成不成功在此一举。
洛鸢灵机一动,出差行李很快便轻车熟路地收拾好,空余时间还很多,她重新夺回厨房的灶火权,动身熬了一锅粥。
失忆后的叶清越对衣住行依旧不太在意,唯独入嘴很讲究,尤其喜欢喝粥,特别是海鲜粥。
洛鸢自小生长在南方,长大后又和母亲回到这座海岛,就属熬粥最擅长,她第一次熬海鲜粥也手生,但次数多了慢慢也就熟了,而且特别能把准叶清越的口味。
一锅粥小火慢熬了一个半小时,洛鸢把金灿灿的粥盛好放到一边晾凉,给自己单独烤了一片面包。
简单果腹之后,洛鸢打开药柜,取下分装盒,她几个药片分类放好。
乐此不疲地装满了十二个分装盒,洛鸢估量差不多足够出差这几天叶清越的药量了。
等收拾妥当再起身的时候,洛鸢和身后的人冷不丁对上视线。
洛鸢清咳一声:“你…今天起这么早啊?”
叶清越目光落到洛鸢的行李箱、再落到药柜的分装盒上,最后绕回洛鸢的脸上,问:“要去哪里?”
嗓音还带着初醒的慵懒。
洛鸢“额”了一声:“临时出差,很快,一来一回三天就回来了。”
叶清越轻轻“嗯”了一声:“可以带我去吗?”
洛鸢郑重其事:“我们不可以这么黏。”
叶清越抬了下眼皮:“为什么?”
“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洛鸢指着小苗:“小苗怎么办?我们不都在,谁来照顾她,她还小呢,离不开我们。”
喵呜一声,小苗配合地踏着猫步蹭到叶清越的脚边,翻起橘白肚皮。
叶清越皱眉:“这就是养孩子的感觉吗?”
洛鸢有点耳热:“对,有孩子的妻妻会这样。”
叶清越看着小苗:“那我们不要孩子,可以吗?”
小苗:……自家妈妈看向自己的眼睛有一点嫌弃了wuw
洛鸢拎着行李箱,落荒而逃:“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先出差了,拜拜~”
第66章
主办方预定的会场十分偏僻, 大巴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已经超过四小时了,小岛飘起小雨,天色全然暗沉了下去。
洛鸢合上眼, 车厢光线黯淡, 因此没有人留意到她的神色,逼仄的车座中,她眉头拧紧, 唇角紧紧往下压,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
虽然林家破产多年,洛鸢大小姐的性子被打磨了不少, 唯独晕车的毛病没有改善多少, 她不晕小轿车, 偏偏最晕这种大巴车。
洛鸢上车前特地没敢吃什么东西,早餐也只粗粗嚼了一片烤面包,一路上连口水都不敢喝。
结果好死不死, 偏生遇上了怒路症司机,前方路况被雾气笼罩, 司机急性子,一脚刹车一脚油门,车开得比过山车都要晃。
洛鸢走得急切, 没有带晕车贴,更要命的是此时至少还有一小时车程,这样槽糕的雨路, 恐怕时间还要再延长下去。
洛鸢好不容易从口袋里翻出来一颗薄荷糖,还是叶清越曾经塞给她的, 眩晕感这才稍稍压抑了几分,然而不到半小时, 那股眩晕感还是来势汹汹地涌了上来,好像有棍子在搅弄她的胃部。
车上有主办方那群秃顶的中年男人在高谈阔论什么时事政治,大谈滑稽浅薄却不自知的政.治意见。
有人点到了洛鸢:“小洛编剧!你是高材生,你来评评,我是不是说的很有远见啊?”
话罢,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猛吸了一口呛鼻香烟,白烟顷刻从粗大的鼻孔泄出
洛鸢强撑起笑,点点头附和。
她根本开不了口,怕自己一张嘴就吐出来,各种意义上的呕吐。
好不容易下了车,洛鸢还没喘口气,便被主办方推上了酒桌,主座是会场的管理者,负责整个会场的租赁。
“小洛啊,委屈你了,这人是暴发户,就喜欢跟人喝酒,本来是王飞和我们一起,结果这家伙昨晚的酒还没醒,听他说小洛编剧酒量很好,这才叫上你来的。”
洛鸢很从容地应下了主办方,她已经做好这个准备了,但是事情肯定不能白干,于是隐晦地提了一下要撤提名的风声。
主办方长叹一声:“实不相瞒啊,确实是有关系户,想要□□的提名,不过啊……”
“放心,小洛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们被会场的问题折磨很久了,小洛编剧要是能搞定,我们肯定。”
见主办方一副包在身上的模样,洛鸢稍稍放下心。
*
“这是要把你灌到胃穿孔啊!手里有这么破点小权利,就使这么大脾气?真是小人得势!”
洛鸢坐在饭馆不远处的便利店门口,路沿有一从灌木,上面有干净的草木清香,她头埋的很低,仔细嗅闻着,试图在缓冲醉酒的呕吐感。
洛鸢被人存心刁难,被变着法子地灌酒,连一位素不相识的同行前辈都看不过眼了:“小洛啊,她们这群人就是看你是小姑娘,好欺负,你等会进去可别在这么好拿捏了。”
好友钟妍听到风声,迟迟赶来,她顺着洛鸢后背,朝前辈点头:“好的,谢谢您。”
钟妍叹气:“你这是何苦呢?你家那位难道还帮你解决不了这种小事?”
她看着一向心高气傲的好友被折腾这样,心里很不好受,原本其实这些苦难洛鸢都不用遭受的。
林家一夜破产,洛鸢的母亲林菀背负了不少债务,她自知自己病重,早已时日无多,抱着不想拖累洛鸢和杨清曦的心态,一跃跳了海。
原本只要洛鸢不继承林家那桩空壳便好,只要不继承,洛鸢就不会背负林家动辄千万的债务。
但是林家有工程项目,当那些衣衫褴褛的工人们拖家带口地在林宅哭天喊地,要林家还血汗钱,洛鸢便没有多犹豫地抗下了担子。
洛鸢四处借钱,凭着从前的好人缘,有不少真心朋友,但是真心是磨损的,洛鸢借钱多次填补空缺,从前的朋友早已对她嗤之以鼻。
洛鸢像是看出她的心疼,安慰道:“我运气很好,还债的路上遇到了很多好心人,没有踩到什么坑,而且更幸运的是,我还遇到了叶清越,幸好有她,这一辈子才有机会还完债务,原本我打算用一辈子还清债务的。”
洛鸢笑了笑,轻轻重复:“能遇到她,无论怎样,我真的很幸运了,也……知足了。”
钟妍恨铁不成钢:“你就死要面子硬撑吧,这件小事你家那位还不是动动手就能解决?你和你家那位开一开口能怎么样啊?”
洛鸢摇摇头,她不想动用叶清越的权利,外人不了解,她最清楚叶清越此时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股东大会快要开了,无数股东包括叶肃都在紧紧盯着叶清越的一举一动监视。
若是叶清越为她保开了后门……
洛鸢怕失忆后的叶清越没有办法兜住这样的后果。
洛鸢道:“我们签了婚前协议,本来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她。”
那位好心前辈并没有走,疑惑道:“为什么要签婚前协议啊?听起来很生分。”
洛鸢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像是累极了:“未来我们离婚的话,会减少很多纠纷。”
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可思议道:“奔着离婚去的婚姻还有结的必要?”
洛鸢虚虚一挥手:“欸,你不懂。”
钟妍劝她:“小鸢不要进去了,我们不要纵容这样的恶心人!这种人就是社会的渣滓,怎么配你这个高材生敬酒呢”
洛鸢实在无心理性讨论这个现象恶不恶心、应不应该,她朝小便利店买了一盒烟,最劣质,也是最粗粝的口感。
她很久没抽烟了。
还没敲开烟盒,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小鸢。”
洛鸢一把抓过身旁的烟盒,动作迅速到带了点窘迫。
叶清越动作同样很快,握住了洛鸢手腕。
灯光下,洛鸢瞧见那双手泛起清冽的冷光,
洛鸢一时间更是窘迫,她不知道叶清越站在这里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她的话。
叶清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想抽烟?”
洛鸢揉揉鼻子:“想。”
叶清越点头,松开了她的手腕:“可以,也给我一根。”
洛鸢问:“为什么?”
叶清越言简意赅“学你。”
洛鸢:“那我不想抽了,吸烟伤脑。”
“那我也不抽了。”叶清越将烟盒往手心一转:“为什么喝这么多?”
洛鸢:“没事啊,就是喝了点小酒。
叶清越:“在我面前还要撑着绷着?”
