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糖21
临近傍晚, 两人把设备储存好,背着轻包徒步下山,减重后下山的路程轻快不少。只是太阳渐渐落山, 周围暗下来后, 越往后越不好走了。
走了约莫十分钟, 唐念开始觉得自己脚踝不太舒服了,可能是中午那会崴到了。
她强忍着不适坚持了十分钟, 这次是真的忍不了了。
陈知礼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步子慢下来:“怎么了?”
“我好像真崴到了。”
陈知礼把手电筒移到她腿上:“坐下,我帮你看看。”
唐念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下,陈知礼半蹲下身, 把她运动裤卷起来,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她脚踝肿的厉害,皱眉:“怎么不早说, 知道自己脚扭了还走路?”
唐念委屈,她不走路怎么下山,总不能住在荒山野岭吧。
陈知礼打开背包, 把包里的药酒拿出来,下午刘导带上来的, 也不知道叫什么。这个药的味道特别浓,打开的一瞬间唐念被呛了下,捏着鼻子让他拿远点。陈知礼却没事人一样, 把药酒倒在手心,搓了搓, 往她脚踝处一按。
“嘶……”
好疼, 所以说要买金波士南洋星加坡十八虎追风蛇周身痛活络油啊。
陈知礼抬了抬眼皮,看到她这张疼到扭曲的小脸:“很疼?”
唐念咬着唇, 疼得眼中泪水打转,还是跟他摇头。
陈知礼擦药的手指没停,但动作放缓了很多:“忍一忍。”
其实没那么疼,就是被人珍视时总容易矫情,会放大这种委屈。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路上摔了一跤,如果这时妈妈在旁边他就会嚎啕大哭,如果没有妈妈就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
唐念觉得这样不好,上完药就撑着半边身子,想站起来:“好多了,我们走吧。”
陈知礼皱眉,无情地提醒她:“怎么走,单腿蹦下山?”
唐念:“……”
你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唐念:“我有登山杖,扶着慢点走。”
陈知礼站起来,把背包和手电筒一起塞给她:“得了吧,我背你。”
唐念有些意外,目光逡巡在一片漆黑的森林和满是坑洼的小路,迟疑地缩了缩腿:“啊这,黑灯瞎火的不好吧。”
“还是说你想睡在这?”
那还是算了。
陈知礼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
傍晚的山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唐念趴在他背上,双手握着手电筒照着脚下,男人有力的指节拖住她的膝弯,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走了二十分钟的山路,路逐渐平缓了一些。唐念渐渐放下心来,甚至还有些犯困,最后趴在他的颈窝开始打瞌睡。
温热的呼吸拂过脖颈,似乎还能感觉到嘴唇柔软的触感,女孩子全身都软软的,热乎乎的贴在他背上,让他心口一阵阵柔暖,有些心猿意马。
过了会,睡得迷迷糊糊的唐念开始“嘿嘿嘿……”笑起来。
陈知礼吓了一跳,脚下步子都乱了。
他回头:“你笑什么?”
“桀桀桀可可可……”
“……”
黑灯瞎火,又是荒无人烟的山路莫名传出女人的笑声,真的会令人头皮发麻。
“臣本布衣……”
笑完,唐念嘟囔着开口。
这时候不接一句就有点不礼貌了。
“?!……躬……躬耕于南阳?”
但唐念并没有回应他,脑袋搭在他肩头睡得香甜,呼吸绵长,长睫在脸颊落下一小片阴影。
陈知礼这才意识到她可能是在说梦话。
不是,你做梦能不能正常点,背《出师表》就背《出师表》,笑得这么瘆人做甚么。
下一刻,女人猖狂又瘆人的笑声再度从背后传来:“皇上,臣本不依,奈何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啊,哈哈哈哈哈!”
