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一场幻梦
魏闻声夜里睡得好, 白天心情好。这一趟出差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珍贵机会,虽然嘴上和白许言抱怨两句,其实对这单生意势在必得。
这半年的考核他成绩遥遥领先, 李灵杰已经暗示过他自己离职在即, 这个当口做点成绩出来, 她走之前大概能想想办法帮他往上送一送。
倘若如此,白许言刚进入职场, 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会多些。
从白许言给云栖投简历, 他便背地里偷偷打了招呼。绝非不信任对方的能力, 只是有人内推总归有点帮助。
当然白许言如他所想的足够优秀, 很快便有同事来给他提前通气:你推荐的那个学弟很优秀,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这话就是稳了的意思, 毕竟白许言也不可能做出终面暴打CEO这种事。
算来算去,没想到差的那一点会差在这里——同事给他发微信:你这是没沟通好啊, 我们看上人家,人家不要我们, 说要去司明呢。
魏闻声脑袋里嗡一下, 像是冒出某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去司明?为什么去司明?云栖工资更高待遇更好, 公司的发展健全程度也更大, 就算希望自己负责的部分多一点,也不妨干几年再跳槽。
更关键的是有他,不在一个部门才最好, 远远的有个照应,还能帮白许言讲讲公司内部潜在的办公室政治。白许言擅长的部分交给他自行解决,白许言不擅长的部分他可以替代一部分。
所以对方是为什么不满意, 主动要避免跟他当同事,以防陷入办公室恋情经典困境之分手了怎么办?
提前计划分手肯定不是一个愉快的猜测, 但魏闻声还是劝自己对于此事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云栖很大,不在一个部门,分手了不会天天见面惹人尴尬的。
无论如何,云栖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觉得还要再劝劝白许言。
先稳住HR:“小孩子不懂事,我去跟他说说,你看能不能再给点时间?”
其实云栖也更倾向于选择白许言,既然有自己人在中间调和,卖个面子再等一天不是大事。
当然姿态还是要有的:“到明天他不接offer,我们就录别人。”
魏闻声谢过对方,微微头大,一般烦心。
劝人仰卧起坐这事多少有点尴尬,但毕竟是劝白许言。
白许言大多数时候都听他的话。
晚点还要去等地铁,本来可能等不到见面就要打电话聊聊,偏巧白许言给他发微信:“我这就回来,送你去车站。”
他守着箱子坐在家里等,一点点忐忑。
等到门忽然打开,白许言一头是汗的撞进来,手里提着芝士蛋糕,进门时猛地颠簸了一下。
还没等魏闻声笑着把蛋糕接过来,白许言鞋也没换,直直地冲着他问:“你和云栖说我要接offer?”
可能是跑得很赶,讲话时还在喘气,一股热浪喷在魏闻声脸上,像是有形的怒火。
白许言极少用这么激烈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更别提是谈了五年恋爱都没怎么吵过架的男朋友。
魏闻声有点懵了,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口舌不灵便:“不是,我就是叫他再等等,我想——”
白许言盯着他:“云栖录取我,是因为你吗?”
魏闻声语塞,他确实打过招呼,但人家对白许言本就满意——这事怎么说的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白许言换了一种问法:“他们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肯定是不知道,他从来都只说是学弟、朋友,总也不可能告诉别人白许言是他男朋友。
但是这个问法太刺耳了,魏闻声皱起眉头:“认识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没有替你决定,我只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白许言摇摇头:“我考虑过了,我想去司明,徐佳明又需要云栖的工作。”
徐佳明,又是徐佳明,火气瞬间在魏闻声心头窜上来:“你把工作让给他?白许言,你是圣人吗,七年了他占了你多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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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许言不希望他们之间私事波及到第三个人身上,魏闻声不喜欢徐佳明,他一早就知道。
但假如说他在D大七年真要说有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人,无非是徐佳明。
给徐佳明一点对他称不上是损失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怎么要说的像是他忍辱负重把机会让给了徐佳明。
“有没有他都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帮我,我已经决定去司明了。”白许言说的坚定,把“不需要”和“决定”两个词咬得很重。yst
虽然是在生气,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表情,甚至混杂着一点茫然——茫然魏闻声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中横插一脚,就好像在说:我找什么工作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的“决定”,他“决定”这种人生大事“不需要”魏闻声。
魏闻声心里有块什么地方像是揪着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语气变得很糟糕:“你想去司明,你没有告诉过我。”
“你没问过,”白许言生出点隐约的委屈,他并非没考虑过要同魏闻声聊聊工作的事,他的畅想,他的未来。
但魏闻声最近忙得厉害,他几次想说,又没有开口。
但这算什么,有空背着他偷偷打招呼,不肯自己开口问问他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或者从最初就是这样。
魏闻声的事情是魏闻声的事情,白许言的事情也是魏闻声的事情。
白许言说:“你好像一直都不太在意我怎么想的。”
这话像是一根针,戳进魏闻声被愤怒溢满的内心,插进什么很深的,隐秘幽微,深藏于他的心底的地方。
那里像是漏了气,鼓鼓囊囊但虚无缥缈的东西全部飘散之后,有一件事浮现出来。
白许言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白许言从来不主动说他的想法,偶尔会提出反对意见,日子久了,魏闻声只当他不说话就是默许。
魏闻声说我们搬出来同居吧,白许言默许了。魏闻声买了全套同款日用品,白许言默许了。魏闻声缓慢地丢掉白许言的丑衣服入侵他的衣柜,白许言也默许了。
整整五年,介于白许言是个货真价实的锯嘴葫芦,他渐渐习惯了先做决定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
但白许言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他从很早之前就放弃了猜测。
如果这些决定真的给白许言造成了困扰,他难道就这样忍了五年?
放弃沟通,放弃解决的尝试,是否意味着白许言其实也不怎么期待未来。
这个猜测令魏闻声不寒而栗。
白许言又说:“我一直觉得,我们评判一件事的标准,有时候不太一样。”
他其实想说司明也有司明的好,但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落在魏闻声耳朵里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魏闻声只觉得心里那块地方一下子烧起来了。
是,他想,天底下少有像白许言这么干净简单的人,而他不一样。他们都知道他不一样,他从来是什么都要求的,抓到什么机会,只要不违法乱纪都拼命往上爬。他就是这样长大的,一路卷上来,卷成了所谓的人中龙凤,卷成了他们初遇时候的样子。
他以为白许言不会介意,原来白许言并不是完全不介意。
好,好,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五年都不开口?莫得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照顾”,都是白许言在忍?
魏闻声问:“白许言,你是今天这样想,还是一直以来都这样想?”
白许言看着他,没说话。
他此刻的沉默比语言更给魏闻声带来痛苦,在那双浅色眼睛的注视之下,魏闻声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来都不太了解白许言。
就在这样的注视下,魏闻声说出了他此后一直后悔的那句话。
他说:“我从来就这样,以后也这样,如果我真的让你觉得很难受,我们可以分手。”
这是气话,但白许言定定的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眨眼睛,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魏闻声的眉眼和绷成一条线的嘴唇。
白许言说:“好。”
魏闻声脑子里轰的一下,血都涌到脸上,张嘴想说点什么,闹钟忽然响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出差,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
面前的白许言变得无法面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能面对对方,还是不能面对那个“分手”的可能性。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在报警:现在他们俩都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都冷静一下,等我回来再谈。”
错身拿箱子的刹那,白许言看到魏闻声眼圈红了,沁着血丝。
他忽然感到巨大的茫然和悲伤。
他做了什么,让魏闻声这么难过——而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这也不奇怪,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yst
但魏闻声会想的永远比他多得多。
防盗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魏闻声还是舍不得要摔门的。
白许言环顾他生活了三年的家,叹气。
一天以后,当魏闻声强行压缩行程匆匆回到家中时,屋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已经消失了。
衣物全部带走,床单换洗过,沙发地板用吸尘器仔仔细细打扫干净。
白许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他全须全尾的,彻底的,退出了魏闻声的生活。
三年的耳鬓厮磨,好似一场幻梦。
梦突然醒了。
除了冰箱里芝士蛋糕,什么都没剩下。
魏闻声把蛋糕取出来,往嘴里塞。
满嘴苦涩。
第42章偶尔发炎
在冰箱里放了一夜微微发酵的芝士蛋糕带着乳酪的酸甜香气滑进胃里, 留在舌苔上的只剩下甜蜜之后滑腻腻的苦。
白许言走得干脆且干净,在那一刻,魏闻声将这解读为迫不及待。
他们相处的时间很长, 以至于他早已将亲密关系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他当然花心思在白许言身上, 但更多是实际行动,背后的很多事情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不必深思。
而工作是新的、富有挑战、总在变化, 像是某种游戏通关的进度条, 攻略到何种程度都是可视的。
在他沉迷于爬进度条的时候, 白许言或许早就厌倦了他所习以为常的很多东西。
那时的魏闻声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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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没有想过挽回,他想该道歉, 该解释,该改变。
所以出差回来的第二天, 他就去问徐佳明。
“白许言是不是搬回宿舍了?”
他猜白许言应该不会直接搬回家,一来路远, 二来要和家里解释为什么突然搬回来会很麻烦。
读研之后D大还是四人一间的宿舍, 白许言主要和魏闻声住在校外, 但寝室还是留了个铺位, 经常在那里午休。
徐佳明还是他的室友,也是学校里唯一知道他们俩这点事的人。
虽然魏闻声不愿意接受,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白许言关系真的挺近。
对方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秒回:“是。”
还问他:“学长,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他情绪不好?”魏闻声问。
“他”,当然指的是白许言。
徐佳明回忆了一下, 确实也很难从白许言那张脸上定义出好还是不好:“应该是有点不开心……”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学长,你们吵架不是因为我吧……那个, 云栖的事情,其实……”
魏闻声心里对他有气,但归根结底,知道这件事全然怪不到徐佳明的头上:“跟你没关系,私底下你和白许言怎么商量的,是你们俩的事情。”
他又问:“他看起来很生气吗?”
“那倒没有。”徐佳明说,“他就是没什么精神,也可能是搬东西太累。”
魏闻声苦笑:收拾那么多东西当然累,白许言把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都打扫干净了。
徐佳明看他的语气,总觉得只是普通的情侣矛盾,也没想得太严重:“那学长你现在要来找小白吗,他现在不在宿舍。”
“去实验室了?”魏闻声想,果然吵架分手都影响不了白许言。
“我们导师找他,说要跟他聊聊读博的事情,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呢。”
魏闻声一愣:“读博?他不是早就决定不读博了吗?”yst
即便是跟他分手,司明的offer白许言已经拿到了,工作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手机震动,徐佳明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往外蹦。
“不是我导师的名额,听说美国突然有个机会。”
“你知道的,我们导师特别喜欢他嘛,一心想推荐他。之前提过一嘴小白没同意,这会儿又叫他去聊聊。”
“其实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拒绝的,他之前拿到司明的offer特别高兴。”
“可能还是美国诱惑太大。”
“全奖出国留学,以后应该能直接找个高校的工作,小白应该也不可能不动心吧。”
魏闻声攥着手机发愣。
美国,美国。
白许言要去美国吗,一种他从未设想的可能。
徐佳明又说:“要不等小白回来,我发信息告诉你?”
对话框那头“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好一阵子后,跳出一条信息。
“谢谢,暂时不用了,别跟白许言说我找过你。”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送了,手机不慎从手中滑脱,跌在地上,屏幕多了一条裂缝。
就像徐佳明所说的那样,全奖留学的机会换了谁都会心动,白许言之前拒绝了现在又动心思,思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变量。
白许言是为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
如果徐佳明不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白许言曾经为了他们更可见的未来放弃过什么,但他却令对方失望了。
算了吧,魏闻声想。如果现在去求复合,白许言要是心软了,可能还会选择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未来尚有如此坦途,白许言会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遇见更多的人,因为和他这点小儿女私情牵牵绊绊,不值当。
他想等等看,如果没有他的影响,白许言自己会如何选择。
等来等去,等到白许言放在朋友圈里的一张录取通知书。
徐佳明问他:“学长,你真不去找小白了?”