洛鸢眼眶一下子酸胀了起来,她总是在叶清越面前感到委屈,因为叶清越的眼睛很安静,总是很安静,就很她的人一样,不熟悉她的人会觉得她冰冷,但其实这只是她待人处事的风格——她仿佛可以撑托住洛鸢的一切情绪。
洛鸢顶着发红的鼻尖,朝她笑:“没有绷着啊,就是应酬嘛,很正常的。”
叶清越低低叹息一声,忽然道:“回去就撕掉。”
洛鸢问:“撕掉什么?”
叶清越:“婚前协议。”
洛鸢惊讶:“为什么?”
叶清越:“这样就可以避免你仗着婚前协议,一点压力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动了要离婚的念头。”
洛鸢咯噔一声,原来叶清越连婚前协议都听到了,她问:“怕我没有安全感?”
“这样我会没有安全感。”叶清越望着洛鸢,如是说道。
洛鸢微微怔忪,心脏不争气地小鹿乱撞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她很享受叶清越的依赖。
“你昏头了?你会很吃亏的。”洛鸢佯装贴了贴叶清越的额头。
叶清越:“不吃亏。”
忽然,洛鸢电话响了。
看一眼来电,是那个讨人厌的会场管理者,洛鸢直接挂断,她不想把窘迫暴露在叶清越面前。
但是对方显然是不懂善罢甘休这四个字怎么写的人,第二电话打进来被挂点,就有第三个、第四个……
“有急事?”叶清越轻声问她。
洛鸢摇摇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没有的,我去接个电话。”
洛鸢起身站远了一点。
电话那头满是嘈杂的声音,有人划拳嘶吼,有人扯嗓大笑,混着清脆的酒瓶碰撞声,应该是有人在碰杯,电话那头怒吼:“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声不用开扬声器都能被不远处的叶清越听到。
洛鸢嘴角往下一压,又想要吐了,叶清越上前顺着她的气,她冲着电话只是说了一句:“我是叶清越。”
没多久,一群人慌张地从饭馆冲出来,直奔小便利店。
主办方显然是有眼力见的,他认识叶清越,叶清越手上还握着醒酒茶和药,对洛鸢十分关心的模样,便暗道不好,心虚到连攀谈的勇气都没有。
叶清越眼神不偏不倚,指着其中的一个人。
那人被告知叶清越的身份,跋扈气焰顿时没了:“不好意思啊叶总,我们这地方穷山恶水的,喝起酒来就是没分寸,让叶总见笑了。”
“您叫我小李就好。”他弓腰哈声,就差插个狗尾巴甩来甩去。
叶清越:“李总,久仰大名。”
眼见叶清越压根不领情,只是轻轻顺着洛鸢的后背,压根没多分给他眼色,会场管理员这人暗道不妙,他本来就是有点权利的膨胀暴发户,靠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小会场盈利,哪里敢碰瓷叶氏这尊大佛。
他知道叶清越这是找场子了,急的额头直冒冷汗,最后抄起一瓶白酒,往嘴里猛灌:“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叶总。”
钟妍早就看不惯这些左右逢源的做派了,她在后面嗑瓜子,心里爽到不行,直呼叶总真是飒飞了!她嫌弃道:“啧,就一瓶?好没有诚意的道歉。”
那人心里呕血,这可是白酒啊,但也只好打碎牙往里面咽下去,一连喝了三四瓶纯白酒,到最后呼吸都不顺畅,直翻白眼。
还是洛鸢及时控制住了场面,怕人喝死了,连累到叶清越身上。
那人正以为报复结束了,没想到开来两三辆消防车,以接到消防举报为由,转了一圈会场,直接开了消防不合格的行政处罚,查封了会场。
这下吃饭的家伙被砸了,这下这人真的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洛鸢面露担忧,还想说什么,叶清越轻飘飘一句“太太不相信我吗?”便堵住了洛鸢接下来的所有话。
事件以叶清越出资顶替了资方,颁奖礼于三日后,在Z岛中央会场成功举办。
可是,两人都没有在意到有一处舆论正在网络某处悄然发酵……
*
颁奖顺利结束,飞回A城前,洛鸢称心疼托运费,执意将半人高的金色奖杯放到了柳姨的海边小酒馆:“这玩意儿太重,指定超重了,我不带,就放在柳姨这边,面朝海面,妈妈也能看到。”
柳姨叹息一声,欣慰又心酸,她看到了洛鸢身后的叶清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这位是……”
洛鸢为柳姨介绍:“柳姨,这就是我太太。”
叶清越点点头,礼貌道:“柳姨您好,略备薄礼,请您笑纳了。”
李助理上前两步,将大包小件的礼品送了上去。
“诶诶好。”柳姨一面接过,一面忍不住侧目打量。
柳姨指了指海面,试探她:“你是第一次来Z岛吗?”
洛鸢比叶清越还急,侧耳提醒她:“你以前来过这里的。”
叶清越点点头,波澜不惊道:“以前也来过,对这里有熟悉感。”
“没能第一时间陪小鸢来探望您,是晚辈的不是。”叶清越忽然补充了一句。
一听这话,柳姨猛地对上叶清越的眼睛,忽然笑中隐泪:“好好好……”
她将洛鸢的手放到了叶清越的掌心中,拍了拍:“小鸢的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为你们开心。”
*
历经近十小时的颠簸,两人终于落地A城机场。
医生说手脚协调也十分有利于记忆力恢复。
于是,叶清越主动揽下了开车回别墅的任务。
洛鸢被叶清越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边的晚霞五彩斑斓,烧红一片,正正好又赶上了晚高峰,原本二十分钟到车程硬生生堵了两个小时。
洛鸢坐在副驾,身上满是越洋飞行的倦怠,但是她没有敢睡觉。
叶清越开的是当初她送给洛鸢那辆车,是马力十足的手动挡,再加上平时叶大总裁很少不碰方向盘,来回有司机接送,于是洛鸢比驾驶座上的人还紧张。
前面的一段路堵了许久,也不见有丝毫动静,两人便转了弯,先顺路去了一趟超市。
一进超市,两人直入主题,洛鸢松开购物车,蹲在货架边一手捧一袋猫粮,神情认真又娴熟地翻看配料表,仿佛这件事她已经经历了许多遍。
叶清越神色复杂了一瞬。
洛鸢仰起头瞧她:“给小苗挑什么口味的好呢?她喜欢吃鸡肉,但是最近鸡肉吃多点,她好像有点腻。”
不出意外的话,小苗此时也下了飞机,正送往宠物医院做常规检查。
叶清越点了点另一袋:“试试沙丁鱼的口味,很多猫也喜欢这个味道。”
洛鸢穿过叶清越的身侧把猫粮放进购物车。
叶清越也扶上购物车,自然搭在车子的扶手杆,有种把人困在自己身前的嫌疑:“你挑猫粮很老练,以前养过猫?”
洛鸢没想到叶清越会忽然拿这个来问她,一时间神情有一些滞涩,她脑袋闪过什么画面,接着蹙了下眉头,太阳穴隐隐作痛。
叶清越轻叹了一口气,曲起食指,微凉的指尖轻轻揉上洛鸢的太阳穴,嗓音如沐春风:“好啦,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
叶清越忽然问:“家里有计生用品吗?”
计生用品?
洛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
她顺着叶清越的目光,看到一对携手的妻妻正站在不远处的货架上挑拣什么,
三五句对话传入耳朵,洛鸢这才意识到人家这是在挑指套呢。
洛鸢的耳朵一下子红到耳根。
可是叶清越却淡淡然地挑拣了两瓶洗手液,然后推了推车子示意洛鸢往前走,目的地正是计生用品区域。
洛鸢握在横杆子上的双手骤然收紧,眼下每走一步,她的心便乱了一份,全然不知道如何回应对方心血来潮的兴致。
洛鸢本以为性子冷淡的人大约对那方面都比较内敛,她想到心理医生的叮嘱,要肯定失忆人士对世界的探索,于是出声助力对方:“你想买?”
叶清越摇头又点头,她说:“我不知道我们平时的性生活是你主动多一些,还是我主动多一些?所以不好挑品牌。”
洛鸢虚虚咳嗽了一下。
叶清越凝望着洛鸢。
洛鸢迟疑一瞬,只好说:“我……我吧?”
叶清越将她从头看到尾,表示怀疑,在洛鸢即将炸毛的瞬间,她点点头,坦然地后退了一步,示意洛鸢来选。
这来来往往都是人呢,洛鸢四下扫视,还是觉得顾及一下对方的面子:“其实吧,你主动的也不少……”
“噗嗤”叶清越轻笑出声:“好,那我们一起选。”
洛鸢不了解对方的口味而犯了难,她们从没有对此做过深入研究
洛鸢问:“这里有三个品牌,你喜欢什么品牌?”
