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荤素搭配
嘴上说是住院不用带太多东西, 魏闻声还是趁白许言一不注意就收拾了满满两个行李箱。
“没几天,医院里会给发病号服的,衣服都不怎么用得上。”白许言对着仍在对着塞满的箱子深思的魏闻声解释道:“医院周围有很多生活用品超市, 就算缺什么到时候再去买就行。”
魏闻声本想说家里带去的当然医院门口超市草草购买的讲究, 目光落在白许言家里零散摆着的超市开价日化上, 又咽下去了。
那倒是也还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伸手随便抓的。
在和他谈恋爱之前, 白许言连洗面奶都不用, 每天早上用剃须泡抹一把, 晚上洗澡拿沐浴露顺便搓搓。
就这还能养出一张光滑白皙细腻不长痘的一张脸, 护肤全靠天赋异禀,得让多少医美用户嫉妒死。
魏闻声把塞进去的几瓶东西掏出来, 心说不如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给他买点好的换了,又看到Alice绕在周围跑来跑去, 琢磨着医院的床也不知道多少人睡过,要不要把它也带去自己再扫扫。
白许言却绕过他把箱子扣上:“够了, 血液科病人住的地方, 都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可能有污渍, 基本没细菌。
魏闻声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准备可能会引起白许言的不适, 但如果不做点什么,心中总像是无法安定似的。
白许言住院,他比白许言更紧张。
对方冲着箱子叹口气:“我手有点疼, 昨晚可能扯到了一下,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这话倒不全是托词,隔着纱布看不到伤处, 但他昨夜就怀疑缝针的地方有异,挨一夜到现在, 伤口发烫,一跳一跳的痛。yst
本藏住不说,如今看魏闻声坐立不安的模样,却又翻出来了。
有事做总比没事做好。
魏闻声顿时急了:“你早怎么不说?”
白许言眨眨眼:“早也没痛。”
一个成熟的伤口应该懂得在恰当的时候痛。
但诊室的医生把纱布揭开的那一刻,白许言又后悔了。
接诊的医生看着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哎呦了一声,发出灵魂质问:“这你都能忍?”
内侧的纱布上一团干涸的血迹,伤口处的缝线倒是没有断裂,但是有一小块皮肤顺着缝合处被挣开了,外翻的皮肉被凝结的暗色血液遮挡,模糊一片。
昨天那一摔确实摔得重。
白许言看了那伤一眼,在双氧水接触伤口的疼痛中回头去看魏闻声。
对方脸色苍白,嘴唇在颤抖,看上去比他更像是身负重伤的样子。
见白许言转身看向自己,伸出手用拇指蹭掉他鼻尖上的一点汗水:“别怕。”
怕得分明不是白许言,这话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但伤口的疼痛势不可挡,白许言本能地憋住一口气,背上的肌肉都跟着绷紧。下一秒魏闻声手指插进他左手指缝,强势地撑开他每一根手指。
白许言以为自己没用力,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在魏闻声手背上留下五个深深的指甲印子。
“别怕。”魏闻声又一次说。
双氧水一点一点擦去血污,伤处的真容逐渐暴露。昨天缝针时是包好了走出来的,他们谁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伤口的模样。
盘踞在白许言皮肤上的缝线整齐漂亮,像一条生得过分规矩的,腿脚没有很多的巨大百足虫。
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红,微微肿胀,红白黑三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显得红得更惨烈,黑得更刺眼,白得更憔悴。
魏闻声看着便不忍心看,然而强迫自己要盯着看。他的手在抖,越用力越抖,因为和白许言的手握着,藏不住。
医生却像是有点满意:“看起来还可以,吃点消炎药,不用重新缝。”说到这里他又叮嘱:“伤口要小心啊,不是缝了针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怎么弄成这样的?”
魏闻声率先抢白道:“是我不好,我没注意。”
白许言看了他一眼,把交握着的手抽出来,淡淡地和医生解释:“地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后来他就再没说什么话,沉默地看着黑蜈蚣又被白纱布遮盖起来,出了诊室的门。yst
来都来了,也就按部就班去血液科报道住院。
魏闻声把两大个行李箱留在车上,手里只拿着各种单子材料,亦步亦趋跟在白许言身后。
他隐约地感觉到对方压抑着的不快,甚至可能是怒火。每当他试图并肩而行,白许言就加快脚步,努力将他甩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魏闻声怕硬逼得他走太快,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坠着,不知是心疼还是一点没有来由的委屈,难得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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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像一座按照自己规则远转着的机器,吞吐人流。白许言很熟悉这里的规矩,轻车熟路,他却昏了头,像一块锯齿疏密程度合不上众人的齿轮,磕磕绊绊的转动,只是机械的在后面帮他递东西。
在这种地方,熟练就意味着代价。白许言已经给过了,他还没有,这无措更让魏闻声觉得需要弥补些什么。
白许言终于换了病号服在床边坐下来,因为提前就约好了,倒是没费什么周章。
两人间,上一个躺在这张床上的人大概刚办出院,床单刚换过,带着一点浆洗后的硬。
隔壁床是个大爷,像是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看见他俩进来,老大不乐意,对身边女儿模样的中年女人嘀咕:“一个接一个,还以为能让你中午去躺躺。”
女人轻轻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冲他们赔个笑脸,脸上有一种麻木的无奈。
魏闻声点头应了,都没说话。
沉默有时候很痛苦,魏闻声感觉自己快憋死了。其实白许言本来就不爱说话,他们俩之间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来挑起话题。
但白许言今时今日的沉默仿佛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让他无论如何很难开口。
魏闻声实在有些懵,白许言也不是那种脾气大的人,是哪里不顺意,嫌他带了太多东西,还是痛得委屈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饭点,他问白许言:“中午想吃什么?”
对方方侧过脸看他,一瞬间魏闻声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但白许言怔怔地看了几眼,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他像是把什么话憋回去了——不说话从来都是白许言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连同那点魏闻声看不懂的怒火似乎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白许言低下头,看着白床单上洗得褪色的医院LOGO。
“出去吃吧,医院门口有一家冒菜。”
魏闻声一听就头大:身上又有伤口,肠胃又不好,白许言怎么能吃冒菜。
说:“冒菜不行,换一个吧。”
白许言垂着两条腿,仰脸看着他,没说话。
从他的表情里,魏闻声看出了一种非暴力的对抗。
白许言在说:“我就想吃冒菜。”
魏闻声被这么一看,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了一秒,对方已经从床上跳下来,往病号服外面套夹克。
裹了纱布的手不灵便,穿件衣服也费劲。魏闻声本能地过去帮他把袖子提起来,脑子短路的功夫,穿好衣服的白许言从病房里走出去。
再回神,热辣辣的雾气蒙住了他的眼镜。
白许言用手指点点桌角的二维码:扫码点菜。”
魏闻声脾气上来了,忽然很想跟他吵。小心翼翼地养着也没见养得怎么好,跑来吃辣作什么死。
目光却正好扫到隔壁桌,背对着他们坐着个小男孩,年轻的母亲正在从竹签子上把菜拨下来放进他碗里,笑得温馨。
魏闻声一看便愣住了——那小男孩外衣下摆露出一截带着条纹的病号服,圆溜溜的脑袋光秃秃。
他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看,蔚城最好的血液科所在的三甲医院门口的饭店里,有些人一看就是知道是病人,有些人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病人。
总之所有人都在吃饭,要么说说笑笑,要么埋头苦吃。
白许言再一次敲敲二维码:“扫码点菜。”
魏闻声转回来,看着他,哽在那里,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要,要微微辣。”
白许言点点头:“我知道啊。”
魏闻声才忽然想起来,他们过去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不能吃辣,每次都是默认带点微微辣的。
白许言又问:“你吃黄喉吗?”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抓起手机来,噼里啪啦按了一串菜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那锅端上来他就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家店不愧是开在医院门口的,微微辣与其说是冒菜,还不如说是奶汤麻辣烫里加了一勺辣椒油。
他开始心安理得地帮白许言扒拉串签子,在他面前的碗里堆起一座小山来。
白许言默默吃,照例每一口都吹得很认真,嚼得也很认真。
魏闻声施工好一会儿,才往自己嘴里填了两块肉。
牛肉居然挺嫩,感觉没用什么东西腌过,就是肉本来的味道。汤虽然口味有点重,配上新鲜食材就刚刚好。
白许言看着他吃了一口,忽然问:“好吃吗?”
魏闻声点头,真情实感,猛一下才意识到白许言肯定是来吃过这家店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白许言在医院里度过他的生活,打针,吃药,做检查,偶尔跑出来改善伙食。
白许言点点头:“你看,人就算生了病,也无非是一样的吃饭。”
他把勺子放下,抬起头看着魏闻声:“魏闻声,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你不要这样。”
第52章下次一定
魏闻声正在咀嚼的动作一顿, 半口牛肉含在嘴里,渐渐从奶香底下透出些辣。智齿发炎没好全,牙龈有点发胀。
白许言话说到这里, 他怎么也看出对方是故意拉他来吃冒菜, 就为了说点什么。
他把肉咽下去, 强笑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说,我们和以前有什么两样吗?”
他大概意识到白许言感到不快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并不想正面回答他。以为按照白许言一贯的性格, 一旦被这样反问, 多半会陷入沉默。
不说话的时候, 他宁愿要对方说点什么,但白许言真的开了口, 他又觉得还不如沉默。
白许言说:“有。”
他的坚决一反常态:“我摔倒不是因为你,以前不是这样, 你不要这么小心。”
理智告诉魏闻声,他此刻应该笑一笑, 无论白许言说什么都应下。但白许言戳破了他两日以来岌岌可危的伪装。
他佯装出的镇定如此拙劣, 以至于哪怕是像白许言这样并不敏感的人, 也对他的慌乱一览无余。
魏闻声用手撑着额头, 吸气又吐气,过了好一会儿,再抬起脸来时, 眼睛里有一点亮光闪动。
他的手微微颤抖,越过大半张餐桌,将白许言的左手握住。
白许言人长的瘦高, 骨架子挺小,魏闻声的手覆盖上去, 几乎将他握全了。
用力收紧,血液循环不畅,苍白的指尖也积攒出淡淡的红。
两个人的手都凉,但没有汗,干燥的皮肤相互摩擦,也生出点热。
魏闻声说:“白许言,我很害怕。”
他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他掌心挣扎一下,忽然想起重逢的第一天,飞灵下午三点的会议室里,他曾恶趣味的故意在白许言掌心挠了一下。
那时白许言没躲,藏在口罩后面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耳朵稍微有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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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把重逢当成某种天意弄人与命中有缘时,绝想不到事情会在两个月以后发展成这样。
但白许言是知道的。
他昨天在客卧里翻出了那份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病历,逐页翻看,试图从白纸黑字里窥见一丝他过去的生活。
旧病历,扉页上写得是两年多以前的时间,算算大概正好是他从美国回来之后的日子。
现代病历基本都电子化,去复诊其实用不上带这么多东西。
但白许言还是把检查报告和病历单都打印出来贴的仔细,薄薄一份病历本坠得沉甸甸的。
魏闻声一张一张看过去,满眼尽是陌生的名词。报告单也看不懂,只知道有箭头就是不对,看到某几页上满满的箭头就手心出汗,急匆匆要翻过去,翻到一张看上去干净一点的才能松口气。
这无非是他的自欺欺人,放在白许言身上,却是一日日真实度过的光阴。
意识到这一点,就越想越怕。
白许言被攥住的手挣扎一下,挣脱出一根食指,在他手腕上点点:“我现在挺好的,你别多想。”
“我不能不多想。”魏闻声说,“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他说了这话,又觉得像是在指责白许言的隐瞒,磕磕绊绊地解释:“我知道你——你不说是有你的原因——但是——”他嗓子里哽了一下,气流不畅:“我昨天晚上就在隔壁,你不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像以前一样,你以前也不是这样,我们——”
“魏闻声。”白许言把他的手硬抽出来,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给他:“你别哭。”
魏闻声一愣,这才意识到脸上好像湿湿热热的一片。
他到底是在白许言面前哭了。
白许言低下头去,不看他,看着被自己捏在手里的纸巾。这种小饭店的纸巾都粗糙的过分,又在桌子上摆了不知道多久。白许言一看,就看到上面溅着几点红油,脏兮兮的,递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好在魏闻声没接,只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衬衣袖口留下一点湿。
他擦了泪,白许言才敢去看他。魏闻声人生中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没打发胶,今天来回收拾东西又出了汗,头发一缕一缕趴在脑门上。
白许言不知道魏闻声看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魏闻声问:“你能不能坐到我旁边?”