魏闻声说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这大概是一个更好的归宿。
话虽如此,白许言走的那天他还是借着徐佳明的口打听到了航班信息,混在机场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看见白许言推着个不大的箱子,托运之后就什么也没剩下。孑然一身,神色平静,脱下外衣放在安检的传送履带上,汇入人群中,再看不见。
然后魏闻声也离开了,他把那当成是最后一眼,好像很遗憾,又好像没什么可遗憾的。
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这样也挺好。
回忆尽头,魏闻声侧躺在沙发上,摸着衬衫上的线头发呆。
牙痛。
晚饭吃得是川菜,他很少吃辣,右下的一颗智齿忽然造反,逐渐肿胀,一跳一跳的,牵得太阳穴一起发痛。
那些关于白许言的回忆就像他嘴里这颗萌发一半的智齿,只从牙龈里露出个小尖,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偶尔发炎,偶尔痛。
他舔舔智齿,智齿沉默。
老话里习惯把智齿叫做立世牙,就好像是在暗示人到了该长智齿的年纪,差不多该明白事理了。
而立之年,他大概也该成熟些。
当年的种种情绪褪去之后,魏闻声现在好像意识到当初阻挡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有太多太多的自以为是,草率地做出了一厢情愿的决定。
虽然他至今仍然认为去美国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果重来一次,他想很多事情都还有沟通的余地。
如果他们真的决定要一起走下去,至少该有一种自信——所谓的美好未来和他们在一起这两件事并不是注定矛盾的。
而更重要的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白许言生活的没有想他当初预期的那样好。
为什么会这样?
魏闻声想了一会儿,不想了。
瞎猜有什么意思,不如亲自去问问白许言。他已经一厢情愿地做了许多事,却迟迟不肯去亲口问问白许言。
也难怪要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翻出手机上那个APP看看,心率检测还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白许言的心跳稳定在七十上下。屏幕上那颗画的很可爱的粉红色小桃心随着心率波动上下浮动,魏闻声忍不住用手指去戳。
戳一下,又一下。
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吧?他之前还在担心白许言会直接把手环扔掉。
其实他一直知道,白许言是舍不得对他生气的。
*
这次没有上次那么严重,白许言到家的时候鼻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丝质领带本来就不怎么吸水,再怎么留神还在在出租车上留下两滴血渍。他多赔了钱,司机没说什么,愁眉苦脸地摆摆手让他走了。
也不知道弄脏魏闻声的车没有,反正这领带恐怕是不能要了。
因为怕热水加快血液循环让凝固的伤口再次被冲开,他没敢洗澡,只匆匆用冷水洗了洗脸。
胃里空阔阔,心里也空阔阔。
又有胃溃疡,又要吃药。他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给自己煮了碗青菜面条。清汤寡水的不怎么好吃,嚼了几口,越嚼越没滋味,嘴里发苦。
忽然特别渴望什么重口味的东西,冒菜火锅麻辣烫炸鸡,他把外卖软件刷了三遍,最后还是忍住了。打开吃播下饭,胃口并没有变得更好,吃到面条泡坨了,半碗面变成一碗面,终于放弃。
梗着脖子把药吞了,至少没吐出来,总算完成任务,躺在床上不想动。
其实那天医生交代过叫他最好不要一吃完饭就躺下,否则容易食管返流,应该坐着消化消化才好。
如果魏闻声看见他这么躺着,估计又要皱着眉头叹气。
其实魏闻声有句话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没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但是他尽力了,他实在太累。
反复流鼻血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但他上次检查没有过去多久。白许言辗转反侧几次,还是掏出手机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讲了这件事。
对方先是安慰他秋冬之交天气干燥本就容易流鼻血,如果是碰上心情激动的时候,不一定和病情有关。
但末了还是说:“上次检查做的比较基础,你抽空还是尽快来一趟医院,办个住院彻底检查一下,也好安心。”
又劝他:“工作没有身体重要,你还这么年轻,自己心里应该把帐算清楚。”
白许言苦笑: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会暂时失去工作也说不定,到时还真是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放心待在医院里。
飞灵瞒着他卖项目的事这么长时间,肯定不可能是张东流自己的主意。老板这样做,他不可能不寒心。
但好聚好散,有始有终,他还是打算至少把这个项目结束。
和医生约好时间,想到又要去见检查,难免忐忑。
得病就是一团烂账,很多人知道自己生病后总难免会想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以为找到了理由会让心里更舒服一点。
而他偏偏是少数找得出原因的,明白事情并不会因此变得更轻松,反而有更多的麻烦。
漫长的纠缠,到最后只剩下无奈。yst
就以他所遇上的那些事来说,魏闻声的冒犯倒显得实在没有那么严重。
白许言心里很清楚,这世上有太多人习惯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是软弱退让。
他这样的性格,虽然也遇到过像安滢这样以诚相待的朋友,但更多人只是一旦发觉有便宜可占,就越发得寸进尺,恨不得把他榨干。
这就是为什么他基本不和人起冲突,又从头到脚挑不出什么错的优秀,但朋友真的很少。
他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吵架,又不是傻。被冒犯一次两次可以不放在心上,再久了也是知道躲的。
而魏闻声从来没想过要占他的便宜,魏闻声只是怕他吃亏。
他却还不满足,想要更多。对别人可以不在意的事情,放在魏闻声身上就要生气,要委屈。
人在亲密关系里当然会变得更贪心。
他得承认,他喜欢魏闻声,现在还是很喜欢。
第43章山雨欲来
在飞灵的会议室里重逢之前, 白许言其实见过魏闻声一次。
单方面的,魏闻声不知道。
去年春天他刚换了药,一度不太稳定, 反反复复往医院跑。那个季节正是各种传染病高发时段, 医院快被人挤爆了。他不得不隔三差五戴着口罩提心吊胆的排队, 尽量站在通风透气的地方,那天被风吹得有点凉了才往座椅区走走, 隔着人群忽然看见魏闻声。yst
说来也巧, 他是来复诊的, 各种流程都很熟悉, 很少在一楼的门诊大厅逗留。那天是正好医保报销需要盖章,才在那里等。
一等就看见魏闻声。
魏闻声也带了口罩, 但他眉眼太锋利,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仲春的天气里短袖外面披了衬衫, 估计人挤人太热,脱下来团在手里, 一边有些焦躁的卷着病历本, 一边不知道跟谁打电话。
“我很快就回去了, 你先跟那边说好。”
“对, 那个资料一式三份,你校对好。”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号施令,虽然在医院压低了声音, 听上去依旧中气十足,怎么看怎么不像生病的样子。
但好端端的谁会来医院?白许言的心悬着,缩在角落里不愿靠近, 眼睛却没法不盯着他。
服务台盖章的工作人员已经回来了,他看了一眼, 还是等在那里。
直到电子屏上喊魏闻声的名字,他竟偷偷跟上去,目送他走进皮肤科的门诊,同时也没有看漏了对方站起来的一瞬,颈后露出的大片红疹。
原来戴口罩不是为了防传染病,是要面子。
看起来是过敏,魏闻声以前也有这个毛病,不定期偶尔犯一次,有时候夜里痒得睡不着就要拉着他玩点什么,有时候则会换上季节限定泪眼汪汪皮肤。
白许言的心情攸地轻松起来,去盖章的脚步也轻盈。
他曾在医院里听到过人生二十几年以来最糟糕的消息,对走进医院逐渐麻木,持久抗拒。
但既然只是过敏,还好只是过敏。
那天他的检查结果也令人满意,第二天回去上班,他接手了目前的项目,对工作的掌控与日俱增,不久之后从家里搬出来,拥有了自己的房子。
那时候白许言曾想,如果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魏闻声,他们还是成功地把彼此的运气都分给了对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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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重逢是惊喜,即便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不知道能不能被定义为争吵的矛盾,白许言依旧觉得重逢是惊喜。
这一个多月他过得比之前更快乐,甚至开始逐渐生出许多对于未来的或许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命运把时间节点安排的正好。
假如他病情真有了什么新的变化,借着这个当口,无论是离开飞灵还是从魏闻声身边再度消失,都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
牙疼加上头疼,魏闻声一夜未眠,第二天思来想去,还是没敢直接去找白许言。
倒不是怕尴尬,但昨天他把人堵在车库,结果白许言气得流鼻血,总不能追人把人追出个好歹来。
还是应该先借着工作上的事情见一见,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白许言多半还是愿意跟他说话的。
而且他今天智齿彻底发炎,半边脸肿得厉害,看上去惨兮兮,像是个博同情的好时机。
问张东流:“我们今天能去看看实验室吗?”
这是正当要求,但张东流有点为难::“明天可以吗?”
明天脸说不定就不肿了,魏闻声坚持了一下:“今天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吗?”
张东流道:“今天赫斯的李总也说要来。”
想了想又说:“魏总要是不介意,可以一起。”
这纯粹是客气,他知道魏闻声不可能同意,本来就是他们两边在抢,凑到一起简直是修罗场。
没想到魏闻声居然真的答应了,说好啊,转头就顶着半边肿脸出现在飞灵。
张东流哪里知道他和李灵杰其实很熟,脑子发懵,心说这是玩什么热爱工作轻伤不下火线行为艺术吗,今天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不看这个实验室人生就会留下遗憾。
根本不想夹在他们两个之间端水,干脆把战场让出来,说实在不好意思二人我今天有事,正好我也不怎么懂技术,让我们负责这个项目的白工来陪你们。yst
魏闻声欣然点头,看张东流的M字秃头从来没有这么顺眼过,等他走了,轻轻碰碰李灵杰:“灵姐,赫斯看上白工了?”
李灵杰笑:“司明要是拿到了这个项目,难道不想把靠谱的负责人打包带走?”
魏闻声叹气:“只怕人家不想走呢。”
他这话就是要探探白许言对那边的口风,李灵杰当然也看出来了,对他坦白:“人家飞灵也是有忠臣的。”
魏闻声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笑的是看来白许言咬死了要留在飞灵,谁都没答应,至少说明他不去司明也不是为了躲他。哭的是他昨天为了这点事讲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蠢。
白许言便得令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接他们,一如既往格子衫配宽松运动裤,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到李灵杰,礼貌的点点头。
目光转到魏闻声肿了一半的脸,愣住了,眨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魏闻声笑:“上火,智齿发炎了。”
白许言做了个手势:“实验室在二楼。”
天像是要下雨,风特别大,吹得一旁的树枝摇曳,大把枯叶扫地,尘土飞扬。
三个人都在尘土里眯起眼睛,魏闻声喊了白许言一声,被风吹散了,没落在对方耳朵里。
实验室人不多不少,听说他们要来,都尽量假装专注不摸鱼的样子。魏闻声四下打量,发觉到对比之下,白许言肉眼可见的年轻。
排除这些人都是英年早秃的可怜应届生的话,他几乎能想象出白许言做到这个位子上究竟都付出过什么。
走进白许言工作的地方,魏闻声才忽然意识到。自然他们都看不上飞灵,但白许言在这里度过三年时光,青春心血尽注于此。
也难怪不想轻易离开。
魏闻声转过脸来,真心想要道歉,一肚子话要跟白许言说,然而场合不对。
他深吸一口气,把涌上喉咙的话和眼眶里的那点湿气全憋回去,就看见白许言在寒风里微微打了个哆嗦。
窗户是平开的,敞得很大,冷风长驱直入,吹得白许言的额前的一缕头发飘荡。
魏闻声见他往袖子里缩了缩手,就去够那扇窗户。
白许言觉得冷,他就去关窗,一切都是下意识自然而然的举动,后来回想起来,也想不清楚那一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事发时就站在旁边的李灵杰,李灵杰说是风把窗户吹得猛一下关上了,飞灵太抠,低层舍不得用防爆玻璃,就赶上寸劲,玻璃震碎了,稀里哗啦往下砸。
然后白许言跑过去,猛推了魏闻声一下。
他一手推,另一只手还是本能地在脸前挡着,但这种玻璃不会碎成一整块。劈头盖脸打下来,除了摔在地上溅在裤脚上那些,有两块有棱有角的还是砸在白许言身上。
一块划破了手掌一侧,长长的一道口子。另一块敲在他额角上,正好挨着血管,暗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来。
魏闻声回神的时候,就只记得这一幕。
所有人都懵,急惶惶地乱喊,有人叫他的名字,有人喊白许言的名字,声音混成一团,震得耳朵里嗡嗡响。
白许言用手捂着额角,手上也有血,额头上也有血,有些茫然地看他。
问:“砸着你了吗?”