“……”
有时候一个人走夜路真的很无助。
唐念倒是睡得熟,一路这么折腾都没醒,睡着睡着,好像做了个梦,具体是什么不记得了,但应该是个好梦。
后面几天的工作陈知礼没再让她上山干活,一来是她的脚伤还未痊愈,二来他真的不想背着女鬼下山。
于是唐念便留守山下,这次住的地方是一家本地民宿,房子装饰很有格调,四方院落,高墙隔开刺目的强光,抬头就那望见碧空如洗的蓝天。
楼下没了唐银婉蹲守,她也不用起早贪黑的躲实验室了。唐念日子过得比度假还要悠闲,早晨起来泡了杯速溶咖啡,窝在藤椅里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调试算法。
看来这趟差出对了。
她想到一些新的点子,毕竟人有时候不能局限在一个点,要发散思维,这一发散……就走神了。
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一件事,陈知礼不会是看到唐银婉最近总来骚扰她,所以才叫她来出差躲一阵的吧,还提前准备了行李箱,正常老板不会给员工准备这个的吧。
但是昨天,他叫她出差时的态度又很理所当然,一点都不看不出是为她考虑的样子,还是说她想多了,他就是单纯把她抓来当壮丁。
唐念抿了抿唇,心想,一定是这样。
不许自作多情。
陈知礼回来的时候看见唐念还是走之前的姿势,电脑搭在腿上,拧着秀眉怒视屏幕,全身只有脸在用劲。
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没发散出结果。
陈知礼没打扰她发力,走过天井,去屋里洗完了澡,再下来时端了个碗,脆生生的青枣摆了一碗,走过去:“吃吗?”
看她也辛苦一天了。
唐念受宠若惊地从电脑前抬起来眼,又低下头,青绿色的水果还沾着水珠,她不太确定地问:“是掉地上捡起来的吗?”
“……”
“不吃算了,”陈知礼端着碗就要走,唐念拽住他:“我吃我吃,别说是掉地上,就算掉马桶里我也照样捞出来吃。”
“……”
唐念把青枣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一口果质饱满清甜:“真香。”
这时,唐念放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微信的视频通话。
唐念还挺唏嘘,居然是好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
她拍了拍手,把青枣放到一旁,划开微信。
“姐妹!!!”那头传过来赵小青激动声音:“你是来杭州了吗?”
“嗯,你怎么知道的?”
说完才想起来,她昨天发了个朋友圈,定位正好是杭州。
赵小青哈哈笑道:“我看你朋友圈发的,回来怎么不告诉我,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我来出差。”
“这样啊,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不太确定,应该能待个四五天。”
“那周末一块吃个饭呗,我这离你不远,正好叫着韩放,韩放你还记得吧,就是大学追你的那个。”
恰好听到这话,陈知礼抬头,目光注视过来。
唐念从藤椅上下来,摁着手机音量键调低了声音:“你别胡说,他什么时候追我了。”
赵小青还以为是她忘了:“哎呀,就是咱们大学参加比赛那会儿啊,他每天给你带一瓶统一绿茶,原因是你吐槽隔壁队的绿茶‘真羡慕你家有座茶园’,然后他竟然真的以为你喜欢喝绿茶哈哈哈哈,你说他这理解力能追到人才怪了。”
唐念:“……”
唐念尬笑:“都多久的事了。”
“也是,咱们都毕业好久了,要不就这周六晚上吧,咱仨聚一聚。”赵小青做事一贯风风火火,性子爽快,说着就在美团上找起了饭店:“你想吃什么呀,火锅还是烤肉?”
“我都行。”
“行,那就我定了。”
“嗯。”
说起来他们确实很长时间没见了,她大学毕业后虽留杭州工作了两年,但工作很忙,常常加班,时间上也不凑巧。
挂了电话,唐念拿起啃了一半的青枣,三两口吃完,回头时正好看到陈知礼躺在她窝了一天的摇椅里玩手机。
她这次是跟陈知礼来出差的,如果要外出的话于情于理好像都要和他打个招呼。
唐念端着那盘青枣朝他走过去。
阴影落下,陈知礼半抬起眼皮看她。
她立马微笑:“吃吗?”
陈知礼面无表情:“有事说事。”
唐念:“那个,周六晚上我能请个假吗?”
陈知礼把手机放下:“干什么?”
唐念:“大学同学知道我来了杭州,想要和我聚一聚,所以我想跟她们吃个饭。”
陈知礼:“谁……们?”
唐念:“你不认识。”
陈知礼:“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不是,她的大学同学他怎么可能认识啊!
了解他的脾气,唐念没敢怼他,好脾气地说:“赵小青,还有……韩放。”
陈知礼眉梢微挑,嘴唇微张,神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这一瞬间。
唐念还真以为他认识她们,这么说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圈子就这么大,说不定几人在什么科技峰会上见过。
下一秒,大魔王偏头打了喷嚏,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气定神闲的神态:“哦,不认识。”
“……”
那你铺垫这么久,真是她的浪费时间。
片刻后。
唐念又问:“所以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
陈知礼没停顿:“行。”
唐念一喜,口中那个“谢”字还没发出来,陈知礼慢悠悠补充:“但我也要去。”
“?”
