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智能手环
私家车, 既是交通工具,又像是一间可移动的小房子,微妙的暴露在公共视野当中的私人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坐上别人的车和进入别人的家没有太大的区别。
开车的人虽然是魏闻声, 但车是白许言自己的。在熟悉的个人空间内, 他坐得更放松,更自在, 更下意识地将不易察觉的情绪外露。
而魏闻声难免感到生涩。
他上车时调了后视镜, 但座椅只动了一点点。按照白许言习惯而调整的位置, 对于个子更高腿更长的他而言难免有些局促。
可以坐得下, 但坐得局促,腰杆挺直, 后背绷得像一张弓。
白许言发现了他的别扭,趁着等红灯提醒他:“你可以把椅子往后推推。”
魏闻声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顿了一下才道:“没事, 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动了椅子你调起来会很麻烦。”
如果陈行在旁边看见了可能会惊掉下巴, 他家领导追人居然是这么个花样百出事无巨细的模样。
明明当着他只会日常嫌弃他吃火锅蘸麻酱太多。
白许言也叹气:“你没要这样。”
工作和疾病都没能打败他, 多花一分钟调座椅当然不会把他累坏。
魏闻声单手扶着方向盘,只有胳膊在潇洒,无处安放的长腿微蜷:“我自愿的, 我在追你。”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白许言立刻闭口噤声, 再不多说半句话。
沉默中,还在不自觉地偷偷嗅着冲锋衣领口的香水味道。
他不懂香水, 至今也记不得魏闻声多年来惯用的到底是什么牌子,只是熟悉这个味道。
魏闻声比较讲公德,不是那种花枝招展恨不得别人从十米开外就能闻香识人的风格。从来喷也喷得很少,基本上只往衣柜里洒。因此领口的香水味散到很淡,只留下尾调中沉香混着檀香,和一点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像冬天里暖气房中煮热红酒的干燥温暖惬意。
香味的主人静静地开车,静静地偷瞄他,稳稳当当把车开回了白许言的小区。
魏闻声松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探身过去按住白许言欲解开安全带的手。
“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白许言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句“我在追你”,只当是魏闻声还要讲那些话,很想逃开。
他不想听,不敢听,很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会泄露出动摇。
但魏闻声大半个身体欺压过来,在白许言身上投下一片阴影,网一样将他罩住。
也不至于刚刚被人送回家,就强拉车门跳车逃跑吧……
况且这车还是他自己的。
白许言眨眨眼睛:“你说吧。”
魏闻声说:“我认识一家三甲医院消化内科的护士长,你去做个胃镜吧。”
原来他还惦记着这事。
话题跳转全然超出白许言的预计,他心里一惊,无意中碰到了魏闻声虚掩着安全带锁扣的手。
对方反手握住他的手背,手指上施加了几分力气:“谈不谈恋爱都没关系,但这件事情不一样。”
他紧盯着白许言在阳光下半透明的浅色瞳仁:“白许言,我很担心你。”
白许言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膛里重重锤了两下。
他下意识往后靠,试图避开魏闻声的目光,自由的那只手向后扶了一下,不小心按在座椅调节按键上。
砰一声,副驾驶的椅背直接放平了,魏闻声整个人随着他一并跌下去,用手撑住了,好悬没砸在他身上。
太近了。
白许言想,上次和魏闻声以这种姿势离得这么近,还是在床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脸不自觉就红了。
魏闻声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你热吗?”
白许言说:“你起来。”
对方于是很有礼貌的爬起来,伸手过去帮他把座椅背又摇回来,经过这么一打岔,并没有忘记自己的重点:“所以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医院?”
他甚至都不给他选择拒绝的机会。
胃痛在短时间内频繁发作,白许言自知由胃溃疡病史,也并非完全不担心。只是事忙,又因为久病总往医院跑,难得有休息的时间,不是很舍得浪费在医院里。
加上做胃镜不比普通的检查,又要预约,又要提前准备,折腾完之后还会加重胃部不适,总有几天胀得吃不下饭。
不到真痛得受不了,他就想拖着。
但魏闻声一再的坚持,白许言也动了心思。他凝血多少受到影响,如果真的溃疡出血,可能会很麻烦。
只是要做,也不能去魏闻声的熟人那里做。
白许言当着他的面儿拿出手机来:“我自己约检查。”
他惯常看病的医院能带来一点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不会将身体情况泄露给魏闻声的熟人。
对方直到亲眼看着他预约成功,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好,等到时候我来接你,做检查会有点辛苦,你别开车了。”
又没有问他同不同意陪诊。
白许言无奈,魏闻声一贯如此,日常小事上或许还能装一装随和礼貌尊重,遇到了真正在意的大事,骨子里的独断专行就遮掩不住。
这种时刻,他拒绝还是答应,大概都影响不了魏闻声会在两天以后的早上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事实。
所以白许言还是同意了:“谢谢你。”yst
去医院就容易露馅,但好在他预约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看病的医院,血液科的主任跟他还算认识,可以拜托对方同肠胃镜那边的医生打个招呼。
魏闻声最关心的一件事情达成了目的,见好就收,不打算得寸进尺跟进白许言的家里。
把车停好后将钥匙抛给他:“我走了,你注意身体,做检查之前记得空腹。”
眼看着人已经转过身去,忽然听见白许言从背后喊自己:“你稍等一下。”
他有些疑惑的转过身,笑:“这是不舍得我走了?”
白许言没理他,只是让他等在原地,自己匆匆跑进单元楼里面去。
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隔着半透明的白色袋子,魏闻声认出里面装着几块月饼。
白许言有点不好意思:“散装的,豆沙、枣泥、五仁,家里只有这些。”
在他的印象里,都是魏闻声不怎么爱吃的口味。
其实魏闻声根本就不怎么吃月饼,用他的话来说,高油高糖的不健康食品,专门用来在中秋节应景送礼的——一切只在节日特供的点心都不会太好吃,你看北方人,不过年也要吃饺子,那是因为饺子好吃。
白许言家里的也是飞灵过节发的,他拆掉包装后只尝了一块。
魏闻声却欣然将这袋月饼接过来:“谢谢你,这样我的中秋节就圆满了。”
他提着月饼离开,背身挥挥手,留给白许言一个潇洒的背影,在秋风里显得清爽而略显单薄。
直到目送对方彻底消失,白许言才意识到魏闻声为什么看起来单薄。
……因为他的外套还穿在自己身上。
*
魏闻声打车回商场,先不急着去停车场二楼找自己的车,回到之前看智能手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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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备选项里,他之前比较倾向于一款更为小巧轻便的款式,思来想去,却走进了另一家店。
这款手环他一开始没有看中,是因为表盘偏大,外观有点土,不符合他这个外貌协会的审美标准。
针对的主要受众群体本来也不是年轻人,而是独居老人。
特别附带远程亲属监测功能,连上APP之后,一旦检查到心率异常或疑似跌倒,都可以直接收到报警提示,并且可以同步对方的睡眠、运动、久坐数据。
讲得直白一点,说是个远程健康监控也不为过。
魏闻声买下这款产品带回车里,先把包装小心翼翼打开,注册关联到自己手机上开启了亲属监测。然后把手环关机,重新照原样塞回包装盒里,连外面的密封贴纸都用指甲盖顶着,严丝合缝的贴回去。
端详数次,确认仔细看也很难看出包装被打开过。
白许言不太在意生活细节,想必不会发现。
做完了这一切,魏闻声长出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屏住呼吸很长时间。
因为缺氧而加速的心跳在胸膛里震响,他胡乱地喘了几口,把手环丢在副驾驶上,自嘲的笑了笑。
怎么跟做贼是似的。
他试图找点理由自我开解,劝自己说一不是跟踪二不是窃听,三又没有干涉白许言的私生活,离变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然而终究很难骗得过自己,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件事做得就是不够光明正大。
出于正当的关心白许言身体的理由,至少应该让对方知道心率检测的事情。
但他担心,如果白许言知道了这件事,即便是答应收下礼物,也不见得会把手环随身佩戴。
对方屡次三番在他面前发生状况,他现在对于白许言的身体情况有了一种近乎焦虑的担忧。
也许并不是白许言需要得到他的帮助,而是他不能接受当对方遇到什么意外情况时,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时隔五年,他终于可以在心里坦然的承认,正如当年分手时白许言所说的那样。
他对白许言——对和他走入亲密关系的人,确实存在一种,他自己意识到却不肯承认的,罔顾对方意愿的控制欲和保护欲。
五年前是这样,事到如今也还是这样。
他把目光投向被丢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环,在心里盘算着在下次陪白许言去医院时把这东西送出是不是一个好时机。yst
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此前一直想不到白许言没能在美国完成学业的理由,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身体原因呢?
第32章胃镜检查
体检单, 成年人自己的成绩单。
天没亮白许言就醒了,想到马上要去医院,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假如体检真是考试, 他三年前就已经被判了不及格了。
但一门功课不及格, 和门门都考不及格, 毕竟还是有区别的。
况且他不仅要担心挂科,还得担心不及格的试卷会被家长发现。
虽然魏闻声不是他的家长, 但魏闻声有时候确实比他妈更像他妈。毕竟在他的刻意隐瞒之下, 他妈妈甚至都不知道他有胃病。
除了魏闻声也没人知道这事, 和魏闻声重逢了一个多月, 他这点老底儿就已经快要被扒光了。
想什么来什么,白许言还贪图被窝里的温度不肯起床的功夫, 魏闻声就给他发微信。
“起了吗?”
“我准备出发去你家。”
“我们赶在八点之前到,否则应该要排队。”
白许言回了个“好”, 又补一句叫魏闻声吃点东西。
对方却说:“等你做完了检查,我们一起。”
魏总讲义气, 不仅吃饭要一起, 连挨饿也要一起。
白许言没有办法, 只好速速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以为自己动作足够快,下楼一看,魏闻声的车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今天忽然降温了,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风很大,吹得刚开始干枯的树叶沙沙作响。
魏闻声穿了件米色的风衣,抱臂依靠在车身上。现在才七点钟不到, 他可能是起得太早了,微微低头闭着眼睛打盹。
白许言单穿了件厚卫衣, 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是有些冷。手缩在袖子里走过去,刚想跟魏闻声打声招呼,有风来,空气中混者桂花香气,他先打了个喷嚏。
魏闻声便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白许言半掩着嘴,皱眉:“怎么穿得这么少?”
“做检查,这样方便些。”白许言解释了一句,没有要回去加衣服的意思。
魏闻声便顺势拉开他靠着的副驾驶车门把白许言推进去,打开暖风空调。
来蔚城旅游的人太多,节假日早上七点就开始堵车,得亏他们出发的确实很早,成功赶在八点之前到达医院。
医院从来就没有闲的时候,魏闻声找停车位,白许言便说要先去挂号处报道。
他看看表,觉得确实时间有些赶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说等下去找他。
白许言匆匆跑到挂号处把各种手续都跑完,松了一口气。
因为怕露馅,他病历本都特意买了新的。然而现在医院都联网,翻车的可能性到处都是。
一直到领了麻药在胃镜室门口坐下来,才敢给魏闻声发消息。
“我在门诊二楼。”
几乎是刚发出去,对方就从楼梯口冒出头来。
没搭电梯,像是跑上来的。额头上都是汗,呼吸也有点喘。
风衣脱了抱在手里,急匆匆抖开往白许言身上一披:“刚刚忘了给你,车里开空调,一冷一热别着凉。”
白许言正要道谢,肚子里咕噜一声。
叫得很响。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为了做检查,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什么也没吃,空腹时间太长,久违地也开始觉得饿。
他脸红,魏闻声笑,伸出手又停在他脸颊旁边,很显然是想掐一把但忍住了:“一会儿就结束了,这附近有家猪肚鸡火锅很好吃。”
白许言口中生津,喉结滚动,默默咽了口水。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被曹操忽悠的士兵,或者巴浦洛夫的狗。
这次不是胃痛,就是单纯的有点馋。
魏闻声发现了,一本正经:“汤里有很多白胡椒,猪肚一点都不腥,鸡肉也嫩。喝了汤还可以涮菜,他们家的蘸料是特调的,酱油特别鲜—— ”
他话没说完,从背后被人戳了一下,身后站着个推婴儿车的年轻少妇:“帅哥,不好意思,我能问问这家叫什么名字吗?”