魏闻声踩着一地碎玻璃扑过去,一语不发,直接把人扛起来冲出门去,拉开车门丢进后座。
李灵杰追过来,见他浑身都在抖:“我来开,你去后面陪着他。”
车把油门踩得飞起,魏闻声一路环抱着白许言,用卫生纸摁着他的伤口,说:“你别怕,你别怕。”
白许言拍拍他的腿:“不要紧。”,他感受到额头上的颤抖,心知慌的人分明是魏闻声。
他自己的确不慌,可能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这会儿还没觉得有多痛,体感事情算不上严重。
被玻璃划一下这种事,以他的经历来看,真的还不是什么大事。
但魏闻声脸色惨白到白许言怀疑他是不是晕血,抱着他冲进医院急诊,找了个轮椅把他摁进去。
白许言有点头晕,反抗失败,但还是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李灵杰在旁边帮腔:“白工你别动,你让他去。”
她也心惊,白许言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了多少血。
他只是很慌,心跳加速倒不是因为失血——魏闻声抢了他的身份证走,这一刷会不会刷出什么记录?
但护士已经过来把他推走,他转过身,隔着乱糟糟的人群寻找魏闻声,最后的视线停留在看见对方喘着粗气在分诊台挂号。
魏闻声把医保卡递过去,窗口的护士皱着眉头噼里啪啦打字。
说哎呀,是患者慢粒白血病啊,他最近凝血好吗,要不然止血可能会有点难搞啊。
魏闻声很懵,说:“啊?什么病?”
护士忙得焦头烂额,很大声地重复那个陌生的名词:“白血病!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魏闻声说:“白许言?”
“是啊,你不知道吗,你不是亲属吗?算了,叫医生给你开个单子查血吧!”
魏闻声动作僵硬的缴费,抓着被推回来的医保卡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单子从窗口退开。后面的人立刻挤上前,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医保卡掉在地上,正面向上,魏闻声蹲下来和白许言的证件照沉默相对。
白许言,白血病。
怎么能把这两个名词放到一起?
第44章别躲着我
医院人来人往, 有人推着轮椅过来,不慎从后面碰了魏闻声一下,慌忙道歉。
魏闻声没回头, 被撞得往前扑, 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看着地面上那张薄薄的卡片, 白许言的脸近在咫尺。
这照片他没见过,似乎是白许言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拍的。相片上的白许言很瘦, 比现在的白许言还瘦很多, 简直可以称得上形销骨立, 下巴尖尖, 像是快从照片上戳出来。
他没戴眼镜,头发有点长, 大概很久没剪,就算是为了拍照用水压过, 尾端还是乱七八糟。虽然平视着镜头,但目光似乎没有完全聚焦, 眼神飘忽, 微抿着嘴。
苍白、憔悴, 三年前的白许言隔着镜头和时光, 往他心上撞了一下。
他早该发现的,魏闻声想。无法解释的放弃学业的理由,久日不愈的感冒, 一落千丈的身体状况,以及白许言总像是在掩饰什么的态度。
有太多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全部被他一一忽视了。他想起那天和白许言在医院洗手间里的对话, 当他指责对方不注意身体的时候,白许言在想什么?
那时候他说:“人有时候得病是没有理由的。”
白许言刚知道自己病情时, 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还是有谁这样安慰过他?
而他说错了话,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魏闻声心里甚至生出一种愤怒——他当然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发现的了。
人在国外饮食不习惯得了胃病也很正常,换季得了流感也很正常,读博很辛苦,不能正常毕业的也有大把人在。
白许言买了房子,正常上班,正常社交,还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和他吵架闹别扭,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正常稳定的生活。
谁会去猜白许言是得了什么重病——谁会把自己爱的人往那种地方想。
两个月了,魏闻声心想,整整两个月了,白许言就这样瞒着他。如果不是这次偶然的意外,之后也会一直瞒下去。
花岗岩的地面冰冷光滑,一点微不可见的沙尘印在手掌上,刺痛。
这么大个子趴在挂号处太显眼,立刻就有护士注意到他:“先生,你哪儿不舒服吗?”
短时间内吸进去了太多空气,体内的二氧化碳含量不足,越是大口喘气越觉得缺氧,手脚发麻眼前发飘。
魏闻声背对着她摇摇手,要捡医保卡站起来。塑料卡片和地面严丝合缝的贴着,像是有吸力,碰一下就往前挪动一下,他手指在哆嗦,怎么也捡不起来。
还是穿红马甲的志愿者看不下去,帮他把卡捡起来。
魏闻声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景物隔着白光,差点又跌下去。
旁边两个人来扶他,两个都是年轻姑娘,险些被他带的一并摔倒,踉踉跄跄站住脚。
护士看他的脸色,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把人压到分诊台量血压。魏闻声晃了一下,自己站稳了,跟她们解释:“捡东西没站稳,脚麻了,谢谢。”
医院里悲伤的人太多,她们见得多了,魏闻声的悲伤也显得没有什么特别,于是也就面带同情理解的看着他,放任他淹没在或悲伤或窃喜或焦躁或漠然的人群里。
*
白许言在诊室里给医生看过一眼,这伤放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确实挺严重,但放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也就显得还好,只做了基本的消毒叫他等着缴费缝针。
李灵杰推着他晾在走廊上排队,血还没止住,纱布上的红色越来越重。刚受伤那会儿的激素退去,脑袋和手都很痛。
但白许言顾不上,偶尔有血顺着额角淌到脸颊上,也只是用手里的纱布胡乱抹一把,擦得苍白的脸上污糟糟一片。
四处望望,还没有魏闻声的影子,肉眼可见的不安。
李灵杰看出他等魏闻声,越等越慌。只当是他受了伤又单独挨着自己这么个甲方异性领导,心里尴尬。
半是抱怨半是安慰地对白许言说:“小魏还去了挺久,可能排队的人太多。”
白许言应了一句,知道李灵杰这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心里那份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魏闻声知道,就在昨天,他甚至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从魏闻声人生中消失的退路。
难道要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李灵杰渐渐反思过味儿来:就算要挖人,惜才到她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俩这是在做什么。
她问:“你跟小魏,你俩以前是不是就认识?”
“他是我……学长。”
“怪不得,”李灵杰心里却想,魏闻声离开学校都七八年了,这得是什么校友情情比金坚,吓得连车都开不了。
但“学长”“学弟”这个说法隐隐的有些熟悉,她想起几年以前,她还是魏闻声的领导,对方曾经跟她提过一嘴自己有个学弟给云栖投了简历,他算是内推一下,托她帮忙说几句好话。
她没放在心上,随手就帮了忙,这事后来似乎不了了之,她没细问什么原因,总之那人没进公司。
后来她离职回了赫斯,颇为惊讶的是本来升职有望的魏闻声也不知道怎么跳槽去了司明。
她最后一次私下和魏闻声见面,看见刚换了工作的年轻人闷闷不乐,调侃过一句:“怎么,失恋了?”
魏闻声居然没反驳,仰头灌了自己一杯酒。
因为是几年之前的事,她对前下属的情感状态也根本不感兴趣,早就抛在脑后。直到今天又从白许言口中听到“学长”这个说法,再想想魏闻声过分慌乱的反应,莫非……
这可不敢乱猜。
她有些掩饰般的移开目光,远远地看见了高出人群一截的魏闻声:“哎,小魏回来了。”
白许言抬头,目光和他交汇,手心出汗,心脏在胸腔里空了一拍。
魏闻声目光随脚步掠过医院里每一扇诊室门和密密麻麻的人,视野里像是快门速度调得太慢的相机,一切运动着的东西都变成拖着尾巴的残影。
最后停留在诊室门前的一排长条座椅,和椅子上一连串麻木的脸。
他最初心里有气,气白许言为什么不告诉他。说不清是对于隐瞒的愤怒,还是对于错过这种消息的恐惧。
如果不是今天阴差阳错,如果他们没有因为工作的巧合相逢,他或许会一直存活于自己成全白许言迈向更好未来的美好幻想中,自以为是一个大度而理性的伴侣。
他下一次听到白许言的消息,该是在什么情况之下?
直到看见那排椅子上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荒唐。
白许言曾经坐在这个地方,独自面对生和死。
相比之下,他心里那点情情爱爱的纠葛简直可笑。
他简直不敢想象,对方到底经历了一段什么样的时光。
一步两步,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魏闻声走过去,白许言仰头看着他,脸颊上有血,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水,在灯光底下,浅色的眸子澄清透亮。
魏闻声脚一软,跪在白许言面前,手里的一堆发票检查单被捏得扭曲变形,一团褶皱。
从他们目光交汇的第一眼,白许言就意识到魏闻声知道了什么。他想魏闻声大概会生气,吼他两句,然后又舍不得吼他。
但魏闻声只是沉默的,把脸埋进他的膝头。
膝盖上湿热热的,他有点惊惶:魏闻声是不是在哭。
他的泪水远比他的愤怒更让白许言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来,轻轻放在魏闻声肩膀上:“……对不起,我是想过,以后有话都要对你说的。”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沉默会让魏闻声这么难过的那一天,他曾经是想过,如果还有机会和魏闻声在一起,他是要努力多说一点话的。
只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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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闻声抓住他的手,抬起头来:“别说对不起,”他眼睛很红,但脸上是干的,没有泪。“是我不好。”
又问:“你家里人知道吗?”
白许言摇摇头,只说:“这是慢性病,只要吃药就可以控制,没有听上去那么严重。”
在他患病之初,已经有无数人这么安慰过他了,现在他又拿来安慰魏闻声。
魏闻声两腮上一块肌肉绷得很近,像某种掠食者猛扑前一秒的预备动作。他站起来,把白许言连同轮椅圈在怀里。
头顶的灯光被挡住,视野里铺天盖地只剩下魏闻声,白许言几乎以为魏闻声要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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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雾水的李灵杰从一旁拍拍魏闻声:“叫他号了,赶紧把人给送进去啊。”
她有点懵,这是在做什么,要谈恋爱也分场合啊,你学弟脑瓜子上还裂着个大口呢。
但她的直觉好像确实很准确。
看来这人是挖不到了。yst
或者,把他们俩一并打包拐进赫斯,她舍得花多少钱?
魏闻声泄了劲儿,绕到白许言身后,乖乖给他推轮椅。
然而把身子压得很低,下巴颏几乎擦在他头顶上。
进门的一瞬间,魏闻声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响起:“让我陪着你吧,小白,别躲着我。”
白许言确信真有湿热透明的液体落在自己手掌上,他用手指捻了一下,那滴泪消失不见。
他没有回头去看,兴许是在刻意躲着不敢看,但或许真看了也不会看见。没正面回答魏闻声的话,只说:“我进去了。”
医生端了铁盘子招呼他,上面又是麻药又是线。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晃悠悠走过去,把魏闻声留在后面,依言乖乖躺到床上。
开了洞的无菌布巾遮挡他的视野,只剩下一片墨色的绿。
医生安慰他:“放心,给你用美容线,保准缝得很漂亮。”
额头上一阵刺痛,白许言想,麻药进针了。
第45章田螺主夫
止血费了点功夫, 医生自称用了美容线缝得超级漂亮的伤口也被纱布裹住没有看到。
白许言重见天日的时候,右手包成粽子,额头的伤为了止血加压, 裹得很紧, 微微遮住点眼睛。
视线里有1/4都是白色纱布,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麻药还没过去, 伤口觉不出疼痛, 只是木木的发胀。
医生叮嘱他:“不要碰水, 隔天换药, 七天拆线。”
白许言点头,深吸一口气, 拉开治疗室的门。
魏闻声在一线之隔等着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椅背上。
白许言不愿抬头看, 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到他的手指细细地颤抖。
嗓子发紧, 说:“没事了, 你把轮椅还了吧。”
魏闻声扶着轮椅, 没有动作, 两个人短暂的僵持了几秒钟。站在一旁的李灵杰上下打量白许言,确信他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笑着从魏闻声手里接过轮椅:“我去还了, 让小魏送你上车。”
她一走,魏闻声便凑过去,隔着纱布轻触他额头上的伤, 裹着白纱布,不再有血色渗透出来, 什么都看不出。
他问:“疼吗?”