叶清越没什么态度:“我都可以。”
“那就都要吧。”洛鸢的手朝货架伸过去,飞快放进来已被塞的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她还顺手从隔壁货架上取下几盒不同口味的薄荷糖。
“你平时喜欢嚼薄荷糖,明天要回叶氏上班了,不出意外,你会经常开会,这些放在办公室里,嗓子不舒服了可以吃一个。”
叶清越温声应下,她的注意点放到了另一个方面:“我平时在叶氏的工作很忙?”
洛鸢点头,连用三个程度副词感慨:“非常非常非常忙。”
叶清越:“那我们平时相处的时间是不是就不多了?我是不是很不着家?”
“还好。” 洛鸢含糊其辞:“你工作效率很高,按时上下班,平时也不加班,一下班就会回别墅。”
加班的是她,不着家的也是她。
叶清越点点头表示了解,她往前推动车子,向收银员抬了下手:“信用卡,谢谢。”
两人逛了一遭超市,遇到了叶清越经常去的成衣店,洛鸢念头微动,转脚将人带了进去。
市中心的大型商超打烊的点一般偏晚,经理见到叶清越,亲自上前迎了上去:“叶总。”
能混到这个职位大多是人精儿,经理余光扫过两人无名指的婚戒,又朝洛鸢弓身问候:“叶太太,您好。”
叶清越是老主顾,基本不需要听经理的建议,洛鸢便请走了经理,毕竟主要是想让叶清越感受一下熟悉的环境。
叶清越对衣物这些身外之物一向没什么兴趣,洛鸢为她挑了一件女式商务衬衫,一件露背白裙,仙气十足。
叶清越很配合地进入了试衣间。
“小鸢?”试衣间开了一条缝隙,叶清越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方便进来帮我一下吗?”
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洛鸢从回忆中脱身,她走过去问:“是不合身吗?”
狭窄的试衣间一下容纳两个人,洛鸢的手还没从门把上放下来,便错愕地望着眼前的大片雪白。
洛鸢错开眼神。
“拉链好像拉不上。”叶清越淡然地将胸前松松垮垮的裙料抚到胸口,她反手扯了扯缠进链牙的衣摆:“帮帮我。”
“……好的,你别硬来,我帮你。”
洛鸢屏住呼吸凝神对付起这难缠的东西,她一手捻住卡在中间的链头,一手轻轻捻着裙摆,生怕触碰到眼前那人雪白漂亮的蝴蝶背。
尽管竭力克制,可洛鸢还是会不经意触碰到微凉的肌肤,心绪不自觉的飘飞,她低下头就能吻到叶清越耳后的一点红痣,闭上眼甚至就能回想到她们最后一次□□,叶清越在淋浴间不找寸缕的动情模样。
洛鸢的目光不想躲开,心里的杂念也没法驱赶走,但她叶也想不到别的方法能压一压那束要命的火苗,还是叶清越发觉她愈发颤抖的手,于是伸手盖上了她的手背,轻声道:“干嘛这么紧张,我们都结婚一年多了,什么没有看过呢?”
“还是说,太太和我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叶清越的声音压的很低,洛鸢又不争气地联想到失忆前的叶清越,也是总是喜欢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在耳朵过一遍莫名染上低低欲念的那种。
哗啦一声,洛鸢拉上拉链,头也没敢回地推门走了出去:“好了。”
真是不争气,失忆前被这人撩到溃不成军,失忆后还是被处处撩拨。
只留下叶清越一个人在她身后摇头,好气又好笑。
*
重新踏上了回别墅的路,车流压力显然小了不少。
一回生二回熟,叶清越这一次摸索档位,越开越顺,于是洛鸢脊背松弛了下来,车窗飘进来微风,让她们在试衣间的暧昧躁动也少了许多。
洛鸢甚至还有闲心想起她第一次和叶清越同乘一辆车的场景,那是通往民政局的路,罕见地是叶清越亲自来开车。
当时,洛鸢上车时本能的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是叶清越让她坐到前面,因为叶清越说她坐在后座显得叶清越很像司机。
洛鸢把这个故事当乐子讲给了叶清越听,试图对抗瞌睡,她又道:“小苗啊,从宠物医院乖乖做完体检,回家就能奖励猫罐头,我估计她会很开心的。”
叶清越侧目望了一眼眼皮都快睁不开、却还在喋喋不休的洛鸢,好笑地摇摇头。
怪叶清越车开的太稳,回到别墅的时候,洛鸢已经开始昏昏沉沉,她撑着车门站了起来,正要锁车门,叶清越忽然拦下了她。
“嗯?!”洛鸢抬头,眼里神光不太清明,叶清越垂下眼睛看着她犯困的模样,和后座的小苗如出一辙,多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把手伸出来。”叶清越示意她。
“哦,好的。”洛鸢听她的话,一时间不知道叶清越让她伸左手还是右手,于是两只手都摊平放在了叶清越眼前。
叶清越轻握住洛鸢的右手,将她的拇指落到了车门的指纹锁上,然后滴滴摁了两下,又抬指放上了自己的拇指。
“以后,我们一起开这辆车吧,我接送你上下班。”
洛鸢顿时睡意全无。
“我知道洛编剧火了,工作室会很忙,我也会很忙,可是……没有你在,我会很不安,会很难过。”叶清越轻轻笑了下:“不打扰太太工作,上下班我们争取在一起,好吗?”
洛鸢的手还被叶清越握着,身体有微小的颤动,她望着叶清越清亮的眼眸,盛满了依赖,这样柔软的眼神……
洛鸢一时间很难拒绝,她抿唇点头道:“好……”
应答的话音还没落下,一枚臭鸡蛋砸到了洛鸢的脚边,幸好叶清越及时拽了她一把。
腥臭的味道只教人反胃,洛鸢感到莫名其妙,但在听到这人的话之后,忽然抓住了什么头绪。
私生饭朝她嘶吼着,说洛鸢连累了自家哥哥的声誉,用偷来的剧本获了奖。
洛鸢疑惑,什么偷来的剧本?她偷什么剧本了?
洛鸢的获奖剧本已经敲定拍摄成电影,其中的男二是一位正当红的明星,粉丝体量十分庞大,流量咖位堪称娱乐圈top级别,此时爆料出不好的舆论,矛头自然也扎到了男二头上,更遑论这位男星的粉丝群体在娱乐圈是数一数二的战斗力超群。
狂热的私生饭神情激动,朝洛鸢逼近。
接连不断的臭鸡蛋,直直冲着洛鸢的面门。
“小心!”叶清越立马反身将洛鸢护到了身后。
洛鸢被护住,焦急万分,她宁愿自己挨砸,也不能让这般脏污的臭鸡蛋落到叶清越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落到叶清越身上……
“杨清曦?!!怎么会是杨小花旦?”
