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吧,有些风暴不管早来迟来,都是要去面对的。
就比如给于大小姐送餐这件事。
郝晴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王阿姨身后上了三楼,她想先“观摩”一下谙熟于恒秋的王阿姨是如何劝解她进食的。
然而,王阿姨的道行也没比她强多少嘛!
彼时,于恒秋已经沐浴完毕,正坐在她卧室前面连通着的小客厅里,一边饮茶,一边单手在手机上回复消息。
昂首望过去,她的睡衣也是丝绸材质的,滑溜溜的一色墨缎,在衣襟和领口绣着银色的流云花纹,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加上她时不时拨弄一下锈金属边眼镜的动作,大致只能用“高贵古雅”来形容。
王阿姨是个直性子,她将用中碗装着的营养米糊呈到于恒秋面前,硬邦邦地“情勒”她:“小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就喝了点茶,这怎么行呢。你看我都辛苦做了,多少吃两口吧。”
郝晴全然没想到王阿姨是这么个不经修饰的路数的。
慢吞吞地放下手机,于恒秋掀了掀眼皮冷声道:“王阿姨,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做多余的事。”
“小姐,我也是好心呀,而且你的身体……”
“我自己的身体,我想如何便如何。你只要负责做饭,我病倒了又不需要你来照顾。”
妈耶!
于大小姐的用词真考究,单个听来都很文明,但放在一起字字诛心。
这番对话虽然和她没啥关系,但郝晴还是夹紧双腿,目光不敢往边上瞟,只能死死盯住那碗可怜的、遭人嫌弃的米糊。
然而城门失火,总会殃及池鱼。
郝晴没有这样的觉悟,才会被于恒秋打了个措手不及:“王阿姨,你看啊,我们小晴好像对你做的米糊挺感兴趣,不妨给她喝吧?”
什么鬼?
她好无辜啊!
看戏不成,反被邀请上台什么的……
郝晴只能一边讪笑,一边推辞:“没有没有,这是王阿姨特意做给秋秋你吃的。我刚才晚饭吃得好饱了,都快满出喉咙了!”
带着恶意地勾了勾唇,于恒秋并不给这条滑泥鳅挣扎脱手的机会:“只是快要满出喉咙,岂不是说明还有余量?想必装下这碗米糊不在话下吧。”
郝晴冷汗直冒:“……”
她现在不知道应该打死面前这个坏心眼的女人,还是时光回溯去打死那个在餐桌上胡吃海塞了两块大猪排和三个狮子头的自己……
呕!
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干了这碗米糊的画面,她现在就要吐出来了!
这对于因为饿狠了而一次吃了十二成饱的郝晴来说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阿姨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往两边分别觑了一眼,心里盘算着索性不要废话,直接收走这碗米糊,那不就谁也不必为难了吗。
孰料于恒秋抢先一步,脖颈挨靠在红木沙发的纹饰凸起上,她悠闲地用良心发现的口吻对郝晴道:“既然王阿姨希望我吃两口,既然你说你吃不完一整碗,那我就替你分担两口,然后剩下的交给你,怎么样?”
这么小的汤勺,两口怎么顶用,郝晴梗着脖子力争:“你吃五口,剩下的我来!”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要吃完大半碗米糊的前提,于恒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可惜她的好心情在看到面前黏糊糊的胶状物时瞬间烟消云散。
对普通人来说,两口或者五口没多大分别,但对她而言就是仅仅犯恶心和真的呕出来的天差地别了。
她不悦地啧声,抬头撞进郝晴五味杂陈的目光,其中有怨怼,有较劲,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怎么……还委屈上了?
走进她的世界,就意味着不能置身事外。
她不明白这个道理还偏要招惹上来吗?