“打了麻药,”白许言微微把脸错开一点,“不疼。”
魏闻声感觉到他的回避,退回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你要回家吗?”
……问得好,他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是万恶的工作日,而自己是被公司年久失修的玻璃砸进医院的。
顺便把保守了三年的秘密一并砸掉了。
这应该算工伤的吧?
白许言掏手机要给HR打电话,手机放在运动裤右侧口袋里,动了一下才想起右手还包着,刚要换一只手,魏闻声已经伸两根手指把他的手机拎出来举到他眼前:“要做什么?”
他要接,魏闻声没松手,就那么举着充当人型手机支架。白许言夺了一下没夺过来,只好就着他的手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不得不说,还挺方便的。
HR自然已经知道公司里这件大事,他们这是实验室又不是工地,这种人身安全级别的事件极其罕见。
告诉白许言现在实验室里兵荒马乱的,正在搞清洁修玻璃,领导特意叮嘱给他放一星期假,工资照发,医药费营养费都走工伤报销流程。
遇上白许言被两家公司抢着要的时候,白菜价好员工也终于体会了一次顶级待遇。
假期来的倒是正好,他本来就要去住院体检,这下连假也不必请了。
电话打完,魏闻声又把手机塞回白许言的口袋。他的手掌宽大,在口袋里辗转腾挪时难免隔着布料触碰到白许言的皮肤,像是在他大腿上摸了一把。
魏闻声道歉:“抱歉。”
他的小心翼翼让白许言心里有些别扭:“你没必要——”
魏闻声忽然说:“你能不能多依靠我一点?”
就像以前那样。
白许言说:“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是要按时吃药,不需要特意照顾我。”
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还不需要。
魏闻声说:“我知道。”
他凑上前去,把白许言圈在怀里,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顶在白许言额头上没有伤的地方。
体温碰触,相互交融,魏闻声身上的木质香气混了血腥,额头上的一根血管鼓起,随着心跳,一下一下震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坚持了三年,什么都可以自己做。我知道你可以不需要我,但是白许言,我需要你。”
就在他得知白许言生病之后,魏闻声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很久以来他所做的许多事,无非是潜意识里担心分别,所以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侵入他的生活,恨不得从头发丝到骨血都捆绑在一起。
是他在需要白许言。
他就是因为这样愚蠢的原因浪费了和白许言的整整五年时光。
但原来最可怕的离别不是不见面,是再也不能见面。
决定再一次开始追求白许言时,他还曾经想过:一生很长,五年不见也算不了什么。
或许对于他的一生而言,五年的确弹指一挥间。
可白许言——
魏闻声轻轻地,缓缓地,在白许言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是我需要你,我一秒钟都不想和你分开了。”
白许言在他怀里抖了一下,最终没有躲。
*
李灵杰回来时,两个人一站一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就是,好像多了点什么。
魏闻声终于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提着白许言的口服消炎药用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塑料的提手,问李灵杰:“我送灵姐回去?”
她不太喜欢开车,不管去哪儿都要么叫车,要么蹭自己董事长老父亲的司机。
看了他们俩一眼,婉拒了:“我打车,你那车怕是要送去洗洗。”
这气氛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她才不想混在中间讨人嫌。
她只想让白许言认为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出手大方心地善良的领导,然后跳槽。
顺便如果能利用私人关键把魏闻声再给掉头拐来,买一送一,那就更好不过。
资本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资本家只想挖人。
而且魏闻声那车是挺脏的。
*
回程当然是魏闻声开车,后座上留了血渍,正在一点一点往真皮里渗。车的主人没理会,把白许言用安全带拴在副驾驶,车窗落下一点缝儿来散散车里的血腥味。
其实额头流血没有那么夸张,远谈不上失血过多,他自己也知道是心理作用,但还是怕。yst
白许言在医院查过血常规,卡在轻度到中度贫血的临界值上,血小板也有一点低。魏闻声看了他的检查报告,只觉得他刷牙啐口带血丝的唾沫都像是在作孽,何况白许言接二连三的失血,要花多少时间才补得回来?
又想起来九月初他们刚见面,他捞出重感冒的白许言去医院,那时候就查过血,他要是仔细一点看看对方的报告,当场就能发现端倪。
一个正常饮食不减肥的成年男性会中度贫血,本来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但当初他并没有多在意——白许言那么健康,无非是得了流感,下次换季提醒他打疫苗就是,血常规这东西,他又不是医生,看了也一知半解,添什么乱。
他前半生太顺,除了在跟白许言谈恋爱上轻微受挫,基本没吃过什么大亏,因此也变得太自信,逐渐对一些事情熟视无睹。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想,同样是一直被视作天之骄子的白许言,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错过了对方最艰难的时光,只看到他如今的沉默隐忍。
命运捉弄他,他也还是照常工作、生活,一天一天的过。
白许言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魏闻声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偷偷看他,白许言还穿着带血的衬衫,失血的虚弱加上麻药带来短暂的镇痛效果,他有点困了,缩在座位上很慢的眨眼睛。
脸转向魏闻声这一侧,看他开车。
魏闻声柔声道:“困了就睡。”
白许言眼皮打架,露出那种,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让魏闻声一见倾心的天真:“我想喝雪梨汁。”
他大概是真的困懵了,否则不会提出这种只有在他们恋爱时期才会有的要求。
魏闻声往四周看看,想起之前他们还真的在这附近一起喝过雪梨汁。
特意把车开过去,却发现那家店今天没有开门。
看着座椅上的白许言露出肉眼可见的失望,魏闻声立刻哄他:“我给你做,回家就给你做。”
说罢掏出手机来,当场下单了雪梨,留白许言家的地址,翻生鲜外卖单子时看到有卖生猪肝的,顺便也买了一块,想着给他补补。
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白许言听见雪梨二字,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也就全然没在意魏闻声说的“回家”意味着什么。
他自然是要回家的。
但他本来是一个人住的,家里没有配备扫地机器人也没有配备田螺主夫。
更不应该自带魏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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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V挤进不存在停车位而人均乱停乱放的老小区,魏闻声已经彻底习惯,适应良好,毫不犹豫地霸占了一块风水宝地。
还好车窗上贴了防窥膜,不然他会有点担心邻居看见了车座上的血渍报警。
看白许言至今还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对,乖乖提着消炎药袋子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家门。
然后帮着行动不便的白许言脱下衬衫外套,和他短暂的争执了一下衣服脏成这样不如扔掉吧反正也很丑,然后在白许言的坚持下迅速屈服,丢进洗衣机里开超净洗模式。
把人安置在沙发上,洁癖属性又大爆发,顺手开始擦桌子拖地。
直到魏闻声接了电话很自然地打开门,接了一大包外卖食材进来,白许言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你不上班吗?”
他是工伤休假了,但魏闻声最多受了点惊吓,这会儿中午一点,过不了多久就该到点上班了。
魏闻声怎么还在这儿。
“我请了年假。”魏闻声把猪肝拿出来泡水。
他当然决定赖着不走,刚刚在车上就借口家人生病请了事假。一方面白许言手不方便需要人帮忙,另一方面,他怎么敢走,过会儿白许言清醒过来不让他进门了怎么办?
他又不是真的偷钥匙的变态。
见白许言半躺在沙发上面带疑惑地抿着嘴,魏闻声凑过去耍无赖:“你不许赶我走,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就睡在你楼下。到了晚上冷,我可能会冻得在车上开空调,搞不好会闷死。”
白许言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一点:“空调?客厅没有空调……”yst
他这句话含含混混,脑袋越来越沉,顺着沙发扶手往下滑。
魏闻声伸手托住,防止他撞倒伤口。慢慢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睡吧。”他用嘴唇碰碰白许言头上的纱布。
药的味道飘进他嘴里,一点苦涩。
第46章一切如旧
这一觉睡得很沉, 像是直接跌进深度睡眠,一点梦都没做。
白许言不太喜欢白天睡觉,生病之后精力体力都比之前差太多, 有时候闲了在家不做事, 经常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倘若在下午四五点钟陷入睡眠, 其实可能明明也只睡了一两个钟头,却像是直接从白天睡到了黑夜。
睁开眼的屋里没开灯, 透过未被拉上的窗帘看窗外也是黑沉沉一片, 在睡意尚未完全褪去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一觉睡到了世界末日。
哦, 不是世界的末日, 是他的末日——他每每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瞎了。
所以后来买了盏小夜灯放在床头,震动自动唤醒, 终于能给他提供点安心感。但这灯又有些太灵敏,经常夜里翻个身就亮, 他睡得浅,被惊醒过好几次。
爱上班一半是为了生计, 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早上离开家, 等回来就已经是晚上, 没有从白天睡到夜里的机会。哪怕是中午在办公室里打个盹, 醒来时周围也总是来来往往好多人。
白许言总要有点事情做,才能觉得自己是在活着。尽管看起来总是独来独往又不怎么说话,他觉得每天必须要有一段和人相处的时间才行。
安滢曾经说:“我们都要沾点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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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倒是不太一样, 他睡着是在中午,虽然睡得很沉的,其实只过去一个小时, 下午两点,太阳最大的时候。
卧室向阳, 窗帘没拉,窗户被推开一半,他身上还盖了毯子。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很暖,但秋风微凉,吹干他额头上一点汗水,将卧室调节到很舒适的温度。
白许言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睡在这儿的,努力片刻,以失败告终。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进门时和魏闻声纠结弄脏的衣服还要不要留下,然后大概是坐到了沙发上,此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能躺在床上,想来是魏闻声抱过来的,还给他盖了毯子。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摸毯子上的绒毛,白许言脸有点热。
他家里本来没有毯子,是因为上次在魏闻声家里摸了他过于舒适的毛绒毯子,自己回家竟忍不住买了一条。
有毯子并不奇怪。
问题是他这条,和魏闻声家里那条,从款式品牌到颜色都一模一样。
他走出卧室,魏闻声在厨房里忙活,看见他过来就笑:“醒了,毯子盖着冷吗?”