安利都买到别人家去了,应该去店里要八折推广友情价。
他写了店名转回头,看见白许言两手撑在膝头,身体前倾,眼睛都亮了,满含期待,巴巴地看着他。
满脸写着:还有呢?
魏闻声把装了麻药的袋子递到他眼前:“在此之前,先把它喝了吧。”
看着白许言一瞬间凝固在嘴角的笑意,他很遗憾地想,成年人世界里还真是充满了扫兴。
今年芳龄二十八的白许言当然不可能因为一时半会吃不上猪肚鸡撒泼打滚,事实上不带魏闻声滤镜看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也就失落了没有两秒钟。
正好护士叫到号,他拧开麻药瓶子仰头灌下去,本能地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魏闻声顺顺他的后背:“难喝吗?”
“还好,”他笑笑,其实胃里正开始造反,“酸奶味的。”
站起身来独自走进去,把魏闻声的风衣和体温一并留在诊室外面。
不知是不是和无菌要求相关,医院的诊室里总是很冷。白许言打了个哆嗦,按照护士的指示侧躺在床上。
他不是第一次做胃镜了,一举一动都很配合。
护士却忽然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
或许是看到白许言带着疑惑的眼神,又说:“你怎么在发抖呀?”
“有点冷,”白许言意识到自己在抖,颤抖就被被克制住了,若非护士提醒,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身子自然的反应。
冷是托词,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而医生已经把辅助开口的杯子放到他嘴里,手里拿着仪器:“白许言是吧,放松点。”
白许言深吸气,下一刻,和嗓子眼差不多粗的管子通过喉咙。
流感之后他咽喉一直有点炎症,被管子一碰,生理反应远超他的想象。
第一次没有成功,管子被他呕出来了。护士举着个袋子放在一边:“想吐就吐。”
白许言咳嗽着,胃里空太久了,除了胃液什么也没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糊了满脸,视线都跟着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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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见他平复了一点:“再来一次,你坚持一下。”
他两手抓着护栏,强忍着生理反应,可能是有了心理准备,这次终于成功通过了喉头。
吞了麻药,觉不出痛,但仪器顺着消化道一路向下,每进去一寸异物感都很强烈。
为了看得清楚,要往胃里充气。白许言觉得身体像个皮球似的鼓起来,医生在他耳畔低低地“啧”了一声。
他忍着不动,眼泪还在哗哗地流,人生中还没有哭得这么厉害的时候,不得不不分心想点别的事情来度过这几分钟。
先想猪肚鸡,但满嘴都是奇怪的味道,想到吃得就更恶心。又开始想他就这么走出去,魏闻声该不会以为他真得在这里痛哭了,怪丢人的。
然后一整个管子哗啦从他嘴里拔出来,折磨结束了,白许言扶着栏杆又咳了半晌,从床上坐起来。
医生皱着眉头打单子,头也不回:“你有胃溃疡和十二指肠溃疡,以前发现过吗?”
“三年前发现的,有一年没怎么犯过了。”他嗓子哑了,一说话就痛。
“溃疡取了活检,要七天后来拿报告单。不过我看着不像是很危险的样子,你不用太担心。”
白许言“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他倒是没有往那方面考虑过,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人不能这么容易倒霉两次。
那医生见他好像不怎么紧张,又掉回头吓唬他:“你别不当回事,别的年轻人拼点就拼点吧,你自己什么情况应该知道的。溃疡如果发展下去,很容易消化道出血,要按时吃药及时复诊。”
白许言道谢走出去,很想先溜进洗手间洗把脸照照自己到底什么尊荣。
然而魏闻声就守在门口,他一走出来就撞了个满怀。
看见他满脸泪痕未干,真把魏闻声吓了一跳:“怎么了,特别难受吗?”
延迟的腿软忽然反上来,白许言蹲在地上把脸藏在膝间:“你别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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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很难受。
他蹲在地上想,上次是一个人来的,好像自己歇会也就走回去了。
这次是怎么回事?
赖咽炎吧。
魏闻声陪他蹲着,抵着他的后背提供支撑,没有拧着他的意思把人强行抱起来。
白许言蹲了一会儿,也就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没事,我洗把脸。”
冷水让脑子清楚了一点,照镜子他才看到,眼泪虽然洗掉了,但他两只眼睛红得厉害,眼皮都跟着有点肿。
镜子里映出魏闻声的脸,站在他身后,也从镜子里看他:“瞧瞧,像兔子似的。”
洗手间没有窗户,冷白色的灯光,照得他们两个人脸上都惨白一片。
白许言扶着水台长出一口气:“听说男人三十岁就该做一次肠胃镜检查了,你改天也该来看看。”
魏闻声扯一下嘴角:“我做过了,无痛胃镜,正常的连浅表性胃炎都没有。”
他说着,扬起手里的报告单:“别操心我了,现在的问题是你,你这是胃溃疡啊!我还会去应酬,你又不喝酒,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他想到白许言有胃病,但以为最多也就是个胃炎,明晃晃的“溃疡”两个字实在扎眼。
白许言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惨白的灯光底下,莫名有种凄然。yst
“魏闻声,”他说,“有时候人要得病是没有理由的,赶上了就是赶上了。”
这话说得很不像白许言的风格,魏闻声愣住了,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举着报告单的手垂下来,说不出话。
白许言从镜子里盯着他,看了很久。洗手间里进来人又走了,狐疑地瞥一眼他俩。
在医院的厕所里演什么小成本文艺片呢……
沉默良久,白许言忽然转过身仰头看他:“走吧,我想吃猪肚鸡火锅。”
第33章猪肚鸡汤
胃镜后在门诊重新挂号排队取药又耗费了大概两个多小时, 白许言一直神色恹恹,有机会就找地方坐下,不怎么说话。
魏闻声知道他肯定还是不舒服, 问半天, 还是搞不清他具体那里难受, 是困是饿还是想吐,只好静静地坐在旁边陪着。
在白许言偷偷嗳气时将手放在他背上来回摩挲, 其实心里明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与其说给白许言顺气, 倒不如说他自己非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白许言没躲, 做检查充进胃里很多气, 沉甸甸地坠着。麻药的劲儿逐渐过了,他刚刚吞过内镜的嗓子越来越痛。
听见魏闻声说:“早知道就提醒你做无痛的了。”
他摇摇头:“不想麻醉。”
胃镜检查迄今为止他做了四次, 还真是一次无痛也没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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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在美国,没搞清楚漫长而繁琐的预约流程, 有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挑选检查手段的闲情雅致。
加上此前身体太健康了, 除了高考和入学体检, 基本上就没做过什么身体检查, 确实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胃镜会这么难受。
后面回国前后做了两次检查, 在第一次的惨痛经历之后,倒是都动了选择无痛的心思。可是这检查必须有人陪护,他谁都不愿意说, 只能孤身一人。
这次是有人陪了,第一次有人陪,但还是不行。他听说有的人在麻醉将醒非醒的时候会乱说话, 虽然发生概率不大,但万一真的轮到自己身上, 一不小心跟魏闻声讲了什么胡话,不好收场。yst
若真是梦话也就罢了,只怕他在梦里,说得是实话。
真相太沉重,实话才是最可怕的。
魏闻声以为他只是不太接受新事物,想到他过两个月要复诊,还在劝:“胃镜的麻醉没有那么可怕,睡一觉而已,什么感觉都没有,睡眠质量还很高。”
他说到这儿,短暂的回忆一下上次体检的场景,忽然不由自主地脑补起白许言晕晕乎乎地从检查室的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发懵的样子。
怎么想想感觉很可爱……
魏闻声老脸一红,别开脸去清清嗓子:“下次就做个无痛的呗,我还陪你来。”
白许言问:“你上次来体检是谁陪护?”
“陈行,我部门的业务员。”他其实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体检,但是医院的规定是必须有人陪护,思来想去,还是薅身边的羊毛。
说罢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忙和白许言解释:“那个,我和他没有很熟,额外给了加班费,相当于是花钱雇了护工。”
白许言听完,只是点点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反而惹得魏闻声有些失落:是啊,白许言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吃滋味。
白许言要是真的会吃醋,他大概反倒会更高兴一些。
他不知道,白许言只是在想:原来魏闻声也是一个人。
他们都一样,本来不是会习惯于依靠别人的人。
后来终于叫到白许言的号,魏闻声想跟进去,却又被白许言关在门外。再出来就去取药,说医生讲问题不大,吃点药就行。
其实医生的原话是叫他不要破罐子破摔,积极配合治疗,未来的路还很长。
白许言颇有些无奈,他自觉并没有不珍惜生命的想法,怎么人人都是一副劝他不要放弃的样子。
其实他对未来还有很多期许,只是怕会失望,不敢想太多。
魏闻声从看到他的胃镜结果至今终于露出点笑意:“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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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耽搁两个多钟头,正好也过了胃镜检查后禁食的时间。白许言看起来至少没有剧烈疼痛或者呕吐的症状,可以吃点东西。
他们出发的太早,折腾这么久,甚至也还不到饭点。车子七扭八拐进了一条巷子,魏闻声拉着白许言钻进一家很小的门店。
“别看地方偏,很干净的。”
魏闻声龟毛又洁癖,吃的和喝的都比白许言讲究的多,对于大学期间尝遍了学校附近每一家苍蝇馆子的白许言来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猪肚鸡是广东菜,蔚城这几年也开了几家可以选猪肚鸡汤底的火锅店。但都是商场里的连锁店,调配好的汤料包用热水煮开,倒进煮熟的猪肚和鸡肉端上来,奶白的汤里全是科技与狠活。
这家店虽然是个不大的夫妻店,两口子都是从广州来的。汤是自己家头天夜里就放进锅里,煲到第二天浓郁香醇。空气中都是浓汤的香气,动物油脂混合的白胡椒。因为来得太早,店里刚刚开始营业,老板娘还在擦桌子,一个人也没有。
看见魏闻声脸熟,叫不上名字也跟他打招呼:“这次带新朋友来了。”
魏闻声目光落在白许言身上:“这是老朋友。”
在一起睡过五年的老朋友。
他没问白许言,噼里啪啦点菜报了一长串。白许言拦住他:“够了,吃不完的。”
魏闻声无视他的抗议:“每种都尝尝,吃不完我把生食材打包带走。”
白许言瞥一眼点菜单,眼神不好,看不清魏闻声具体都点了什么菜,只扫到最后的账单写着这顿饭五百多。
心想,五百块钱的菜拿回家去要吃几天。
铺张浪费不是好习惯,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根本就吃不下。
早上起来是真的很饿,魏闻声帮他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时候他也是真的很心动猪肚鸡,但那都是检查之前的事情了。
气体顶在胃里,伸手去摸上腹都撑开一个小小的弧度。现在只是觉得胀,猪肚鸡汤再香,闻着反胃。
之所以对吃饭表现的很积极,主要是那会儿在洗手间氛围太尴尬,他想给魏闻声找个台阶下。
那话是他自己说的,说完就后悔。什么生病不生病的,和魏闻声说这种话做什么。魏闻声什么都不知道,倒搞得像他说错了话似的。
况且,他自己知道,他得病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猪肚鸡火锅端上来,没有平时常见的锅那么大,真像一锅汤似的。表面的浮沫打捞得很干净,煮开以后,猪肚和鸡肉都在白浪里翻滚。
魏闻声要去拿汤勺,白许言先捡起来了,捞一碗汤给魏闻声:“我等等吃。”
这下是任谁都能看出他胃口不好了。
魏闻声不疾不徐地搅动着白许言给他盛出来的那锅汤,笑道:“嗯,这是我的,你就蹭几口,你的还没上来呢。”
白许言疑惑偏头,老板娘正好端着个沸腾的小砂锅走过来:“粥火锅。”
好家伙,两个人吃饭,叫了两个锅底。
怪不得点菜点了五百多……
白许言哭笑不得:“吃得完吗?”
魏闻声说:“我觉得你好像吃不下猪肚鸡。”
那也不用点两个锅——白许言感叹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吃猪肚鸡。”
魏闻声脸黑了一秒:“我不是答应你要请你吃猪肚鸡吗!”
他停止搅动白许言递给他的那碗汤:“医生说刚做完胃镜不能吃太烫,你喝一口尝尝鲜吧。”
见白许言愣在那里没动,舀起一勺吹吹,递到他嘴边:“赏个脸?”
