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爷！二爷爷……”
狗蛋跑得跌跌撞撞,搁老远就喊了起来。
陈国强顺手扶了一把，笑道：“怎么了狗蛋，找大队长有什么大事啊？”
狗蛋道：“那个姓葛的又来啦！”
陈国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南集生产队各家各户如临大敌,鸡、鸭，不管啥东西,有一个算一个,全藏了起来,连墙上挂着的咸鱼，都塞进地窖里了。
葛主任一行这次却没有去其他家“视察”,而是直奔知青点。
“南集生产队的知青也来了不少年了吧？咱们的知青工作要做好,不能马虎！”
大队长不明白这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只听他们说得好听。
“我们这次来没什么事，正好下来办事,距离你们大队不远,顺带过来关心一下知青们的下乡生活,慰问一下我们的知青同志。”
大队长还能怎么说，只能说请。
到了知青点，看到侧边的两间砖瓦房,葛主任笑道：“哟,你们大队对知青倒是优待。”
大队长道：“优待不敢当,他们到我们这里下乡，我们就把他们当普通社员一样看待。这院子都四五十年了，您看那两间。”
他指指正房,说：“屋顶还漏雨呢！这边原来比那两间还不如,年前下雪把房子压塌了,得亏没出人命！”
老支书他们也道：“是啊,没办法,只好把房子扒了， 重新盖了两间。”
他们不想让葛主任知道队里自己烧制砖的事情，遂把话带过，把葛主任往屋里让。
“陈知青，康知青，屋里炕烧热了吗？这位是葛主任！”
“还不快给葛主任他们倒茶？”
葛主任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不用客气。”
还是被让到了炕上坐。
他扫了两眼，问：“女同志们不在吗？”
陈国强道：“女同志们在屋里。”
葛主任道：“怎么不把人叫来？咱们可是新社会，不兴女同志不能见客那一套。”
陈国强只好让站在门边的徐国良去把人叫来，暗暗对他使了个眼色。
徐国良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女同志们都过来，葛主任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扫，露出笑容，道：“坐，都坐。”
“知青下乡可是一个重要任务，我们这次来，就是来了解一下咱们的知青在乡下的生活情况。”
葛主任问了问他们家是哪儿的，下乡几年了，在乡下适不适应，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大家暗暗对了个眼神，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出。
陈国强先给大家打个样：“我家是黑省哈市的，六三年下的乡，现在已经适应了。要说困难，肯定有，比如……不过在南集生产队社员们帮助下，我已经成功地融入到了这个大家庭中……”
大家按照陈国强的模板套，说几个无关大雅的小困难，再表一表态。总之，思想要积极，态度要昂扬，坚决不让他们抓到小辫子。
葛主任连声夸奖：“不错，大领导都说了，农村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咱们的知青就应当起带头作用……”
知青们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配合地点头。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颇为热烈。
聊着聊着，葛主任突然问：“孟知青是哪位？”
大家沉默了一下，陈国强等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警惕。
葛主任道：“听闻孟知青之前为公社做出来好几样农用机械，有两样还送到县里去了，孟知青真是有本事啊……孟知青？孟知青？”
孟秋站了起来：“我是。”
葛主任打量了一下她，笑着指了指炕上：“孟知青到前面来坐，我还想和你这么有想法的知青多聊聊呢。”
他一语双关。
孟秋咳嗽了两声：“我感冒了，传染几位同志就不好了。”
张凤兰扶着她坐下，说：“小孟断断续续都咳了一周了，刚才还在床上躺着呢，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葛主任事务繁忙，可不能耽误工作。小孟，还不把围巾围好。”
孟秋将围巾往上拉了拉，低下头。
葛主任居高临下，目光在她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划过，笑了笑。
“工作重要，身体也重要。孟知青要注意身体啊。”