白许言耳根红了,魏闻声果然看出来了。
魏闻声盯着他的耳朵看,看抹红色在他的注视下从耳根一路爬上耳梢,直把白许言看得轻咳一声离开厨房。yst
他在后面唤:“去餐桌上等着,我们开饭。”
转过身来掀开电饭煲,猪肝把粥染上淡淡的浅棕,魏闻声切一把葱花丢进去,拿勺子搅开,边搅边笑。
白许言素来表情很不丰富,喜怒哀乐都寡淡,得使劲儿琢磨才能看出点不同来。
魏闻声一度很苦恼,怎么能有人连做那事都一脸平静,任由他颠来倒去,什么姿势都默默配合。
弄得痛了会用手抓他的肩膀,然而也还是没什么表情。他无奈:这到底是喜不喜欢,难道这人都不会害羞。
后来日子久了,才发现白许言害羞耳朵会红,很兴奋很激动的时候耳朵也会红。
他算是摸到了法门,食髓知味,往后每次都一边兴风作浪一边用嘴唇去嗦白许言耳朵尖上的一小块软骨。问这里行不行,那里行不行,问到贴着嘴唇的皮肤变得很烫。
魏闻声便有种大功告成的满足,嗯,到位了。
如今过去几年,年岁长了,身体上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也还是没变,一害羞耳朵就热。
一切如旧。
魏闻声想到这里,举着勺子的手忽然一松,勺子跌落进粥里,砸出几滴滚烫的粥水溅在他手背上,在粘稠浓厚的液体里缓缓下沉。
他脸上也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滑落下来,来不起抢救勺子,急忙背过身去,用袖口在脸上乱抹,怕眼泪掉进汤锅。
一切如旧——一切怎能如旧。
再回不到从前了。
魏闻声撑着洗碗池好一会儿,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不上不下,如鲠在喉,被他连着棱角囫囵吞下,落进胃里硬生生的摩擦着。
才发现手背上被烫红了一块,放在冷水下冲,粥被冲掉,温度下降,但红色没有褪去,表面的皮肤发紧。
感觉要起水泡。
疼痛让他回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找筷子把锅里的勺子捞出来洗干净,盛了粥端到餐桌上。
白许言真的坐在桌边乖乖等他,像是麻药劲儿过去了,用手轻轻摩擦着额头上的纱布。
魏闻声说声“别摸”,白许言把头偏过来,他又担心自己刚刚语气是不是太重,半看玩笑:“留下疤还得梳刘海挡着。”
白许言却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你怎么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魏闻声顺势往自己脸上一摸,半边脸还肿着:“智齿发炎了。”
但白许言还在审视他的脸,目光里带着质疑,显然没接受他的答案。
他再摸,就摸到一点湿润,是方才没有擦干净的泪痕。
他一愣,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把手递到白许言面前:“你别看我,做饭被烫,丢人。”
两三个水泡亮晶晶的肿着,好不可怜。
魏闻声又把粥往白许言面前推推:“你要吃完,不然我亏大了。”
白米粒染着棕色,间或缀着点鲜绿的葱花,猪肝处理地很干净,没有腥气,全是鲜香。
有魏闻声烫出水泡的前车之鉴,白许言舀了一勺很仔细地吹过,才小心翼翼送进嘴里。
应该放了很多白胡椒粉,这碗粥有点辣,却不是那种有刺激性的辣。咽下去一口,整个身体从内而外透出很多暖意。
魏闻声看着他眯起的眼睛,笑得有点得意:“好吃吧。”
白许言点头,说谢谢。
“谢就不用了,你多吃点。”他自己也尝了一口,实在有些佩服自己:“哪天我如果失业了,还可以买私房菜养你。”
他今天嘴越发贫,贫到人设都有些绷不住要OOC,白许言默默喝粥,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也难怪,他病了三年,自己早就接受了,不接受也得接受。时间就是这么神奇,人只要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很快就会习惯,淡化。
但魏闻声暂时还没有习惯。
白许言埋头吃粥,没戴眼镜。一来头上裹了纱布,眼镜腿无处安放。二来他视力下降是因为眼底出血后遗症,不是近视也不是老花,眼镜起不到什么帮助。弄个平光镜片,只是为了让有时候不能很好聚焦的眼睛有个解释,来减少生活中一些难以回答的关心询问。
既然魏闻声已经知道了,他就没必要再挡着。
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是极力要对魏闻声隐瞒病情的,但揭开部分伪装会让生活变得更自如些。
而且对方现在就算还没有接受,也在陪他表演若无其事,而不是抱着他嚎啕大哭恨海愁天。
白许言在心里默默感念魏闻声的体贴,果然魏闻声还是最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的喜怒都淡淡,抗拒过于浓烈的情感表达。
而魏闻声只是劝他好好吃饭。
问题在于,魏闻声很想让他开心,但魏闻声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白许言把冷却一些的猪肝粥一口一口咽下去,直到胃里都被渐渐填满。
魏闻声顾忌他的胃病,那碗粥其实盛得不多,很快就成功见底。
对方自己做的饭,自己倒是没吃多少,推说牙痛,抢他了的碗去洗,又叮嘱他的不要急着躺下,消化一点再去睡觉。
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好瞒的,白许言还是躲着不想让当面看见自己吃药,趁魏闻声洗碗的功夫吞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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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无事可做,又跑进厨房看魏闻声大搞卫生。
家里进了个洁癖,某种意义上跟进了个贼是差不多的。
从结果上看,都是让那些摆在外面的东西,去到了一眼看不见找也找不到的地方。
魏闻声蹲在地上,正在用消毒湿巾狂擦地板。他蹲着的时候,西装裤在大腿上绷得很紧,冲白许言翘起一个很挺翘的臀。
如果不是家庭气氛太沉闷,白许言简直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魏闻声头也不回,专心擦地:“还剩半块猪肝,我看你爱吃,晚饭换个做法吧,偶尔也得吃点嘴里有味道的东西是吧?”
白许言接不上他的话,只是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但魏闻声果然说到做到,晚饭是爆炒肝尖,放了一点青红椒圈增色调味,猪肝只在油锅里滚了十几秒,咬一口会有鲜甜的汁水伴着酱香在嘴里爆开。
这边重口那边就要清爽,素菜配的是白灼耗油生菜,嚼起来在嘴里嘎吱嘎吱脆响。
很下饭。
就是他只有左手好用,别别扭扭。
魏闻声只给他发了个勺,生菜和猪肝都切成小块,每隔半分钟往他碗里丢一筷子,一口猪肝一口菜,荤素均匀配比,一点没让他嘴闲着。
白许言在吃上不讲究,但并不是味觉不正常。他原本就偏好一些口味略重的东西,这段时间嘴里快淡出鸟来了,更显得带着酱香和一点辣味的猪肝人间珍馐。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碗饭才放下勺子,拒绝了他的继续投喂。
魏闻声这才捧起自己的那碗饭,往嘴里扒了两口。想快点吃完,但牙疼吃不快,没肿得那半张脸也被塞得鼓起来。
白许言在旁边默默看他用半边牙很艰难地咀嚼,很有耐心地坐着。
直到看见魏闻声终于把食物都咽下去,筷子搁在碗沿上准备收拾残局,才忽然开口:
“魏闻声,你回去吧,回家吧。”
第47章同居许可
筷子没放稳, 从碗口滚落到桌子上,叮叮当当一阵响。
魏闻声捂着胸口,满脸受伤, 演技浮夸:“小白, 你刚吃饱饭就不需要我了吗?你刚刚还吃了我的炒肝, 酱还沾在嘴角上。我们说好要一起喝雪梨汁,现在雪梨还放在厨房里, 你竟然——竟然——”
他深吸一口气, 似乎接下来准备要念一段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东拼西凑的贯口。
白许言眨眨眼, 抽出两张餐巾纸擦嘴:“擦掉了吗?”
“没有, ”魏闻声一下憋不住笑了,自己也抽了张纸去擦他的嘴角, 擦了半天纸还是干净的,“我骗你的。”
他不演了, 把语气放的很温柔,盯着白许言的眼睛道:“我不想走, 别赶我走, 就这几天。我不是要来骚扰你, 但你现在不方便, 抵抗力差伤口感染了会很麻烦。我年假都请了,你就让我在这里待几天,你拆线我就走。”
白许言很平静的陈述:“客卧没有收拾, 我家里只有一套秋天的被褥……”
魏闻声抢着打断他:“我不用被褥,我睡沙发,你家沙发可舒服了, 又宽又软。”
白许言回头撇了一眼自己家长度不足一米八他躺着都伸不直腿的沙发,哭笑不得地叹气:“我是说, 我家里没有被褥和换洗的衣服,如果你真要搬进来住,就回家去收拾一下东西。”
魏闻声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回去收拾一下。”
“你同意我搬进来。”
白许言和他强调:“客卧好久没住人,有点潮。”
能睡在白许言家里还怕什么潮不潮——魏闻声跳起来,欣喜若狂,不敢置信。
调回头又问白许言:“你一会儿该不会不给我开门吧,我真的会睡在你家楼下。”
白许言偏头,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因为隐瞒病情而在魏闻声这里失去了信任度。
几乎从来不撒谎的人,偶尔想要隐瞒点什么,成功率确实会比较高。
魏闻声问完了,又觉得好笑,想也知道白许言不可能把他骗出去关在外面,跟他在楼道里玩“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白许言是真的允许他搬进来了。
他只是过分惊喜,以至于有些不敢相信。潜入成功是预期中的,但他以为白许言至多会默许他的入侵,就像容忍一只在阳台上歇脚但开始放肆唱歌的鸟,完全没想到白许言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他收拾了碗筷泡在池子里,连刷碗的心思都没有,就急着赶回去收拾东西。
白许言却又叫住他,手里拿着碘酒和创可贴,还有一根在灶台上烧过的针。
“你过来一下。”
他喊魏闻声在沙发上坐下,将他的手放在茶几上摊开。又用左手笨拙把碘酒旋开,拿棉签轻轻擦过水泡。
魏闻声看他费劲,虽然很享受片刻温存,但还是说:“我自己来吧。”
白许言放下棉签,拿起针:“你那个角度不对。”
这种烫出来的水泡,挑开会好的快一点,最顶上那一层皮其实已经和肉分离了,不太会有什么感觉。
但把针尖凑近魏闻声手背,白许言又犹豫了:“可能有点疼。”
他偏头看看紧盯着自己动作的魏闻声:“你要不要把眼睛闭上?”yst
魏闻声一愣,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白许言手指甲上没有月牙据传闻这是气血不足的表现要吃点什么补补上拉回来,意识到对方好像是在担心他害怕。
男人那无用的自尊心和得到关心之后的暗爽同时涌上来,魏闻声笑:“我觉得看着你更安心。”
……土味情话杀伤力非凡,白许言左手一抖,当即给他戳破了一个水泡。
这针还挺尖的……确实感觉到有一点疼的魏闻声强颜欢笑:“你大胆下手,没什么感觉。”
白许言迅速给他把伤口处理完了,但单手贴不上创可贴,魏闻声摆摆手说算了,不用了。
这么两个水泡,要不是白许言想着,他自己都忘了。
对方却有些为难:“那洗澡怎么碰水呢?”
魏闻声听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许言头上的纱布,心说对啊,他怎么洗澡?
他心里隐约有了想法,但怕白许言害羞,没好意思说出来,草草给自己贴上创可贴,和白许言告别。
“我一会儿就回来,晚上给你榨雪梨汁喝。”
白许言已经忘了自己在他车上怎么撒娇的了,甚至有些疑惑:“我家里没有榨汁机。”
“我知道,”魏闻声潇洒地冲他点点头,把防盗门合上。
他准备趁着回家搬东西,当场购入榨汁机。
*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白许言坐回沙发上环顾四周,莫名一阵怅然。
他家里八九十平,两室一厅,一件用来睡觉,另一件拿来堆东西,住了两年,不觉得小但也从来没觉得大。
忽然多了魏闻声一来一走,竟像少了什么似的,安静得过分。yst
他打开几乎从来不用的电视,正好卡在这个时间点,无论换到哪一个台都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过分标准的播音腔普通话回荡在客厅里,不知为何莫名有些诡异,越发显得屋里寂寞。
白许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坐立不安。
麻药早就过了,伤口的疼痛差不多到达顶峰,整个额头都在发紧,又胀又痒,像是两片被缝在一起的皮肉都是活的,被强行拴在一起,谁都不乐意似的。
伤口一跳一跳的痛,似乎能辐射到周围的神经,他甚至觉得头有点痛,电视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更添烦躁不安。
摸了遥控器去关电视,很久不用的按键不太灵敏,左手手指也不够灵活,摁了几下都不好用。
他有些不耐烦地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小物件在垫子上弹跳了一下,跌在地上,一声脆响,倒把电视关上了。
白许言像是被那声响惊醒了,拾起遥控器自嘲地笑笑: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还真的需要人陪了?