白许言眼看那勺汤已经送到跟前,舀得很满,就算魏闻声手稳,也看得上马上就要洒出来。他接也不是,推开也不是,又怕魏闻声劳心劳力,不喝会让他伤心。
闭上眼睛,把嘴唇微微凑上去,就着他是手喝了。
汤被吹得半凉,滑进嘴里。先是白胡椒的温热辛辣,不刺激却让身体暖洋洋的。咽下去之后,肉汤的余香才从舌尖味蕾上逐渐泛起来。尾韵带着点药材味尝不出是什么。
“医生说取了活检不要吃刺激性的东西,我叫老板只放了一点胡椒,不辣吧?”
白许言偷偷舔一下嘴角溅上去的一点汤汁,表情变得有些遗憾:“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魏闻声忽然紧张起来。
“后悔做了检查才来吃。”白许言丢几样配菜到猪肚鸡汤锅里,又给自己盛一碗粥晾着:“下次挑个不检查的日子,我请你吃吧。”
魏闻声拿着白许言刚刚用过的勺子给自己捞了块猪肚塞进嘴里,那东西有点韧劲,他嚼了好一阵才能开口:“一般领导画饼,都说改天请你吃饭。”
白许言便问:“你经常给陈行画饼吗?”
正在美美喝汤的魏闻声被呛住了,咳嗽两声:“我——”
他一般是被画饼的那个。
白许言给他递纸:“不是改天,等飞灵和司明达成合作协议的那天。”
魏闻声擦嘴的手顿在那里。
起猛了,这猪肚鸡汤是多好喝,连白许言都学会画饼了。
这饼又香又大,还很顶饱。
他把手伸过去,举着手掌等他碰:“那白工可要说话算话。”
白许言看着他的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魏闻声的小指:“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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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再好也很难瞬间扭转身体状况,这顿饭最后还是没能吃多少。
魏闻声依照他之前说好的那样,把没能扔进锅里的生食材全部打包,捡着不容易变质的叫白许言带回去,自己领走了放不住的菜叶子。
把人送到家门口,一手把他递给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别人送我的,我不喜欢带手表,你留下吧。”
白许言接过来,新款产品,崭新的包装盒,拆都没有拆过。
他叹气,心想自己在魏闻声心里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信。
便说:“这几天够麻烦你了,送给别人吧。”
“送谁?”魏闻声反问他:“除了你,我好像也没什么人可以送。”
“送给……陈行?”白许言道,别人他也不认识。
魏闻声被噎住了,深吸一口气,气笑了。他把盒子夺过来,三下五除二拆开,拉过白许言的手腕,硬是给他套上:“行了,我承认,不是别人送的,是我专门送给你的。”
他紧紧扣子,再一次感叹白许言现在真的是太瘦了,表带穿到第三个孔,哪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状态。
白许言起初往外抽了一下,没抽动,魏闻声把他的手指攥得很紧。
勃艮第红色的表带圈住他细瘦的手腕,像是苍白的皮肤上点染了红酒的绯色。魏闻声满意地松开他的手:“他们家支持十五内无理由退货,包装和发票都在,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回头拿去官方门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礼物就没办法拒绝了。白许言把手抽回来,活动一下手腕,表带捆得很紧,像是在手腕上加上了某种束缚。
先是健身卡,再是智能手环,魏闻声好像是真的很介意他不运动这件事。
白许言只好跟他道谢:“谢谢,我以后多散散步。”
别的运动实在不是很适合他。
“散步”在魏闻声理解中,很难被划进“运动”里去。他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踢球的?”
“去美国之后,”这倒不是假话,白许言说:“去了那边之后,没什么熟人。”
其实也有师兄弟,倒不是真的与世隔绝。但博士在大学里本来就和大部分人若即若离,学校里的社团他更不会主动参与,凑不齐踢球的人,自然慢慢放弃了这个爱好,改成偶尔跑步游泳。
至于后来学业的压力和背后的复杂官司逐渐剥夺他几乎全部的空余时间,再到突如其来的疾病毁掉了他的身体,都是后话了。
提到熟人,魏闻声却想到了别的事情:“那个谁,徐佳明,你现在还有联系吗?”
这个在他们俩的亲密关系中反复扮演微妙角色的老熟人的名字一经提起,过往的种种回忆像幻灯片似的一帧一帧跳出来。
从初遇,到别离。yst
和白许言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校园时光。
新愁旧事,本以为早都褪了色,原来还是那么清晰。
白许言摇摇头:“回国之后,和以前的朋友都不怎么联系了。”
虽然他们的关系在五年前就变得很尴尬,但提起徐佳明的时候,白许言还是下意思地将他定义为朋友。
他不知道魏闻声已经得知他博士中途退学回国事情,只随口揭过,落在对方心里就并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回事。
如果过得好,一个人大概不至于在他从小长大的最熟悉的城市里,孤零零地断掉和大部分旧相识的联系。
魏闻声问了一个自己早有答案的问题:“你怪他吗?”
白许言果然用有点疑惑的语气说到:“他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我以前就怪他。”魏闻声说。
他过去曾把分手的一部分责任归咎于白许言这位其实也真的没干什么缺德事的倒霉室友,以一定程度上消除自省带来的痛苦。
但现在已经可以承认分手是他和白许言之间存在问题。
他说:“你知道吗,后来他在司明工作过一年。”
“什么时候?”
“我去司明之前。”
魏闻声的老东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龙头智能产品品牌,否则也不值得李灵杰特意去混了好几年。
而司明当年只是一个因为一款新产品刚刚站稳脚跟没几年的创业公司。
魏闻声说:“说到这个我还要谢谢他,当时我听说他在司明之后就开始好奇,司明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去给它打工。”
结果白许言未能在司明就职,现如今还几乎成了甲方乙方的关系,而徐佳明中途离开,也没有在那里待很久。
反倒是一开始看不上司明的魏闻声,已经为他呕心沥血打了好几年的工。
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白许言问:“所以你决定亲眼去看看?”
“也不全是,”魏闻声有点心虚,“我老板当初挖我的条件也比较诱人。”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想。
如果白许言当年硕士毕业时,就照他最初的意思进入司明,那些诱人的条件本来应该是他能够得到的。
他当初一时的冲动与偏执,是否就成为了将白许言推向人生另一条道路的拐点?
魏闻声后脊梁骨开始冒汗:“你——”
白许言别过脸去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眨眼睛,眼里一层水汽:“我有点困了。”
魏闻声涌上来的话被他堵在喉咙里,讪讪道:“困、困了就回去睡吧。”
他目送对方提着吃火锅剩下的荤菜走进单元楼里,静静地坐在车里发呆。
*
白许言回家,把菜扔进冰箱冻起来,衣服都没有换就躺倒在床上。
他穿着这件卫衣在医院待了半天还做了检查,又在火锅店吸了一身味儿,人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回到家里慢慢也开始嫌弃。
嫌弃归嫌弃,人太累,手都不想抬起来。
他仰面躺了几分钟,胃里坠胀的感觉又明显起来,好像压得五脏六腑喘不过气来,不得不翻身侧躺,用手轻轻捋着胸口。
累归累,睡也睡不着。
刚刚和魏闻声说困,困也不全是假的,但是困到那个地步是装的。
主要是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倦,胃里也开始不舒服。他怕再待一会儿,魏闻声会看出不对来,然后就照顾他照顾到家里来。
一来他不想再麻烦对方,二来家里秘密太多没来得及藏好,容易露馅。
在床上翻来覆去躺了一会儿,可能一抬手腕碰到了手环的翻腕亮屏感应,屏幕自己亮起来。
手环还没跟他的手机绑定,大部分功能都没设定好,目前还只是个能记步数的手表。
白许言摸摸软硅胶表带,丝滑中带着一点点干燥的磨砂质感,像魏闻声方才拂过他手背的指腹。
看着手环,脑子里想得却是魏闻声。
今天的检查结果不算很出乎意料,但他不由地想起自己前日和主治医生的那通电话。
他称隔日要到医院去查肠胃镜,到时候有个朋友陪同,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说漏嘴的情况,麻烦他帮忙和挂号的医生提前打个招呼。
医生是血液科的主任,比白许言小不了几岁,有个正在上中学的儿子。
当初他住院时,那小男孩每天中午来父亲的值班室里午休写作业,逐渐和大家混熟之后,经常和年纪差不太大长得也漂亮的白许言聊天。
作为这片病房里相对病得比较轻,且身为理工科学霸的白许言没少帮他辅导作业。
因为这层关系,主任也对他照顾有加,半是当成小辈怜惜,半是很客气的叫他小白老师。
先是答应了帮他打个招呼做好保密工作,等他快要挂电话时,又话锋一转:“小白老师,这次有人陪着了?”
“嗯,一个朋友。”
主任感叹:“不容易,这么多年了,终于听到你也有个朋友陪着。”
白许言心知他和魏闻声绝非普通朋友的关系,被这么一说就有点害羞:“以前的朋友,最近在一起工作。”
电话对面像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小白老师,我说这个话可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就随便听听吧。”他顿了顿:“你这个病是个长期的事情,将来总有用得着人的地方。三年了,我这里别的病人老老少少总也有个人陪着,你到现在连家里人都不说。我也多少知道点你的脾气,现在真的有这么个能陪你来医院的朋友,你就没有想过……能不能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呢?”
电话那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主任都怀疑是不是掉线了,在这头“喂?”了几声。
白许言淡淡道:“谢谢您,我会考虑的。”
他把电话挂掉,忙音响了三声,主任独自对着手机苦笑。
年轻人,看着柔声细语慢条斯理很好说话的样子,主意实在是太正了。
*
魏闻声在车里发呆还没发够,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司明的老板,还没接就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闻声,放假过得怎么样,回蔚城了吗?”对面语气亲热地跟他寒暄。
“挺好,一直在家呢。”魏闻声热情洋溢地回了一句,心里已经知道。
一般来说,接到这种电话,他美好的国庆小长假就要提前结束了。
看来今天押着白许言去做检查是个正确的决定。
老板果然故作抱歉但也没什么诚意的说:“哎呀,要是没什么事,明天可能就要辛苦你一下了。”
“随时待命,我在家也呆够了。”
“明天你来公司开个会吧,手头那个关于飞灵的项目有点变化。”
听到飞灵,魏闻声才真正有些紧张起来:“是赫斯那边又提出了什么新想法吗?”
他放假也在关注着李灵杰那边的动向,消息不该这么滞后才是。
老板笑了一声:“这次是飞灵自己改了主意,他们老板刚刚跟我说——”
“飞灵决定把这个项目整体出售,不再采取合作的方式了。”
第34章异变突生
魏闻声好久都没有上班这么积极过, 来得比负责准备会议室的董事长助理还要早。
假期还没过完,值班的人都在下面待着,办公楼顶层空空荡荡。
节前为了通风, 走廊的窗户没有关, 降温之后吹了好几天又不见太阳, 室内比室外还要冷。
会议室的门还锁着,魏闻声裹着薄风衣倚着门, 抱臂发愣。
冷风吹着前额, 脑子里一团乱麻。
昨天那通电话里潦草的几句话来不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光把他心里搅合得七上八下。
部分搞定李灵杰之后, 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 只待节后将细节逐一商讨落实,因此才能安心过个不错的中秋。
和白许言剖白心迹之后, 更是把这个项目当成了他们未来共同的作品,简直有点看亲生儿子的心态。
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飞灵自己反悔了?
司明老板同助理一同出现,魏闻声还来不及收起脸上的忧色就撞了个正脸。
老板倒是春风满面, 假期似乎过得相当不错, 几天不见下巴颏都圆了一圈, 一见面就打趣魏闻声:“怎么回事啊, 叫你提前来加班这么生气,耽误你谈恋爱了?”