接着,私生饭被保镖摁在地上。
助理一脸紧张到仿佛天要塌下来:“杨姐,您没事吧,我天啊,您冲出来干什么啊!这要是被狗仔拍到,您又得挂两天热搜。”
杨清曦好脾气地应下,朝助理歉然一笑,指着私生道:“报警。”
她转过身,朝洛鸢摘下比脸还大的墨迹,露出一张清纯的素颜,丝毫没有明星做派,但常年浸润娱乐圈,全身星味没法掩盖。
洛鸢却下意识拧眉,她拽了下叶清越的衣袖,提醒道:“千万不要和她讲话。”
杨清曦不知道洛鸢的心理活动,她有些嫌弃地脱掉外套,接着朝两人露出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嗨,好久不见~”
洛鸢保持沉默,警惕不减。
杨清曦发疯的场景至今还对她有不小的冲击。
但在下一秒,洛鸢忽然僵住,觉得事情走向实在魔幻。
“我听你的话,已经接受精神治疗了。”杨清曦朝她甩了下诊断单子:“我的病已经治好了哦,喏,这是我的出院证明。”
第67章
这道偷稿的黑热搜来得悄然又诡异, 洛鸢和钟妍根本无从查起源头,也无从知晓对方的意图,她们想自证, 但是唯一能证明清白的手稿, 不翼而飞。
洛鸢本就牙疼上火,这下口腔燎了好几个水泡。
所幸,杨清曦那天被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经纪人强行带走, 此后便没有多纠缠洛鸢。
洛鸢这两天几乎住在了工作室,每天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直到一通来自医院的催命电话, 洛鸢被硬生生剥离出这样的状态。
洛鸢收到了医院的电话, 得知奶奶黎琳竟然脑卒中晕倒在养老院, 本就有心脏病的老人家更是经历过一次抢救,算是在鬼门关闯荡了一圈。
但很奇怪的是,此事已经过去了近一周, 洛鸢才接到通知电话,但眼下她没有心思追究, 只想尽快赶往医院。
A城附院,是A城三甲医院里面名声最响当的。
医疗资源就是蚂蚁堆里的一滴蜂蜜,不仅是本市居民, 周边城市甚至边远地区的病人也纷纷慕名而来,医院门前几百米就开始堵得水泄不通,更是寻常不过。
嘴角燎泡, 洛鸢自虐式用犬齿磨着,口腔泛起淡淡的血锈味, 脑海中止不住胡思乱想。
“别急。”叶清越松开变速杆,轻握了上洛鸢的手:“医院只是通知我们去, 没有再透露其他的,说明奶奶目前的身体状况一定是稳定的,不要往深想了。”
洛鸢心里安定了一些,朝她扯出笑容。
黎琳的病房在顶层,电梯的引导标志上是肿瘤科。
同一电梯厢格外沉默,空气上方笼罩着无形的阴霾,每个人拖家带口,面色悲伤又肃穆,像是来这里见最后一眼患病的亲友。
洛鸢握着叶清越的手又不自觉收紧,叶清越轻轻晃了两下,洛鸢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病房在走廊尽头,相对清静。
病房门开着,黎琳躺在病床上,床头的收音机咿咿呀呀放着黄梅戏。
看护病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有人糊里糊涂趴在床沿睡着了。
不是护工,是杨清曦。
洛鸢脚步微顿。
黎琳枯树枝一般的手正拿着一支小雏菊,洛鸢刚才在医院楼下的迷你公园见过。
老人家折下一朵,颤巍巍别在杨清曦的耳朵上,然后又折下了一朵,捏在手上。
黎琳的这个动作像是她和杨清曦孩童时期一个心照不宣的切入口,洛鸢的心绪短暂抽离到小时候的悠哉时光。
杨清曦初来洛家,身体瘦瘦小小,严重营养不良,胳膊腿处处有淤青,看人的眼神闪躲又警惕,显然在孤儿院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于是顺理成章得博走了全家人的疼爱。
洛鸢何时受过这种冷落,她对杨清曦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怜爱转变为爱搭不理,杨清曦却很愿意跟在洛鸢身后,不论洛鸢怎么恶语驱赶,她也只是温温柔柔地不说话,将从洛家得来的零食洋娃娃悉数递给洛鸢,于是洛鸢态度有一丝松动,但又一次看到本该属于她的关心落到杨清曦身上,态度便又会急转直下。
这是洛鸢第一次和家里人闹别扭,黎琳察觉到了亲孙女的拧巴,她没有说任何,只是在花园里摘了一朵小雏菊,别到洛鸢耳后:
“小鸢,你清曦姐姐只有这一朵小雏菊了。”
洛鸢时刻铭记着那个场景,那给她幼小无知的心灵很大的震撼,她第一次感知到何为孤苦伶仃。
从此以后,在洛鸢的认知世界里,小雏菊似乎和这个感觉画上了等号。
躺在病床上的黎琳久久注视着手中的小雏菊,目光很慈爱,洛鸢看不下去了,她不敢想如果没有杨清曦看护在旁,一个年老体弱的老人家将会如何自处。
名为愧疚的漩涡快要绞死洛鸢。
“咚咚——”
叶清越适时抬手,敲响了门。
杨清曦兔子一样惊醒,看到是她们两人,局促地理理衣服站起来,出病房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
“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在肿瘤科?”洛鸢率先发问。
“脑瘤,发展很快,已经把颅顶腐蚀掉了。”杨清曦摇摇头,她比前几天见面要疲惫很多,完全没有明星光可照人的鲜亮。
瘤?!
洛鸢浑身从指尖到骨缝发冷打颤。
“主治医生建议尽快手术,成功率不好说,还要看病灶情况。” 杨清曦继续道:“风险很大,我没办法签知情同意书,毕竟你才是亲孙女,但是我不好直接联系你。”
简而言之,事情兜不住了。
杨清曦甚至小心到不敢亲自给洛鸢发消息,她怕洛鸢觉得自己在诓咒黎琳,无端更添厌恶。
“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头昏呕吐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奶奶又不想打扰你工作,我也是去年年末发现她吐得很厉害,见瞒不住了,老人家这才告诉我。”
去年年末?
怪不得,那时候黎琳总是催她和叶清越办婚礼,现在想想,怕是黎琳早就在为自己托付后路。
毕竟在黎琳眼中,什么都比不上家庭圆满、和睦。
洛鸢忍不住转头下意识搜寻安全感,视线尽头叶清越正站在一边,肘弯搭着外套,刚挂上和谁的电话。
“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是奶奶眼下最大的心愿,最想看到我们姐妹能够和和美美,就算……”杨清曦耳后的小雏菊顽固地夹在耳后,让她挤出笑容时也很明艳::“你再怎么讨厌我,我们也在奶奶面前做做样子。”
杨清曦向洛鸢保证如非必要,一定不在洛鸢眼前晃,不会碍她的眼。
一进病房,杨清曦果然遵守诺言,便站在了墙头,离洛鸢老远,像是知错罚站的孩子。
叶清越请来了院长看诊,浩浩荡荡一群白大褂涌入病房,院长询问今天老人家的身体状况,目光投向家属,杨清曦这才敢上前,熟练对答。
洛鸢则完全插不上话。
随后,黎琳将洛鸢的手叠在叶清越掌心,慈爱地说着家长里短,叶清越一一耐心应下。
当说到要拜托叶清越照顾好洛鸢,隐隐有弥留托付之意,洛鸢将病历本摔在桌子上:“您不要老咒自己。”
洛鸢的脾气来得突然,病房有一瞬间的寂静,叶清越打圆场,黎琳也顺着台阶笑呵呵地下了,再也没提过这些丧气话。
洛鸢留在了医院,拒绝了护工的帮助,亲力亲为地照顾黎琳,这事她很有经验,做起来得心应手。
叶清越则被叶氏的股东们缠得焦头烂额,两人只能每天简单聊几句,洛鸢也尽量每晚赶回别墅,陪伴叶清越。
幸好叶清越病情有所好转,处理事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每天服用的药量也在减半。
洛鸢替叶清越开心,又心口发涩。
记忆快要恢复了吗?
她没有上帝视角,无从得知叶清越心中的白月光何时会归来,只知道这个照妖镜的时刻虽迟必到。
事业家庭都不顺……累,无止境但又无能为力的累。
洛鸢深深叹一口气。
她要是生在古代就好了,上山当一土匪头子,将叶清越就直接抢回寨子,压根不用管压寨夫人到底心里有没有她。
*
有天晚上照顾黎琳睡觉,洛鸢照例为黎琳擦过脸,一只脚刚踏出病房,黎琳忽然叫住她。
洛鸢回头看向她。
黎琳脸色发黑,疾病的折磨抽走了她本就苍老的生命力,短短几天如同苍老了十几岁。
她笑笑,然后对洛鸢说:“眼下你们姐妹存了怨怼,可是你清曦姐本质不坏,很多事情她也是迫不得已,当年她也不想毁掉你的事业,只是她也是可怜人,身不由己啊,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只剩你们这两个孙女了,就想看你们圆圆满满,你和清越的小家也和和美美,我活不久了,小鸢你就当了却我的遗……”
洛鸢打断,对黎琳笑:“您先安心睡吧,明早清越还为您安排了检查呢。”
她关了病房的灯,留下黎琳独自叹气。
一出病房,洛鸢便看到了一直站在走廊外的杨清曦。
杨清曦没有妆容,看着很温柔,手里捏着根女士香烟,但没有抽,见到洛鸢出来更是径直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她知道洛鸢从小就不喜欢烟味。
地下停车场有一段又黑又长的走廊,杨清曦知道洛鸢每晚都会开车回别墅,所以每天都会刻意等洛鸢出来,直到亲眼看到她安全上车才离开。
她和小时候一样,只是跟着洛鸢,一句话也不说。
但今晚杨清曦指着洛鸢明显憔悴的眼圈,忍不住心疼道:“这几天我来陪奶奶,你工作室还在受舆论抨击,好不容易起来的工作机会可别再丢了。”
“你也知道我工作好不容易起来的?”洛鸢猛地转头瞧她,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压出来,好像要发泄掉她这么多年的委屈。
如今在搜索引擎打下“洛鸢编剧”,跳出来的页面还是当年电影相关的讯息。
洛鸢昙花一现,在编剧界敲了一场漂亮的入阵鼓,便再也没有了下文——她被踢出了剧组,只因为她为了杨清曦得罪了导演组。
更砸饭碗的是,洛鸢也受到了电影编剧圈的抵制,这要归功于杨清曦的沉默。
之后的三年里,她的行业生涯留下一席礼炮轰出的碎屑,只剩下衰颓的狼藉。
可是洛鸢还要面对动辄□□的催债人,还要供养奶奶黎琳心脏病的治疗以及生活开销。
接不入流的网剧,写烂俗又博眼球的情节,变成了洛鸢苟延残喘的资本。
对于洛鸢迟到多年的爆发,杨清曦依旧沉默,很久才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她央求着:“我会补偿你的,给我一个机会吧,小鸢……”
电梯门开了,洛鸢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明晃晃地告诉杨清曦自己的姿态——她并不稀罕任何补偿。
电梯厢,站在洛鸢身侧的男人个子不高,啤酒肚大得像是怀胎八个月,烟味很重,他刚刚卡了一口痰,电梯门就又开了,这层是新生儿产房,喜气洋洋地涌进来一大家子人,过往的人流把那人挤得一歪。
空间逼仄起来,杨清曦抬脚的瞬间避无可避,下意识左脚绕右脚,重心不稳地转了个圈,栽进洛鸢怀里,以极其暧昧的姿势。
洛鸢避之不及。
电梯里的一对小情侣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认出来了杨清曦的身份。
杨清曦不在乎这些,但怕洛鸢伸手把自己撕下来,便自觉从她身上撤开。
尽管自己也很想和洛鸢维持这个姿势到地老天荒,
动作有些急,她久站而僵硬的脚踝轻轻响了声。
洛鸢一言不发,杨清曦似乎觉得尴尬,连抱歉都忘记了讲。
从电梯到穿过黑黢黢的停车场,杨清曦目送洛鸢安全上了车。
忽然,杨清曦心脏猛地抽动,本就濒临疲惫极点的身体晃了下,她好像有些低血糖了,眼前光景慢慢暗下去,连洛鸢启动车的大灯也瞧不清了。
是洛鸢及时给她塞了颗薄荷糖。
嗅到洛鸢松懈的口子,杨清曦得寸进尺起来,她坐了副驾驶,稍稍缓过神便迫不及待问:“你是特地给我备的吗?”