他转身进客卧,草草收拾了一下。毕竟右手缝了针,行动相当不便,怕把纱布弄脏弄掉还得傍晚跑医院,小心翼翼不敢做太多事,只勉强把床腾出来。
床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旧房。
他买二手房,一方面是考虑经济原因又想要在离公司不远有点人气的地方,另一方面是不想装修,当初几乎是一接手就搬了家,几乎没换过什么家具。
他们这一代大部分的年轻人都不喜欢二手,从小当独生子长大,用什么都是新的,多半嫌弃别人用过的东西。
白许言不一样,二手的东西没甲醛——他是吃过大亏的,非常介意,不得不介意。
但他觉得魏闻声大概是很讨厌别人用过的床:客卧以前是个中学生的卧室,靠近阳台的地方摆着书桌书架,床是单人的,没有多宽,远不比不上魏闻声家的大床。床垫也没换,只在他搬进来之前叫家政用吸尘器打扫过,已经放在这里吃了两年的灰。
白许言用手摸了一把,感觉到指腹上若有似无灰尘质感,颇有些苦恼。
他刚才没想到这一茬,也是因为自己不太在意这些,再加上没有体力把家里关照的方方面面都周全。
客卧很久不曾打扫,魏闻声搬进来,一定会毫无怨言毫不犹豫就睡在这里,但半夜是不是真的能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魏闻声洁癖的毛病不单单是因为脾气龟毛为人矫情,他从小就尘螨过敏,接触灰尘多了就容易打喷嚏起红疹,所以家里一直都干净得过分,久而久之眼里越发容不得脏。
白许言想,其实魏闻声在他家是注定休息不好的。但他如果不把魏闻声放进家里,他搞不好会真的把车停在楼下睡一夜。
作为一个极度不爱折腾的人,白许言觉得他们两个没有演苦情戏的必要。
总之是为了让彼此都能活得轻松点,如果在他家里住两天真的能让魏闻声心里舒服一点,搬进来就搬进来吧。
但总不想让他头一天晚上就荨麻疹发作涕泗横流,白许言看看卧室,犹豫。
近两个月以来,他们已经在魏闻声的诡计多端和现实情况的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在一起睡了两次,姑且倒还称得上是彼此尊重,无事发生。
这样想想,如果是以魏闻声的健康为前提,其实睡一起也没有那么……yst
敲门声响起来,魏闻声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开门,惊了一跳,对方说是去拿“换洗衣服”,但看起来是把半个家都搬来了。
幸亏他家在一楼,否则光运这些东西,魏闻声就能长两斤肌肉。
强壮魏总一手提着榨汁机一手拎着Alice走进房门,扫地机器人头一回离开家,肆意奔跑,欢快地唱着歌。
魏闻声把东西都搬进来,抓起扫地机器人扔在床上,叫它打开吸尘清洁模式。
白许言饶有兴趣地趴在旁边看:“原来还有这种功能。”
“功能很多,正好你这几天可以跟他玩玩。”魏闻声翻出盒子里附带的说明书递给白许言,又问他:“不嫌弃我自作主张给你家添了会满地乱跑的小玩意吧?”
白许言摇摇头:“幸好它可以打扫,不然我还想——”
魏闻声顺着他偏头的方向,意识到一墙之隔是白许言有双人床的主卧,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床要是不能睡,他家里可就只剩下一张床了。
魏闻声看着床垫上正在勤恳工作的小机器人,沉默。
失策了,现在把这玩意扔出去还来得及吗?
第48章一如往昔
魏闻声花了十秒钟祈祷Alice能够在关键时刻知趣的耗尽电量, 但显然赫斯出品,品质保证,不可能被他瞪一眼就瞪坏了, 在床垫上来回打扫三次, 圆满完成任务。
他一边把吸尘之后的污水舱到出来清理, 一边感叹果然不管人工智能再怎么贴心,活人还是无法在家政市场上被取代。yst
人工智能看不懂脸色。
白许言看着被倾倒出来的黑色污水, 很不好意思:“太久没打扫了。”
魏闻声道:“工作忙, 那屋既然空着不用, 扫完了也是积灰。”
这话从一个洁癖嘴里说出来, 杀伤力不大,震撼度很强。
要知道, 他俩五年前少有的那么几次家庭矛盾,有一半是因为白许言下雨天忘了把运动鞋脱在门外, 魏闻声一看见家里的地板上踩了水渍就血压升高。
他刚刚看着Alice扫床垫的时候就在心里笑话自己:人在没遇到过什么大事的时候,总是把一些所谓的“原则”看得特别重的。
那其实是一种幸运的天真。
两个人收拾了客卧:主要是魏闻声在铺床, 白许言只是被责令坐在一旁看着, 飞扬的尘土还是激得魏闻声打了几个喷嚏。
白许言给他递纸巾:“你过敏还没好吗?”
纸巾是他上次感冒时买的, 因为生病后感觉皮肤变得比之前更加脆弱, 感冒的时候被纸巾反复摩擦很容易破皮,特意买了婴儿超柔纸巾。
但魏闻声的鼻尖还有一点红,想来不是摩擦出来的, 是皮肤对尘螨有所反应。
魏闻声也不掩饰:“好可能是不太容易好,不过一般只有春秋季节犯得频繁,也就是发作了吃点药, 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
白许言轻声说:“其实慢粒对我也是一样的。”
这是白许言第一次魏闻声面前提起这个词。
就像医生会为了患者情绪,在报告单上用“Ca”代替“癌”那样, 即便是知道了他患病之后,他们之前也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这个刺耳的名字。
魏闻声一怔,刚想说这怎么能一样,白血病和荨麻疹怎么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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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许言又开口:“虽然好不了,但也不会要命,每天吃药,很快就习惯了,没什么需要特别紧张的。”
魏闻声听他这样说,心里一块地方揪着:“我知道的,但——”他嗓子发紧,说不下去了。
中午听说这件事之后,他在惶恐的余韵里疯狂查询有关慢粒的信息,一面在互联网广泛检索,一面到处问了几个从事医学方面职业的朋友。
一个不算陌生,但又很陌生的名词。
没那么陌生是因为有个出圈电影,当年传播度很广。电影播的时候他和白许言还没分手,买电影院最后一排的连坐情侣位置一起去看。正逢考试周结束的最后一天,他是研究生没有考试,白许言却为了备考通宵两个大夜,坐到电影院刚看见龙标出来就睡着了。
那电影拍得很不错,本是魏闻声喜欢的题材,他在那里第一次听说了慢粒白血病。
只是白许言的睡颜实在太可爱,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大荧幕转移到对方在稀薄光亮中不断颤动的睫毛。
结果看来看去,也就大概知道电影在讲慢粒的天价靶向药和印度仿制药。
只依稀记得电影里把那漂洋过海而来的小药片描述的如同神迹,慢粒病人只要能按时服药,就能完全生活的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质量似乎不受什么影响,甚至比正常人看起来还健康。
那时他怎么会想过,有一天这个电影里的陌生名词会跟白许言联系在一起。
查过了资料问过了医生,亲眼看见了白许言的生活,才意识到事情根本就不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
格列卫已经进了医保,虽然价格依旧不低,至少白许言能够负担的起。
但他依旧活的像一个病人,无论是各个部位都在出现故障的身体,还是已经产生了微妙变化的精神状态。
当白许言试图安慰他一切都像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时,他差点就忍不住想问:
“你要是没生病,会拒绝和我复合吗?”
这问题根本就不用问出口,他们心里都有答案。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能神药,这药能保证他活着,但要想活得好,完全是另一回事。
生活远比电影残酷。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考虑过移植吗?”
在他的认知当中,这是唯一可以临床“治愈”这病的方法。
但白许言摇摇头:“移植有移植的风险,现在这样挺好的。”
魏闻声哽住了,不敢开口问他移植的风险指的是什么,眼看着气氛又有些沉闷下去,忙说:“你去沙发上坐着吧,我去榨雪梨汁。”
白许言想了一下:“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围坐在餐桌边上摆弄全新的榨汁机,魏闻声买的其实是个摩飞杯,结构很简单,只有杯子、带刀头的瓶盖加上底座,不用怎么研究,那里就能上手。
魏闻声把雪梨洗了,去皮切块,三个雪梨个头很大,切了满满一盆,一杯根本装不下。
榨了半天,白许言家所有的杯状容器都装满了,就差从洗手间拖出个盆来装。
魏闻声把其中的一杯塞进白许言手中,自己也拿起一杯跟他碰碰杯壁:“快喝,过一会儿剩下的梨要氧化了。”
白许言心想榨完了不还是要氧化的,但依言照做,和他回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今天中午发的是什么雪梨疯,他已经想不起来。直到一口雪梨汁灌进喉咙,一些美妙的记忆才被唤醒。
他们上一次买的是路边的鲜榨雪梨汁,本也算是甘甜可口,才让他念念不忘。然而今天喝了魏闻声自己做的,立刻就意识到他们是掺了水。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纯果汁。
雪梨挑得好,水分与糖分混合成一个恰到好处的比例。摩飞杯榨汁不会过滤残渣,口感没有那么细腻,但正好能喝到一点果肉颗粒残留,微沙的质感划过舌苔,意外地令心情很好。
他俩边榨边喝,不知道怎么就从餐桌边上移动到了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雪梨汁。
新闻联播终于结束了,黄金八点档,不是在放家庭伦理剧就是在放偶像剧。
反正都是没头没尾的,剧情接不上。魏闻声翻了半天,翻了一个男女主角看起来比较养眼的,决定就给它贡献一晚上的收视率。
毕竟他也不是想看电视,只是想在白许言身边坐着。
电视剧哪有白许言好看。
但他寄人篱下,幸得善心小白收留,说话做事都没那么硬气,只好用余光偷偷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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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许言两手捧着装雪梨汁的玻璃杯,一口一口的喝。他喝水,并不直接咽下去,喜欢先含一大口在嘴里,塞得两颊都鼓起一个弧度,像是满嘴屯粮的仓鼠。
魏闻声花了点力气克制住自己想捏他脸的冲动,又看到白许言团在沙发上微微的缩着手,感觉像是有些怕冷的样子,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
隐约有些热意,说不上来是不是发烧。
白许言把头别过去:“没事。”
外伤之后体温容易升高,他伤口疼痛不算剧烈,应该没有感染的征兆。
魏闻声更是拿不准,从听说白许言的病情之后,他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把握他的身体状况。
见白许言精神还好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吃药,打算先找条毯子给他披上。
拿着毯子从白许言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对方急匆匆推上茶几下的抽屉。
见他过来,猛端起雪梨汁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大概喝得太猛,呛住了,咳嗽起来。
魏闻声用毯子裹住他,给他拍拍背,等白许言不咳了,才叹口气。
“你吃药,不用背着我的。”
白许言哑着嗓子:“刚想起来,不是背着你。”
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仅有的一点掩饰里透着某种局促,却叫魏闻声一下子不忍心揭穿他。
给他往杯子里兑了点温水:“好,明天我提醒你。”
眼看这事要揭过去,只是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电视机里忽然冒出一句:“什么,你说她怀孕了没告诉我,自己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了!”
霍霍,古早霸总文学最爱,追妻火葬场之破镜重圆带球跑。
那男主角长得很帅,演技尴尬,普通话更差,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居然没找配音,尖着嗓子吼这么一声,没法让人不在意。
两个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尴尬沉默三秒钟,魏闻声噗嗤笑了:“演得什么玩意,换台换台。”
他嘴上这么说,按动遥控器的手指却笨拙忙乱,不小心直接把电视关掉了。
心里想的却是:弄出个孩子来,也好过弄出一身病。
白许言忽然说:“女主角怀孕,是因为男主角。”
魏闻声起先发愣:“啊,不然呢,难道孩子是男二的?”