那还真是……魏闻声强挤出一丝笑来:“怎么会,想到飞灵要彻底出售, 激动的一晚上没睡好。”
老板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别急着高兴,我们能不能拿到还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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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把门打开,他先一步走进去, 没看到魏闻声脸上迅速消失的强笑。
开会的不止他们三个,司明几个重要的中高层全都在场。大部分人是从创业期间一路走过来的, 彼此的感情还都称得上不错,没有那么多谁比谁级别高的架子。一聊起来七嘴八舌,气氛火热。
项目原本就是魏闻声负责去谈的,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该说的话该负的责并没推辞。只是看着众人热切讨论怎么把这个项目攥在手里的时候,情绪上总是隔了一层什么。
事情倒也简单。
司明和赫斯争来争去,竟然有点团结协作的意思,倒是飞灵先坐不住了。
白许言负责的这个产品前景很好,否则也不会被几家一同看上。然而谈得越久也越显出弊病,前期投资小不了,研发周期又很长。
飞灵现在急于资金回拢,眼瞅着司明和赫斯简直狼狈为奸,像是短时间占不到什么便宜,不知怎么下定了决心,一咬牙打算全给卖出去。
目前已有的成果虽然会让价值打折,但他们等不了那么久了。
司明风头正盛,虽然和飞灵谈合作时一味压价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的样子,但真要把这个项目全部拿下来,也不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剩下就是和赫斯抢这笔生意。对方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但不像他们这样专精无人机,不一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兴趣,无人合作的情况下,研发人员也不专业。盘算了半天,司明并不是没有优势。
魏闻声自然还要继续负责大部分的后续工作,但有了这么一茬,公司对这件事的关注度高了不少,顿时又塞进来几个人来一起帮忙。
会一直从上午聊到饭点才散,老板说过会儿还有个饭局,他们几个便琢磨着一起去吃点东西。
魏闻声和同事一起走出来,财务处的主管边伸懒腰边嘀咕:“专利也要卖,项目也要卖,我要是飞灵的员工都要担心公司快倒闭老板准备跑路了,这会儿该提前骑驴找马了。”
说者无心,落在魏闻声耳朵里咯噔一声,醍醐灌顶。
匆匆撇下要聚餐的领导同事反身跑回会议室,门都忘了敲。
老板还没走,正在无人的办公室里跟老婆和猫视频,四十多岁的男人秒变小夹子:“噢——小猫咪——让你明叔亲——”
剩下那个“亲”字还没说出口,魏闻声忽然推门进来,把他吓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雾草!”
他骂完才看清是魏闻声,急忙把视频关掉:“你为什么不敲门?”
魏闻声比他更尴尬,心道现在说什么都没听见是不是欲盖弥彰。
干脆单刀直入主题:“我刚刚会上没想起来,上次吃饭的时候跟您提过一嘴。飞灵负责这个项目研发的主管研究员很优秀,如果我们能一并把他挖过来,后续的工作应该会轻松不少。”
见他谈工作,对方的注意力也从下属面前丢人现眼回到正事上:“是提过一嘴,叫什么来着?”
“白许言,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业务能力很好。”
老板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滚过一圈,上次在酒桌上喝得微醺没想起什么,现在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人,你这么推荐他,是你熟人吗?”
熟得不能再熟了……他不能说白许言是他前男友,只道:“我的一个校友,和我一样本硕都在D大,上学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
提到D大,老板突然一拍巴掌:“噢!想起来了!”
他皱着眉头像是有点嫌弃:“四五年前去D大校招,他来应聘过,各方面都很优秀,我还亲自面试了他。结果什么都谈妥了,马上要签三方合同,这小伙子忽然说自己要去美国读博,把我们给鸽了。”
应届生和公司永远在互相当海王养鱼,他一个公司老板自然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在心。
提起白许言,更多的是疑惑:“按理来说这小伙子应该在美国博士毕业了呀,这么优秀的履历来我们这儿都屈才,怎么想不开跑到飞灵那种地方。”
魏闻声想干笑两声搪塞过去,牵动两下嘴角,到底没笑出来。
他也想知道白许言为什么没有完成学业。
而至于回国后不选自己当年最属意的公司,而是进了飞灵。魏闻声觉得可能这想法有些自以为是,但脑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那里跑:白许言该不会是因为知道他就在司明吧?
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好在他老板也不知道其中内情,疑惑了几秒也没太放在心上。
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想把人挖过来,但是他当年就拒绝,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再说,兴许他和飞灵还有竞业协议呢。总之你可以接触看看,成本太大就算了。”
这算是给了个有点兴趣但不多的态度。
魏闻声揣着满肚子心事离开会议室,赶上聚餐,菜已经点完了,大家嘻嘻哈哈的坐在一起开玩笑。yst
商场里的饭馆到了这个点都热闹得过分,他来晚了,挤在靠墙的角落里,像是坐在餐桌旁,又好像和全餐厅的人都隔了一层,远远地旁观着。
喧嚣和热闹里,他忽然想:如果当年他做出的是另一个决定,现在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会不会是白许言呢?
又或者,他们俩会一起坐在这儿,在人群喧闹里共同举杯,藏在桌子底下的另一只手偷偷握住彼此。
*
世界上过的最快的东西里面肯定有假期。
小长假结束,白许言在家里狂睡了两天,又按照和魏闻声的约定,每天带着手环散步一小时。作息规律之后,饮食也自动变得按时按点,一日三餐虽然吃得不多,但遵循着清淡少油适时适量的原则,胃痛确实再没犯过。
正好到上班头一天中午,魏闻声塞给他那些从火锅店打包的食材消耗殆尽。他破天荒,居然去逛了菜市场,备齐了一周的菜量带回家,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因为犯懒或忙碌忽视了生活质量。可一旦意识到还有别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分上心,就算是白许言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当然不可能扭转他被疾病侵蚀的像筛子一样的身体,但至少到复工的时候,缠绵近一个月的咳嗽终于消失了。
他心情轻松的回到公司,然后迎来了加倍的工作。
张东流把他塞回了实验室,告诉他不必再管合作的事情。白许言起初还在想莫非他这几天跟魏闻声黏在一起走得太近被哪个同事看到了,传到张东流耳朵里想要他避嫌。很快却又发现,对方只是单纯想疯狂催他赶进度。
奇怪得很,技术上的事情张东流本来是从来不过问的。但他手上确实有个快要有突破的地方,若非老板授意,张东流是肯定不会这么清楚的。
因此还是老板的意思——之前一直把达成合作当成燃眉之急,甚至将他从实验室拉过来,怎么才过了一个假期,态度忽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如果合作势在必行,他这三天两天的研发进度应该没有那么关键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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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想不是白许言的风格,况且比起和人打交道的事情,他本来就喜欢在实验室待着。
一连几天加班到深夜,有时候越急越一时出不来成果。
魏闻声倒是意外的安静,除了每天定时问他吃饭了没有,居然也不说其他的话。
节假日后调休,这周实在太长,工作到第七天,白许言头昏脑胀地在深夜走出公司,天都黑透了,只剩下路灯拖着寂寥的影子在吹风。
他开车出来,晚饭没顾得上吃。胃被伺候久了格外受不得委屈,空落落地绞痛。
路过一家还没打烊的粥铺,白许言把车停在路边,想着吃点东西垫垫胃。
刚推开门走进去还没来得及点菜,手机忽然响了。
不认识的陌生号码,但看起来不像电信诈骗电话,他接起来:“你好。”
对面是个温柔的女声,隔着失真的电子音有些耳熟。
“白工,这么晚打扰了。”
“我是赫斯的李灵杰,有机会见一面吗?”
女人轻笑了一声,白许言几乎想象的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偷偷地,不告诉别人,能赏个脸吗?”
第35章心率报警
李灵杰的脸, 不赏也得赏。
一来赫斯和飞灵正在谈合作,他跟李灵杰抬头不见低头见,并不想得罪未来的甲方大大。
二来李灵杰是魏闻声曾经的领导, 从他和对方短暂的接触以及魏闻声的描述中, 白许言并不讨厌李灵杰这个人。
三来, 也是最重要的,这个点接到电话, 他也不至于天真到会以为对方只是想找个养眼的小伙子陪她吃宵夜。
白许言深吸一口气:“李总, 我最近一直加班, 可能要过几天才有时间。”
电话那头轻笑一声:“那白工现在下班了吗?”
不等他开口, 粥铺先响起叫号的声音,窗口的大叔嗓门很大, 他确信李灵杰隔着电话也听见了。
所以就不得不承认:“刚下班。”
李灵杰说:“巧啊,我也刚下班, 我我们来一起吃吃点东西吧。”
资本家的千金还要奋斗到半夜,打工人没有理由拒绝。
白许言按照对方指示用电话号码加了她的微信, 顺着发过来的地址按图索骥, 等开到又过了半个钟头。
胃溃疡饿不得, 一饿就痛。他这会儿体内火烧火燎的痛, 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位置在造反。甚至开始后悔刚刚没有果断一点拒绝李灵杰突如其来的邀请,决心明天一定要记得买几包苏打饼干放在车上。
他硬撑着走进餐厅,痛到不自觉地开始憋气。这是家私房菜, 店面不大但装修的非常漂亮,每个小隔间都是一块私密的空间。客人约到几点,店家就工作到几点, 深夜了还在忙碌。
小隔间里只有李灵杰一个人,不知等了多久, 已经坐在那里喝茶。纤长素手摆弄着白瓷茶具,喝得是正山小种,深褐的液体在瓷白的杯子里轻轻荡漾,李灵杰嘴上的淡色口红在杯壁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看见白许言一头是汗的进来,冲他招手:“白工坐,粤菜,晚上吃点汤汤水水的好消化,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白许言没客气,不说话就坐过去,觉得自己再站一会儿就要被迫把身体折叠起来压住躁动的器官。
菜好不好消化且两说,他感觉自己的内脏正在自我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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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他脸色真的太差,李灵杰也看出些不对来:“白工身体不舒服?”
“没吃饭,有点胃痛。”他忍不了了,从双肩包里翻出胃药,当着李灵杰的面儿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嚼着满嘴墙皮一样的沫子。
其实来之前在车上已经吃了一片,没顶用。
李灵杰便有些抱歉:“是我疏忽,耽误你吃饭了。”
她吃得是宵夜,没想到对方差的是正餐。
忙催服务生可以上菜,在等菜的间隙里打量着白许言。
脸生得很清秀漂亮,不比电视上选秀综艺里的小爱豆差。但脸色青白,眼底挂着点阴影,被隔间里暖黄色的灯光一照,冷暖相冲,更显出一份幽幽的惨淡。
上次见面是重感冒,这次见面在闹胃病,年纪轻轻,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她偏爱女下属,除了魏闻声没怎么跟年轻男孩打过交道,下意识地要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
很显然,白许言看着就像个搞技术的老实孩子,同魏闻声那种嘴甜又八百个心眼的绝不是一类人。
而且魏闻声看着能把他扛起来。
总而言之,眼前的这个像比较好骗的样子,虽然可能不能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但自带夙夜在公殚精竭虑的996滤镜。
很心动,想挖走。
菜端上来,都是些粤菜里常见的点心肠粉素菜烧腊,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李灵杰催白许言快吃饭,白许言顾不上客气,盛一碗粥往嘴里填了几口。胃酸被冲淡,终于不像是粗砂粒磨着溃破的血肉,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李总是有什么事?”
对方咬一口虾饺,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擦嘴,开门见山:“我看上你了,想跳槽吗?”y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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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进胃里的粥把身体烫了一下,隔间里寂静三秒钟,白许言抽了张纸巾掩住嘴,咳嗽一声。
“暂时还不想。”
李灵杰笑着给他添了一勺粥,特意往锅底捞一捞,沉在米粒下面的皮蛋和猪肉碎末被捞了满满一勺,全倒进白许言碗里
一手扶着腮帮子,眼波流转风情万种,笑说:“白工别急着拒绝,如果我给你开现在两倍的工资呢?”
人打工总还是为了赚钱的,白许言未能免俗,很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值钱的。
况且,工资这事颇为私密,李灵杰本不该知道飞灵给他开多少钱。
除非她找内部高层打听过了。
对上他惊诧的目光,李灵杰只是微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以白工的能力,按照飞灵给你开的工资显然是屈才了。无人机项目是我回赫斯后兴趣最大的领域,很希望能做出点成绩来。我们一向是最舍得在人才上花钱的,毕竟这些产品,质量和创新才是核心竞争力,白工你以为呢?”