他心一软,走过去。魏闻声从背后环住他,前额抵着他的后脑勺。白许言一动不动,由他抱着,将手搭在他的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掌心的白纱布蹭着他的手背。
谁都看不见彼此的脸,说话反而变得容易了一些。
魏闻声问:“这冒菜挺好吃的,你之前在这里住院的时候来的吗?”
白许言点点头:“一个朋友带我来的。”
“在医院交的朋友?”
“隔壁床患者的儿子,受不了医院里的饭,到处找饭搭子。”
魏闻声问:“他来吃当然无所谓,医生让你吃吗?”
“现在可以吃了。”
“那时候呢?”
“偷偷的……”
魏闻声笑了:“下次我在家里给你做。”
气氛终于轻松了一点,魏闻声深吸一口气,用那种讨论冒菜的语气轻声说:“小白,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会习惯了。”
“下次,告诉我吧。”
“嗯。”
白许言应了一声,旋即想:魏闻声本不必要习惯这些事情的。
环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白许言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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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话白许言已经应下了,下午做骨穿,魏闻声就站在屋里看着。
病房的一侧拉上了帘子,医生带着托盘来,白许言是老面孔,却头一次见身边还跟着别人。
魏闻声一米八几的个头杵在跟前,直勾勾盯着他的托盘,分外惹眼。
医生姓何,起了个既文雅又有点令人纳闷的名字叫何故,是白许言主治医生一手带起来的,年纪和他们相仿。
人挺自来熟,看见白许言很潇洒地扬扬下巴:“白老师,今天怎么带了保镖。听说你见义勇为受了点轻伤,还好吗?”
白许言给徐主任儿子补数理化,血液科的人都打趣叫他一声白老师,魏闻声听了倒觉得很有意思,跟着重复了一句:“白老师。”
又自觉失礼,很体面地何故微微欠身:“我是他朋友,最近刚知道他生病,护理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需要多问问您。”
何故被他的郑重其事搞得略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还是拿出专业精神跟他解释:“其实他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了,平时主要是按时复查按时服药,多注意休息和营养。”
又冲白许言说:“不容易,白老师的朋友这么上心呢。”
白许言浅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冲着他侧过身去。
何故也笑笑,带上手套去拆托盘上的一次性材料包:“衣服撩起来,放轻松。”
骨穿通常选择两个位置,要么是后腰附近,要么在大腿根。yst
其实后者更方便些,但白许言第一次接受检查是在美国,隔着一些语言障碍格外紧张,明明看上去操作没有留下很大的创伤,结束后却痛得整夜睡不着觉,从此就很抗拒从这里抽,每一次都是选在后腰。
魏闻声不知其中内情,只看着那根长针腿软。白许言侧身背对着何故,正脸就转向了他那边。
尚且不等进针,魏闻声蹲在床下握住他的手。
何故侧头看了一眼,直觉这人不像是什么正经朋友,提醒白许言要进麻药,又说:“家属可以出去等。”
通常这种场面对人的冲击还是有点大。
魏闻声说:“我陪着他。”
冰冷的酒精碰到白许言后腰,他不受控制地激灵了一下,倒把何故吓了一跳。
“一会我进麻药你可别乱动,”他说完又安慰了一句:“很快,别紧张。”
白许言不由自主地将魏闻声的手握得更紧些,却把脸埋在枕头里,谁也不看——这种检查无论做多少次都还是会紧张,况且今天有魏闻声在。
有魏闻声在,他加倍紧张。
打麻药的感觉就像被什么昆虫蛰一下,先是痛,再是涨,再后来就很快麻木。
但长针进去,并非真的没有感觉。
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钻进身体,即便是感觉不到痛,异物感依旧很强烈。
然而进针之后才是最痛苦的几分钟,酸涨与疼痛从腰间起,顺着骨头缝儿爬遍去全身,甚至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在痛。
但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魏闻声看不见白许言的脸,却听到他在枕头里抽气,牙齿摩擦的声音埋进棉花里,还是不经意泄露出他的痛楚。
有了缝针的前车之鉴,白许言仿佛在极力控制些什么,魏闻声握在手里的手上沁满了冷汗,滑腻腻的发凉。但白许言手指绷直,并不往他手上施力。
何故手脚麻利的将针抽出来,贴一块纱布上去,替他把上衣撩下来盖住:“好了,三天不能沾水,如果过会儿有严重出血或者剧烈疼痛一定要告诉我。”
魏闻声急忙应了,但白许言却依旧把脸朝枕头里趴着。魏闻声目送何故出去,转身发现白许言缩在那里:“头上有伤,小心别压着。”
白许言没动,魏闻声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一下一下抚摸。一摸才知道他头上全是汗水,眼眶里不由地又有点热。
“是不是很疼?”
白许言忽然将脸侧过来,长出一口气。他像是憋了很久,脖子根上都是红的,猛地喘,又一口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魏闻声急忙扶住他的身体,拍着他的后背。
白许言止住咳嗽的时候,呛得满脸泪花。
魏闻声伸出手去擦,摸到他脸上凉凉的一片,小声念:“不疼了,不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陪着你。”
第53章配合一下
何故嘱咐魏闻声替白许言按压腰上抽过骨髓的地方, 魏闻声不敢有误,搬了凳子坐在他身边,将手掌附上去压着。
白许言趴着, 两手环抱枕头, 侧着头转向他这边, 神色平和。脸上呛咳出来的泪水是用袖子擦干的,还留着一点痕迹。病房里开窗通风, 吹在他脸上。
魏闻声走不开, 却担心他泪痕见了冷风要皴裂, 拉被单给他挡挡:“一会儿拿热毛巾给你擦擦。”
白许言不敢动, 麻药劲儿渐渐过去了,整根脊椎都在痛。魏闻声压着他的伤处, 摸到他肌肉绷得很紧:“我太用力了吗?”
“没有,是要用力一点。”白许言说话时也在倒气, 句子都变得断断续续。魏闻声看了心里慌,想按铃叫医生来看看, 却被白许言把手按住。
“不是很痛, 没关系。”白许言心知这种疼痛从理论上而言不应该有这么严重, 多一半是心理作用导致的幻痛, 过去也曾经发生过几次,都惹得医生护士跟着紧张,担心是自己操作失误, 但最后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
他只觉得又给人添了麻烦,过意不去。
白许言对这里有感情,整个蔚城最好的血液科, 从医生到护士都对他照顾有加,陪他一并度过了最茫然的那段时间。
他唯独不好的就诊体验基本都是在美国留下的, 倒也不太算是医院的责任,只是正好赶上内外交困的时节,每一次爆发都在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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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足足过去三年之久,又加上那段时间他情况太差,很多记忆的细节都模糊了,只有身体还本能的残留着很多反应,远比他的理智更诚实。
魏闻声用手熨烫着白许言的伤处,贴在伤口上的敷料很薄,体温可以透过纱布温暖他伤处。
压着压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之前你都是一个人,做检查怎么办?”
“别的检查都可以自己来,偶尔请一下护工,骨穿检查本来也不常做。”白许言轻描淡写。
魏闻声叹气,不好说什么,直觉他没怎么说实话。白许言很讨厌麻烦别人,不到万不得已,很难想象他会请个人来给自己按着腰。
试探着问:“没想过和家里说吗?”
白许言没正面应,只说:“本来也就是吃药,没什么。”忽然又紧张:“你——”
稍微一用力,痛得整个人抖了一下跌下去,额头上刹那间一层汗。
魏闻声忙哄他:“你放心,我不多嘴。”又用袖子去擦他的脸:“你别激动,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了,什么都要问你的。”
白许言动动手指示意他自己无碍,又解释:“无非是多两个人担心,没必要。”
魏闻声心道怎么会一样,如果过得好,你又何必要搬出来。白许言的家庭矛盾有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从美国仓促退学引发的,可但凡谁要是知道了背后的内情,抱着他哭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因为这件事苛责他。
他是经历过的,莫道是白许言的父母,就算是他,头一回在飞灵看见白许言的时候,也难免生出一种不忿。
觉得他自甘堕落,不求上进。放着大好的天资,辛苦求学这么多年,跑到这半死不活的地方拿死工资。
越是这样想过,得知其中内情才会这么难过。
他自以为懂白许言,怎么也不先去猜猜这背后的隐情?还是说他爱的不过是对方的光鲜体面,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时刻?
是他们先做了错事,又怎么能怪白许言不说呢?
可白许言大概是宁愿受苛责,也是更见不得谁要抱着他哭的。
魏闻声便只说:“跟我说说之前的事儿吧。”
白许言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说吧,给你分散分散注意力。”这话半真半假,但看着白许言沉默地忍痛,魏闻声汗都下来了。
白许言没拒绝,只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聊天:“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三年前,查出病来之后就回来了。”
“美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魏闻声带着某种不切实际地寄托,自从得知白许言生病他就一直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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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或许呢?
“全世界都在用格列卫,没什么差别。”他以为魏闻声是在问他既然可以工作,又为什么放弃学业:“生病之后,很想回家,可能是想着……”白许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词说出来:“落叶归——”
魏闻声心里被刺了一下,用手指点住他嘴唇,阻止白许言把这个有些刺耳的词说出来。“回来好,中国胃当然要吃中国菜,回家了吃得好,对身体才好。”
听魏闻声提起他的胃病,白许言忽然生出几分委屈:“其实我在美国……正常的吃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在美国就查出过胃溃疡?”魏闻声一直以为他的胃病是服药后长期胃口不好饿出来的。
白许言自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总不能给魏闻声施加遗忘魔法,只好照实说了:“第一年查出来的,那边胃镜不好约,确诊耽误了点时间,可能拖得有点久。”
他这几天发现自己撒谎的水平其实不怎么高明,之所以能将这件事隐瞒三年,主要依靠不怎么跟人说话和来往。yst
一旦有人像魏闻声这样闯入他的生活,这些小秘密基本都瞒不住。
顿时不怎么敢多聊了,怕多说多错,把所剩无几的家底全部抖出来,装模做样揉揉眼睛:“有点困。”
魏闻声只当他痛的轻了,忙给他把被子又掖得严实一点:“好,不聊了,睡一会儿。”
一手按在他腰间,一手落在他肩头,有节奏的拍着。
白许言脸上有点烫,心说怎么跟哄小孩似的,难不成还要唱摇篮曲。为了配合他一下,闭上眼睛装睡装得很认真,装着装着居然真困了。
魏闻声哄他睡觉,那只手压够了伤口也不敢放开,过了一会儿,渐渐觉出不对。
怎么好像越来越热了?