轻吐一口气,于恒秋姑且答应下来:“可以,这一次的讨价还价我就给你放行好了,但下不为例。”
能够看出于恒秋骨子里是个很有决断力的人,话音刚落,便伸出骨骼纤透的手指握住半搁在碗沿的那枚汤匙。
当着郝晴的面,她舀了分量管够的五勺到她刚才饮过茶的空茶杯之中。
“我先来吧。”
仿佛已经闻见了那隐匿的蔬果甜腥气,于恒秋眉心微动,喉间有些紧缩,但举起茶杯的手却未见任何停顿。
郝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跟灌毒药似的将茶杯里的米糊悉数吞咽了下去。
喝完之后,于恒秋抽了茶几上的纸巾揩拭嘴角,容色不见痛苦。
是的,明明不见痛苦,但这一刻郝晴竟然升起了一股想替她拍拍后背的冲动。
幸而,在挪开步子之前她忍住了,并且把一切归因于自己爱操心、爱照顾人的惯性。
将手臂松松横在腹间,于恒秋只需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就让郝晴明白现在到她的轮次了。
经过少许时间的消化,郝晴可以确定原本的十二分饱变成了现在的十一分,只能说聊胜于无吧。
她颤巍巍地握住王阿姨的手,把自己的人生安全交托给对方,字里行间充斥着壮士断腕的悲怆:“王阿姨,待会儿我要是不行了,你一定要马上打120。”
王阿姨也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陪她演起了小剧场,紧紧攥着她不放手:“别啊别啊,要是真吃不下就算了,米糊这东西看着薄,其实一碗吃下去很胀肚子的!”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像我这样守信重诺的人,答应了的事情,万死也要达成!”
“诶呀,小郝你糊涂!小姐只是看着凶,其实她很通情达理的,我们再向小姐求求情。”
乌乌糟糟,两人半真半假地吵作一团。
一旁,被闹得头疼的于恒秋翻了个白眼。
她无语地喝止:“要吃就赶紧的,不吃就给我滚。”
用最轻声细气的嗓音说出最具有威慑力的话语。
郝晴一个哆嗦,不敢继续戏精了。
吃是一定要吃的,她本就不打算赖账,只是想尽可能拖延一些时间。
但既然于恒秋已经发话,郝晴眼一闭,心一横,端起碗就是一顿仰脖痛饮。
咕咚咕咚,少了五口的米糊被郝晴装进喉咙里。
她刚放下碗,就马不停蹄地打了个倍儿响的饱嗝,还是带着水声的那种,就仿佛那些米糊从哪进的翻滚两圈就要从哪出来了似的。
于恒秋蹙眉赶人:“你走过去一点,待会儿别吐我身上。”
好生无情!
郝晴扁了扁嘴,但还是依照指令老实巴交地走远几步。
还没走到位置,又一个汹涌澎湃的水嗝接踵而至,郝晴尴尬地捂住嘴唇。
王阿姨倒是不嫌弃她,走近她关心了几句,又说要去给她找消食药。
于恒秋让她顺便收走碗勺,一时之间屋里就剩下了于郝二人四目相对。
又是一站一坐,又是气氛古古怪怪的。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强迫你。我说了,你不想喝可以走。”于恒秋双手环胸,率先打破僵局。
郝晴眼睛滴溜溜地腹诽,您老人家刚才明明用的是“滚”好么!
差一个字的语意相隔十万八千里……
胜在心态好的郝晴摇头笑笑:“没关系啦,嗝!反正最后的结果还不赖。”
仿佛能听见这家伙说话时满肚子食物的晃荡声,于恒秋挑眉轻嗤:“呵,还不赖?如果你不来招我,我们都不必受这份苦。”
“可是那样你就会不吃东西诶!”郝晴一脸严肃地反驳,“整整一天呢!”
“你倒会关心人。”于恒秋阴阳怪气道,让平常用来夸人的话在这会儿也听起来十分逆耳。
郝晴没在意,望着于恒秋又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兀自在小客厅里踱起步子以助消化。
毕竟结果是喜人的嘛,她和王阿姨原本只盼望着于恒秋能勉为其难吃上两口米糊,现在她都吃下五口,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而且……
怎么说呢……
她们即将展开的这段婚姻中,她总归是得利更多的那方,所以——能在各种方面与她家金主同甘共苦,会让她觉得没那么过意不去。
见于恒秋整理衣摆,准备起身回房,郝晴连忙问道:“那个,秋秋,我今晚是住在这里还是回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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