他以为,李灵杰确实说得对,但这对他而言意义不大。
飞灵给他开的工资显然低于市场均价,这他也是一早就知道的。然而前提是,假如他是个健康人的话。
以他目前慢性绝症病人的身份,自然另当别论。
李灵杰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而就按照飞灵目前极为尴尬的发展模式,白许言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他不是圣母,飞灵老板虽然对他有恩,也不代表自己就要一辈子跟他锁死,之所以对于跳槽换工作极为抵触,也无非是因为这个病。
首先,体检加上社保问题,这关瞒不过去。要使一个公司接受一个随时可能因为病情急变而失去劳动能力的员工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即便是李灵杰这种惜才不拘小节的人,又还有另一重问题。
司明是去不得的,因为魏闻声必然会得知他患病之事。赫斯本来安全,但偏偏李灵杰又是魏闻声的旧日领导,两人的熟稔程度远在他和只有几面之缘的李灵杰之上。
但凡走漏风声,他这三年简直都白瞒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理由无法言明,白许言站起来朝李灵杰鞠躬。
“李总抬爱了,只是我真的还没有离开飞灵的想法。”
李灵杰也在喝粥,见他忽然站起来,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摆摆手:“呀,你不要这么拘束,我很欣赏你,即便是你拒绝了也没什么所谓。只是——”
她刻意拖长了调子,在等待的间隙留意观察白许言的脸,从他脸上捕捉到局促与紧张。
便低头喝一口粥藏住成竹在胸的笑容,皮蛋猪肉的鲜香和混着米粒的醇香,沾在丰润的嘴唇上像擦了一层唇蜜。
“只是你毕竟负责了那个项目那么久,从一开始到现在,难道不是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吗?现在飞灵要把它彻底抛售,一来我们赫斯这边也想有个刚来就能上手的负责人,二来对于你自己来说,这时候放弃岂不可惜?”
她看到白许言脸上,终于掩盖不住的凝固的错愕,和不知如何开口而冻结在唇边的疑问,乘胜追击。
“白工脸色不太好,看来飞灵最近确实忙得很。唉,其实也真是的,加班加点赶工,苦得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后多卖个十万八万的,对于赫斯来说哪有什么要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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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许言匆匆迈进家门,防盗门在背后砰得重重关上,他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注视着天花板。
无论再怎么劝说自己打工也无非是为了份生计,他依旧无法抚平心中的波澜。
原来即便是到了他这般地步,也总想要在这世间有所成就,留下些什么
这也难怪,他学会放弃和妥协仅有五年,而五年之前,他用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去习惯成为天之骄子。
鼻腔里忽然涌出些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他没觉得痛,还道是感冒未愈,扯张纸巾擦擦,摸到了满手的红。
是血。
他本能地仰起头冲进卫生间,几步路的功夫,流淌的鼻血已经在他的领口染上几朵红花。
白许言把冷水打开,洗净满手血污,又在脸颊额头不断拍打。
血一时止不住,混进流水里。橙红色打着璇儿转进下水道,持续了大概几分钟,他自曝自弃般的仰起头,期望血流止住。
短时间内血流太汹涌,仰头后顺着气管流进咽喉,血腥味忽然窜上来,恶心的感觉无法抑制。
白许言撑着洗手台撕心裂肺的呕,晚上吃下去的皮蛋瘦肉粥混着暗红的血液从胃里翻涌上来。
他抬手勉强看了一眼,心率过高提醒,正在报警。
他吐得太厉害,因为缺氧而心动过速了。
白许言被震得烦了,摘下手环丢出去。
团在地上好一阵子,胸前都被染红了,血流渐缓,胃里吐空了,短暂地消停了一阵。
他终于攒了点力气爬起来,卷一坨卫生纸把血塞住,总算从这段折磨中暂时解脱出来。又脱力跌在地上,靠着墙发愣。
自从开始服用靶向药以来,他虽然血象还是不算太稳定,但姑且还一直维持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内。
跌打淤青和牙龈出血还在,没有外力作用就忽然鼻血流个不停这种事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
他尽量劝说自己今晚可能近期过度劳累后的意外,不去往疾病是否发生变化那处思考。
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洗干净手上血渍,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等换了新睡衣出来,看见手机还被丢在沙发上,顺手拿起来。
魏闻声的电话。
十个未接来电。
第36章给你擦擦
白许言倒在沙发上, 手机掉在脸边上,平放着,屏幕还是亮起的, 停留在通话记录那一页。
十个鲜红的未接来电通知沉默地躺在记录栏最顶层, 过分显眼。
他犹豫着该不该拨回去, 人总不会平白无故打十个电话,只问一句你今天晚上吃的是米饭还是面条。但他现在嗓子也痛胃也痛, 鼻子里被纸团塞着, 说话都发闷。
魏闻声肯定听得出来, 然后就会刨根问底。
但他很累了, 没有力气伪装正常,也不想让对方担心。
一分钟过后, 无人触碰的手机屏幕自己暗下去,未接来电提醒一并隐入黑掉的屏幕。白许言闭上眼睛, 像把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自欺欺人的享受片刻安宁。
太累了, 胃里闹得不那么厉害, 稍微一休息就开始昏昏欲睡。
理智还没完全下岗, 白许言在心里默念绝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且不论沙发上没有被子, 天已经很冷了,他现在睡着一定会在半夜被冻醒,然后再度进入感冒发烧进医院的痛苦循环。
况且衣服虽然换过了, 还没来得及洗澡,脸上是血背上是汗,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家里更脏。被匆匆丢进洗衣机里的衣服上沾染了血迹, 他又对着洗手池吐过。今晚不收拾妥当,任由秽物在空气中干燥氧化发酵, 第二天的清洁会变得十分麻烦。
道理他都懂,但眼皮沉得像是泡了三两水,用力也抬不起来。
时睡时醒之间思绪混沌,模模糊糊飘出个什么人的影子。回忆了半天,想起来是他初中班上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同学。
名字叫什么早就忘了,脸也依稀朦胧,只看见对方宽大的蓝白校服上洗不净的碳素笔划痕和油污。
那男孩成绩不好人也沉默,座位总在后三排某一个角落里轮换,按说在班里应该很不引人注目。之所以还能让大家多看几眼,实在是因为他个人卫生习惯很差,隔两个位子还能闻见他身上的异味。
他们班倒没有校园霸凌的现象,只是摊上这样的同学,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嫌弃。
班主任私底下把几个班委叫到一起开会,称那同学母亲早逝父亲又没什么劳动能力,叫他们多提醒同学照顾一下那个男孩。
白许言那时年纪尚小,有时帮他讲讲数学题,轮到他值日扫卫生时,也特意留心格外给他座位附近弄得干净些。
但心里总归不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就算是经济条件差些,洗洗衣服洗洗澡总还是可以的吧?保持整洁并不会增加多少开销。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干净”是一件需要付出巨大隐形劳动或者金钱的事情,要么是自己的,要么是他人的。而充足的体力和健康,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品。yst
比如现在的他。
他想到这儿就控制不住的要想象未来的事,有一个像是还很遥远,但时刻悬吊在头顶的“某一天”在未来等着他。
这病大概率会让他的人生变短,但真要说走到头,病程又太长了。在离开世界之前,想来还有大把的时间缠绵病榻。
到那个时候,又会是谁这么倒霉,要来承担照顾他所付出的额外时间成本?
白许言脑子里已经模模糊糊跳出个细细高的人影,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电话又响了。
被他压在右手掌心下的手机震动起来,把他整个人震得醒转过来。
手指下意识地滑动,眼睛还没睁开,来电先被接起来。
魏闻声的怒吼传过来:“你在干嘛!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下白许言彻底醒了,睁开眼睛给自己三秒钟用来发愣:“我——”
“我刚刚在洗澡。”
他和手机隔着一点距离,从睡梦中醒了来的嗓音带着点黏黏糊糊的调子,传进话筒里失了真。
对方安静了几秒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你洗了半个小时澡?”
“手机放在客厅里,没听见。”白许言听他说了才意识到,过去半个小时了?
十二点多了,后半夜了。
真令人头痛,他明天还要早起上班。继续去加班加点,好帮飞灵在最后关头多谈出几万块钱。
真是不想干了,就算是他也会觉得不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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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沉默了,白许言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而偶尔传来的喇叭声。
听上去魏闻声在路上,兴许也是才下班。他想起来,李灵杰知道的消息,魏闻声会不会也知道了。
“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魏闻声“嗯”了一声,白许言还在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电话却突然挂断了。
莫名其妙。
总之他醒了,白许言坐起来,试图让自己离开沙发洗漱睡觉,刚把药吞了,又感到体力耗尽,迟迟无法开展下一步行动。
然后门被敲响。
他心跳跟着加快,脑子里还没能通过逻辑得到答案之前,潜意识里似乎已经猜到是谁。
惊喜还是惊吓分不清楚,他打开门,魏闻声黑着脸走进来。
一头一身的汗,喘得比鼻塞的他还厉害。
“你怎么来了?”白许言问。
魏闻声沉默着,在白惨惨的灯光底下,一寸一寸审视着白许言。目光滑过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眼睛里的血丝,鼻腔里塞着的纸团,脸颊上干涸的血迹印子。
和空荡荡的手腕。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愤怒和恐慌一并压进身体里,一开口的语气还是柔和不起来:“你去洗澡了?”
白许言惊讶自己竟还演的下去,点点头:“然后我流鼻血了,秋天,天太干了。”
所以又出汗,所以弄脏脸,所以看起来一脸狼狈。
其实忽略前因后果,今天晚上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魏闻声环顾四周,自顾自走进洗手间,过一会儿出来,一手是他沾了血的脏衣服,一手拿着刚刚被他丢出去的手环。
“这是鼻血?”魏闻声问。
洗衣机被翻这件事让白许言感到某种冒犯,但魏闻声脸色发白,白到令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晕血。
“刚刚弄脏了,你放回去吧。”
“你吐过了。”
“被血呛了一口。”
“为什么把手环摘了?”
“它震得我很烦。”
白许言叹气,这简直是有问必答和盘托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魏闻声也叹气,他把衣服扔在地上,走过去把手环重新套在白许言的左手上。
可能是因为刚从寒夜里走进室内,白许言被他的手指冰到了,轻轻缩了一下。
魏闻声看了他一眼,将手贴在自己脖子上捂了一会儿,才继续给他套手环。
他心情虽然看上去差到了极点,但动作却很轻柔。表带扣得不紧,空荡荡挂在白许言的腕骨上。
魏闻声弯腰拾起脏衣服往洗手间走,抛下一句话:“你到床上去休息。”
明明是在白许言家里,他倒是一副说一不二的做派。
白许言太累,没他争辩,只是汗水干了黏糊糊得糊在身上,总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
纵使进了卧室,也只是靠坐在床上,暂时不想躺下。
一边想着等魏闻声走了他得再去洗个澡,一边又累得不想动。
洗手间里果然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和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白许言听了半天,才意识到魏闻声是在用手搓他衣服上的血渍,心里发胀。
魏闻声带着洗净的衣服穿过卧室,抻一抻抖一抖挂在阳台上。才转过身来看着白许言:“给公司请个假吧。”
白许言偏头看他:“不用,没事,你早点回去吧。”
鼻血已经止住了,胃痛睡一觉大概也会好。虽然现在赶魏闻声走很过意不去,但他家里秘密太多,怕露馅。
在当一个没良心的人还是当一个病人之间,白许言选择了前者。
魏闻声手还湿着,叉着腰,在衣服上也沾上水痕。他盯着白许言的脸,忽然笑了。
气笑的,恶狠狠的。
魏闻声走过去,把手放在白许言的额头上:“你在发烧,你不知道吗?”
原来不是他的手太凉,是自己的身体太热。
白许言摇摇头,一阵无奈。不舒服的时间太长了,他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身体里发生的细微的变化。
忍痛已经渐渐成为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魏闻声把他晾在原地,进洗手间接了一盆热水出来。拎着白许言的手放进去搅一搅:“烫吗?”
“不烫。”白许言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甚至把这当成一种体温测试。
魏闻声丢块毛巾进去浸透了又掏出来拧到半干,趁着白许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毛巾已经贴上了他的后背。
对方身体打了个激灵,转过脸来惊诧地看着魏闻声。
“我给你擦擦,”魏闻声神色如常,用那种早上顺便帮你买了根油条的语气说到:“你害羞什么,又不是没干过。”
白许言的脸红透了——干过,确实是干过。
这种事情上一次发生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两个仅靠小电影获得了也不是很正确的生理知识处男生涩而艰难的第一次。
忽然间触碰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就食髓知味,折腾到天光都快亮了。
那回他仰躺在床上,除了眼珠子哪儿都不想动,魏闻声也是这样从洗手间端了热水和毛巾,红着脸凑过来。
“我、我给你擦擦?”