白许言趴在枕头上,两颊挤出一小团肉来,现在都泛起红。魏闻声手在他身上贴的久了,试温度试不准,用嘴唇碰碰他的额头。
有点烫。
他慌忙站起来,对医院太不熟,铃也忘了用,半天在护士站才喊到人。
急匆匆拉着人进来,一通检查下来,又说没有什么大事。
何故给他看耳温枪:“不到38度,可能他最近比较累,已经抽血去检查了,先观察一下。”
又安慰魏闻声:“他的病情还算比较稳定,但总免不了抵抗力比较差。你能这么快发现,已经是很上心了,别太紧张。”
医生没给用药,只吊了点盐水。魏闻声把窗户关上,拉着帘子帮白许言擦身上的汗。
白许言像是睡得很沉,任由他摆弄,却也没醒。天晚一点时一直关照白许言的徐主任来了来,针已经拔掉了,魏闻声兢兢业业地捧着他的手在按压针眼。
徐主任压低声音跟他讲话:“你就是之前陪小白老师去做胃镜的朋友吧?”
魏闻声点点头,有点惊讶:“他跟我提起过您?”
“他托我和胃镜那边的医生打招呼,说有个朋友要一起来,别让他知道生病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劝他,既然有朋友主动要陪他一起看病,有些事情分担一下也不坏,将来总有用得着人的地方,家里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行呢——看来他是想通了。”
魏闻声苦笑,哪里是他想通,竟还要感谢飞灵偷工减料年久失修的玻璃。
徐主任看着他手上小心的动作,笑得欣慰:“看来我没劝错嘛,你这个朋友很负责啊。”
这话落在魏闻声心里就不是滋味——若真是非亲非故的普通朋友,该给他发一朵大红花,可他其实是男朋友,又怎么称得上负责。
听徐主任提起胃病,又问:“他这次去检查查出了胃溃疡,和吃药有关系吗?”
徐主任看一眼床上睡着的人,见白许言呼吸规律均匀,确实像是睡着没醒的样子。想来想去,还是招手让魏闻声来到走廊里。
倒把魏闻声闹得很紧张,同手同脚的跟出来:“他——”
“他这个其实不应该是单纯器质性的问题。”徐主任道。
“啊?”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的魏闻声懵了一下,胃溃疡不是器质性的问题,还能是有什么问题。
徐主任斟酌了一下措辞:“他最开始住院的时候消化道曾经有一点出血,我们和消化科那边会诊过,后来也观察了一段时间,那边的主任觉得他的胃病和情绪有很大关系。”
他看看魏闻声脸上凝重的神情:“你们俩应该挺熟的吧,有时候也可以多关心一下他的情绪。小白来我们这里看病也有三年了,他这种病人其实也常见。越是表面上看着心平气和没什么反应的,心里不一定藏着什么事,有时候自己都注意不到,反倒劝别人说自己挺好的。但是身体不会骗人,有压力对病情是最不好的。”
魏闻声欠身把人送走,回到病房里,白许言还在睡,大概因为忍痛,在梦里皱着眉头抿着嘴,脸颊上绷出一个小酒窝。
他伸出手指抵在白许言眉心,轻轻揉着那点褶皱,烧退了,白许言额头上有凉凉的汗水。
徐主任的话和白许言的话在魏闻声脑子里搅在一起。
白许言的确是一个有点迟钝的人,一半是真的不太敏感,不太容易被冒犯。另一半是理性压抑着感情,有时候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生了重病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他倒也不会真的以为对方的故作轻松是若无其事。
可按照白许言的说法,他胃溃疡更在白血病之前。
最开始去美国念书的头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白许言都在压力之下得了胃病?
而后来生重病,难道也跟去美国读博有关系?
第54章时过境迁
白许言再睡醒天都黑透了, 病房里亮着灯,窗帘没拉,从住院部六楼望出去, 只有远远的稀微的灯光。
隔壁大爷正在和女儿因为食堂的菜色闹别扭, 嫌荤菜太少, 素菜太淡。大概是看到他俩在睡觉,居然在吵架的时候还很有素质的压低了声音, 情感到位了音量没跟上, 表情就变得格外夸张, 像是正在表演一出默剧。
他一偏头, 被额头温热的湿毛巾掉在枕头上,想伸手去捡, 才发现手被攥着,在拌嘴声中垂着头打瞌睡的魏闻声惊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 饿不饿?”
“刚醒。”白许言有点懊恼吵醒了他。这两天他断断续续还是睡了不少,但魏闻声几乎是干耗着, 难得能睡一会儿。
魏闻声拾起他枕头上的湿毛巾, 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烧退了, 白许言脸色也好些, 只是嘴唇有点干。
他从暖壶里倒水掺冷水兑了,先自己喝一口确保不烫,才把床摇起来喂白许言:“喝点水。”
白许言喝了一口就摇头:“有点苦。”
魏闻声纳闷, 又尝了一口,没尝出什么特别,无可奈何的笑:“不是水苦, 是你嘴里苦。”
白许言便去接那杯子,皱着眉头抿着嘴又喝了一口, 没说什么,只是满脸写着难喝。
魏闻声把杯子拿回来:“算了,不好喝就不喝了。”
给白许言掖掖被子,披上一份:“等我一会儿。”
路过吵架的父女俩的床前,两个人战况正在升级,眼瞅着他俩都醒了,嗓门越来越大。魏闻声怕被波及,迅速通过,留白许言一个人在当旁听生。
听别人吵架多少有点显得不礼貌,但屋子就这么大,躲也没处躲。白许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来给自己找点事干,拿起来才发现魏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手机调了飞行模式,一整天没看了,拿起来震得手都麻了。
基本上都是公司的事,一个项目得建八百个群,P大点事都@所有人,白许言挨着个点进去查看,看来看去都是什么挪车打卡,和他没什么关系。
唯独几个人单独找他,张东流代表领导慰问,HR给他发病假条的照片,李灵杰温馨提示他好好休息,他选一个回了感谢的话,剩下两个直接一键转发应付过去。
还有一条是他妈,叫他这周末回家吃饭。
这就不能随便搪塞,白许言摸摸额头上的纱布,苦恼。
中秋之后他两周没回家了,第一周是因为国庆那杯酒喝得心里难受,躲着不想进家门。第二周是真的加班,本承诺抽空找一天晚上下班了过去,结果紧接着就遇上飞灵卖产品,扯出来一长串的事情,他脑子全乱了,哪还顾得上回家。
这是第三周,再不回去恐怕交代不过去。
但脑袋上怎么说,做检查可以背着他们,头上这么大的口子藏不住。
当然也可以顶着伤回家,只是亲妈看了可能要哭,亲爸看了一定会叹气,到头来等着他的就是一桌子过度丰盛的晚饭,老两口一左一右夹着他,一边往碗里添菜一边劝他趁早换个工作。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换工作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跳去哪儿也还是个问题,倘若一切无虞,他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产品走的,谁收购成功他就跟谁去。
然而两边都对他抛橄榄枝的前提是,谁也不知道他有白血病。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不禁苦笑——这一觉睡得太舒服,竟然忘了他来医院是复查的。要是查不出什么变化倒也罢了,如果真的有什么异常,别说是跳槽,能不能继续工作还不一定。
想的太远了。
遇见魏闻声之后,他居然频繁地开始去计划“将来”。
这不是一件好事,人有了期待,就会很容易失望。
适时正好有那女儿带着哭腔的一句尖叫传进耳朵里:“我工作都不要了来陪你治病,你就好好吃饭好好配合医生怎么了!”
一嗓子声嘶力竭,惊得正在发呆的白许言也忍不住转头去看,正好对上那女人的泪眼。
原来和他们年纪相仿,三十岁上下,剪着干练的短发,但因为没有清洗打理,一缕一缕耷拉在头上。衣服精致漂亮,像是市中心CBD拎托特皮包上班的时尚女白领,只是脸上没有妆,五官都淡淡的,只有红眼眶瞩目。
白许言和她对上眼神后愣了半刻,下意识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才发觉这举动很不礼貌,刚要道歉,对方猛地吸了吸鼻子,冲他点一下头,砰得站起来离开了病房。
只留下的大爷在房间里和他相看两不厌,像是也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爆发喝住了,略显无措,要服软更拉不下脸看,看他一眼,虚张声势地拍一下床上的桌板:“这饭就是难吃嘛!”
白许言脑子里却还是那个离开的女人,刚刚那句话盘桓在脑子里久久不散,甚至不由得开始臆想对方不出现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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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出头,理论上而言正是最好的职业上升期,此时此刻被家人的疾病拴在这里,她放弃的是什么?
魏闻声正在这时走进来,两手都占着,没有敲门,只用脚尖抵一下门缝儿。
今天下午寒潮来袭,一夜入冬,气温从二十几度骤降到个位数。魏闻声的外衣有些薄,带进来一身寒气。一冷一热,眼镜片上全是雾气,头发上也沾了露气,潮乎乎地贴着脑门。
一瞬间,他的脸和方才夺门而出的女人短暂重合片刻。
白许言打了个激灵——真要把魏闻声耗在这里吗?
魏闻声却已经走过来,见他抖一下,还以为是自己身上凉,脱了外套丢在椅子上,将手搓热了才靠近他。
“胃口不好也要稍微吃一点。”
他手里提着好几个塑料袋,把桌板在床上架好,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白许言眼前。yst
金桔柠檬汁,水果捞,小馄饨,和食堂据说很难吃的饭菜。
他拿起金桔汁藏到背后:“这个暖暖才能喝,剩下的东西选一个吃。”
看到白许言点了点盒饭,莫名惊喜:“哟,白老师今天怎么思想觉悟这么高。”
那倒不是,白许言的目光追随着魏闻声手里正在被揭开的盒饭——他只是想尝一下食堂的饭到底有多难吃。
魏闻声给他发给勺子:“多少吃点,实在吃不下我们就换别的,别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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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隔壁床的大爷都没忍住抻着脖子往这里看了两眼,试图参观一下同屋在吃什么山珍海味满汉全席。
没看见,让魏闻声的背影挡了个严实。
白许言以为他会把馄饨吃了,但魏闻声却只是把金桔柠檬汁放在手里捂着:“他们说热的太烫会很酸,怕你喝了反流。这杯是常温的,外面有点凉。”
又犹豫:“你要是真的嘴里很苦,先喝一口也不是不行,但要在嘴里多含一会儿再咽下去。”
白许言摇摇头,开始吃饭。果然荤菜很少,素菜很淡,少油少盐减脂健康,除了难吃没有别的毛病。
往嘴里送一口油菜,感觉焖得半生不熟,有汁水流进嘴里,一股草的味道。
白许言用力嚼,满嘴苦涩,硬是不停,到底把饭吃完了。
他一直吞咽,直到魏闻声担心他撑了胃,把他叫停。对方就着他吃剩的饭往嘴里扒拉两口,哽住了,面带草色,再三跟他确认:“你吃饱了吧?”