白许言说:“我生病是因为运气不好。”
——我生病不是因为你。
魏闻声,你不需要为此负责。
魏闻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清楚大概是在宽慰,但更不是滋味。
忽然把毯子一掀:“好了,天晚了,你好像有点发烧,睡觉去。”
白许言顺从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又在魏闻声千叮咛万嘱咐之下答应不关门,夜里有事要喊他,才在床上躺下。
魏闻声和他道过晚安,关上了灯。
白许言眼见对方消失在视线中,忽然深吸一口气,瘫软了身体。
黑暗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夜色的保护下,他紧绷了一下午的弦儿终于松懈下来。
扮演若无其事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之一。
一丝疼痛渐渐从身体内部升起。
第49章不去医院
凌晨一点钟, 魏闻声被惊醒了。
白许言病着,不到十点钟就被他赶去睡觉,熄了灯安安静静地躺着。
魏闻声自己进了客卧, 却没有那么早睡。
他和白许言说自己请了年假, 倒不是撒谎。但其实司明事多, 这么长的假期并不是说给他就给,他并没有真的休假, 只是和领导申请了远程办公, 把公司的工作带回家里做。
飞灵今天在参观时出了事故, 倒也已经传到司明, 张东流出门代表公司向司明致歉,顺便慰问了其实毫发无伤的魏闻声。
老板在微信上宽慰他几句, 并丢给他了一堆活儿。
白许言睡下之后他才腾出手来处理工作,抱着笔记本一同狂敲, 一直到十二点多,他今天体力活干得太多, 实在困得不行, 才准备睡下。
临睡前潜入白许言那屋看了一眼, 蹑手蹑脚走过去, 看到对方背对着门口缩在被子里,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不见,只有一截头发露在外面, 看上去很软。
再往前进一步,床头的夜灯忽然亮了,他怕惊醒了白许言, 见对方已经睡了,也就匆匆退出来。
对着电脑的时候困得不行, 真到关了灯躺下,今天这么多事情一下子全从心里冒出来,乱糟糟地在脑子里搅作一团,理不清楚忘不掉。
到底是睡是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意识似乎模糊了,忽然听见“砰”一声响动,猛地惊醒过来。
没睡熟的时候吓一跳最痛苦,他挣扎了一下,第一秒在黑暗里没想起来自己在哪儿。下一刻清洁剂的味道透过床单飘进鼻腔,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床。
他在白许言家里,家里只有两个人。
那发出声响的只会是——
这下他彻底醒了,拖鞋也没穿,光着脚冲进卧室。
他没戴眼镜,黑暗里看不真切,屋子也不熟悉,在床沿上绊了一下,失去重心,整个人直接扑到床上。
还没等爬起来,先觉得不对。床上没人,被子都冷了。
他从卧室里跑出来,卫生间的门关着,顺着门板依稀透出点光来,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魏闻声敲门:“白许言?”
里面没人应,但转一下门把手,门上了锁。
白许言在里面但不答话,魏闻声一下子慌了,连着拍了几下门,急出一身汗。
万幸脑子还没停止转动,他反身把客厅的灯打开,到处摸。
这种老式的木门,门锁可以用一张硬卡片从外面撬开。他以前高中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同学总是提前到教室上早自习,但钥匙只有一把,于是私下里背着老师偷偷约定先来的人可以从外面把门撬开。
高三撬了一整年,业务娴熟。
但情急之下找不到趁手的工具,摸来摸去摸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插进门缝里“啪”一声脆响,太用力直接把身份证折断了。
魏闻声顾不上管这张卡,门开了,白许言趴在马桶上,缩成一团。yst
*
疼痛从睡前就开始,起初是若有似无的,像是一点食物摩擦胃壁上某一个溃疡点的感觉,后来慢慢蔓延到整个胃部。晚上吃下去的食物明明已经消化了一部分,胃却很胀,鼓鼓囊囊有什么东西顶在嗓子眼。
白许言没声张,不想让魏闻声问,甚至没爬起来找药吃。
对于忍痛他已经很有经验,况且现在疼痛不算很剧烈,只是胀得难受。
因为很胀,伸直身体好像也会牵扯到胃,那里的一块皮肤也跟着绷得很紧,白许言只敢把身体微微蜷起来。
他趴在床上,将一只手隔着睡衣贴在胃上,正好微微有些低烧,手心倒是很温暖,按在那里多少有点帮助。
摸到胃在跳,有节奏,随着心跳一下一下顶在手心里。
借着这搏动,白许言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看看手腕,才想起来因为受伤,他怕身上的血把手环弄脏,缝针那会儿就已经拜托医生帮他取下来。
那看来魏闻声不会发现。
胃被他用手轻轻摁着,跳动的感觉越发明显,但不适似乎可以控制。只要趴着不动,渐渐习以为常,可以忍受。
失血加上疲惫,白许言比自己想象中更累,虽然不舒服,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还是很快就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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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是深夜,心跳莫名很快,连带着整个胸腔都被震得发痛。胃里还是很胀,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好像一点都没消化。
心脏和胃,两个器官离得很近,不知道是因为胃部不适才心慌,还是因为心慌,胃里更加满溢。
总之胀痛上升到忍无可忍,好像多吸一口气身体就会裂开。他冲进洗手间,要吐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拿出最后的理智反身把门锁上。
魏闻声在家,他吐也不想发出太大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抱着这种心态,真到对着马桶张开嘴的时候,忽然又吐不出什么。
但胀痛已经逐渐尖锐起来,白许言很少有这种什么都不顾,只想立刻解脱出来的时刻。
趴了半天,忍无可忍,把手指伸进嗓子里按了一下。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手抽出来,一阵锐痛钻进胃里,像捅进来一把刀似的。某种通道似乎打开了,肚子里那点东西顺着口腔鼻腔一股脑儿喷溅出来。
雪梨汁喝下去的时候是甜的,吐出来的时候就混着胆汁胃液,苦而酸涩。
他临睡前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果然没有消化,隐隐约约能看见未融化的药片和胶囊的影子。但胃里其实没有那么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胀到如此地步。
按照他的经验,这种时候吐出来怎么都会好一点,今天却很奇怪。
胀痛变成了绞痛,从胃里一路钻到下腹,几乎无法分辨具体的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整个人没站稳,往下跌,坐在地上,顺手撑了一下。
正好是受伤的那只手。
白许言一直以为手上这伤不怎么太痛,还浅浅思考过莫非这里神经分布不算密集。
这一跌才知道,十指连心,诚不欺我。
魏闻声第一次敲门,他听都没听见,脑子里空白了几秒钟,耳朵里都在耳鸣。
待到第二次喊他,才有依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他耳朵里。
白许言知道他醒了,也不打算和他在洗手间里玩唱山歌。但稍微一动,胃里痛得像要裂开了,他又缩回去。
如同剧烈奔跑时岔气的感觉,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加剧。他想应魏闻声一下,吸不进气,只敢很浅很浅的呼吸。
白许言蜷缩在那里,不适到了极点,居然有一部分意识到飘忽出去,脑袋因为缺氧而如坠云端。
他看着右手,不知道纱布覆盖下的伤口到底流血了没有,分出两分精力胡思乱想:魏闻声进来,他要怎么解释?
对方比他的答案来得更快,门被推开了,魏闻声冲进来跪在地上扶他:“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摔跤了吗?”
身体被打开一点,剧痛再度袭来。白许言用仅有的力气挣扎了一下:“别动我。”
魏闻声摸到他衣服,湿得能攥出水。起先以为是水,后来发现是汗。白许言不让他动,他更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手足无措。
“没事……我脚滑了一下,胃……有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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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得很近,魏闻声才勉强听清白许言在说什么。在心里惊叫:这哪里是有点!
不敢再强行抱他起来,从身后环住他,慢慢摸到白许言一手按着的地方,用力将自己的手掌钻进去,很轻很轻地压了一下:“是这里痛吗?”
白许言几乎快弹跳起来,手指在他手背上抓了一下,修得很短很短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也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
马桶近在咫尺,但他张开嘴就吐了。胃里已经空了,现在吐得全是胆汁和胃液,苦得他又接连干呕了几下。
魏闻声没戴眼镜,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高糊带毛边的。但白许言穿得睡衣是浅米色的,任何颜色挂在上面都很显眼。他仔细去看,隐约看出对方吐出来的不全是胃液,还带了点血丝。
白许言有胃溃疡!魏闻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脱下自己的睡衣铺在地上,扶白许躺下。
他光脚踩了很久没觉得冷,现在才意识到瓷砖很凉,心里想着等这茬过去了,非要想办法给这里自己改个地暖才好。
他非要想点别的,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理智彻底失控。准备去找手机打急救电话,白许言却猛一下牵住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
魏闻声回身弯腰柔声哄他:“我不走,我马上就回来。”
白许言挣扎了一下,试着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微微施力,伤处疼痛立刻尖锐,又跌下去,魏闻声连忙把他抱住了:“你躺一会儿,我就来。”
“我不去医院。”白许言这会儿倒是好点了,肠胃还在绞痛,但不是刚才那种一点都不敢动的痛法。
魏闻声很烦恼地“啧”了一声,再开口声音还是很温和:“不舒服就要去医院看一下呀。”
白许言语气坚决:“现在不去。”
他本来明天下午就要去做检查,起码要在医院待四五天。虽然还没来得及跟魏闻声交代,想来魏对方是肯定要陪着他去的。
陪床是个苦差,他想最起码走之前应该让魏闻声在家里歇歇。
哪怕还是要提心吊胆睡不好,总也好过在医院里东奔西跑。
深更半夜的,既然缓过来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魏闻声不知道这些,只当白许言是难受的耍起脾气来了。将他拢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坚持一下,你什么都不用管,想躺着就躺着,想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我现在好了。”他想挣扎着起来,但不得不承认手脚无力,魏闻声抱着他还有点暖和,整个人下意识地靠在他怀里,这话说得很没有说服力。“不是很痛了。”
魏闻声哄他,哄小孩儿似的:“好,好,好,我们去让医生看看。”
油盐不进。
白许言躺在魏闻声怀里喘气,实话不能说,编了半天想了个借口:“明天下午就去医院,我和医生约了检查,要在医院里住几天。”
魏闻声的注意力果然跟着跑了:“约什么检查,你最近就不舒服吗?”
“定期复查,”说到这句,胃里又抽搭了一下,白许言被牵得顿了顿,用力吸了口气才说:“早就约好了,赶上受伤,忘了跟你说。”
他往魏闻声怀里缩缩,半张脸埋在他臂弯里:“不想这么赶,脏兮兮的。假期就那么几天,医院睡不好,想在家里睡一觉。”
魏闻声成功被他这个借口说得犹豫了片刻:“但你现在——”
“岔气了,现在好了。”白许言转过脸来看着魏闻声,刚刚折腾的太厉害,他眼皮周围有毛细血管破了,眼睛底下散落着细碎的小出血点,湘妃竹上泪斑,楚楚可怜。
魏闻声还想说什么,白许言又说:“帮我换换衣服行吗?”,说完又冲他眨眨眼。
魏闻声叹气,看来确实是好些了,还能腾出力气来撒娇卖萌。
倒也不全是借口,白许言身上确实又是汗又是胃液,他索性把人扒得只剩下内裤,用自己的睡衣裹着对方,把白许言抱起来放在沙发上。
沙发上还放着那条白色的毯子,魏闻声要给他盖,白许言有点舍不得:“别弄脏了。”
魏闻声气笑了:“脏了洗。”
再说这条其实是他的。
先进屋给自己戴上眼镜,去衣柜里翻了睡衣出来,给白许言换衣服。
新睡衣是系扣的纯棉衬衫,魏闻声小心地帮白许言把受伤的右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挨着个帮他系上扣子。
从领口开始,逐一向下,目光划过锁骨,胸口,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和腰腹。系扣子的时候难免触碰到皮肤,白许言身上有汗,略有点发黏,冰冷一片。
换做其他人,他肯定要洁癖大发作,膈应的不行,唯独他们俩之间是无所谓的。
过去抱在一起情到浓时,谁还没尝过谁的汗。
但现在他看着白许言的身体,起不得那些心思,只剩下怜惜与担忧。
魏闻声叹气:“你有点太瘦了。”
他像是掩饰些什么似的,迅速将扣子系好,宽松的棉质布料遮挡住身体,粉饰太平。
白许言靠在沙发上没去看,他对自己的身体向来不感兴趣,除了刮胡子从来不照镜子。
他对自己很迟钝,如果不依赖一些客观的数据,通常会比他人更迟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否则当初生病也不至于拖到眼底出血才会发觉。
从住院以来,确实有太多人说过他太瘦了,有些只是感叹,有些带着告诫。
医生就反复强调他应该增重,身体储存热量多些,面对风浪的消耗才能挺得住。
白许言是个好病人,虽然不算很爱惜身体,但遵医嘱,不作妖。
医生叫他增重,他就买了体重秤,每周上去踩一踩。即便是不想吃饭的时候,起努力保证每顿都往嘴里塞几口。
他暴瘦是在美国刚查出问题的时候,一面在医院里任人摆布,对着各种陌生且长的专业单词查翻译,一面在学校里理他的烂账,最夸张甚至一百二十斤都不到。
等回国之后病情渐渐稳定,祖国大地熟悉的饮食救赎了中国胃,倒也逐渐的胖回了那么十几斤。
听魏闻声这么说,很认真地和他解释:“已经胖一点了。”
达到了医生要求的最低标准。
但再增也增不上去了,他总是吃不下饭。
魏闻声让他这话噎了一口,冷不丁想起医保卡上的照片,看脸比现在瘦更多,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惶:现在尚且这般,当时到底是什么光景?