这怎么能一样!
碰在背上那点热瞬间超过了白许言发烫的体温,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白许言抖了一下,伸手去推魏闻声。
对方摁住他,两个人一起顺势滚倒在床上。yst
魏闻声半趴在白许言身上,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整张脸都埋在他身上。
白许言听到他重重吸气:“小白,我刚刚心里很慌。”
第37章违法乱纪
寂静中, 魏闻声的脸埋在白许言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引起两个人身体共同的震动。
白许言心里酸酸胀胀,茫然与紧张混在一起,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隔着衣料, 他肩膀上痒嗖嗖的。
虽然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道歉, 还是下意识地将手放在魏闻声背上轻拍了拍:“抱歉。”
对方像是惊醒了似的从他身上爬起来,也道歉, 回身重新蘸湿了毛巾, 又来给他擦汗。
这次白许言没躲, 不知道怎么躲。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 面对着魏闻声巨大的不安,竟也生出几分惶然。
到底是他没有说实话, 虽然这本是他自己的事情,但白许言心里清楚魏闻声很介意这件事。
只是不知道还瞒得住多久,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一场吵闹在不远的将来等着他们。
但这也没有办法,魏闻声对他生活的强势渗透已经到达如此地步, 他也不可能为了躲着对方就打车跑路换一个地球生活。
任性也是需要资本的, 他现在总之是没有那种资本了。
魏闻声动作轻柔缓慢, 一寸一寸擦过白许言的身体, 擦到哪里,哪里就竖起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绒毛。
水微微有点烫,但毛巾拧得很干, 白许言感觉不是热水触碰到了身体,而是一团柔软的蒸气带走体表的汗水和过高的体温。
上半身翻来覆去一共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擦得再慢, 也分分钟就擦完了。
魏闻声手里捏着毛巾,目光缓缓向下, 犹豫。
白许言嘴上说着拒绝,事实上体温升高之后脑袋就不怎么清醒了。起先因为尴尬和痒,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可被温热的毛巾一擦,暖融融开始犯困,舒服地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像那种只要被不停抚摸就会慢慢变扁的仓鼠饼那样逐渐放松了肌肉。
直到魏闻声停下手里的动作,他骤然失了热源,有些失落般睁开眼睛寻找,看到对方正在对着自己的松紧裤腰踌躇。
对上白许言的眼神,将手试探着伸了过去。
“不用了。”白许言过电般抖了一下,扯过被子蒙着头:“谢谢你,天晚了,快回去吧。”
魏闻声把他从被窝里刨出来,看到他从脸颊到脖子根都很红,皱着眉头用手背翻来覆去的贴。
热,但好像又不是那么热。
他把毛巾甩进盆里,一时拿不准到底要不要送白许言去医院。
白许言有点冷,又缩回被子里,用手罩着自己的脸。
鼻血应该是真的止住了,他把纸团丢进床头的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气:“我真没事了。”
他看起来真是困了,眼睛也睁不开。魏闻声顺顺他额前的头发,往两边拨了拨,腾出光洁的额头给他敷了块冷毛巾。
“烧得不高,怕你胃痛,不敢给你吃药。你睡吧,有事叫我,不行的话明天送你去医院。”
说罢,他把白许言留在卧室里,关了灯走出去。
魏闻声没离开他家,收拾过客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卧室的门没关,他怕打扰白许言睡觉,客厅也不敢开灯。这一片是老城区,居民整体年纪偏大些,夜生活几乎没有。到了这个时间,外面很安静,对面的楼房也基本没有亮灯。
黑暗与寂静中,他独自反刍自己的愤怒。
其实也无非是吓的。
比看到手机APP提示心率报警更可怕的事,是报着报着,心率忽然消失了。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种情况肯定是白许言把手表摘了,但电话反复拨打不通的时候,他大脑发蒙,一片空白。
其实本来在公司加班,什么都不顾了,关上电脑就往白许言家跑。
洗澡算什么理由,他想,白许言这哪里像是洗过澡。
刚好没几天又病了,他又生起飞灵的气来:加班,马上要卖掉的东西,有什么班好加的。
公司看起来都快要到倒闭了!
魏闻声目光扫过沙发前的茶几,茶几上放着钥匙串。白许言一如既往的简洁朴素,钥匙扣上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直接在车钥匙上多栓了一枚家里的防盗门钥匙。
他看见那钥匙,鬼迷心窍似的心里颤动一下,不由地拾起来摸了摸。
万一下次手环再报警门敲不开怎么办,如果他偷偷去配一把白许言家的钥匙……
金属冰冷,魏闻声却忽然像被烫了似的把钥匙甩了出去。
跌在玻璃茶几上,咚一声响。
他自己也给惊到了,屏息听着隔壁卧室里的声音,像是没把白许言吵醒。
魏闻声松口气,靠回沙发上。
这叫什么,三十几岁的人了想什么呢,在违法乱纪的边缘来回试探?
越是想到这儿心里就越烦,在夜色里环视半天,摸到茶几放着半杯水,估计是白许言喝剩下的。他心里有火,口干舌燥,端起来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水里莫名残留着一股药味,魏闻声被自己的厨艺娇养出来的金贵舌头过分敏锐,精确地捕捉到了杯中的异样。
差点吐了。
他没见过白许言吃别的药,光记得那天确诊胃溃疡提了一塑料袋药回家。心道怎么套了胶囊也还是一股药味,胃不好又天天往嘴里塞这些倒胃口的东西,也难怪白许言总是吃不下饭。
传统家庭的观念作祟,总觉得胃里的慢性病,光靠西药治病不够,还得结合食补和中药调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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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忘了已经是过半夜,翻遍微信好友找个酷爱养生的朋友。
问:“那个一直给你调理身体的中医,有联系方式吗?”
对面是个典型的“蹦迪配枸杞”,边养生边修仙的,秒回他:“魏总受什么刺激了,大半夜的想起来看中医,得肾结石了?”
去去去,魏闻声只觉得晦气,心说你TM才肾结石。但毕竟求人办事说话要客气,老老实实回了一句:“我家亲戚胃不好,托我打听。”
这要是换成异性情侣,夫妻也算是一种亲戚,对吧?
对面只当是什么长辈,调侃了一句他还挺孝顺,发给了电话地址给他。
魏闻声存了又忍不住问:“你觉得真有效果吗?”
对面道:“那是自然,不然那么难喝,我找虐呢?”
魏闻声又开始愁:“很难喝?”
“中药哪有好喝的。”对面回了最后一句,“信不信看你亲戚,这大夫是不错的,我打游戏去了。”
魏闻声又开始琢磨白许言不见得肯同意去看中医,即便是去了,怎么劝他吃药也是个问题。
他从学生时代谈恋爱就发现白许言怕苦,只是因为不爱说话也不爱表现出来,乍一看像个无所畏惧的酷哥。
事实上吃东西挑嘴,热爱一些好吃但没那么健康的食物。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死扛着不吃药,无非是怕苦。
但那时候他基本也没什么吃药的机会,无伤大雅,魏闻声一直装不知道。
谁还没个不爱吃的东西,平时避着点不就完了,正常人本来也不会自讨苦吃。
但说到良药苦口利于病,要喝中药可就麻烦……夜深了,魏闻声杂七杂八想着这些事,坐着坐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冻醒的,他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身上是西装套着衬衫,两层薄棉布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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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活动活动,忽然想起来隔壁还睡着个病人。
过去两个小时,白许言一直没叫他,魏闻声放轻手脚摸进卧室,隐约看见床上鼓起一团被子包,缩得很小。
怕白许言憋气,试图帮他露个头。伸手过去,冷毛巾掉在枕边上,被窝里都是湿的。
白许言沉沉睡着,睡梦中出了很多汗,湿衣服贴在身上,缩在被子里轻轻哆嗦。
魏闻声怕他冷,想着要给他加床被子,摸黑在不熟悉的衣柜里翻了半天,一无所获。
又想先帮他换了湿衣服再说,爬到床上把白许言从被子里划拉出来,不想刚碰到对方的领口,白许言抱着他的胳膊一翻身,拉得魏闻声跌在床上。
然后,抱着胳膊滚进了他的怀里。
碰到热源就不肯撒手,白许言贴得很紧,湿哒哒的头发蹭在魏闻声下巴上,很痒。yst
魏闻声摸到他的颤抖,本能地把他拥住了,对方立刻像个八爪鱼似的把他锁死了。
别说换衣服,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在不弄醒白许言的前提下挣脱出来。
不敢强硬,就徒劳无功。魏闻声努力了不到两分钟,立刻就放弃了。把打湿的被子翻过来,用干爽的那一面裹着彼此。
白许言还在微微颤抖,他环着他,用手抚着他的背。
因为太瘦了,那层薄薄的皮肉包裹着的脊柱在轻微蜷身时隆起一个明显的弧度。魏闻声从他的后腰窝顺着凸起一路摸上去,最终停在白许言的后颈上。
颈侧的血管搏动,一下一下震着他的手心,或许是因为发热,跳得稍微有些快。
魏闻声数着他的心跳,又看见对方占满汗水的额头,忍不住用嘴唇贴了贴。
烧像是退了一点,白许言额头的温度和魏闻声的嘴唇差不多,只微微高出一点。
他却偏偏贪恋这份暧昧不明的温度,没有在试完温度后立刻移开嘴唇,碰到白许言太阳穴边上一根跳动的血管,轻轻啄了几下。
“睡吧。”魏闻声低低道:“现在不冷了。”
白许言也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听到了,竟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像是回应他,又像是单纯的撒娇。
他把脸埋在魏闻声胸前,干燥温暖而醇厚的木质调香水味驱散了鼻腔残留的血腥气,带来放松的好眠。
在魏闻声也快睡着的时候,听到白许言呢喃般的梦话。
“对不起。”
第38章处心积虑
第二天白许言的醒来时, 首先看到的是魏闻声放大到过分清晰的脸。
目光顺着他线条锋利边缘清晰的唇越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合着的双眼上。
魏闻声没戴眼镜,睫毛在下眼睑上洒下阴影, 眉头舒展睡得安稳, 整张脸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不得不说, 真的挺帅,每一个五官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了。
但问题是他眼睛不好, 按说是不该看得这么清楚的。
除非离得太近……
更尴尬的是, 魏闻声只是用手虚虚环着他, 倒是他把人家紧紧锁在怀里, 甚至一条腿还架在魏闻声腰上。
退了烧也能被吓出一身汗。
白许言第一反应就是挣脱出去,一翻身滚到床沿上, 直接从魏闻声环着他的胳膊上压过去了。
被他这么一挣,魏闻声也就醒了, 睁开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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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懵地伸出来手,白许言刚要躲, 身后已经是床沿, 半个身体悬空。
魏闻声拉住他, 另一只手放在他额头上探探, 露出满意的微笑:“烧退了。”
又说:“躲什么,别掉下去了。”
白许言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 愣了半天说:“谢谢。”
魏闻声颔首:“你昨晚已经说过了。”
遇事不决先道歉,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白许言又说:“对不起。”
“这个也说过了。”魏闻声偏头看着他。
白许言有点无奈, 他昨天记忆停留在魏闻声带着水盆离开卧室。看现在的情形,那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 但他全然记不得了。
抱一下魏闻声尚且不算什么无法承受的错误,但他如果烧得迷迷糊糊乱说了什么话……看魏闻声的反应,应该不至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吧?
他又说:“你是不是要上班了?”
这下魏闻声淡定不起来了,摸了半天摸出手机,一看表八点多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他天生就觉少,正常应该在七点钟自然醒,几乎没翻过车,闹钟都不定,谁知道今天会睡到这个时候。
只能说昨天晚上太辛苦,绝不是太久没抱白许言一抱就舍不得撒手的缘故。
爬起来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然是穿着衬衫睡的,在床上躺了半天,皱得不能看了。
回家换衣服肯定是来不及,白许言翻遍衣柜,勉强找出一身白衬衫配西裤给他。
袖子裤腿都短,肩膀也局促。本来一本正经的衣服,魏闻声穿上后紧绷在身上,像个在小软件上发骚包照片和别人划着玩的迷惑人士。
来不及挑三拣四的魏闻声急匆匆刮胡子,胳膊一动更勒得慌,对着镜子深呼吸,一边别扭一边觉得这衣服眼熟:“你这是什么时候的衣服?”