离开时，葛主任和知青点的人握手。
“孟知青，再会。”他盯着孟秋，眼中带着势在必得。
孟秋脸色白了白， 只觉得指尖像被毒蛇缠住一样。她用力抽回手。
葛主任发出了一声笑声。
知青点众人脸色难看。
葛主任一行离开了，却给知青点留下了阴霾。
刘娜沉不住气，骂道：“这狗东西什么意思？”
周亚男说她：“别口无遮拦。”
刘娜道：“骂他狗东西，都侮辱狗了，还打小孟的注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
她把大家的心里话都骂出来了。
陈国强捏了捏鼻梁：“回屋再说。”
大队长他们也没走，大队长道：“实在不行，大队开个介绍信，孟知青回家待一阵子。”
“谢谢大队长。”
“不客气。唉！你们到我们这儿来下乡，我们却护不住你们。”
这事也不能怪大队长他们。
听说他们之前在斗一个县里的领导时，还把人殴打致死。
那位领导还是县里的二把手，他们都能这样，更何况下面生产队的领导呢？根本不放在眼里。
陈国强道：“小孟，最近你不要一个人活动，不管去哪儿都带上人。”
孟秋道：“好。”
“其他女同志也一样，有什么事喊男同志一道。”
大家点头。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但就在孟秋带着李乐、李大力去公社时，又遇到了那位葛主任。
他们办完事回去，葛主任喊住了她。
“孟知青，这么巧？”他手里夹着一根烟， 拍了拍自行车后座，“要不要我们送你们？”
孟秋道：“不用。”
葛主任弹了弹烟灰：“客气什么？”
他的几个狗腿子将自行车往前一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李乐和李大力将师傅挡在身后，葛主任不以为意：“孟知青，聊聊？”
晚上，听了孟秋的转述，知青点差点没炸了。
“后来呢？”
孟秋道：“……他暗示我，只要我懂事，说不定有回城的机会。”
对大多数的知青来说，回城可是一个大诱惑。
知青点的大家却一致道：“小孟，你别信他的！”
“他拿这个当借口，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那王八蛋就不是个好东西！”
孟秋道：“我知道。”
葛主任上上次来南集生产队后，知青点的“前辈们”就给他们几个新来的普及了一番这人的事迹。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作恶多端。
她肯定不会相信他的话。
“后来呢？后来他有没有欺负你们？光天化日就敢拦人，就狗东西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后来公社书记看见了，找了个借口，叫钟伟送我们回来了。”
大家舒了口气，随即又想到眼前的处境。
“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那该怎么办？”
“咱们发动力量，联系联系其他大队的知青，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的证据。要是找到了，咱们去告他！”
只有彻底把这颗毒瘤拔除了，才不用每天提心吊胆。
“好！明天我就去找朋友，我有个老乡在百张生产队！”
“之前一个车厢的人，我们还留了下乡地址……”
大家纷纷开动脑筋，孟秋既感动又有些愧疚，张凤兰揉了揉她的头发：“别多想，这事又不是你的错。”
大家道：“没错，没有怪受害者，不找加害者的道理！”
知青点这边在计划各自去哪个大队打探消息，另一边，公社的一栋小院，葛主任和几个狗腿子正在喝酒。
一个狗腿子问：“主任，她不愿意怎么办？”
另一个狗腿子道：“主任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这娘们还敢拒绝？主任您发话，我们收拾她！”
葛主任喝了一口酒，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就让她尝尝罚酒。”
知青点已经打听到了葛主任有关的几个传言，只是还没找到证据，正想继续找，这天傍晚，天刚擦黑，葛主任带着四五个下属突然袭击，扑到知青点。
“我们收到举报，这里藏有反动书籍，让开，我们要搜查！”
葛主任冷着脸，完全不复上次来的和颜悦色。
他身后，几个狗腿子恶形恶状：“让开，赶紧让开！”
大家当然不肯让，让他们进去，谁知道会“搜查”出什么东西？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
“说我们有反动书籍，证据呢？举报信呢？”
葛主任他们不肯出示，义正言辞地表示他们要保护举报人的安全，不能让人被打击报复。
把知青点众人给气得够呛。
“行，你们要搜查，可以，但不可能让你们单独进去！我们、你们、大队，各自派人，三个人一起搜查。”