得到白许言的首肯之后,他长出一口气,掀开了馄饨碗。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大爷,魏闻声想。
病人也需要一些人类的食物。
白许言看着他吃馄饨,泡得有点久了,皮肉分离,成为片儿汤配肉丸子,薄薄的面皮和一点紫菜搅合在一起,像是一碗看了很没有食欲的咸粥。
就说:“你明天别买这么多了,我们一起吃,我也吃不了多少。”
魏闻声倒没反驳,狼吞虎咽吃完了馄饨,简单把桌板擦擦收起来:“明天我们不吃食堂了吧。”
把柠檬茶递给白许言喝一口,那哭着出去的女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袋东西,往大爷面前一放,又不说话了,坐在旁边凳子上玩手机。
大爷掀开,馄饨汤鲜,混进屋里的饭香中。
白许言像是嘬吸管嘬得缺了氧,很重的出了一口气。
*
时间在医院里好像过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爷九点钟就要睡觉,熄了灯,屋里也无事可做。
魏闻声靠在椅子上敲打电脑,黑了灯屋子里只有这一点光源,映着他的脸只勾勒出一个很清晰的侧面轮廓。白许言侧身躺着看他,看着看着,忽然说:“你回去吧。”
那大爷其实行动能力尚可,女儿夜里并不陪床,这会儿帘子里头呼噜震天响。
这椅子虽然能靠,魏闻声浅眠,是一定不能睡好的。
他确实几天都没睡好了。
对方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回去干嘛呢,不是说好了在这里陪着你。”
白许言道:“在这也没事做,留下又睡不好,回去吧。”
魏闻声小指敲一下回车键,脸上露出点终于大功告成的松懈,啪嗒一下合上电脑,转过头来看着白许言:“你明早要空腹抽血,我还担心你会低血糖,肯定是要陪着的。就算晚上回去了,早上五点钟就起床赶过来,睡也睡不安心,还不如在这里。”
又说:“我得看着你,才能安心。”
白许言便很有些为难,见魏闻声已经在椅子上靠住,闭上眼睛一副“反正你赶我不走”的样子,忽然往病床那侧动了动:“你上来吧。”
魏闻声睁开眼睛,很惊讶,打量这床,笑了:“这怎么能睡了两个人,你别折腾了。”
和白许言挤在一起睡觉的机会,放在平日里他是决计不肯错过,但对方今天刚刚做过骨穿检查,他生怕压了碰了,不敢凑这个热闹。
白许言却说:“我冷,你抱着我。”
魏闻声给他说得一口气屏住了,屋里没灯,拉着窗帘,夜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白许言浅色的眼睛里有一点亮。
他的手攀上他的袖口,轻轻扯了一下,重复道:“你抱着我睡吧。”
身上发热,手脚发冷,魏闻声站起来,凳子腿摩擦地面,嘎吱一声。
“好。”
他爬上去,小心的躺在白许言身边。
一张病床挤两个成年男人实在很局促,白许言诓他上来的理由是要抱,可魏闻声上来了,他又紧贴着另一侧,生怕挤到谁。
床沿上围着一圈铁栏,魏闻声只怕白许言贴着栏杆会冷,将一只手探进他和栏杆之间,把人圈住,用自己的手背抵着栏杆。
黑夜里看不清楚,凑巧握在白许言的手上。
一侧是冰冷的金属,他触碰到的那点柔软分外温暖。白许言的手小,缩在他的手里,像一只鸟。
魏闻声打了个哆嗦,忽然在夜里愣住了。
他想白许言的手竟然是暖的,像过去的每一个夜里,欢愉之后,他所触碰到的身体一样鲜活温热。
黑夜里,他看不见对方的瘦,也看不见对方的憔悴,只有身体的温暖摸到的,真实的,和回忆里一模一样的温暖。
他恍惚,想白许言怎么就生了那样病,甚至开始质疑他的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分明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分明白许言依然在那里,安静,稳定,温暖。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他本就应该一如往昔,什么都不要改变。
然而——然而——
然而时过境迁,鸟儿会飞走吗?
第55章一起去吗
夜里千般缱绻, 早上起来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上来查房量体温的护士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狠狠把魏闻声骂了一顿。教育他来陪床还那么娇气跟病人抢床睡,直把魏闻声训得缩在墙角点头哈腰疯狂道歉, 恨不得写一篇检讨书挂在医院墙上。
看得白许言又心虚又心软, 终于见缝插针找了个护士喘气的功夫插了一句:“是我叫他上来的, 天有点冷,挤一挤暖和。”
护士愣了一下, 赏给魏闻声最后一个眼刀, 语气已经开始软了:“冷可以跟我们多要一床被子, 到医院来了不能太娇气, 但什么都自己忍着也是不行的。”yst
末了又冲魏闻声添了一句,告诉他医院门口有做租躺椅生意的, 五十块钱一天。
大爷眼瞅着护士走出去,跟魏闻声挤眉弄眼:“怎么样, 凶得很吧。”
魏闻声嫌他太能作,不肯搭腔, 白许言便笑着解释:“于护士, 只是说话有点硬, 她很照顾我的。”
魏闻声点点头, 看着于护士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那她也算是你的熟人了?”
白许言犹豫了一下怎么定义“熟”:“算是吧。”
魏闻声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偏头盯着他:“你的熟人说你很能忍。”
……大意了,谁想到魏闻声会在这种地方抓重点, 难不成师从福尔摩斯的搭档。
白许言抿嘴:“也不是特意忍,只是怕麻烦。”
魏闻声叹气:“你这不是自己怕麻烦,你是怕给别人添麻烦。”
白许言没反驳, 只在心里偷偷说:其实自己也是嫌麻烦的。
就算是自己的身体,也会因为生病而感到麻烦。
好在马上要去抽血做检查, 一上午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这个话题就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白许言怕麻烦,魏闻声却不怕。他抽血是空腹,要排队,之前频繁低血糖的前车之鉴给魏闻声留下了心理阴影,对于他要饿肚子这件事充满了不安。
甚至一度提出要去租个轮椅推着他走,被白许言拒绝了。
他还没有做好从血液科最省心的病人变成血液科显眼包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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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也确实用不着轮椅,无非是走到窗口抽血,魏闻声还要替他排队,把他摁在椅子上等,拖到前面一个人针都抽出来才肯叫他来。
人多,正是闹感冒的时候,白许言戴了口罩,为了避免哈气,眼镜摘掉了。
抽血的时候,特意把头偏看往一侧看,不去注视针头。
他皮肤白,血管本该清晰,但偏偏很细,即便是过去没生病的时候也不好找。
魏闻声想起来白许言研究生入学体检那次,他们校医院名声还可以,服务态度并不因为是对学生而显得蛮横。但那天体检可能是人太多了,难免下手没有那么仔细的。
白许言没主动抱怨什么,但晚上他俩关了灯在床上抱着打滚的时候,不知碰到哪里,听到对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魏闻声开灯看,看到他肘窝里青黑一片:“这是怎么了?”
“抽血找了挺久,后面可能没压好。”白许言用拇指搓搓针眼,他从小到大这种情况见得多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yst
魏闻声却如临大敌爬起来,认真搜索淤青该冷敷还是热敷。
套都掏出来了,被窝里忽然凉了半截,白许言有点不爽:“小事,你别管了。”
魏闻声沉着脸给他往胳膊上贴冰毛巾:“身体的事哪有小事。”
想到这里他就苦笑——当年说这话时,谁会想到有一天白许言的身体会真的出了大事。
他本来是连淤青都舍不得在他身上看见的,白许言独自面对自己满身淤青那会儿,他却不在身边。
今天也不是很顺利,三甲医院的护士技艺高超,进针就回血,地方应该是找对了。但白许言早上没吃东西,血管很瘪,血液几乎流不动。
负压真空的采血管,不论抽多少血理论上都只需要挨一针,但抽血流不出来,还是得把针在里面慢慢探。
越是流得慢,偏偏还要抽好几管,护士找得辛苦,一会儿叫白许言握拳一会儿叫他松开。他们两个人本来都撇开脸去看着对方,折腾久了,也齐刷刷去盯着抽血管看。
殷红的血缓缓的淌。
光是这样的看,检验台上插着的一排样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红色,一样的粘稠。
属于白许言的那几支看起来和别人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们都知道,检查结果最好也就是“没有大问题”,从这几支试管里是得不出完全正常的报告的。
正是这病恼人的一点,有时候好像真能连自己都骗了去,一回头又想起来身上揣着毛病。
当然最后还是抽完了,白许言要走,魏闻声拉着他非要在椅子上先坐一会儿:“护士说了,按压五分钟。”
其实走动也不耽误按压,但魏闻声盯他盯得紧,甚至掏出手机开计时器订了个闹铃。一时间谁都没说话,就数着倒计时静坐,检验窗口忙得要命,来来往往,老老少少。
魏闻声感叹:“来医院的人可真多啊。”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多生病的人?
白许言像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在医院里才知道大家是病人,走出医院,在路上遇见了,不会以为是病人。”
魏闻声拨开他额前一缕碎发:“你劝我的时候,要是自己心里也真能这样想就好了。”
在自欺欺人这一点上,他俩分明是一样的。
白许言不接茬了,魏闻声笑,故作轻松地说:“我努力,你呢?”
等了半天都没有回音,直到闹铃响了,魏闻声准备带着他去排下一个检查,忽然听到白许言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也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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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这一天都耗在排队和做检查上,食堂的饭太难吃,他们中午出去偷嘴,羊肉粉,白许言大学时期的精神支柱。
魏闻声边吃边向他发出灵魂质疑:“你以前没觉得难吃吗?”
白许言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拿调料包兑出来的雪白的羊汤,在氤氲的热气中眯起了眼睛,深入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好像以前还真没发觉。
头一回住院时他心思全然不在吃饭上,身体状况太差,无论是服药的副作用还是胃溃疡都很严重,吐得比隔壁化疗的还严重,根本不记得饭菜到到底是什么味道。
一屋子都是病人,他自知谁胃口都不怎么好,摊上个他这种一到饭点就狂吐的室友估计更倒胃口,后来就故意在吃饭的时候躲出去,啃两口吐司片免得把自己饿死。
后来几次复查,反正也没人给他送饭,横竖都得离开病房,他身体状况也好了些,顿顿都在医院附近解决,只当是借着吃饭出来透气。
昨天还是头一回,先有大爷心理暗示在先,后是魏闻声拿了馄饨盒饭送给他挑,加上最近在对方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确实吃得有点太丰盛了。有比较自然就有落差,白许言第一次尝出食堂的饭菜像草。
如今想来,头几年真是浑浑噩噩。
但这话他不好跟魏闻声说,怎么表述都很像是在诉苦,一说对方就免不了又要跟着心疼他,只推说食堂可能换厨子了,以前的饭没有那么糟糕。
等吃完了回到病房,大爷又在跟人吵。
这次是和讲话很凶的于护士,他俩进门的时候战况已经酣畅,听半天才听懂怎么回事。
躲出去抽烟,被护士顺着头发丝上的烟味抓个正着。
其实大爷也理亏,加上于护士战斗力十足,吵着吵着就败下阵来,最后还是把身上唯一的存活都给上缴了。
于护士带着本来也不想要的战利品走出病房,大爷朝他们撇嘴。
魏闻声只担心他把二手烟带回病房对白许言不好,正在心里给于护士摇小红旗,无意间瞟见床头,见他和白许言竟是一样的病,没忍住多了句嘴。
“戒烟对您有好处。”
对方忽然笑了:“我得这病的都三十年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忌口,现在耐药了,不管了,敞开了还有几年呢。”
魏闻声变了脸色,转过头去看白许言的反应,那大爷又说:“年轻人,别太紧张,瞧瞧我这不三十年也过来了,都是一眨眼的事儿。其实得不得病的,人生也无非活不到一百年,想这么多干嘛呢。”
这话落在白许言耳朵里,倒拨得他心弦微微一动。
魏闻声已经掉头回去开始跟大爷掰扯二手烟的危害,他在身后偷偷笑,心说魏闻声那工作听着光鲜,其实在饭桌上和人迎来送往的时候,争吵的问题好像也没有比二手烟重要到哪里去。
工作也好,什么也好,是他们需要给自己找点价值,至于世界到底需不需要他们创造出来的价值,那说不好。
大抵地球离了谁都照常旋转,一个人的存在,真正在意的也就只有身边几个人。
匆匆忙忙就这样过了一天,第二天徐主任来查房,带着他的一堆检查报告和好消息。
“还那样,和以前一样,流鼻血估计就是因为秋冬换季太干燥了。”他拍拍白许言的肩膀:“按时复查规律服药,早睡早起好好吃饭,保持好心情,别的事情不用想太多。”
又说魏闻声:“有你这么上心的朋友陪着小白老师,我估计他心情应该不错的。”
一切无恙,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魏闻声开始收拾病房里的东西:“咱们下午去办退院,晚上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白许言看着他忙活,忽然说:“正好,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张婚礼请柬,你要是没事,要一起吗?”