“研三秋招时买的。”白许言道:“穿去面试,很久没穿了。”
魏闻声刮胡子的手顿了一下,白许言给他的手动剃须刀换了崭新的刀片,太过锋利,还没觉出痛,白色的泡沫里就混了血液。
他“嘶”了一声,没理脸上的破口。把视线从镜子上移开,继续刮,避免通过镜子和身后的白许言对视。流水冲刷肥皂泡,在洗手池里打着璇儿。
提到秋招,很难不想起来他们分手的那些事。
魏闻声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扣子扣上之后,局促和不合时宜大半都被贴身隐藏。脸上没贴创可贴,小小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像是被谁抓了一道似的。
他叮嘱白许言:“我走了,外卖给你叫点吃的,你休息一天吧”
白许言乖巧点头,目送魏闻声出门。
直到防盗门合拢,他从窗户上看到对方的车子扬长而去,才换身衣服洗把脸,上班去了。
理论上他病得不重,昨天发烧大概不是因为感冒,只是吐得太厉害有点应激了。
然而像他这种情况,体温一升高,免疫系统经常会胡乱的大杀四方,让本来就不算太正常的血象雪上加霜。
所以休息一天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他明知道如此,还是要去上班。自己也觉得有些蠢,然而心态很奇怪。
倘若这个项目一直握在他手里,按照白许言的想法,是宁可细水长流来保证产出一个尽量完美的成果
但如果眼看就要被卖掉了,他却忽然开始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哪怕产品最后上市时不会有一丝一毫写着他名字的地方,能多经过他手做点什么,也总之是多留下了一点痕迹。
不到这个时候,他自己是意识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执着心。
对工作是如此,对这个世界,想来也是如此。
*
魏闻声只当白许言乖乖在家,安心大胆的来到飞灵。
还是谈收购,还是和张东流,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身边还陪了俩同事。
报价开得很高,高到张东流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刚要说点什么,魏闻声晃晃手里的笔:“但是有个条件,如果能把现在项目的负责人一起带走,司明甚至可以再加上一点。”
张东流先是愣,然后就笑:“这是看上我们小白了?”
魏闻声看着手里的笔,将它放在指间转动:“白工很不错,不用另外找人负责,我们上手也会容易很多。”
张东流脸上在笑,实际撮着牙花子心里全不是滋味。
白许言,又是白许言。这个项目要卖,司明和赫斯都盯着这位年轻的主管。
可不是,白许言还不到三十岁,牵头做这样的大项目,一点不露怯。如今的飞灵就像一艘正在漏水的大船,边往外舀水边在海里开。沉船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未来,只是盼着能在彻底沉没之前开到能看到岸边的地方。
可凭什么,白许言站在船头就那么多船等着要来接,他们这帮在这艘船上待了半辈子的人,就只能陪着沉船等着跳海。
见张东流神色阴晴不定,魏闻声补了一句:“反正这个项目卖出去之后,飞灵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大型的研发了,你们养着这个人也是浪费,不如就当成人之美了。”
张东流笑:“这事我说了可还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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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白许言走,倒也不至于是因为他这点嫉妒心。主要是以工作能力来看,白许言真的很便宜,这时候放跑了很难再招来一个差不多水平的冤种。
虽然是漏水的船,他张东流还指望着要靠它上岸呢。
说来说去这事情又一时不能完全谈妥,饭点到了,都拿吃饭给彼此缓一口气。
魏闻声的同事拉着他去吃中式快餐,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
桌上油乎乎的,魏闻声很嫌弃地掏出消毒湿巾来擦,看得同事调侃他:“讲究死了。”
见魏闻声一脸平静不接招,又道:“哎,那个什么白——那么优秀呢?”
“业务能力没得挑,这个项目是他一手负责的,人也很踏实”
对方脸上露出点不可置信:“你这表情怎么跟看上人家了似的?”
魏闻声被噎了一下,心说现在有这么明显了?找个借口搪塞一下:“不瞒你说,其实我跟这位有点渊源。我们俩是校友,当年在学校有过那么几面之缘。飞灵眼看这个样子,顺手帮自己学弟谋个好前程。我跟董事长打过招呼了,不算以权谋私吧?”
弄得对方甚至有点感动:“哟,实在看不出来,我们魏总平时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居然是这么一个顾念校友情的中国好学长。”
这话听得魏闻声心虚,冷笑一声:“我哪里不近人情,这顿饭还是我请你的。”
同事喝口汤,吃人嘴短,说句好话:“你学弟来求你的还是你主动提出来啊?你要是我学长,我得感动死。”
魏闻声撇撇嘴角,最终没笑得出来。往嘴里扒两口饭,尝不出什么味道,嚼半天梗着脖子咽下去。
他一直在回避思考白许言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他提项目出售的事情。
正是因为试探过他对换工作的抵触情绪,才选择先从公司这里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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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不知道白许言对飞灵哪儿来这么大感情,却盼着飞灵能对着白许言作点死凉了他的心。
然后就方便他顺理成章趁虚而入,把白许言和他一手带起来的项目一起打包带回司明。
否则,他猜想即便是对方真的得知飞灵要买项目,也无非只是咬牙忍痛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为了别人公司的产品。
白许言就是这样的人。
而他作为处心积虑的好学长,这一切都是他是自作主张——白许言若是知道了他在背后搞这种小动作,想必是不可能感谢他的。
魏闻声还没忘了他们为什么分手,忘不了。
他往嘴里丢一筷子菜,辣椒放多了,呛得他咳嗽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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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回到飞灵还是那些事,张东流估计趁着吃饭的功夫得到了飞灵老板的授意,铁了心不肯轻易放走他们难得的廉价劳动力。
两边客客气气地纠缠了半天,张东流忽然说:“我看我们说这些意思也不大,司明想要人,人不一定跟你们去呢。这样吧,魏总亲自跟我们小白说说,他自己要是不同意,那员工又不是产品,不能说卖就卖吧。”
魏闻声一惊,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白许言推门走进来。
还是同样的会议室,还是同样土了吧唧的衣服。
时光恍惚回到一个月前他们在飞灵初见的那一天。
四目相对,白许言一如既往的沉默。隔着眼镜,琥珀色的双眸平静地看着他。
魏闻声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白许言的眼睛里看到了极为隐匿的愤怒,和某种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第39章旧事重提
那一瞬间魏闻声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 比如说本来答应他要请假白许言为什么在这儿,比如说张东流个老狐狸诡计多端,比如说飞灵真是周扒皮拎着白许言一个人薅羊毛他也居然真听话。
但当他和白许言目光交汇时, 顿时就剩下了一个想法。
坏了, 魏闻声想, 白许言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张东流把自己身边的椅子拉开:“小白,过来坐, 和魏总聊聊。”
白许言看了一眼那椅子, 没动, 目光又回到魏闻声身上。他眼神有点散, 即使是面对面,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看他, 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他把一切情绪顺着呼吸吐出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魏闻声从他眼里什么都找不到了。
这种平静比隐含的愤怒更令魏闻声心中不安,他干笑了一声:“白工来聊聊?”
白许言道:“我没有离开飞灵的想法。”
他上次和魏闻声聊到换工作的事情, 用的还是“暂时”这样的说法。
这次就已经拿出了斩钉截铁的态度来。
魏闻声一时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白许言已经转身对张东流说:“张总, 进度催得紧, 我回实验室了。”
说罢,坐也不坐,径自走了。临走不忘把会议室的门带上, 依旧轻手轻脚,然而金属锁销扣上时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落在魏闻声耳朵里, 震得他脑瓜子嗡嗡。
谈不下去了,张东流对魏闻声笑笑, 看起来是在赔笑,实际上颇有点自矜:“魏总你看,这是他本人不同意,人家干得好好的,我们总不能把人给辞了吧?”
身边的同事便开□□跃气氛:“哎呀,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强求,咱们主要谈的不还是这个项目嘛。”
待从飞灵走出来,同事在魏闻声车上抱怨:“你这学弟可有点不识好歹,不领情啊。”
魏闻声没搭腔,另一位同事见他面色不虞沉着张脸,车里的气压都跟着很低,从后面拍拍他的椅背:“得了老魏,你还真情实感上了?哥们请你吃一顿。”
吃的是川菜。yst
魏闻声不爱吃辣,就算吃火锅都捡鸳鸯锅的清汤那半边,今天同事提议请客吃川菜,他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点菜时也不吭气,说声悉听尊便,光在一旁坐着。
这俩人和他不是一个部门的,平日里来往不算少,但基本没有单独吃过饭。想着魏闻声既然没反对吃川菜,直接排除了不吃辣的可能性。菜端上来红彤彤摆了满桌,又是水煮鱼又是夫妻肺片又是辣子鸡丁,唯一的素菜是酸辣土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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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点酸,主要是辣。
辣椒混着花椒浸在热油里,热腾腾往桌子上一端,魏闻声坐在空调下风口,背过身连打了三个喷嚏。
鼻子眼睛都红了,夹两口菜往嘴里塞。
人平时越是吃得清淡,味蕾就被养得格外灵敏。吃到后面魏闻声根本尝不出味道来,超出于日常数倍的刺激让他舌头嘴唇全麻了,与其说是辣,不如说是疼。
疼痛麻痹感官,反倒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点,等把两个同事送回家,又把车开回飞灵。
问门卫大爷:“你们研发部门的白工走了没有?”
大爷摇头:“没看见他车出来,最近研发部门很忙,加班吧。”
魏闻声便把车开进停车场,转悠半天找到了白许言的车,直接将车横过来把他的车堵在里面。
看看表,八点多了,心里有些烦躁:生病不休息就算了,还加什么班,这么爱工作真不怕猝死了。
忽然又想起白许言应该已经知道这产品要卖,叹气。
你这不是也舍不得吗,来司明继续当负责人有什么不好,怎么就咬死了飞灵这么个烂摊子不松口。
等到九点多,终于看见白许言走出来。地下车库里冷幽幽黯淡的灯光看不真切,但下意识地从他走路的姿态里读出沉重,像是脚都抬不起来了似的。
魏闻声把车里灯打开,摁两下喇叭,看到白许言被惊醒了似的将目光投过来。
他把头伸出窗外:“你上车,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就走。”
白许言看一眼停车位,自己的车被挡得结结实实,除非飞起来,否则魏闻声不走他是没办法了。
只好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环抱着双肩包坐在魏闻声身边发呆。时间消磨到现在,连那点心里面的无名火好像也退下去了,只剩下满身的疲惫。
魏闻声把窗户摇上,防窥膜私密性很好,天又黑,顿时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道歉:“白许言,对不起。”
这话确实超出白许言的预计,魏闻声不是一个会轻易道歉的人,大部分时候他习惯用行动弥补错误造成的损失,但嘴多半是硬的。
只是面对他的道歉,白许言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没事。”
魏闻声没有看到问题要解决的苗头,还是解释:“我只是想,我们都希望那是我们共同的产品,你留在飞灵,再怎么加班也无非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白许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魏闻声一愣:“知道什么?”
“飞灵要卖产品,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魏闻声语塞:“一、一周之前吧。”
一周之前魏闻声就知道了,在李灵杰找到他之前。
白许言靠在椅背上,像是卸掉了整个人的力气:“我以为你要是知道了,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如果让他选,他宁可从魏闻声嘴里知道这个消息,而不是在一场茫然的饭局上,对着李灵杰暴露自己掩盖不住的狼狈。
潜意识里,他还是将魏闻声当做最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但魏闻声并没有告诉他,魏闻声只是又在背着他做决定。
对方像是心虚又像是无奈:“我……这件事是我的问题,但是我们第一次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你拒绝我了——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比较好。”
魏闻声说了这话,立刻自觉失言,然而这不是微信聊天,说出去就不能撤回。
“嗯,”白许言脸上不辨喜怒,“五年前你也这么说。”
重逢这么久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把旧账直白的翻出来。
魏闻声道:“之前是之前,我这次只是想先探探飞灵的口风,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
白许言说:“李灵杰昨天来找过我,她没经过飞灵。”
魏闻声猛然抬头:“她想挖你,你答应了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许言忽然觉得很无奈:魏闻声无法接受隐瞒,但习惯自作主张。
这一点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改变。
他的沉默让魏闻声心里一阵惶然,他一直把这件事看做是白许言在自己和飞灵之间的二选一,赫斯有可能抢得走项目,但绝无可能抢得走白许言。
白许言如果不选他,也至少不应该选别人才对!