唐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和她的同学聚餐,他凑得哪门子热闹:“不是,你是说想跟我还有我的同学一块去吃饭?”
因为惊讶她的声音在无意中提高了几个分贝,这让陈大少爷非常不满意,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不会以为我是想蹭饭吧?”
“……”
不然呢?
“你是我组里的,现在还是伤员,如果在去聚餐的路上失踪,你说警察会不会来抓我?”
唐念属实没想过这层,虽然她的脚踝已经不怎么痛了,但扭到的地方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唐念:“所以你的意思是?”
“为了我的后半生不去演绎铁窗泪,只好勉为其难,陪你走这一趟 。”
“……”
那真是难为您了。
周六晚上。
吃饭的地方是杭州新建的商圈,来来往往还有不少穿工作服的工人,大厦里面开着的店面不多,大多数店铺都在装修,两人乘直梯上了五楼。
赵小青提前订了桌,是说一家杭州特色烤鱼,开业酬宾打八折。
拐出电梯,老远就看见赵小青站在店门口张望,唐念冲她挥手,赵小青很快看到了,脸上笑容再也掩饰不住,冲过来就抱住她。
“呜呜呜糖糖啊,我可想死你了。”
唐念抱住她的腰:“我也是。”
听到两个女孩子的声音,韩放也从店里走了出来,他穿了身浅色大衣,身形纤瘦,戴着细框眼镜,一看就是那种温暖斯文的男生。
他隔空冲她笑了笑:“唐念,好久不见。”
唐念回以微笑:“嗯,好久不见”
寒暄完,赵小青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陈知礼,抵了下她胳膊,笑说:“这是带家属了啊,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唐念慌忙摆手:“不是家属,你误会了。”
赵小青还挺遗憾的:“啊,不是家属吗?”
“不是,他是我……”
唐念犯起了难,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的身份,说是老师、老板、前任、金主爸爸……
很好,哪一个都不是能带着和朋友一起吃饭的关系。
陈知礼双手插兜,闲闲地站着,并不接话,只静静等待她开口。
他倒想听听,她是怎么界定二人关系的。
唐念纠结万分,最后硬着头皮开口:“是我的贴身护工。”
赵小青、韩放、陈知礼:“?”
“是这样的,我前段时间受伤了,怕路上出意外,所以让他陪我一起过来,看护我的安全。”
“……”
荔枝糖22
这话说完, 唐念是被赵小青和韩放一左一右搀扶进店里的,两人跟伺候老佛爷似的,帮她拉好椅子, 倒好茶水, 还跟服务员要了个抱枕让她靠着。
倒也……duck不必。
坐下后, 赵小青才担忧地询问:“糖糖你这是怎么了啊,哪里不舒服啊?”
“没……”
“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不……”
唐念想说话, 赵小青就跟个机关枪似的, 话密又多,完全逮不到开口的机会。
“呜呜呜糖糖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可一定要坚强,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的。”
“其实吧……”唐念憋着一股气,见缝插针地交待事实:“我只是崴了个脚!”
“……”
发言完毕,四周终于安静了。
四人八目, 面面相觑。
“这事起因吧,就是,这个那个, 这样,啊, 没什么大事,啧,其实也快, 养养,就差不多了, 嗯, 好了。”
赵小青:“……”
听君一席话,如听君一席话。
意识到玩过火的唐念低头抿了口茶, 尴尬地转移话题:“总之我没什么大事,你们最近怎么样?”