第56章都听你的
去医院都是提心吊胆的去, 回家的脚步就轻快多了。
下午四点半,深秋的太阳西斜,下班高峰期还没到, 已经有小学开始放学了。从医院到白许言家一路都在老城区打转, 学校密集, 放眼望去全是背着书包的学生。
正是最爱扎堆的年纪,三五六七个学生凑在一起, 老城区的人行道修得不完善, 经常走着走着就占了车道, 反正人多势众, 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魏闻声心情好,不紧不慢地在后头坠着, 喇叭也不按一下,只是对白许言笑:“你看, 房子买在这边就是会有这种烦恼。”
白许言看着窗外,把车窗摇下来一点, 深秋的风已经很有些硬了, 寒冷和孩子的嬉笑一同闯入车内。
“热闹一点, 挺好的。”
魏闻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家离这里不近, 当初为什么把房子买在这里呢?”
之前所谓离公司近想必只是个托词,事实上只要从公司出发往反方向走差不多同样的距离,白许言就能用差不多的价格买到更新的房子。
很难不认为, 他就是故意选了这个地方。
白许言说:“小时候住在老城区,一直到我高中住宿才搬走。”
他想起自己儿时不大的家,老城两条巷子中间夹着的小区, 半开放的居民楼,出门往前走是市场, 往后绕还是市场。零星散在几个花坛,总有大妈在压腿撞背,强烈的千禧年间居民楼的时代烙印。
那房子是白许言爸爸早年单位的员工福利房,他小学还没毕业,家里就已经在别处买了更大的房子。但老城区有蔚城最好的著名中学,为了他上学,全家不得不还在这里将就着。
但十几年的使用痕迹难以忽视,房子当年装修的时候粗糙了些,到了他上中学那一年,白许言的卧室的窗户都开始漏风。
蔚城没有暖气,但紧挨着长江边,冬天也时不时气温降至零下,湿冷湿冷的。白许言的书桌挨着窗根,到了冬天不仅手指发僵,连写字用的中性笔都经常下水不畅。
但家长不问,他也从来不主动提起,有一年在冬夜里就着寒风背《送东阳马生序》。
课本上写: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
他往草稿纸上划拉两下的不出水的笔,带起两道没有颜色的印子,再念念课文,没觉得有多冷,只是觉得很好玩。
直到漏风严重到家里开始白天黑夜鬼哭狼嚎呜呜作响,家里人才终于发现儿子已经冻了两年。他妈妈一边买密封条给他贴窗户,一边念叨:“你这孩子,读书读傻了吗,冷也不知道说。”
末了大功告成,又打量着被封得很丑的窗户:“要不是你上学,我们早就可以搬家啦。”yst
白许言听着风声消失,没说话。
全家都在期待搬家,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很期待。等他初中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打包走人,借着学区,老房子也买了个好价钱。
没人看到白许言坐在书桌前偶尔会很寂寞地朝外望,新家外面是一片漂亮的人工湖,搬家总归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才对。
况且白许言也也没说过不喜欢。
魏闻声听了只是笑:“房子这东西,一辈子不会只有一间的,我们俩个还可以再努努力。”
换房子这事白许言倒确实从来没考虑过,他两年前买下这里的时候,的确是它把当成自己此生最后的家的。
想了想,问魏闻声:“其实你还是喜欢住在新一点的公寓楼房里吧,哪怕离市区远一点。”
魏闻声说:“我喜欢跟你住在一起。”
宝马车挤进老小区的夹缝里,自己也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帅的话的魏总潇洒表演一个倒库,停车熄火松安全带一条龙,刚准备拉开车门,忽然顿住了。
“小白。”
“嗯?”还在用左手和安全带锁扣艰难斗争的白许言头也不抬的哼了一声。
“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成功按到插销,安全带啪得弹出来,白许言在一声脆响里顺着魏闻声目光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正对面的车位,有一位穿着毛呢大衣的中年女人提着保温桶从一辆灰色的小轿车里款款走下。
那车看着也很熟悉,保温桶看着也很熟悉,穿毛呢大衣的女士看着更熟悉。
宋舒林女士——白许言的母亲。
好一个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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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女士今年不到六十,退休没有几年,基本还保留着一个上班族的习惯。烫一头精致的卷发,驼色大衣底下是浅色连衣裙,脚上一年四季都穿平底乐福皮鞋。
刚在单元楼底下张望一下,从窗户上判断不出家里到底有人没人,就看见自己儿子忽然从身后窜出来。
“妈,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来了?宋舒林心里本来带着气,她这从小到大不贴心的儿子,虽然不爱说话,但基本的礼数都被他教育的很好,从来都是事事有回应的。
头一遭,问他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消息发出去一天一夜,居然连个话也不回。
她越等越生气,一天里好几次拿出手机来看,逐渐就从郁闷变得有点焦虑,劝自己说兴许只是没看见,或许该再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问问。
临了要拨出去,又赌气——哪里有当妈的叫人回来吃饭还要上赶着的道理。
凑巧更年期自带一点情绪化,直接开着车招呼也不打就杀上门来,倒要看看他成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临走却还是给他装了一桶鸡汤,农村自家养的跑山鸡,天天在山上捉虫吃,骨头都比超市里买的更硬,炖出来的鸡汤鲜香澄黄,放一点蘑菇,山珍顶配。
拎着鸡汤上门兴师问罪,还没等去到他家里,迎面撞见儿子来了,头上手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乍眼一瞧浑身的伤。
“你这是怎么了?!”
白许言想藏,藏得住手藏不住脑袋,要往魏闻声身后躲躲,又觉得自欺欺人欲盖弥彰,僵在那里:“碰了一下。”
他这会儿也想起来前天晚上那条消息,意识到宋舒林怎么会突然出现,很有些懊恼。
原本只是有些为难怎么解释,想着拖一会儿找个借口再说,没想到手机一放下竟就这么忘了。
第二天更是清早起来排队做检查,忙着提心吊胆,哪里还记得回消息。
体力变差之后,注意力和记忆力也都跟着大不如前。
估计宋舒林担心了一阵,他也跟着不好意思。
“那天正好受伤了,在医院缝了几针,后来又有点发烧,不小心忘了回复。”
宋舒林白了他一眼,用空余的那只手不轻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不想让我看见!”
白许言只道:“没事,没事。”心里狠狠松一口气,感谢这伤倒也来的是时候,否则手里拎着医院带回来的塑料袋,该怎么解释的清楚。
宋舒林又问:“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她儿子又不可能跟人打架,好好的上班下班,居然弄了一身伤。
魏闻声挤过去,用身体不着痕迹地将白许言半掩在身后:“阿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宋舒林皱着眉头打量他:“你是……小魏?”
魏闻声便去接她手里的保温桶:“您记性真好,我都受宠若惊了。”
宋舒林让他弄得有点懵了:“哎呀,真是你啊,我都、我像是都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魏闻声扮演中国好学长,驾轻就熟:“可不是,自从小白去美国读书,我俩都没怎么见面了。您看还是有缘,这会儿居然业务上有合作。”他看一眼白许言脸上的伤:“谁想到实验室掉了块玻璃下来,砸着小白了。您说我这个当学长的就在眼前,偏偏还让他给伤了。我真是怪没面子的,正好这几天我常去他们公司跑业务,家住的远,又看小白手受伤不方便,就说要来他家里陪他几天,反正我俩以前也常在一个屋檐底下不是。”
他说这话时语速很快,一长串解释信息量过载,宋舒林听了个大概,来不及去深究其中细节。加之魏闻声言语中提到白许言去美国读博,她只当对方还不知道白许言没能拿到学位,本着家丑不可外扬,也想草草把这茬揭过去,顺顺当当让他们混过去。
推开门,家里多了些不属于白许言的东西,两间卧室都是有人使用过,又打扫得很干净的痕迹。
全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只当是魏闻声当真在这里借住,又开始念叨:“哎呀你看,小魏来了真是不一样,人家帮你把家里弄得多干净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说,多你学长学一学啊。人家工作也好,人也稳重……”
字字句句都往魏闻声心里捅刀子,顶着不礼貌的嫌疑插话:“阿姨您看,小白也在医院折腾挺久了,他胃不好,咱们要不先吃点东西?”
宋舒林方才打住,拧开保温桶来,鸡汤尚热,水汽袅袅。
“看看小魏多关心你。”
又说算了,家里有别人在,怕魏闻声不自在,她一会儿还有事,先回去了。
临走又嘱咐白许言:“别碰水,周末好好在家养着,听你学长的话。我给你送点鸽子汤来,他们说吃了鸽子汤长伤口不痒。”
他们俩一起把她送出去,又回来盛鸡汤。
魏闻声笑:“到底是心疼你。”
白许言叹气:“再待会儿,她可能要哭的。”
宋舒林就是这样的人,他儿时指甲盖被铁门夹掉一次,她也是当面冲面无表情的白许言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晚上睡觉就抱着他偷偷哭的。
魏闻声看着他,浅瞳里敛着一点忧伤,轻轻道:“毕竟是你爸妈,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白许言不等他说完便打断:“现在不说。”
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无奈,不敢说。
沉默片刻,本以为魏闻声还要劝,正要开口。yst
魏闻声笑:“行,不说就不说,都听你的。吃完饭咱俩出去逛逛,你总不能穿成这样去参加婚礼吧。”
买什么衣服还是听他的吧。
第57章拍张照吧
晚饭吃的早, 出门的时候还剩着点余辉,车掉过头,忽然看到粉红色云霞, 浸透半边天空。
下班高峰期, 车都排成长龙, 横竖是走不了的。魏闻声说:“拍张照吧。”
白许言几乎是从来不拍照的人,除非是用来打卡汇报工作。猛一遭听了这种要求, 配合是配合, 不会也是真不会。
况且右手还包着, 剩一只左手又要举着手机又要摁快门, 慢吞吞折腾了半天,车都过了红灯。
晚霞被甩在身后, 白许言翻着相册,很有些懊恼:“虚焦了。”
装模作样拍了半天, 手抖,居然连一张没糊掉的照片都找不出来。
魏闻声往他手机上撇了一眼, 努力想给他找个台阶下, 但照片的确拍的一言难尽, 很难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许言朝身后望了一眼, 霞光转瞬即逝,这会儿粉色就已经很淡了,整个天空都开始昏暗, 到了这个季节,天黑也往往就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他看着路灯忽然亮起来,略带惋惜:“没了。”
魏闻声近来有些神经兮兮, 这也听不得那也听不得,连白许言说“没了”他都觉得不吉利, 发到社交平台投稿估计得被评个咯噔大师劝分。连忙就念:“还有呢,还有呢,明天还有,明天再来拍。”
白许言翻开手机天气预报看了一眼,明天有雨,从早上八点到夜里十点都要断断续续的下,莫说晚霞,恐怕是连朵白云也看不见,笑了笑没说什么。又想到安滢明天办婚礼,怎么却没赶上个大晴天,一种极淡的,难以启齿的迷信情结在心里打梗,竟也开始默默祈祷:天气预报未必准确。
到商场下了车,犹在纠结这件事,魏闻声还当他是为了没拍到晚霞懊恼,把那照片讨过来看了一眼:“好看,我喜欢。”
顺势从微信上发给自己。
指着白许言手机上的微信名字,装得一脸失落:“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个特别备注呢。”
不是白许言给他的备注不特别,而是他的微信号根本就没有备注。
【la dérive】,装模做样的法语名字,一般人都看不懂他自己也念不顺溜,是他上高中中二期那会儿在网上给自己抄的,莫名的产生了感情,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
想着总之这年头大家都会备注,微信名只用来做加微信那一瞬间立人设装逼用,反正谁给他要微信号他都只报电话号码。
自己拿来扮小资文艺青年是一回事,亲眼在白许言手机上看见就是另一回事,当下也觉得这个逼装得面目可憎,很有些羞耻感。
问白许言:“你怎么不改备注?”