“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我们？”
“怀疑你们怎么了？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就说有人举报，连张纸都拿不出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封举报信根本就不存在！”
狗腿子指着说话的徐国良道：“你信不信我们把你抓走？”
徐国良哼道：“你抓啊！我祖上三代贫农，我爷给部队带过路，我奶当年给部队纳过鞋底，我们家根正苗红！平白无故抓我，我告你们诬陷！”
其他知青也道：“不要以为我们知青到乡下来，人生地不熟，就是好欺负的，你们敢诬陷我们，我们今天晚上就去知青办！”
“不止知青办，我们还要告到县里、省里、中央！”
“对了，省城日报是不是给我们留了联系方式？我们还要把这事告诉全国人民，让全国人民给我们一个公道！”
葛主任气得脸都黑了，什么时候别人面对他不是战战兢兢，这伙人竟敢威胁他？
他本来只是想给姓孟的一个教训，现在，他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在知青们的坚持下，最终由三方共同进入屋里检查，门窗大开，其他人站在门口窗口监督。
葛主任给了进去检查的下属一个眼神，下属会意。
知青这边派的是徐国良和陈国强，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一定要盯紧这两人。
大队派的是大队长和老支书。
他们先检查的是活动室。
活动室放着不少书，进去搜查的两个狗腿子直奔书架，将书一本一本地检查，竟然没有找到一丝半点的错漏。
这些书异常地干净，连本小说都没有。
两人不死心，又将屋里边边角角都搜了一遍，也没有。
在徐国良他们的紧盯下，两人想做小动作，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开口找茬。
“搞这么多书干什么？”
“追求进步不行吗？我们人多，一人几本，放在一起就这么多。”
两个狗腿子对葛主任摇了摇头，葛主任脸色难看，巡视着屋里，尤其是那一堆书，他不相信什么也没有。
葛主任迈步进去，知青点立马跟进去两个人看着他。
葛主任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对两个下属没把事办好很不满，皱着眉，一抬头，见站在门口的几个人里有个女的表情中藏着一丝心虚。
他盯着她，那人移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葛主任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踱步在屋里慢慢走着，看似在找其他地方，实则注意力放在那个女的身上。
果然，他不注视她后，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葛主任暗暗观察，顺着她时不时飘向门后的视线看了过去。
门后有什么呢？
葛主任突然大步走过去。
孟秋几个站在门口的， 立马将门挡住。
见状，葛主任笑了。
“门后有什么？”
“没什么。”
葛主任伸手挥开她们，重重地摔上门。
“啪”地一声，一本书摔在地上。
“好啊你们，你们敢藏反——”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地上的赫然是一本□□。
几人把他推开，把书捡起来，发作道：“你竟敢把这书摔了！你是对这本书有什么不满？还是对其他什么不满？”
“这件事我们一定要跟报纸好好说道说道！”
葛主任一行落荒而逃，知青点里众人小声欢呼。
他们获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
还好他们突发奇想，在门后布置了“陷阱”，以防一个陷阱未必能命中，在其他屋子里他们也布置类似的。
葛主任许久没吃过这样的亏，恼怒非常：“等着，早晚我要让他们好看！”
话刚放完，自行车龙头摇摇晃晃，砰，摔路边的沟里去了。
狗腿子们七嘴八舌喊着：“主任，主任……”
黑灯瞎火的，却不知道撞到什么上面去了，接二连三摔了进去。
“哎呦，我的腿！”
山上，陆广山看着回来的人，问：“怎么样？”
季屿道：“走了。”
“这些狗东西！”陆广山咒骂了一句，问，“知青点怎么样？”
“没事。”
谢行舟担忧道：“就怕他们卷土重来。”
季屿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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