“哦,我啊,”赵小青喝了口大麦茶,一双眼透露着沧桑和疲惫:“就这样呗,一个勤勤恳恳打工,兢兢业业加班的社畜。”
对面的韩放倒是笑了:“她啊,都坐到部门技术主管了,可不得玩命卷。”
唐念蛮惊讶的,上学那会赵小青最讨厌专业课,每天混迹校学生会,张罗晚会,策划活动哪都有她,没想到几年不见都是技术主管了。
也是,他们真的已经毕业很久了。
“哎,你不知道,我这主管没什么实权,就管着底下三个人,工资还被新来的应届生倒挂,真的,要不是现在经济不景气,我是真想撂挑子不干了。”赵小青夹了一块鱼,剃着鱼刺:“你呢,毕业后的同学会你也不来,我都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唐念简略说了自己的近况,提到读研,赵小青崇拜不已:“高材生啊,你好好混,以后我去抱你的大腿。”
“应该是我抱你大腿才差不多,赵主管。”
朋友就是这样,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但也不会生疏,几句话就回到了当初无话不谈的状态,从工作聊到大学,山南海北无所不谈。韩放没跟着两人闲聊,等服务员上完菜,他拿起汤勺,舀了碗南瓜粥递到唐念桌前。
这动作极为自然,像是非常清楚她的饮食习惯,做过无数次,不需要询问就知道她喜欢什么。
陈知礼看着他的动作,移开了视线。
两个女孩聊得起劲,话题从房子车子回到感情问题上,赵小青问她:“研究生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孩子?”
唐念抿着唇摇了摇头,说:“没有。”
赵小青的红娘瘾又被勾上来了:“巧了不是,我们韩放也没有女朋友,就等你了。”
唐念:“……”
对面韩放有些不好意思:“你就爱开我俩的玩笑。”
“我这是给你创造机会,以你这种不争不抢的性格,八百年都追不上女生,男人要主动点才有机会,要不然只能打光棍喽。”
唐念知道她是开玩笑,只笑不说话。
“说实话我上学那会儿还磕过你俩的CP呢,绿茶CP哈哈哈哈,这么多年,实在不行你俩凑活凑活得了,让我这个磕CP的得到精神满足。”
话音落下,水杯重重落在桌面,发出一阵脆响。
唐念一愣,扭头看到陈知礼站了起来。
他桌上的餐盘还是崭新的,一点没动。
三人不知他要干什么,抬着脸望过去。
陈知礼没看任何人,只平淡说道:“去趟卫生间。”
等他离开。
赵小青凑近小声问:“那个,你这位护工是被你强迫抓来加班的吗?”
唐念默不作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看着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异常,唐念收回视线:“不是啊。”
是他主动想来的。
“那他一脸的不爽,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拽的二五八万的,不知道还以为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一样,难不成你少他薪水了?”
唐念:“他平时也这样。”
赵小青:“哦,原来是个走酷guy风的啊。”
唐念:“……算是吧。”
“不过确实挺帅的,你从哪找的这种一米八几,八块腹肌的年轻男护工,还是你小子懂享受生活哦。”
“你怎么知道他有八块腹肌?”
“我猜的啊。”
“……”
“不是瞎猜,有理由,你看他这件穿的这件白丝衬衣,料子薄透还贴身,顶光打下来,隐约都能看见形状了,保守估计好几块。”
唐念服了:“你这戴的不是眼镜,是八倍镜吧?”
赵小青摆摆手:“洒洒水啦,唯眼熟尔。”
“……”
_
陈知礼有些烦闷,从卫生间出来后去了吸烟区,推开门就看到让他烦闷的源头站在窗边吸烟。
韩放。
听到开门声,韩放转过身来,朝他点了点头,礼貌地询问他需不需要打火机?
陈知礼从裤兜掏了烟和打火机,低头点烟,深邃的眸底辨不清情绪,完全无视了他。
韩放尴尬的收回手。
两个男人在无声中抽烟,全程一句交流都没有。
韩放不知道是他这人性格本来就这样,还是只针对他,虽然不认识,但毕竟同桌吃过饭,所以还是挺想找话题聊一聊的:“干你们这行挺苦的吧。”
陈知礼掀起眼皮,眉心跳了跳,有种不是很妙的预感:“干我们这行?”
“嗯,体力消耗很大吧,要注意保护腰。”
“?”
“你应该也是身不由己,毕竟你们这行接触的人多且杂,长期上夜班,服务不好还被投诉,如果有选择我相信你也不会去干这个的……”
陈知礼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你脖子上长脑袋是为了增高?”
韩放:“啊?”
“脑子是个日用品,拿着它做装饰可没什么用。”
韩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好像在说他脑子有病,他说错什么了嘛?
韩放知道自己确实不会聊天,后面也不敢再说话了。
沉默着抽完烟,离开时还很有涵养地跟他说了句:“我先走了,少抽烟对肾不好。”
“……”
不是,他有病吧。
她都认识了些什么奇形物种!