洛鸢平仄的声调毫无感情:“是我太太留在我扶手箱里的,她有低血糖,我给她准备的。”
杨清曦面色一僵,大起大落的心情让她的淡定难以为继: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吗?你敢说自己不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日子。”
“等奶奶手术成功,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只有我们三个人,这样不好吗?她这样的人能关心你什么。”
没有得到洛鸢的回应,杨清曦苦笑一声:
“小鸢……很喜欢……她吗?”
叶清越的名姓被她讲的模糊,洛鸢不用她讲便知道说的是谁,话题敏感,她沉默半响,久久没有缓过劲儿。
“你们是协议婚,她不当真,你当真了吗?”杨清曦咄咄逼人。
洛鸢不想继续,再往深了说刀刀见血,于是沉声下逐客令。
“别多想,我就是好奇才问问。”杨清曦也不想继续待在全是洛鸢和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的空间了,见好就收道:“至少小鸢今天愿意和我多说两句话了,我很开心。”
杨清曦捂上了微微发疼的心口,推门下车的瞬间,忽然重重栽倒在地,整个人昏迷过去,唇色紫青得骇人。
*
急救大厅,洛鸢小跑地缀在担架后,亲眼看着医生纵身跃上担架,为杨清曦做着电视剧上才会出现的夸张又写实的心肺复苏。
杨清曦与亲缘薄,能搭得上知心话的友人也寥寥无几,唯有和她一起打拼多年的经纪人、王京等在了手术室外,连同洛鸢和叶清越。
手术中的灯牌亮了四个小时,护士从里面走出,王京白着脸询问情况。
护士起初欲言又止,后来又说情况不太乐观,但请家属耐心等待。
王京捂着脸,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心态崩了,总之让人挺不落忍的,身上没有丝毫曾经威胁洛鸢强买剧本的强势。
洛鸢指尖发冷,靠在一边的墙上发呆。
杨清曦心梗了。
她这才知道杨清曦治病付出了多少代价,药物让杨清曦夜夜难眠,大脑却浑浑噩噩到怀疑人生,她已经有小半年都没有睡过好觉,近日的奔波,更是将她的身体机能降到了危点。
活着的三年里,洛鸢受过不少苦,见到过母亲林菀从海洋里打捞起的浮肿尸体,但还没亲眼目睹过生命的流逝,尤其是前段时间看着还挺健康的人接二连三都……她有些措手不及。
所幸杨清曦只是在鬼门关闯荡了一趟,从抢救室出来,她被推进了观察室。
吸着氧的杨清曦在安慰王京,随后话题很快迂回到了洛鸢身上。
她在求助王京如何帮助洛鸢度过这次风波,王京混迹娱乐圈多年,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金牌经济人,肯定有妙招。
洛鸢站在病房外,听着杨清曦的声音,此时夜已深,医院走廊连灯都关了,只有安全通道冒着绿光。
直到窗外一缕晨光刺到洛鸢的眼睛,洛鸢才缓过神,腿站得僵硬,还没走出几步,小腿一软就要往下栽。
叶清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洛鸢的身后,及时揽住了她。
叶清越语气轻缓,细听有些冷淡:“是在心疼她吗?”
“人心是肉长的。”洛鸢沉默一瞬,回答道:“就算她是陌生人,我也做不太到无动于衷。”
此时的洛鸢还不知道自己在抢救中摔坏的手机里有十几通讯息,悉数来自叶清越。
而眼下她和杨清曦花边新闻满天飞,爆料照片正是杨清曦以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洛鸢的怀里。
洛鸢相当于无声无息消失了一整夜,和一个不择手段、有发疯前科的人。
窗外天色破晓,下了一夜的雨堪堪停下来,叶清越身上有浓重的雨气,她轻点了一下头:“你心里头装的人挺多,顾得过来吗?”
洛鸢惊讶于她的铁石心肠,一时悲切,仿佛看到了叶清越对待不放在心上人的冷酷。
为将来的自己,感同身受。
“叶清越。”洛鸢走出两步,站定,她伸手露出无名指上的婚戒:“如果躺在那儿的是你,我不会想活。”
叶清越微愣,紧绷的唇角渐渐松开:“太太这算是在告白吗?”
洛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掉舌头,怕叶清越深想又怕她不深想,只好换了个话题;“昨晚我没回家,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昨晚和今早的药,你吃……”
洛鸢话还没说完,便叶清越不由分说地拉进了楼梯间。
门栓咔哒弹跳,声控灯亮起又暗下,小门将两个人与外面的世界分隔开来。
两人挨得极近,洛鸢后腰贴上了扶梯,她被叶清越按着交换了绵长的吻,余留药片的苦味在狭窄的通道交换,几乎是瞬间洛鸢便皱起了眉头。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失忆后的叶清越吻技居然没有丝毫退步,接着便忍不住沉浸地松开了眉心。
洛鸢被吻得动.情,身体飘飘乎之间,叶清越的气息却撤走了,她无力地拽上叶清越的衣领,气喘着,想央求什么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待口腔的苦味消散,洛鸢才听到叶清越清冷着嗓音:
“现在知道我吃药了吗?”
“这是我的奖励”叶清越垂下眼,指腹蹂躏着洛鸢红.肿的唇:“这也是我的惩罚。”
第68章
洛鸢很想找回场子, 摁着叶清越再强吻过去,但是一通电话摁灭了她刚冒出芽的小火苗。
叶清越的电话响了,却不是打给本人的, 是钟妍找洛鸢的。
于是, 洛鸢又顺理成章地做起了缩头乌龟。
她接过手机,听着电话那头火急火燎的话,几乎是一瞬间便皱起了眉。
什么?!她和杨清曦怎么还会传出桃色绯闻呢?
洛鸢下意识望向身边那人, 她似乎明白了叶清越刚刚对她做那些事的动机,怪不得她总感觉叶清越身上有种……醋劲儿。
叶清越笑了下,清冷嗓音温柔下来:“看我干什么?”