他心里的火窜上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安放:“你到底怎么想的,就那么想理我远点?是,我是管你的闲事,但我不是谁的闲事都管。”
顶灯映得白许言眼底青黑晦暗一片,唇上苍白的毫无血色。魏闻声越是盯着看,胸口像是压了一块什么重物似的,简直要怄出一口血来:“我五年没有管你,你看看你把自己过成什么样子,我昨天要是不来你家——”
“魏闻声。”白许言忽然出言打断他:“手环里是不是开了远程监测?”
魏闻声被他的浅色的眼睛一扫,背上猛地落下汗来。他这才想起白许言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活得像个无欲无求的原始人,其实是搞研发的,时刻关注前沿动态,对这些东西的兴趣比他还大。
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就相当于是默认了,白许言闭了闭眼睛:“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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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午见面以来,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掩盖不住的明显神情。
不是愤怒,而是有些失落。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的。”
手环也是,飞灵的项目也是,他早就猜到的事情,无非是在等魏闻声主动开口。
没等到。
白许言说:“魏闻声,我好像有点难过。”
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有些话不是不想说,但总是想不出该怎么说,就算了。
久而久之,大家好像都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不太容易有复杂感受的人。
甚至连魏闻声也时常忘记这一点。
魏闻声像是抖了一下,整个人忽然醒过神来一样,伸出手想去够白许言的肩膀:“小白,我——”
他顿住了,白许言先是愣,然后才意识到鼻腔里又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出来,伸手一擦,满手红。
又在流鼻血了。
魏闻声吓了一跳,满车找纸巾。找来找去没找到,扯下领带怼在他脸上:“你、你别生气,是我的问题。”
白许言任由他动作,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出神。
这片红一下子让他的理智回归,感到方才的争吵有些可笑似的。
他居然在一本正经地和魏闻声翻起五年的旧账,就好像挡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真是这种魏闻声管他要管到什么程度的小事。
在五年前分手的时候,这的确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讨论这种问题实在是有些奢侈了。
白许言,他在心里笑自己,你凭什么要对他失望,你难道要他对你不知道能走到哪里的未来负责吗?
这未免太苛待魏闻声了,他有些不忍心。
魏闻声还在那里拍着他的肩膀,几乎要跳下车去把他扛走。
白许言按住领带,朝后躲了一下:“让我回家吧,领带过后赔你。”
他用几乎有点恳求的,绝不像是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语气说道: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第40章五年之前
白许言突然的态度转变让魏闻声不知所措, 血还在一直往外冒,双层的领带背面也透出暗红。
“你这样子,你怎么开车呢?”他问。
白许言掩着半张脸, 神情暧昧不明, 然而语气坚决:“我打车回去,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魏闻声看着他这副惨相和难得的强硬,再说不出硬话:“你——我送你到路口, 你打到车我就走, 好吗?”
白许言靠在车座上, 头微微仰起一点——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并不敢把头抬得太高, 如果真的被回流的血液呛住在魏闻声面前吐出一口血来,对方可能会被他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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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闻声并没有直面疾病所带来的最狼狈的一面的心理准备, 也没必要有。
饶是如此,这股涌动在气管里的腥气还是搅得白许言想吐。他没说话, 就那么靠着,在手机上叫了车。
魏闻声的提议被默许, 不敢多说些什么, 如他所承诺的那样, 开车把白许言带出了停车场。
对方连安全带都没系, 叫来的出租车刚出现在视线内,就推开车门跑出去。
出租车载着白许言迅速消失,魏闻声摸摸他刚刚坐过的地方, 皮质座椅尚有余温,他手指碰到点湿润,凑到眼前才看出是血, 在空气中迅速氧化冷却,暗红发黑, 隐藏在深色的内饰上,一时没有发觉。
他把这滴血在指尖搓揉开,红色延展成某种令人作呕的酱色,凑到鼻子底下嗅嗅,铁锈般的腥气窜进身体,尾韵居然带着点无法言喻的甜腻。
恶心。
他的洁癖忽然发作,只觉得这点被搓得快要看不清的血渍似乎正在发烫。
他这才端详自己的手,手掌摊开来,原来并不干净。他刚刚把领带按在白许言脸上的时候哪里想到这许多,自然也跟着沾上了些许。
这会儿血都干了、冷了,轻易搓不干净——他居然就这样放白许言自己回去了?他居然要跟这样的白许言吵架?
肮脏的不是白许言身体里滴下来的血,而是沾上了血迹的他的手,脏得不能用来触碰方向盘或者任何地方。
车里没有什么能够用来擦手的东西,否则他刚才也不至于拆到自己的领带。
往身上擦,想起衬衫是白许言的,款式老气肩线窄,然而过去这么多年还是结白干净没有一点泛黄的痕迹。
他不能用脏手往这白衣服上擦,翘着手指忍着恶心把车开回家,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卫生间。
开水龙头洗手,洗手液搓过三遍,泡沫冲散了又揉出来。皮肤不是织物,血本来就不难清洗,第一遍就一点也看不见了。
可是不够,不够
西装外套甩在地上,魏闻声急忙去解衬衫扣子,想要把自己整个儿的塞到花洒下面。
但他忘了衣服本来就不合身,动作太大,两颗扣子崩开了,一颗他接在手里,还有一颗滚进洗漱台下面的死角里,他趴在地上去够,黑乎乎一片,没摸到。yst
倒被不知道什么看不见的利器划了手,没出血,一道白白的印记。
都叫什么事。
开冷水洗澡,冲了十几分钟,骨头缝儿都冻透了,他脑袋终于冷静下来,拾起甩了一地的衣服,该挂的挂该扔洗衣机的扔洗衣机,唯独缺了两颗扣子的衬衫不知道怎么办,捏在手里,抚摸着扣子断裂面的线头。
棉线被扯出毛边,触手柔软,像是有人在他心尖一下一下地瘙。
他拿着衣服坐在沙发上反刍今日——是应该从他们见面开始反刍。从不打招呼的上门和出租车上的试探,再到动了手脚的手环和背着他与飞灵的谈判。
白许言这段时间的确太纵容他了,以至于他得寸进尺,得意忘形。
甚至忘了停下脚步去思考白许言沉默背后所隐含的想法。
五年前也是如此,他们两个绝不是一日变成今天这样的,是因为沉默和习惯。白许言习惯了在沉默里度让,他则习惯了在对方的沉默里无限度的扩张,直到有朝一日爆发出来,一瞬间变得无法弥合。
他在这一点上可能有点进步,然而实在不多,这也难怪白许言会感到失望。
时间过去整整五年,魏闻声第一次,可以平静地回忆他们的争吵。
*
秋招有个说法叫金九银十,考研考博初试都在十二月,毕业年级的离别愁绪在初夏,更多的焦虑留给秋冬。
人人起初都是以为白许言要读博的,他导师是博导,这一届里四个研究生数他得意。实验室里干活麻利,文章也发了两篇出来。
看来看去,这仅有的一个名额都该是他的。
白许言自己却在学期开始之初投入秋招大军。
家里当然要问,魏闻声也问过他,白许言只说工作也没什么不好。
说这话时手边是魏闻声改了一半PPT的电脑。
那话是实话——很多人书读得久了会害怕工作,校园无论如何是个庇护之所。但他身边有魏闻声这样的例子,便觉得工作并没有什么可怕,生活照样会井井有条,人也走上坡路。
想来因为是喜欢的工作。
但还有一半的理由没说出口,他们的同居自魏闻声毕业他读研开始,至今已经有三年。若是换在正常的异性情侣乃至夫妻之间,搞不好孩子都给弄出来了。
这三年时光乍一看挑不出什么错处,他们作息很好统一,先起床的做早饭,早到家的备晚餐,合理开源节流,偶尔出门潇洒。春秋不抢电视遥控器,冬夏不抢空调遥控器。
总而言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少吵架,天天上床,工作顺利开展,学业顺利推进。
模范情侣,但是社畜和大学生。
魏闻声无微不至的关照着白许言的生活,从他最近不爱喝水到瘦了三公斤要不要加餐。白许言并非会对这些事感到不快,只是时间久了,偶尔会生出些许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上班,人不管多大年纪,只要不开始工作,就总像个学生——魏闻声拿他当学生看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他更想去工作。
徐佳明和他一起找工作,他是自己选的,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对方是迫不得已。导师三个学生,就算是白许言不读博也很难轮到他。再加上他家里条件不太好,本科之后就完全靠自己供自己,拖了三年,实在是到了要反哺家里的时候。
于是海投工作,从早到晚都在搞测评接面试。
只是不太顺利的样子。
白许言倾向性明显的多,魏闻声搞无人机这几年他逐渐对这东西兴趣越来越大,最终也决定要把它作为目前的职业目标。
蔚城的新型产业很多,这方面的公司扎堆,他投了一圈简历,互相筛选下来,走到最后的是两家。
一家是司明,一家是魏闻声目前所在的知名公司云栖。
后者看起来符合社会主流对于好工作的大部分幻想,高薪稳定高大上。但白许言更感兴趣的是司明,有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沉默寡言安分守己,在规矩的条条框框里安然自得,骨子里却追求新奇大胆和不确定。
否则为何会爱上魏闻声。
徐佳明却来找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但最后还是说了。
“如果你想去的是司明……”他踌躇半天,最后吐出一句:“我听说云栖会在我们两个之间二选一。”
白许言了然,软件方面且不谈,光看硬件条件,他的确比徐佳明有些优势,而对方很需要这份工作。
他承诺:“如果我先拿到了司明的offer,就主动放弃云栖。”
话没有说死,但简直是仁至义尽了。
徐佳明受宠若惊,又万分抱歉:“小白,我,我——”
你你我我半天,没说出什么。
白许言摆摆手:“我本来也想去司明。”
这事算是说定了,夜里回家,想同魏闻声提一嘴,偏偏他那晚回来像是被人灌了不少酒,哼哼唧唧地趴在白许言颈窝喊头疼。
白许言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边给他揉太阳穴边想这件事。想来想去,心说算了。
魏闻声一直就对徐佳明有点成见,今天既然喝了酒,说不定对这事要为他鸣不平,还是改天尘埃落定了再说。
反正来日方长。
魏闻声被他摁得很舒服,猛男撒娇,哼唧了一声摆弄他的手指:“小白,我明天晚上要出差。”
白许言说:“那早点睡吧。”
魏闻声在他膝盖上蹭蹭:“两天不回家,临走前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白许言在心里感叹喝成这样居然也还能起得来,半推半就,稀里糊涂就从沙发进了卧室。
后来自然就折腾到深夜。
第二天他起床,生活滋润,神清气爽,心情轻松的走进实验室,好消息就在此时来。
司明给他发offer了。
白许言在心里小小的雀跃了一下,还没忘答应徐佳明的事,先联系云栖的HR拒绝了offer,对面走程序般挽留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就回了个好。
头等大事解决,他早早离开实验室,迫不及待想见魏闻声。路过甜品点,隔着橱窗看见漂亮的翻糖蛋糕,没忍住进去提了一方小芝士蛋糕。
早点回家,还来得及在魏闻声上高铁之前一起吃一口下午茶。
走到单元楼门口,手机忽然响了,徐佳明的电话。
“小白,”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为难,“那个……云栖跟我说你要再想想……你、你实话说,你别顾忌我,秋招才刚开始,我后面还有很多机会呢,你要是想接就接,真的。”yst
白许言有些懵:“我明确拒绝云栖了 。”
他安抚徐佳明两句,让对方相信他确实对云栖没有兴趣,急匆匆翻出HR的微信。
把聊天记录重读几次,实在没找出什么容易引人误会的地方,还是发了信息去问:
“您好,我打算退出贵公司的面试流程了。”
对面回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怎么,你那个朋友说要你来云栖,他还没给你沟通好吗?”
白许言一头雾水:“什么朋友?”
“魏闻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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