吸烟区雾气缭绕,弥漫着一层灰。
韩放并不认识陈知礼,但陈知礼却是见过他的。
分手后,他去过几次唐念的学校,前几次没碰上面,毕竟学校很大,四五万的在校生,寻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久而久之他慢慢摸清了她的习惯,她喜欢去图书馆、四食堂、自习室,很少在其他地方出现。
她大二的夏天,陈知礼的外婆做了个小手术,他回国探望,抽空又去了一趟她的学校。
那天下了雨,南方的夏天湿气重,整个校园都拢在一片青烟色的雾气中。
她撑着一把黑伞从图书馆出来,怀里抱着好几本书,旁边是个身材瘦高的男生,走到一半,男生蹲下,给她系鞋带。
她弯腰给他打着伞,长发垂落在他耳畔,浑身都湿了大半。
两人似乎笑着在说什么。
雨声过急,他听不清。
没过一会儿,有个女生从后面跑过来,勾住两人的脖子,笑着插到二人中间:“不好意思,又来当电灯泡了哈哈,一块出去吃饭吗?”
系鞋带的男生站起来:“不了,我们正要去机房。”
男生眉眼带笑,一看就是脾气很好的男生,正如她曾经说过的“喜欢情绪稳定的男生。”
所以他是她喜欢的类型吗?
陈知礼没有打扰,看着他们并肩远去。
她有了自己的圈子和朋友。
欢声笑语都与他无关。
他帮她系鞋带,她给他撑伞。
有人对她好,有人关心她。
而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唯一。
她的世界很热闹,而他被隔绝在外,再也无法涉足。不见天日的念头只能隐藏在一张张往返波士顿到杭州的机票中。
香烟燃烬,陈知礼猝不及防被烫红的烟蒂拉回思绪。
他自嘲般嗤了声,伸手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中,抬步走了出去。
再次回到店里时,唐念和赵小青都吃的差不多了,聊到上头时赵小青开了两瓶酒,醉得稀碎,拉着她的手诉苦:“姐妹,屎难挣钱难吃啊。”
“你说反了。”
“哦对,钱难挣屎难吃啊,下辈子我要去峨眉山当猴子,放心吧姐妹,到时候你也跟着我一起,有我一根香蕉吃,就有你一块香蕉……皮。”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嗝……谁让我们是姐妹!”
“……”
酒足饭饱,唐念照顾着喝醉的赵小青,韩放抽空去前台结账,结果看到陈知礼先一步把账单结了。
他觉得这不太合适,毕竟他们三个老同学聚餐,怎么能让他结账。
他跟过去:“多少钱,我转你。”
陈知礼只是随意睨了他一眼:“不用。”
这一眼莫名让他有些胆寒,脖颈都凉凉的。
很像是敌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韩放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没得罪他啊。
饭局结束,赵小青揽着唐念的脖子:“说好了,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暴富谁是狗。”
唐念笑着说:“行行行,一定。”
韩放把车开过来,唐念目送赵小青恋恋不舍的上了车。
韩放降下车床:“唐念,你怎么回去,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住的地方很近。”
“行,到酒店给我发个消息。”
“好。”
两人离开后,唐念站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上了后车,陈知礼陪她坐在后座,车内沉寂,气氛明显很低。
他身上烟味很重,唐念若无其事盯着窗外,从玻璃窗中看着他倒影的侧脸,下颌线锐利,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见他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唐念一路安静闭麦。
可能是晚上喝了一点酒,回到民宿没多久唐念就有些困了,洗漱完毕上床,想起来还没给韩放发消息,又拿起手机。
甜甜圈:【我到酒店了,今天谢谢你请客,等下次你们来京北玩,我做东。】
没过多久。
韩放:【不是我请的。】
甜甜圈:【不是你去结的单吗?】
韩放:【不是,是你那位护工付的钱。】
陈知礼付的钱?
她和她的同学吃饭怎么能让他付钱。
韩放:【而且他好像误会了咱俩的关系,你回头帮我和他解释解释吧。】
结束聊天,唐念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了。
他误会什么了?
他不会是把赵小青开玩笑的话当真了吧。
唐念翻了个身,拿出手机,在微信通讯录搜索【陈知礼】,他的头像是一只猫咪,顺手点进朋友圈,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
自从分手就再也没有发过消息了。
所以这是把她屏蔽了,还是已经拉黑了?