洛鸢:“我紧张你啊。”
叶清越又笑了, 她很坦荡地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洛鸢心头涌过暖流, 她从叶清越身上感受到了信任。
“不用帮我的, 叶氏马上要开股东大会了,你不要被沾到脏水,上次你帮我摆平颁奖礼, 就已经很危险了。”洛鸢果断否定。
叶清越点点头,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钟妍已经找到了公关团队, 洛鸢要尽快赶去工作室,商议这两波无妄之灾到底如何化解。
等电梯的时候,洛鸢一直在翻看微.博, 杨清曦的粉丝大批涌进工作室的工作博号。
无尽的谩骂。
杨清曦是偶像出道,众所周知,爱豆谈恋爱便是吃人血馒头的死罪, 粉丝彻底疯狂,连带着洛鸢偷稿的“黑历史”, 也被真正顶到风口浪尖。
洛鸢自诩心态良好,也不由深深叹息起来。
真棘手。
行业清白还没洗清, 便又来了一盆脏水。
她还不能公开和叶清越的婚姻关系,不然一定会对叶氏的股价有影响,这势必会降低叶清越在股东面前的形象。
因祸得福的是,杨清曦的粉丝和黑洛鸢偷稿那批男明星的粉丝对上了线,杨清曦的粉丝秉着自家人外人骂不得的心态。
事情的转机是杨清曦发了一封微博:
[看,奶奶为我们又新摘了花,像不像我们小时候花园里养的那丛花?]
附图两束小雏菊,后缀艾特了洛鸢。
洛鸢和杨清曦的养姐妹身份正式公开,但并不足以完全打消网友的暧昧质疑,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杨清曦的经纪人王京主动找上了洛鸢,提出公关方案——洛鸢和杨清曦绑定营销,以养姐妹的身份,既能安抚粉丝,还能利用粉丝爱屋及乌的心理帮助洛鸢拉回舆论弱势地位,谋求时间让她找到能自证没有偷稿的证据。
钟妍翻过营销方案,敏锐察觉不对劲儿:“你们这哪里是营销养姐妹,根本就是擦边养姐妹的禁忌之恋,小鸢已经结婚了,你们这样岂不是把她往火坑边推。”
她将本子一摔:“我还真当你们有多么好心呢?为了给自己的咖位博眼球流量,你们还真是不择手段。”
谈判不了了之,洛鸢已经在工作室熬了一天一夜,太阳穴熬得胀痛,她得回别墅休息一趟了。
她一进别墅大门就听到了做饭阿姨的“告状”,洛鸢一直以为叶清越在她不回家吃饭的时候也会好好吃饭,可阿姨告诉她,叶清越会让阿姨早早下班,自己将就着啃一些生冷的面包。
洛鸢又想起叶清越出车祸之后,她给叶清越的母亲打去电话,原本说要立刻结束环球旅行赶来照顾叶清越,可没想到叶清越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叶清越要在股东大会上赶叶肃下台的消息,登时便不敢来了,她给洛鸢转了一笔钱。
洛鸢气的发笑,将钱退了回去,霸气地言明她是自己的妻子,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不知道为何,叶清越在家一向不关门,不论失忆前还是后。
洛鸢一上二楼就看到了大敞的书房。
书桌前的那人脊背挺的直直的,灯光映出只影,莫名很孤独。
洛鸢没有进门,严格地站在门外敲门。
真是一种奇怪的坚持。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叶清越摘下眼镜,干涩的眼睛轻轻闭上又张开。
股东大会在即,叶清越面前堆了小山似的文件堆。
洛鸢估计叶清越也连续坐了很久。
“需要我帮你记忆一下股东吗?”
洛鸢高中时脑子受过伤,记忆力也不是很好,总是会遗忘,所以她有一套天然的记忆法,是改良版的宫殿记忆法。
叶清越摇摇头:“不用了,我记得还不错,记忆力感觉在恢复。”
洛鸢托门把手的手微顿,小苗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喵呜地冲她叫了一声,前爪勾着裤腿扒拉。
她半蹲下来逗猫猫:“是吗?那挺好的。”
洛鸢就是这么没底气的人,她甚至都不敢问有没有想起她们的协议婚,有没有想起叶清越心埋多年的那个人。
没得叶清越反应,她便站起身,疲惫地转了下肩膀,声音闷闷的:“我先上楼洗澡休息一下。”
不知想到什么,洛鸢特地补充:“一会儿阿姨做好晚饭叫我一声。”
叶清越站在原地,看着渐渐离去的身形,微微叹息了一声。
洗澡洗了挺长时间,洛鸢洗完抱着笔记本坐到飘窗,取下钢笔对着笔记本开始陷入沉思舆论风波的切入点。
门把旋动,洛鸢被门开的响声搅动,却不见叶清越站在卧室门口,偷偷钻进来的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学会开门的小苗。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不论是她们发生关系之前还是之后,叶清越每次过来都会先敲门。
小苗弓身一跃跳上飘窗,稳稳占了臂弯中的一席之地。
洛鸢拿笔头戳了下猫儿尖:“进别人卧室不敲门,你能不能向你妈咪学习一下基本礼貌啊。”
小苗冲她高高扬起脖子,洛鸢以为它想要挠下巴,手都伸出去了才发现它的项圈勾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洛鸢小心翼翼摘下,展开就看到了叶清越好看的字迹:
[下来吃晚饭吗?餐后甜品有你喜欢的蜂蜜牛奶]
明明彼此有很多种联系方式,偏偏让小苗来传讯,洛鸢把字条在笔记本上抚平,心情也像这张被抚平的皱纸一样,莫名舒畅了很多。
毕竟是叶清越在逗她开心,那可是叶清越啊。
没错,洛鸢本身也是非常好哄的性子。
洛鸢脚步松快地下楼,餐桌上还是忍不住得寸进之地问出了这一句:“之前的事情记起来了多少呢?”
叶清越抬眼瞧餐桌对面的人:“太太很希望我记起来?”
洛鸢夹起一筷子茄子,但又放在碗里,没有吃,只是推来推去,半响之后轻声说:“还好吧。”
叶清越问:“太太可以帮我回忆一下我们是怎么相爱的吗?
洛鸢不知如何回答。
她们就没有这段记忆,自然无从谈起。
叶清越仿佛很期待的模样,眼睛在顶灯的衬托下熠熠。
洛鸢对上那对眼睛,鬼使神差道:“你想知道什么?比如?”
叶清越:“比如,我们谁追的谁?”
洛鸢胡诌:“我追你。”
叶清越挑眉:“那在我们的感情方面,你主动的更多一些?”
洛鸢点头,想起叶清越强吻她那次,找场子道:“在床上我也更主动一些。”
叶清越意味深长地看她:“哦——”
第69章
洛鸢被叶清越这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耳朵燥红, 生怕叶清越真的让自己在床上“示范”,于是赶紧撂下筷子,找由头上了楼, 独自留下叶清越一个人冷清清在餐桌上。
洛鸢本打算再细想一下舆论风波的切入点, 但满脑子全是自己放胡话的羞耻感,再加上近两日缺失的睡眠,便打算晚上早早熄灯上床补觉。
自从两人从Z岛回来, 两人一直是分房睡的,原因无它,各自都太忙了, 有的时候叶清越睡下了, 洛鸢才刚刚回家, 或者洛鸢睡下了,叶清越又在书房看文件。
总之,洛鸢打着‘不耽误各自的睡眠’的名头, 向叶清越提出来了分房。
小苗似乎好几日没有见到洛鸢了,今晚弓着身子跟进房间, 这架势打算在洛鸢的床底睡了一宿。
这个点小苗并不困,它也不睡觉,埋在床底下挠地板, 洛鸢被这一细微的摩擦声弄得入不好眠,所幸睁眼和小苗聊天:“她还在书房加班吧,怎么不陪着你妈咪?”
洛鸢没得到小苗的回应, 她一翻身,瞧见飘窗玻璃上蒙着细细密密的雨珠子, 外面的寒意也逼进了房间。
摸过手机一看,气温竟然急转直接了七八度, 洛鸢忽然觉得身上的睡衣有些单薄,于是起身进了衣帽间。
别墅有一处很神奇的设计——洛鸢和叶清越的卧室相通,两人共用一间衣帽间。
洛鸢进衣帽间侧目望向了叶清越的卧室门,门底下透着隐隐暖光。
难道叶清越从书房回来了?