去检查身体也好,他有太多事情想问白许言的医生。
在那些他错失的时光里,白许言究竟独自忍耐了什么?
当着白许言,他没再说什么,翻出胃药又倒了热水给他:“以后给你做点好吃的。”
白许言吞了药,水只是贴在手背上暖着,没接他的话。
但凡关于“以后”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喝了口水,才发现是甜的,有点惊讶地看着魏闻声。
“放了点蜂蜜,你嘴里苦吗?”
白许言摇摇头,人却很诚实的又一连喝了几口。
淡淡的特殊花香赶走了口中残留的胆汁的苦涩,洋槐蜜,蜜还是他从家里带来了。
据说很贵,他妈妈从产区托朋友买的。
其实白许言家里经常投喂他,儿子从国外回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没有完成学业,肉眼可见瘦了这么多,不可能不上心。
特意买了很多东西给他补身体,只是白许言刚回家的时候胃口很差,对吃饭这件事积极性不高,又不爱说话,一来二去反而生出一些矛盾。
他记得母亲曾经看着砂锅里的乌鸡汤叹气:“你啊,就是不贴心。”
当个贴心的儿子似乎是很困难的事情,白许言这方面修行的不好,只好在晚饭时逼着自己多喝了一碗汤。
说归说,等到他从家里搬出来,当妈的还是今天投喂,明天叫他回家吃饭。洋槐蜜也是特意为他买的,只是白许言放在冰箱也就忘了,倒是魏闻声刚进他家就发现了,翻出来。
白许言想,可能他这个儿子确实不怎么贴心。
当然,作为恋爱对象也不够贴心。
魏闻声只看到他脸上似有忧色,当他是累的,伸出手揉揉他的胃:“还疼吗?”
白许言摇头,疼痛已经变得很淡,甚至让他想不通今天晚上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明明最近按时吃药,胃病犯得不频繁。
魏闻声拉着他刷牙漱口,又把他的推进卧室。
关了灯,在白许言身边躺下。
“我不放心你,别赶我走。”
第50章入院前夕
呕吐之后食管里总是火辣辣的烧灼, 尽管蜂蜜水冲淡了口中的苦涩,身体内部的疼痛一时半刻还不能轻易消除。
白许言侧身躺着,有点躺不住, 明知道魏闻声就在背后, 还是忍不住翻腾几次。
胃药已经吃过了, 这种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仰面就觉得有液体往上涌,侧着又好像扯着某个部位, 怎么转都不对。
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摊平, 还不等叹气, 魏闻声用手圈住他。
“吵你睡觉了?”
“哪里不舒服?”
两个人一同开口, 他嘶哑的声音被魏闻声低柔的嗓音压了一筹。
离得这么近,没必要撒谎也撒不了谎, 他用手点点胸口的某一个地方:“这里,有点烧得慌。”
魏闻声捉着他的手, 摸到的只有薄薄一层皮肤和下面坚硬的骨头。隔着重重阻碍,身体里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受伤的内脏安静的疼痛着。
从外面摸当然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魏闻声明知道, 还是慢慢地揉着。
轻声问他:“药不管用吗, 最近怎么总是犯?”
白许言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魏闻声,这个姿势太亲昵了。
但又想刚刚难受的时候又是被抱被拍,又是叫魏闻声帮他换衣服, 现在稍微好一点了就推开,看起来非常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渣男之嫌疑。
魏闻声既然知道他患病的事,往后大概不管他找什么理由, 对方都会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
这未免对魏闻声太不公平,但过去那一套拒绝的理由显然已经不好用了, 他似乎应该重新思考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一时半会儿也思考不出来,白许言道:“其实不常犯,就那么几次。”
一共就那么几次,每次都让魏闻声看见了。
魏闻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怎么,一看见我就胃疼?”
那倒也不是……白许言沉吟道:“你不是监控了我的手环信息吗?”
差点忘了这茬,他当变态的事情还没揭过去。
魏闻声刚要道歉,白许言又说:“我也没告诉你生病,你不用道歉。”
按照白许言的语言逻辑,这话就是在说“我原谅你了”。
但魏闻声还是郑重其事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什么事情我都会问过你在决定。”
白许言相信他的真诚,才越发不敢接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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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还没去检查,倘若耐药了,他们还能像这样在一起讨论以后吗?
魏闻声能保证,他却不敢保证。
这一想胃里立刻就变得不太对劲,他没忍住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半侧过身去。
魏闻声手上微微施加几分力道:“又疼了?”
“没事,”白许言放弃深思,今天晚上本来就是希望还能让彼此都多休息一会儿,再提这些事情做什么呢。
在这三年里他逐渐擅长鸵鸟心态:还没有结果的东西就先当做不存在,等出了结果,反正不管多差也总是要接受的。
人生到头最糟糕不过是一个死字,接不接受也由不得人自己选。
魏闻声继续给他揉着胃:“西药肯定要吃够疗程,但既然效果不够明显,要不要同时试试中药?”
他本来就准备带白许言去调理一下试试脉,那时候还不知道白血病的事情,只是草草打听过医生。如今知道了,更是觉得这种现代医学还无法彻底根治的疾病应该更需要增强体质:“胃要靠养,就算不能根治,能帮着调理一下脾胃也是好的。”
白许言太瘦,疾病消耗是在其次,主要是吃的很少。胃口好了,营养吸收才能跟得上。
却又担心中药会不会和他正在吃的药产生冲突:“算了,明天去问问医生再说。”
白许言道:“中药没什么影响,只是要定期复查肝肾功能。”
他住院那会儿医院里有不少患者都在喝中药,主打一个中西合璧,不求有功但求心安。
白许言私底下也曾问过自己的主治医生会不会为此而感到不满,宽和的中年男人只是笑着说:“只要别为了这个放弃我们的治疗,找正规的医院医生,我并不反对。”
他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我不敢说到底有没有用。但既然是这样的病,我们拿不出根治的办法,总也不能让患者放弃尝试每一种方法吧。”
人在不可逆转的困难面前,如果不穷尽一切可能,就容易有遗憾。
所以他也不好拒绝魏闻声。
只是中药……
魏闻声略显惊喜:“原来你问过?后来尝试了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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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担心效果不好吗?其实可以先试试,我听人介绍的医生还不错,你可以——”他说到这儿,在白许言的沉默中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白许言,” 他轻笑,“你是不是怕药苦?”
怀里的人把身体又侧过去一点,半张脸藏在羽绒枕头里:“……我困了。”
魏闻声没憋住笑,噗嗤一声:“好,那你睡吧。”yst
良药苦口利于病。
但这话太忠言逆耳了,他怕白许言要恼。
*
一夜无话。
按揉不能彻底消除疼痛,但就被这么抱着暖着,白许言倒也就这么迷糊过去了。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中途朦朦胧胧像是醒了几次。只是每次一动,就有人从身后拍着他的背。
屋里黑,他眼睛在黑暗中更不好用,迷迷糊糊看不清脸,但有干燥的木质香气将他包裹住,几次醒来又都被安抚着睡了过去。
等到早上真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只剩下淡淡的沉香余韵。
白许言偷偷把脸埋在对方枕头上,猛吸了一口。
倘若这是小说中神奇的ABO世界,他此刻的举动就像是一个靠Alpha信息素稳定激素水平的Omega。
但很显然这是平平无奇的现实世界,他只是默默感叹了一句。
这么多年都只用同一款香水,连住在他家也不忘了带上。
魏闻声这些年到底是给Tom Ford送了多少钱啊。
氪金冤种系着围裙走进卧室,没打发胶的头发软趴趴的搭在额头上,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手还湿着,在买酱油赠的围裙上擦了一把,彻底放弃霸总包袱:“荷包蛋青菜面条还是面包夹培根?”
“荷包蛋培根面条。”白许言慌忙把头从他枕头上抬起来,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魏闻声无奈地笑了一声:“好,荷包蛋培根面条。”他眼睛底下一片青,胡茬还没来得及刮,头发也有点翘,略显狼狈。
白许言脑子上岗了,忽然为自己刚才过于丝滑的点菜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没睡好?”
本来是希望魏闻声能多休息一下,结果还是让他陪着自己折腾了一夜。
“没有,睡得特别好。”魏闻声背过身去往厨房走:“可能是你家的枕头很舒服。”
等上了餐桌白许言才意识到,刚刚那两个选项问得不是食材,是成品。
他面前的碗里的确是荷包蛋培根面条,当然还有青菜。但那培根明显是从魏闻声的两片面包中间掏出来的。面包中间本来就只有培根和一片生菜叶子,唯一的肉被抽走之后,他只能就着片叶子干啃面包。
白许言脸上发烧:“你要不——”
他把盛着面条的碗推过去,示意魏闻声捞点什么走。对方却三口两口把面包全塞进嘴里结束了这顿饭,装着看不懂的样子:“就这么一点,你再吃不下我要伤心了。”
一边盯着白许言吃饭,一边四处找水喝。
干吃面包,确实有点噎得慌。
考虑到白许言右手还被包着,面条都被剪碎了,跟片儿汤差不多,用勺子就能捞起来。
白许言吃着“片儿汤”,看魏闻声在屋收拾东西:“抱歉,刚折腾你搬过来。”
“住院带不了多少东西,给你准备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行。”
他一边收拾一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陪床的经验:“医院的条件怎么样,几人间,有地方洗澡吗?”
“这次约的早,留了双人病房给我,应该是有独立卫生间的。”
魏闻声捕捉到他话里的“这次”:“那以前呢,不是每次都能住到双人病房吧?”
“嗯,看运气,有的时候人多些。”
白许言想起他刚回国那会儿,因为急匆匆住院,很长一段时间都挤在血液科的六人间里,每张床之间至多能拉上一张帘子,病房里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每一个人的眼睛。
不想看也得看。
从八十岁到二十几岁,人间百态一网打尽。
他一度是屋里最年轻的人,分型恶性程度也相对不高,虽然因为无人陪床稍显狼狈,但总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清醒且沉默的观察着病房里形形色色的人。
□□和呼噜都还容易忍受,患者与家属之间的恩恩怨怨才是最不忍直视的。
这种病从来折磨的都不只是一个人。
他也是在那里决定了要对家人隐瞒这件事。
但最难接受还是忽然被推进ICU,并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下一面的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入院检查虽然不陌生,但有个人陪着还是第一次。
让魏闻声亲眼看到血液科的现状,他心里又会怎么想。
碗里的面条顿时不香了,白许言哽在那里,半天不吃一口。
魏闻声凑过去:“面要坨了。”
紧张情绪似乎会传染,他意识到白许言似乎情绪不对,轻笑道:“住院之后都要做什么检查?”
“主要就是抽血,然后就是骨穿。”
骨穿?
魏闻声脸上的笑僵在嘴角,差点没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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