白许言只说:“记得住。”
魏闻声又道:“怪不得平时不常给我发短信,看来是难找。”
“la dérive,”白许言突然念到,发音到底正不正魏闻声倒也听不出来,只知道发音的位置很靠后,白许言的声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摩擦震动。
震得是他的耳膜,擦得他身上忽然一烫。
一瞬间他竟脸红,从背后环住白许言:“哟,什么时候学会的?”
白许言又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站着:“不是说去买衣服吗?”
离得近,他脸颊贴到他耳朵上,分不清谁的更热。
“去,这就去。”
白许言还以为魏闻声又要带着自己逛什么上面画着鹰的店,心想无论是大鹰还是小鹰好像都不是很喜欢,上了扶梯七扭八拐,拐进一家很明亮的店。
灯光也柔和,装修也柔和,挂在店里的衣服也柔和。
魏闻声将他推到一排悬挂的毛衣前:“喜欢什么颜色?”
店员立刻凑过来:“这都是我们家刚上的新品,先生皮肤很白,配这些颜色都会很合适,看中哪件,我给您找合适的码数。”
白许言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其中一件毛衣上摸了一把。
他原本以为羊毛材质的衣服,接触皮肤会带着轻微的痒,一触方知,竟如同一朵轻薄柔软的云,不由地回头看了魏闻声一眼。
他当然也穿过这种质地的衣服,但都是无一例外都是妈妈买的,自己还从来没在经常买衣服店里遇到过。
当然,他自己买衣服一般都是在商场一楼的过道里随机挑选一件打折促销的丑衣服带回家。
“羊绒的。”魏闻声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同时摸到白许言一块光滑柔软的皮肤和细腻温暖的羊绒,“别看很薄,贴身穿最暖和。”
白许言没忍住,又在上面揉了两把,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yst
魏闻声笑了:“你挑一件试试啊。”
白许言偏头:“看不出什么。”
挑颜色这种事从不是他擅长的,他一直穿得土,主要是自己毫不在意,倒也并不是审美观念真的有多惊世骇俗异于常人,在这方面心甘情愿听信魏闻声的眼光:“你帮我挑吧。”
魏闻声获得了名正言顺玩奇迹小白的机会,心情大好,把他拉到光最好的镜子面前一通比划,选来选去,在一件浅灰色和一件雾霾蓝的毛衣上纠结住了:“你都去试试?”
白许言看了一眼,从他右手里接过蓝色的那件,魏闻声本来松了手,又犹豫:“你一个人能行吗?我去试衣间里帮你。”
“不用,”白许言走进去,里头窸窸窣窣一阵响,他倒也不催,绕着买大衣的地方又逛起来。
一回头,看见对方撩开帘子走出来,雾蓝色的的毛衣罩在他身上,干净柔和,和白许言灯下栗色的短发相得益彰。
像他们刚才见过的天空。
他拿手里的深灰色羊毛大衣罩在白许言身上:“很适合你。”
“好,”白许言顺从的点点头,看不出是真的喜欢或者单纯懒得挑,就着魏闻声的手从大衣里钻出来,“那我去换下来。”
临到要进去,魏闻声又拦住他,“你再试试这个。”
白色羽绒服,短款,裹在白许言身上就像蓝天上的云。
白许言站在魏闻声面前转了两圈,见对方没发表什么评论,只当是他觉得不满意,脱下去又进了试衣间。
等从屋里拿着毛衣走出来,就看到柜员已经把大衣和羽绒服统统打包,又要去拿他手里的毛衣。
“都买?”白许言有点惊讶,“参加婚礼就一天。”
魏闻声苦笑不得:“平时总不能不穿衣服吧!”他陪店员检查过毛衣上确实没有瑕疵,又解释道:“明天穿大衣吧,正式一点,人也精神。但这衣服再厚也没有羽绒服保暖,我怕你冻着,平时还是多穿一点吧。”
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唯一问题是白许言刚刚看过标价,光毛衣就要一千多,更何况是大衣羽绒服。
他一半以上的工资都花在房贷和吃药上,节俭是一方面,实际上手头也当真不宽裕。魏闻声给他挑衣服,他并不愿意拒绝,可一下子拿出几千块钱花在穿衣服上,一时之间有些肉痛。
但也没说什么,掏出手机要付款,问:“扫哪里?”
店员手里活儿不停,头也不抬:“刚刚这位先生已经付过款了。”
白许言偏头看过去,讶然里混含着一点不悦:就算是他和魏闻声过去同居的那段时间里也都分别有着各自的独立账目,虽然已经工作的魏闻声会偷偷分担的多一些,但白许言也从来没有理所当然花销的意思。像这么大额的赠礼,不年不节的时候,他是不愿意受的。
魏闻声略显心虚,插着自己的口袋绷得很直:“房租。”
又说:“算那么明白干嘛,我刚还喝了阿姨的鸡汤的,难不成不给钱还要我吐出来?”yst
白许言被他噎住了,很想反驳点什么,然而半天找不到词儿,最后只憋出一句:“菜钱我出。”
“好啊。”魏闻声欣然点头,心里暗爽:菜才几个钱,白许言没意识到,自己这是顺嘴就默许他常住了的意思。
甭管之后还让不让他睡在一个床上吧,主卧和客卧就隔了一堵墙,白许言要真是的意志力这么坚定的人,他哪里能住的进来这屋檐呢。
主打一个细水长流,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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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过。
他俩一路出了店,这商场很大,暖气也开的很足,万圣节刚过,店里的很多装潢还保留着,放眼望去热热闹闹的。
魏闻声说:“来都来了,再逛逛?”
气氛很好,加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白许言虽然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商场到底有什么好逛的,倒也没有拒绝。“去哪儿?”
魏闻声偷偷牵住他的左手,道一声手有点冷,拉着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跟我来。”
白许言心道暖气开得这么大,手有什么冷的。但对方的手指头在他掌心轻轻慢慢画圈,口袋很小,他痒也没处躲,被他挠得笑出了声。
稀里糊涂就发觉自己已经进了一家店门,巨大一家店,看着有点熟悉。
魏闻声拉着他走,穿过一排排货架,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什么都有。
这店通路设计得很巧妙,大得像是蜿蜒曲折走不到头。
见白许言还在有点迷茫地到处转,魏闻声问:“怎么,记不起来是哪里了?”
白许言扭头对上货架里一米长的蓝色鲨鱼,丑萌丑萌的,看见商品上的标签,黄底蓝字,记忆力终于复苏。
“宜家?”他问。
魏闻声点点头,在口袋里捉住他的手,攥住,攥紧。
“还记得吗?”
白许言由他捏着,心里慢慢升起一股怅然。
怎么竟然忘了,装潢都变了,忘了倒也不奇怪。
他们同居之前来过这里。
第58章给你买的
那会儿魏闻声刚工作, 白许言刚读研,起初他俩也还没打算要同居,至少魏闻声没提过, 白许言没想过。
一开始是魏闻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套三居室里的一间屋子, 走那种公开的租房平台, 没经过二房东。
白许言换了新室友,四人间里有两个都是新认识的, 跟他和徐佳明同专业不同导师。
头一个月还都客气, 等过完国庆节回来, 大家渐渐都熟了, 也就开始暴露本性。屋里人人都在铺位上拉了帘子,晚上关了灯自己忙活自己的事情。
其中一个工作了好几年才回来念书, 和异地的女朋友情感稳定,每日不分昼夜的长时间通话。剩下两位, 徐佳明睡眠质量超好但是打鼾,另一位沉迷夜里熬夜打游戏, 奋战到天明才上床补觉, 机械键盘敲得飞起。
一来二去只有白许言睡不好, 每每隔着帘布瞪着漆黑的天花板, 睡着了又惊醒,沉默叹气,不好意思说什么。
到了十一月, 天越发短,人越发困,长期睡眠不足的结果延迟的体现出来、他精神恍惚骑车摔了跤, 冬天穿得厚,倒没受什么伤, 只把魏闻声吓了一跳。
几个月下来魏闻声多多少少也意识到了白许言有点不对劲儿,知道对方锯嘴葫芦的脾气,先去找徐佳明打听。对方隐约知道宿舍里很吵,睡眠太好也没什么直感,索性夜里录了个音给他。
魏闻声听完气笑了,当晚就拉着白许言假称自己隔壁房间太吵洗手间太脏想搬出来,赔违约金找了新房子。白许言不胜其扰欣然应许,然而心里也清楚魏闻声恐怕是知道了点什么。yst
如今回想起来,那会儿很多时候他俩都在互相配合彼此演出,倒也不能全怪魏闻声惯会自作主张。至于还为什么不说明知道,彼此谁也说不清楚。
那时候逛宜家也是一样,刚搬的新家不大,他们又都分别从自己原来的住处带了东西,原本是不缺什么生活必须品的。
但魏闻声一想到有机会和他一起住,硬还是把各种小物件都按照自己的审美置换了一遍。走在宜家,魏闻声沉迷于货比三家认真选品,他只是推着车走在旁边。
魏闻声嫌弃他的品味,白许言也不是不知道,因此不问他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发表什么评论。
只记得逛到最后去吃东西,肉丸子和冰淇淋很好吃,牛排就有些敷衍了。
虽然这样说,具体是什么味道也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倒还记得肉丸酱汁沾在嘴角,魏闻声伸手给他擦嘴,隔着柔软的纸巾,他手指的温度很温暖。
当年的记忆早都旧了,隔着现实的灰暗,无论回忆什么都带着一层滤镜般的玫瑰色。
今天再逛,他也只当是对方在他家里住到得寸进尺,又一次准备对他的家居审美提出质疑了。
插着口袋看魏闻声推了车过来,也只打算在一旁跟着。
魏闻声圈住他,不让他走开,用手臂和推车扶手把白许言锁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这个时间段商场里人很多,两个男人玩这一套气氛很有一些特别,立刻就有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万众瞩目啊白老师,你尴尬吗?”魏闻声凑到他耳边问。
白许言走得潇洒自如,在推车和魏闻声的步速之间找到了舒适的平衡,目不斜视,“我给徐主任的儿子辅导过物理题。”
“嗯?”魏闻声没反应过来他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
“所以他才叫我白老师。”白许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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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闻声感觉贴着自己唇边的耳朵有点热,故意在上面轻轻蹭了一下:“知道了,白老师,下次给我讲讲你们的产品。”
白许言别开头,回身,不知是羞是恼,魏闻声见好就收,告饶:“好好好,有保密协议。”
对方转回去,只随着他走,购物车拐进另一片区域,全是躺在床上蹭地方睡觉的人。
白许言才说:“不涉及保密的,可以跟你讲。”
魏闻声冲着他的后脑勺点头,嘴角快咧到耳根,松开抓住购物车的手,从货架上取一盏夜灯给白许言看:“这个好看吗,通电之后可以变化好几种颜色。”
白许言看那灯,瞧了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知道是颇有设计感的几何形状:“你喜欢就买。”
魏闻声拿了一盏放进车里,便说:“去买肉丸子吃吧。”
白许言有些疑惑:“别的不用了?”
他以为魏闻声又要拉一车东西回去,把他家里的锅碗瓢盆全换了。
魏闻声道:“我还想买个小砂锅,不过宜家大概没有。有个朋友推荐给我的中医,我们去看看吧?但吃药这事看你,实在不喜欢就算了。”
白许言咬了咬下唇:“去看看……也可以,你不买别的东西了?”