不愿打扰到叶清越,洛鸢放轻动作,抽出一件更厚的睡袍,解开身上的睡袍带子,对小苗做口形道:“不要盯着我哦。”
小苗似乎看懂了,小身子一扭往旁边的那排衣服钻去,洛鸢赶忙放下正要套上的衣服:“别碰。”
那排衣服全是叶清越的,虽然叶清越不介意小苗往自己身上扑,但那人可是有洁癖的,还没放任到允许小苗在自己的衣柜里留下一堆毛发。
洛鸢快速跟过去,谁知这家伙反应更快,嘴巴里叼着一根东西调头蹿出了衣帽间。
她追出去的时候小苗已经把门刺挠开了,她还没来得及喝住逃去对面屋子的小苗,先跟站在床尾的叶清越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叶清越似乎刚刚淋浴完出来,上衣脱了一半,床沿放着刚换下的浴袍。
洛鸢的目光无法抑制地顺着叶清越修长赤.裸的双腿游曳而上。
未等她爬上那片白皙的云朵,洛鸢便急急地甩上了门,匆忙返回衣帽间,又羞又燥。
虽然她们已经做过爱了,她还总是会忍不住羞红了脸,半分没有掌握‘主动权’的从容淡定。
没办法,都怪叶清越常年锻炼的身材实在养眼得紧。
洛鸢坐在沙发凳上等着脸上那股热劲儿过去,才温吞地捡起睡袍走出。
对面卧室早已不见了叶清越的身影,洛鸢悄声走进对面卧室,将小苗,泄愤似地点了点它的鼻子。
正当洛鸢以为眼下状态还是少见为妙的时候,对面卧室的浴室,叶清越的嗓音遥遥传来:“小鸢?过来帮我一下。”
那道声线极其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洛鸢却因为职业习惯,仅仅凭想象便凭空构造了一副好景。
洛鸢钉在原地不敢动。
这时候,叶清越却探出了身子,浴袍半敞着,看见洛鸢后招了招手,似怨非怨:“你走路动静好轻,还以为听错了。”
她又一次道:“小鸢,进来帮帮我。”
洛鸢只觉得耳边嗡鸣。
帮什么?在浴室能帮什么?
洛鸢扒住门框的模样实在滑稽,叶清越轻笑一声,望着她:“帮我抹一下精油好吗?”
叶清越神情实在坦荡,洛鸢的心一寸寸放回原位,不安化为惭愧,她走过去站到叶清越身边,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恶意揣测而道歉:“对不起。”
叶清越点燃一枚香薰,偏头笑问:“忽然道什么歉?”
洛鸢自然不可能描述脑海中所想的旁枝末节,随便扯了一个由头:“刚才我很不礼貌,不应该甩门,我道歉。”
叶清越出乎意料地看她一眼,沉默半响才明白洛鸢说的“刚才”什么时候:“在自己家里、我们妻妻之间还有必要谈论什么礼貌吗?以后怎么高兴怎么来。”
洛鸢忙道:“我不是那种人。”
叶清越意有所指:“我是在指家庭冷暴力。”
洛鸢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钟妍发来了一条消息,言简意赅:
[速看热搜,速速速!!!]
洛鸢抬眼触上叶清越的目光后又避开,接着打开了手机,点进社交软件,她被一连串红彤彤的热搜彻底惊到了。
杨清曦果然又整出了幺蛾子,她新发了一条微博,明里暗里要坐实洛鸢和她有超出养姐妹关系的情谊。
而热度最高的词条却是……
洛鸢瞪大了眼睛。
[叶氏总裁首次公开同性伴侣,疑似隔空对垒]
绯闻不攻自破,有叶氏这个庞然大物为洛鸢坐阵,同时也为洛鸢争取到了洗脱偷稿嫌疑的时机。
洛鸢心头流过暖流,关系既然都公开了,她再不接受叶清越的好意,便会显得惺惺作态。
她不是扭捏之人,只是有些担忧:“这会影响对叶氏的股价有影响的,你在股东那边……”
叶清越撑着脑袋,抬眼瞧洛鸢,似笑非笑:“太太不应该先感谢我一下吗?”
洛鸢福灵心至,挽起衣袖,端起一旁的精油:“来躺好,我给你的头发抹精油。”
叶清越拦了下洛鸢手腕,轻声提醒:“这是祛乏怠的精油。”
洛鸢懂了,不是护发的,是按摩身子的,她正想问叶清越是不是按摩肩膀,便见叶清越站起身,背向她,手指一拨……
浴袍骤然落地,美好光景一览无余,眼前那人唯有胸前一束白色吊带堪堪遮住柔软风光。
洛鸢大脑瞬间宕机。
接着,那双纤细性感的裸足踏过了那滩浴袍,□□着脚缓步逼近洛鸢。
“这些日子一直宅家养病,医生说我的皮肤状态很不好,精油按摩是很好的护肤手段,但是……”叶清越略略停顿:“我不喜欢精油的手感、也不喜欢套手套,手套很脏。”
洛鸢点头,表示理解。
叶清越对她笑:“把手借给我,我的主动权在你手上,按摩我……”
看着眼前羊脂玉般的肌肤,洛鸢涩声问:“要,要按摩哪里。”
叶清越缓缓吐出两个字:“全身。”
洛鸢握着精油的手狠狠一颤。
叶清越似乎不满洛鸢的磨蹭,她拿起精油瓶子,手上一用力挤下瓶身,透明的精油便如同水流一般落在洛鸢手上。
接着,洛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心被叶清越带向白色小吊带。
此时听力似乎放大了千万倍,她似乎听到叶清越被凉意激地轻轻嘶了一声,但是叶清越只是咬唇,没有后话。
白色吊带早已被精油浸润,洛鸢的虎口被叶清越带着缓缓往下……
偏偏叶清越带着洛鸢飞快略过那处绵软。
一触即分,依然柔软地让洛鸢想要叹息。
但叶清越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在“借用”洛鸢的双手按摩。
这哪里是按摩,分明是叶清越在蹂躏她的理智,洛鸢要疯了!
第70章
第二日,
A城机场,一辆黑色宾利从国际到达口的停车场驶出,保持三四十码的速度温吞前行。
环游归国的叶英很开心, 她没想到只是替洛鸢牵线搭桥了一位国外治疗脑瘤的权威医生, 便能得到自家女儿亲自接机的待遇。
叶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不是帮了洛鸢,叶清越根本不会分给她这个母亲半分眼色, 更谈不上接机。
不过,同样也是洛鸢,这才让本就生疏如陌生人的母女情分, 雪上加霜。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英认为这是千载难遇的好机遇, 她朝着身侧看文件的女儿,诚恳道:“清越,当年我不该透露你的行踪, 妈妈跟你道歉。”
当年,叶清越忽然跑回A大参加一个不知名的艺术展卖, 还破天荒地拍卖下一副书法题词,出自一名A大的大一女学生之手。
叶肃大怒,他对继承人有近乎苛待的掌握欲, 于是怒火转移。
叶英这才得知自家女儿逃离叶家的一年都发生了什么,可惜不久之后,她便听闻到那个女孩子的家里破产了, 母亲也自杀身亡,那个女孩的余生几乎一眼到头, 只有无尽的债务。
幸好,一年前叶英看着自家女儿拉到身前的新婚妻子, 心病终了,她一面替自家女儿高兴,一面小心地撮合两人的感情。
叶英诚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以原谅妈妈了吗?”
叶清越神色未动一分:“可以,我要你在股东会上投不信任票。”
她言明了道歉礼物——公开站队,将叶肃挤下董事之位。
叶英却迟疑了,就像当年叶肃逼问自己的继承人好端端跑回A大参加什么拍卖会一样。
她何尝不想逃离叶肃亲手打造的黄金铸牢笼。
想要逃离,要么像女儿一样推翻叶肃,要么庸庸碌碌地服从。
反抗的代价,太大太大了。
叶英没有自家女儿的这一身傲骨,她选择了服从,以求掩耳盗铃的自由。
“我同意,如果你需要妈妈的帮助的话。”
纸面在空中一滞,叶清越这才抬起眸。
叶英挂着笑,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值得信任。
下一瞬,叶肃的电话便打破了叶英的伪装。
“带清越回来吃顿饭,外面有车等你们。”叶肃语气强硬道。
叶英才和叶清越坦诚地聊完,要转变成谨小慎微的态度很割裂,
她看了一眼叶清越,好像在证明自己有多少反抗的决心:“我没有和清清在一起,而且她也不一定有时间,我去陪你就行了。”
叶肃立即识破了谎言:“每年都固定有这一天,她非要挑今天忙,故意回避和我见面吗?”
每年寿辰,叶肃无论如何都会叫两人回家,这也是叶家人团聚的唯一机会。
叶英迟疑,叶肃声音陡然拔高:“她能忙什么?忙着推我下位,她上位董事长吗?”
叶英一口长气已经叹出来了,但压着声音没让身边的女儿听到,她时常觉得和她父亲呆几分钟比攀登最高的雪峰都疲惫。
叶肃:“我的话从不讲第二遍,带着她滚回来。”
电话挂断,惯性懦弱的叶英溃败下阵,她握着手机有些丧气。
叶清越出声解围,她朝李助理淡淡道:“掉头,去叶宅。”
“好的,叶总。”李助理默默叹息,果然啊,现在只有叶清越才有资本抗衡叶肃啊。
叶宅的餐厅外墙遍布扶芳藤,即使在倒春寒的初春也显得绿意温馨。
叶肃早早等在了餐厅,坐着轮椅的老人已经挺不直的脊梁了,于是他的下巴高高抬起凸显一份强势感。
眼睛也老花到看不清字了,他却要强到不愿戴老花镜,只是将所有文件的字体尽可能调到最大。
没错,叶肃年近七十,依旧站在工作一线,他这一辈子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念着叶氏,叶氏就是他的命根子,一生唯一的追求——他吝啬在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浪费一点点精力,只会将精力放在如何让叶氏包括下一任接班人变得极致完美、
于是,叶肃每年寿辰十分简单,从不会邀请任何外人,只是和亲人简单吃顿饭。
叶英在丝绒餐椅上落座喊了一声“爸”,叶肃这才从加大版的财经杂志收回视线,他望了眼墙上的古典挂钟:“迟到了三分钟。”
叶肃抖合上翻看一半到杂志:“小时候教你的规矩全忘记了?”