魏闻声笑:“我买什么,你家里又不缺。”
住了两年,缺什么也早都该置办了,至今还没买的大抵是不需要。
那毕竟是白许言的家,他时刻提醒自己只是来蹭住的,务必注意分寸感。
人可以犯错,但不能学不会反思。
不过——
魏闻声又凑过去:“要是我们之后一起买了房子,可以多来这里逛逛。”
这话说的很值得吐槽——且不论白许言的病情,他们两个甚至还没正式复合,至少名义上没复合,如今同居都还是借着“照顾病人” 的幌子,一起买房子这种事听上去有点梦里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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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白许言的思绪抑制不住的飞出去了一秒,他想起魏闻声卧虎藏龙全是科技感家具的公寓。
他家里看起来空旷寂寞远离人群,他不喜欢。但那些特别的小家电倒是都显得很可爱,高科技是当代人的魔法——他就是信奉这一点才会读了自己的专业,入职无人机公司。
因为无人机能飞。
他幻想当魏闻声家里那些家电出现在他的小屋里,当初搬家的时候他太疲惫,没有闲情雅致去挑选更换家具,日后住下了也就更没有想过。
但有可能的话,拥有智能操控的电灯,体验一下神说要有光的快乐,似乎确实很快乐。
他笑得不经意,魏闻声却看见他嘴角的梨涡,终于忍不住伸手点了一下。
手感一如往昔,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走啊,去吃肉丸。”
*
结果餐饮区排了长队,他们是吃过饭来的,对食物的渴望并不迫切,推着只装了一盏灯的车离开。
结账之前是宜家巨大的仓库,空荡荡没什么人的样子,货架高得有种通天彻地的错觉,社交软件知名打卡圣灯。
魏闻声推着车,照旧还把白许言圈在胳膊和扶手中间:“你知道吗,网上经常有人在这里拍照。”
“不太知道。”白许言只照实说了,“你要拍照吗?”
魏闻声翻出手机来给他看图:“像这样。”
白许言看了一眼,满脸疑惑:“坐在购物车里?”
……额,不是这张,换一个。
魏闻声翻出一张他人坐在地上的照片:“像这样。”
虽不明,但……但魏闻声既然喜欢也不是不行,白许言拿过他的手机:“你去坐着吧,但我可能拍不好。”
魏闻声摇头:“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
闹了半天是要合照。
白许言还在犹豫,魏闻声已经跑过去坐在地上:“你快来,地上好凉。”
他看他冻得咧嘴,叹口气跑过去,心道自己头上还贴着纱布,有什么好拍。刚要坐下,魏闻声从身后扶了他一下,直接把白许言拉到他腿上:“地上凉,别坐地上。”
举着手机开自拍模式,当然也不会精致到安装美颜相机,那原相机自带锐化,照人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无论如何,草率地按了一串快门。
拿过来翻翻,白许言一脸懵,魏闻声每一张都笑得自带得意,看起来像买双色球中了五百万的热心市民和他的支票在合影。
总之人家博主精挑细选角度认真修图磨皮加滤镜打造的氛围感是一点没学着。
全靠人长得好看。
魏闻声自我欣赏一番,虽然也意识到哪里不对,但竟然很满意。终于放过至今没弄懂为什么要在这里拍照的白许言,推着购物车去给夜灯结账。
等回了家,魏闻声把夜灯拆出来放在白许言的床头,他才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
“给我买的?”
魏闻声给他撤掉了原来那盏过分灵敏且亮的刺眼的夜灯,通上电,新购入的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彩色光芒。
“感觉你好像不喜欢黑,在网上搜了一下,这款可以太阳能充电,天黑自动亮起。”魏闻声摆弄好了,把灯放在他床头,欣赏一下。
“喜欢吗?”他问,而后立刻自己说:“先用用再说,能换好几种颜色,说明书放在这里了,不会用可以叫我。”
他冲白许言笑,一步步从主卧退出去:“晚安,做个好梦,明天我们一起去婚礼。”
白许言看着他从卧室走出去,忍不住去看那灯,拍一下是鹅黄色,再拍一下变成浅粉色,每一种光都淡淡的。
他眼睛不好,在这样柔和的淡光里看什么其实都看不清楚,只有光的温度停留在视网膜上,很温暖。
临睡前翻开手机,魏闻声的那串法语还飘在上面,鬼使神差地从头像点进去看他的朋友圈。
刚刚更新了一条,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糊掉的,粉蓝色的天空。
白许言心里砰然一跳,魏闻声的消息忽然跳出来。
也是照片。
他们在宜家拍的照片。
那时候拍了好几张,白许言没跟着翻到底。
现在发过来的这张他没见过。
照片里,他在看着镜头浅笑,魏闻声在看着他,背景全虚焦了,只有他们两个清晰。
只有他们两个。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太长时间,跳出保存图片的提示。
白许言点了保存。
又覆上一句。
“谢谢,我很喜欢。”
“晚安。”
第59章参加婚礼
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在上一次。
魏闻声说的。
他说这话时白许言正在扒拉请柬, 烫金的信封,中式风格,从安滢送给他之后他一直好好收在抽屉里和他的天价格列卫作伴, 现在才头一次打开。
听见魏闻声堪称互联网剩饭的俏皮话居然噗嗤一声笑了, 笑得讲这话的魏闻声都犯毛。
心说你一个当代大好青年难道从来不上网吗?
问白许言:“你上次是什么时候?”
白许言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把请柬倒出来:“上次。”
一本正经, 胡说八道。
魏闻声试图配合了他一下,然而笑得很和蔼慈祥, 白许言似乎从他的脸上读到某种敷衍, 微微抿起嘴, 自顾自地去看请柬。
不知这请柬是否为白许言特制, 竟是从头到尾全部是手写成的,大概用了钢笔, 干涸的墨迹随着笔画的深浅,在光下折射出一点不同的色彩。
底下落款是安滢, 前面的台头,一张写了“白许言”, 另一张写了“白许言的朋友”。
魏闻声接过请柬, 用拇指在纸面上轻搓, 写字时的力道在厚卡纸上留下浅浅的凹槽, 他随着凹槽描摹字迹。
白、许、言。
没想到第一次和他的名字以书面的形式并列,会是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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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个“朋友”。
白许言没意识到魏闻声在想什么, 端详字迹:“很漂亮吧,安滢以前是学美术的,还当过书法老师。”
“以前?”魏闻声把注意力从一些对于未来的有的没的幻想中拉回来, “一直没问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白许言不善交际, 学生时代天天和同学住在一块儿都没有几个朋友,能在工作后和一位异□□好是很不寻常的。
魏闻声之前一直以为安滢是他的同事,或者前同事。
“病友。”白许言轻描淡写,“之前在同一个病房里待过一段时间。”
魏闻声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有很多话梗在嗓子里:“那——那她——”
“她现在做了移植,已经快两年了,情况一直很稳定。如果五年都不复发的话,临床上应该可以叫做治愈了。”
魏闻声心里一动:“她和你是一样的情况吗?”
白许言略加犹豫:“我不知道算不算,安滢生病是在大学的时候,已经很多年了。格列卫还没进医保的时候很贵,她用的是另一种药,我认识她的时她已经耐药了,幸好排到了合适的干细胞做了移植手术。”
魏闻声心里咯噔一下:“那,格列卫——”
他本想说格列卫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容易耐药,是不是白许言只要吃的是最好的药,就暂时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哪里有人敢打这种包票,他去问白许言要承诺,谁来给白许言安慰。拐了个弯说:“格列卫现在还是很贵吗,你现在经济上负担重吗?”
白许言摇摇头:“有医保就负担的起,”他偏头看看魏闻声:“我还买了房子呢。”
魏闻声这才想起自己还住在人家的屋檐底下,他这几年工资涨上来了,家里父母在小城市都有退休金,不用靠他也过得不错。他买了房子,贷款背得不多,手头宽裕之后迅速的陷入某种不食肉糜的状态。
体现在具体的事情上,就包括他至今还从来没想过白许言买房子是不是背了很重的贷款。
他刚回国参加工作不久,飞灵给的待遇也不好,再加上上吃药看病,他哪里来的钱买房呢?
问白许言:“你买这房子,家里没帮忙吗?”
对方摇头:“我爸妈不是很希望我搬出去,其实他们至今还以为这房子是租的。”
白许言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当时想着,就当是变相存钱了,反正手里有钱也未必能留得住,换成房子就不一样。如果我将来有一天——他们无论是把房子买了换钱,还是留下来出租,也算是我给他们的养老钱。”
魏闻声嗓子发紧:“这么大一笔钱,你是怎么——”目光触碰到白许言隐有躲闪之意的眼神,他顿住,强迫自己笑了一下:“看来我是要给你付房租的,快去把我交的房租换上,我们再不出发要堵车了。”
谁都没再说什么,白许言依言去换了昨天新买的毛衣,灰蓝色的羊绒贴身穿,像是把云穿在了身上。
柔软且温暖,带着一点毛绒绒的丝滑手感,七恶群把留意齐齐散散灵思看更多文像是过去冬天里开了电热毯的夜里,魏闻声的头发扫过他的身体。
白许言手上还包着纱布,虽然如今动作起来不会觉得痛了,但行动毕竟还是有些迟缓。等他慢腾腾地换了衣服走出去,魏闻声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
穿着……粉红色的衬衫配马甲?
白许言走过来,难掩面上的狐疑之色:“你——”
魏闻声很潇洒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跟昨天晚霞一样的颜色。”
白许言被噎了一句,很艰难地把话说完:“你不冷吗?”
……全靠一身正气。
精心搭配情侣装的心思无人在意,魏闻声很遗憾但也不是真的在意,拉着过白许言来:“给你弄弄头发。”
他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换成了小块的敷贴,拨一拨刘海就可以挡住七七八八。
到洗手间里,魏闻声在手指上沾了水,认真拨弄白许言额前的刘海。薄薄的一层敷贴根本挡不住魏闻声手指若有若无碰在额头上的温度,白许言突然觉得伤口很痒。
他躲了一样,向后仰头,魏闻声另一手直接扶住了他的后脑,插进他柔软的棕色头发里。
微凉的手指碰到温热的头皮,白许言抖了一下。
“别动,”魏闻声轻声道:“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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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起洗漱台上他自己带来的发胶,用另一只手替白许言遮挡着伤口和眼睛:“闭上眼睛。”
发胶挥发时散发出的淡淡呛人香气在洗手间里晕开,白许言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黑暗里听着声音猜测魏闻声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好了,”魏闻声放开手,左右端详都很满意,“我们走吧。”
*
前一晚只是通过定位了解了婚宴酒店大概的位置,车开到才知道,安滢的婚宴并没有定在特别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而是一个僻静漂亮的小院,装饰的像油画里一样。
露天小院不大,安滢挽着新婚丈夫的手在院门口迎宾,伴郎和伴娘都分别只有一位。宾客不多,也没请尴尬的司仪和婚庆团队,比起盛大的婚礼,这更像是一场温馨的私人聚会。
怪不得请柬都是手写的。
他们二人走进来,安滢瞧见白许言身侧跟了别人,眼前一亮,眉眼弯弯冲他调笑:“看来还是我懂你,多一张请柬没有浪费。”
魏闻声笑着把两个人的红包送进礼箱里,冲安滢打招呼:“您好,魏闻声,我是白许言的朋友。”
白许言站在一旁端详安滢。
新娘穿了洁白的婚纱,亚麻色的长发烫成大波浪卷又在脑后盘成花苞的样子,妆容精致,从头发丝讲究到手指尖,站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的,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仙子。
和他病房里的记忆差得很远很远。
安滢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而后从从容容的走到了今天。
他冲安滢眨眨眼,说着他们之间的不需言明的故事:“他知道了。”
魏闻声知道了他的秘密。
安滢眼中水光闪动,只是笑:“恭喜你,我们运气都还不错。”
虽然他们已经是运气不太好的人。
新郎没听明白,婚礼当日太忙,两边都有对方素未谋面的朋友,他倒并未深究,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快进去吧。”
临走白许言道:“等结束了,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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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脚步轻快,心情大好,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身后,魏闻声听着夫妻俩的对话,皱起眉头。
“这位是?”
“之前的朋友。”
“不会又是医院里的朋友吧。”
“怎么?”
“滢滢,别老想着以前那些事,对你心情不好。”
魏闻声不便刻意在原地停留,后面的对话也就消散在风里,只是隐隐觉得有些别扭。
他能来到这里全是蹭了白许言的面子,谁也不认识,别人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更是无权置喙。但是站在同为患者亲属的角度,下意识地认为这种对疾病和过去苦痛的刻意回避并非一种好的方式。
凡所经历之事,都是今日之人身体灵魂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有什么是不该去想的呢。
况且,未来会怎样,谁也说不好。
白许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停下脚步来等他:“怎么了?”
“没什么,”魏闻声掩饰地笑笑:“你的朋友看上去很美。”
白许言想起之前安滢开解他的话:“她比我更勇敢。”
魏闻声轻轻拉住他的手:“每个人勇敢的方式不一样,你也很勇敢。”
坦诚需要勇气,独自面对也同样需要。
说与不说,各自有各自的艰难苦痛。他尊重白许言的选择,只是希望他能够活得更轻松些。
婚宴没有指定座位,大家都零零散散的在桌子上找了地方坐下。
和常见的婚礼不太一样,安滢在拥抱过自己的父母后,独自走到了新郎面前。
她说:“我并不是被托付给他的,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能够风雨同舟。”
而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婚礼一样,他们在众人的欢呼与祝福中拥抱,亲吻,交换戒指,抛捧花。
一捧花束在空中散开,白许言盯着飞散的花瓣,感觉有谁从背后轻轻地推了自己一把。
一支玫瑰落在他的怀里。
魏闻声在他背后含笑:“白许言,送我支花吧,把你的好运跟我共享一下。”
第60章婚礼现场
捧花四散, 会场里一时之间到处都是嬉笑蹦跳的人。有人在抢,有人在躲,总之喧嚣热闹, 乱哄哄的人群里, 无人在意角落里捏着一支玫瑰的他们。
玫瑰茎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捧花的水还是白许言手心里的汗。
魏闻声举着花,又要拉他合照, 白许言这次没躲, 任由他拉着, 屏幕亮起来, 也冲着镜头笑。
他的笑从来很淡,眉眼和唇角只勾起浅浅的弧度, 然而嘴角的梨涡泄露心事。
照片背景里是婚礼现场一角,穿梭的人群虚化成一团, 隐隐地却还能看出草地、鲜花和浓郁的红和圣洁的白。
魏闻声说:“像不像在结婚。”
白许言起初想说本来就是在结婚,哪里来的像, 在屏幕里看见魏闻声有些得意忘形的笑脸, 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主语是他们俩, 脸上一热, 正好赶上魏闻声按快门。
镜头定格在他红着脸看向魏闻声的一瞬间,双唇轻启,大概是准备要说点什么。
但魏闻声觉得那像是在索吻。
他把视线从屏幕移动到白许言的脸上。
婚宴的餐桌上有红葡萄酒和香槟, 白许言本不喝酒也不该被允许喝酒,刚刚却主动提出要喝一杯。魏闻声也被婚礼的气氛感染,无论如何说不出扫兴的话, 纵着他喝了一杯,自己倒念着还要开车, 只拿可乐跟他碰杯。
于是现在白许言唇上被暗红酒液浸的润泽,带着一层晶亮的淡红。他人中生得短,凹陷却很深,上唇有着漂亮的弧度,即便是完全放松的时候,也总是微微翘起。锋上鼓着的两颗唇珠,像是有待采撷的相思豆。
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白许言将脸扭转过来,那未完全合拢唇也正对着他,一点粉红的舌尖夹在两排白牙中间,若隐若现。
魏闻声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凑近。yst
直到白许言带着红酒香味的呼气已经喷在他鼻端,一阵冷风来——
魏闻声猛地背过去打了个喷嚏。
……一身正气,关键时刻掉链子。
他出门之前也确实没想到会场是露天的。
白许言很关切的给他递纸巾:“冷吗?”
魏闻声摆摆手,猛男不能说冷,衣服是他自己选的,挨冻也只能受着。白许言的脸还近在咫尺,可一旦脱离那一瞬间的悸动,被压抑的理智觉醒,他再没办法不管不顾。
怕他俩还没正式确定关系,言语上试探两句也就罢了,如此举动唐突佳人。又怕自己是真的感冒了,碰一下嘴唇过给白许言就麻烦了。
他还没忘记他俩头一回在飞灵见面,自己一个喷嚏害得白许言高烧进医院的惨状。
便也收敛了心思,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白许言正在兴头上,魏闻声不闹他,他目光便追着安滢。婚礼进行到中段,新婚夫妻下来给人敬酒。
虽然魏闻声对新郎,因为方才的一句话有了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但从婚礼旁观,也不得不承认至少从表面上看,这是很般配的一对。
新郎个子不算很高大,但生得英俊,举手投足带着点潇洒味道,敬酒的时候,很自然的帮安滢挡,还没巡过一圈,脸上已经挂着点红意。
两个人走动的时候,便很自然地将手馋在一起,肩并着肩。
看得魏闻声甚至有些嫉妒。
疾病几乎没有在安滢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来自他人的骨髓血似乎彻底使她重获新生——倘若不是他为了白许言了解过很多有关干细胞移植的现实情况,魏闻声简直就会把眼前的幻象信以为真。
他知道,她走过一段难以想象的痛苦的路。
而白许言是否也同样要去经历,还是个未知数。
但至少安滢有家人陪伴在身边,魏闻声又想。他并不因为得知白许言不仅瞒了他,甚至连家人都瞒过而感觉内心平衡,只觉得心碎。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默不作声忍受病痛?
但现在白许言已经对他坦白了一些事情,开了这个口子,魏闻声盼着他有朝一日也能和家里把话说开。
他把目光转移到坐在舞台一侧的两家父母身上,孩子结婚,都打扮得漂亮。两边的母亲都穿了旗袍,头发烫卷梳得整齐,打眼一看很有些白许言妈妈宋女士的既视感。
两家人坐得近,凑着婚礼间隙往嘴里填几口菜。结婚是个体力活,不单单是两位新人,父母更是少不得要出力。
或许是因为忙乱,或许是因为累,那桌安静地异常,四个人都埋头吃饭。
正式的婚姻生活开始之前,两家长辈的交流多半是经济超过感情,到了婚礼这个阶段,依旧生疏也是常有的事。
魏闻声一面想着,一面却有不和谐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我听说陈涿到现在也没跟这位领证呢。”
“你也听说了?都说是女方不同意,好像是以前得过什么重病,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
“听着像是怕拖累人,但你说要是真的怕拖累,结这婚又干嘛呢。”
“大概是感情到了吧,毕竟这老婆长得确实漂亮。”
“光漂亮也不行吧,往后过日子还有很多事儿呢,证不领,那孩子要不要生,生下来怎么上户口呢?”
“不是说身体不——”
那人话说到一半,但觉有寒光落在身上,让他在冬风里打了个哆嗦,转过头来撞见魏闻声的眼刀,眉眼带戾,落在人身上像能扒下一层皮来。
即刻就想起今天的婚宴没按男女方的宾客分桌,连忙从桌子底下踢了聊八卦的同事一脚,闭口缄声。
魏闻声才将目光移开,看着白许言毛茸茸的后脑勺心中忐忑,也不知刚才的这番话他听见了没有。
尚不及说点什么,新人便来敬酒,一桌人都站起来凑过去,端着杯子去跟他们碰。
白许言不知什么时候又给自己添了红酒,他刚刚已经喝了一杯,按说实在不应该再喝。
然而和安滢碰杯,两个人都很激动。这会场里只有他们两个之间拥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亲眼看着安滢走到这一步,无疑是对白许言的一种无声的鼓励。
要勇敢,要向前走,要去爱。
哪怕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结果是什么。
玻璃杯碰玻璃杯,红酒摇曳,挂一圈漂亮的暗红。
安滢说:“祝随心所欲。”
白许言也重复她的话:“祝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是比长命百岁更难得的祝福。
他仰起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呛得咳嗽了一声。
魏闻声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杯口下垂,两滴残酒落在他的皮鞋上,迅速滑进草地里。皮鞋上留着一道水印,因为颜色深,也看不出是污渍。
但他却想起那日留在车座上的血迹,莫名感到很不吉利,扭着脚在草地上蹭蹭,宁愿要泥土。
“别喝了,今天喝得够多了。”魏闻声没忍住,还是跟白许言讲了扫兴的话。
对方颧骨上已然升起两朵红云,他棱角不分明,脸颊上的两块肌肉倒是饱满,看得让人想掐一把。
白许言冲他笑:“今天破例,喝一点。”
又像是有些撒娇般牵住他的手指:“没有下一杯了。”
魏闻声疑心他是醉了,但下一刻白许言已经放开他,自顾自回到座位上。
他们过去在一起喝过酒,但白许言通常饮得很少,魏闻声的确不知道他真醉了该是什么样子。
但见他走路不晃,看上去神志还算清醒的样子,无从判断他到底喝到了什么程度。
因为来宾到底不多,婚宴的时间没有通常的那么长,主人和宾客谁都没受太大的折磨,领了喜糖慢慢散去了。
陈涿的亲属来的远比安滢家的多很多,这会儿忙着到处送客人。白许言顶着红晕走到安滢面前:“你等一下,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又同魏闻声说:“把车钥匙借我。”
扫地机器人被他们放在车里了,魏闻声本来担心他醉了,打算自己去拿。但看白许言兴致很高,车又停得不远,也就随他去了。
剩下他同安滢留在原地,努力寒暄。
安滢问:“要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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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闻声不欲事先透露白许言的惊喜,然而东西毕竟是他挑得,这时候一种雄性宣誓所有权的小学生级别占有欲上头:“是我一个很尊敬的女性长辈主导的一款产品,希望你会喜欢。”
安滢点点头:“你们精心挑的,我当然会喜欢。”
她讲话时很自然的使用“你们”这种词,话里话外是把魏闻声当成白许言的自己人,听得他非常受用。
忍不住再次打量安滢,又一次在心里感叹安滢实在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社交对象,也难怪白许言会跟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越是这样,便越觉得惋惜。
她也是,白许言也是,厄运怎么会落在他们这样的人头上。yst
他们这样的人理应不要活得太艰难才是。
魏闻声沉声道:“小白对我说,你是他见过的非常勇敢的人。”
安滢只是笑笑:“他总是这样,对自己比对别人苛刻太多了。我这无非是天灾,轮到自己头上,渐渐也就只能想开。他毕竟是人祸,能够开解自己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
说罢便看到魏闻声变了脸色,觉出好像有什么不对。
“什么意思?”魏闻声愣愣地看着她:“人祸是什么意思?”
“呀,小白没有告诉你——”安滢这才自知失言,然而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进退都两难了。
魏闻声几乎要失了礼节,逼上前一步:“你、他、他该告诉我什么!他得病是因为什么!”
“就是,就是……”安滢看一眼远处,还不见白许言的影子,魏闻声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快要拉断的弓。
她把心一横:“就是他在美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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