他刻意忽略了叶清越,却无处不在敲打她。
游荡在花园的鸟语丝毫没有减轻叶英被叶肃加诸多重重情绪负担,她拎起茶壶为对方添茶:“平时走的那条路在施工,所以绕远路费了点时间。”
叶肃冷哼:“下不为例。”
这一顿饭气氛很压抑,食不言寝不语的家风在叶家体现得淋漓尽致。
叶英中午才在飞机上饱餐过一顿,暂时还不饿,但为了避免被叶肃看出敷衍应对的嫌疑,还是硬着笑容陪老爷子吃。
而且老人家牙口不好,吃的很慢,一顿饭在沉默中吃了将近两小时。
严厉的家教也不允许叶英掏出包里的手机消磨这难捱的时光。
而叶清越倒是自在,并不藏掖着自己的真实意愿,直接以没有胃口离席。
等用餐完毕,她更是命人将生日蛋糕端了上来,叶肃被迫提前走完生日流程。
叶肃面色阴沉下来:“看来是那个小编剧的麻烦还不够烦心,让你还有心思和我叫板。”
已经不是敲打了,这已然是明晃晃的威胁。
叶英立马理通了关节,意识到洛鸢陷入风波是叶肃一手所为:“爸,你怎么这么对小鸢,她又哪里招惹到你了!”
叶英瞧了一眼自家女儿,看起来叶清越并不意外,她稍稍安心,至少不会像当年那样被动,今非昔比。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仆人自觉退场,这也是叶肃的规矩——家丑不可外扬。
叶肃冷哼:“她本可以无忧无虑做千金大小姐的,可惜你想和她私定终身,所以她的父亲欠下赌债赔光洛家,她亲眼目睹自己,失忆
“我本可以放那个失忆的孩子一马,可你当年没有忍住跑去和她见面,所以林家遭殃,疼爱她的母亲投海自杀。”
“她的不幸,是你造成的,即使你再想怎么补偿她,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混迹商界多年,叶肃最懂的如何杀人诛心。
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叶清越捻起刀叉,一刀将餐盘冷掉的牛排叉举到了空中。
不巧的是,她也最懂如何诛心,兵不血刃的。
叶清越轻笑道:“这道牛排对肉质要求很高,这么老的肉质,怎么当配得上昂贵的鱼子酱。”
“大逆不道!”
啪地一声,餐盘悉数被叶肃掀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
叶肃松开扯掉的餐布,颤巍巍指着叶清越,怒气显而易见。
叶肃最不服老,也最忌讳别人说他老。
而眼前他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年轻光鲜,不仅暗讽他的老,还妄图将他取而代之。
叶英又想充当和事佬,叶肃厉声将人也喝斥出了餐厅。
一时间餐厅只剩下两人,一站一坐,空气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弦。
这场战役,谁先失态谁便输阵,胜败显而易见。
叶肃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颤抖手拿出药瓶,没拿稳,药瓶咕噜在地。
轮椅够不到药瓶,叶肃心脏疼的快要窒息。
见叶清越无动于衷,他抖着苍老又惨白的嘴:“你想让我死?”
叶清越却笑了,走过去轻松将药瓶握在手心:“没人比我更希望你活到股东大会那天,亲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如何被我这个大逆不道的人吞走。”
“不光如此,我还要你亲眼看着我如何一步步将叶氏变成洛鸢的所有物。”
“你敢!!”叶肃目眦欲裂,他想要掐死她,手却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气到动弹不得:“疯子,真是疯子,上百亿的资产竟然要白送给一个外人。”
药瓶放回桌上,叶清越头也不回,风衣被花园吹进来的风略得猎猎作响,有种解脱的快感:“叶董千万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到那一天。”
叶肃在她身后呼哧呼哧顺着粗气,形单影只,忽然抚掌笑了起来:“你这一激就着的脾气,还装什么没有失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是必输无疑……”
*
出了叶宅,叶清越放李助理下了班,自己坐上了驾驶座,给油朝前方疾驰,比来叶宅时迅猛了不少。
正值工作日,叶清越常来的俱乐部来客零丁,她径自到了海边的钓鱼岛。
不消一小时,洛鸢也出现在了俱乐部。
一艘高级渔船停靠在岸边,船头站着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洛鸢几乎是奔向海边,离得越近,叶清越的身影清晰可辨。
那人正撑着围栏,额前碎发被海风吹的凌乱,海边温度不算高,她上身的高领薄毛衣显得分外单薄。
叶清越对她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叶英的通风报信,她担心叶清越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宣泄情绪。
薄情又矛盾囊括了叶清越为数不多的两位亲人。
叶清越的身侧放着钓鱼竿,大概是船长之类的人在和她说着什么,见到洛鸢扬手打招呼:“叶太太,欢迎。”
洛鸢颔首以对,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上下打量了叶清越一番,松气。
叶清越侧过脸,投来询问的视线。
洛鸢走到她面前,笨拙又干瘪:“听说你来俱乐部钓鱼,我好奇,想和你学学。”
叶清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拉长音调:“哦?你不是最不喜欢鱼腥味吗?昨晚阿姨做的淡水鱼,你嫌腥气都没有吃一口。”
“你是不是技术不行?”洛鸢见她拆台,干脆转移矛盾,毕竟叶清越总不能将她赶走吧?洛鸢有一瞬间狂妄地这样想着。
一旁的船长笑着补充:“哪有叶总钓不上来的鱼呢?放心吧,太太。”
叶清越眼睛眼色深邃,不带笑的时候,冷漠分外具象。
她看着洛鸢,洛鸢立即垂头避开视线,怂怂改口:“好嘛,是我想来陪陪你。”
随后,洛鸢拎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叶清越身旁,鱼钓不上来,叶清越又闭着眼睛入定,船离岸越来越远,喧嚣声变少,几乎是要与世隔绝。
除了黑黢黢的海面和远处极点光亮,就只有她们和鱼竿。
洛鸢百无聊赖了片刻,斟酌措辞道:“妈她和我说,你和老叶董……”
鱼杆忽然被压弯,弯下的弧度有点夸张,洛鸢下意识闭上嘴,本以为这次咬钩的鱼也会被放生,但没想到叶清越流畅的手臂线条陡然发力,握杆一扬。
很快,一条肥硕的大鱼腾跃出水面,鱼尾有力地哗哗乱拍出响声。
是石蚌鱼,海面上很难钓,市面上昂贵到一千多一斤。
叶清越许久未锻炼了,再加上身体尚未恢复全,做完这些略有些气喘,脸上浮现薄红。
洛鸢帮忙将鱼落进叶清越脚边空置的桶。
叶清越慢条斯理摘下手套:“很快,我们就不用和他见面了。”
她额前碎发被海风吹乱,如果不是胸前还在起伏,简直沉稳得如同一尊华美的雕像。
洛鸢被她的自信感染,心落回了肚子。
赶来的路上,洛鸢从叶英口中了解到叶清越一星半点的秘辛,她心疼又心酸,再加上从这个角度看夜空,会产生即将被吞没的错觉,陨落的星星,拂面的夜风,洛鸢陶醉在壮观的夜景中,于是忍不住说:
“委屈你了,如果不是为了争夺叶氏,你的婚姻大概会更幸福。”
叶清越没有问洛鸢为什么会如此说,她的侧脸落了一抹月光:“我从不会委屈自己,尤其是婚姻。”
洛鸢摇头:“等你想起来就不会这么说了。”
叶清越半扇脸迎着海风:“洛鸢。”
“嗯,我在。”洛鸢应了一声,接着就听叶清越声音很轻地说:
“不论我有没有失忆,我和你相处时的每一分每一秒,浓烈的心跳不会出卖我。”
忽然桶被打翻,大鱼跳出来,在甲板上疯狂扑腾着,代替着洛鸢过噪的心脏。
接着,洛鸢听见她又问:
“我爱你,太太你呢?”
嗡——洛鸢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脏快要跳到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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