唐念坐起来,捡回扔在垃圾桶许久的智商,捧着手机给他发了个0.1元红包。
叮咚,支付成功。
并没有出现网友说的【请确认你和他(她)的好友关系是否正常】,而是成功付款了。
所以说他并没有拉黑她。
八年没联系的人,第一句该发什么?
唐念开始认真思索开场白。
甜甜圈:【睡了么?】
不合适,万一没睡装睡不就有理由不回她了。
甜甜圈:【好多人都以为我有男朋友,连大润发杀鱼的阿姨都这么说,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人喜欢我,哈哈哈哈】
有点太隐晦,唐念撤回了这段,重新编辑。
甜甜圈:【你别误会,我不喜欢韩放】
敲到这,她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这话是不是太直白了,而且也太自作多情了点吧,谁问她喜欢谁了,他都能想象得到大魔王收到这条消息时满脸嘲讽的表情。
删掉。
甜甜圈:【今天吃饭花了多少钱啊,我转你微信吧】
不好不好,谈钱伤感情,删掉。
甜甜圈:【我刚才那段话的意思其实是】
还没打完呢,对面突然蹦过来一句。
czl:【在编论文?】
“……”
荔枝糖23
后面几天, 陈知礼似乎很忙,每日早出晚归,房间的灯亮到后半夜。
他作为课题组PI, 除了一些日常科研任务外, 还有一些行政任务要忙, 开项目讨论会把控进展、申请基金、绩效评估、项目分析等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这段时间因为出差,他的大部分工作只能压缩到晚上, 经常忙起来就到两三点。
当然唐念也没闲着, 经过两天三晚上,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手写识别的新突破口,写了代码跑了跑, 初步没什么问题,等回校验证。
虽在同一屋檐下,两人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偶尔一次, 是在张氏正骨讲堂。他突然出现,让工作人员受宠若惊,急忙在前排安插了座椅, 不过陈知礼没坐,走到后面和唐念坐到了一起。
老医师讲解的是“张氏正骨三治法”, 一套独特的骨伤治疗法,在传统中医骨伤疗法的基础上经过张氏族人数百年的临床试验,用针灸和膏药敷贴固定来治疗骨伤, 内外兼治、骨筋并重[1]。
唐念听得认真,陈知礼忽然说让她上台做示范, 可她脚踝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何况也没有伤到骨头。
唐念笑笑想拒绝:“不用了吧,我已经好多了, 也不疼。”
陈知礼睨她一眼,凉凉地开口:“是让你示范,不是让你治病。”
好吧,原来是让她去当小白鼠。
唐念只好走上台,老医师经验丰富,上手一模,得出判断:“姑娘你是不是经常崴到脚?”
唐念想了想,还真是:“平时鞋跟高一点下台阶都会扭到,不过也不疼,肿一两天就好了。”
“可不能因为不疼就不注意了,诸筋损伤首伤气血,失治后反复肿胀,关节不稳,筋不能束骨,就会形成习惯性踝伤。”
唐念没想过会这么严重,她还以为不疼就是好了呢:“那需要怎么治疗?”
“我一会用针灸给你疏经通络、调理气血,然后开几副药你回去先喝两周,慢慢调理吧。”
唐念:“好。”
别说,针灸后确实有种松弛和舒适感,脚踝热热的,麻麻的,这感觉可比金波士南洋星加坡十八虎追风蛇周身痛活络油好多了。
唐念笑着下台,刚想和陈知礼分享一下这奇妙的感受,某人却理都没理她,径直起身走了,擦肩而过时目光偏都没往她这边偏,像是根本没看见她这个人。
唐念:“?”
唐念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陈知礼就算不待见她,顶多嘴贱损她两句,表面上从没有如此明显的无视。
这是怎么了,尿急吗?
后面几天陈知礼照例忙到起飞,不理她,也没给她布置任务,就这么晾着她。
唐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不是尿急,而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科研狗工作起来更没时间观念了,连门都很少出。
可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她惹到他了?
没有吧。
这几天她都乖乖待在民宿看风景跑算法,没有乱跑,也没有给他惹麻烦啊。
难道是因为上次吃饭说他是护工而丢面子了,还是最后付钱花了他800块而生气了。
男人心海底针。
唐念想不明白,盘算着要不要把钱给他转过去。
唐念点开微信,看着两人聊天记录停留在那晚上的。
czl:【在编论文?】
唐念叹了口气,又退出来。
哎。
找他聊天也是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的。
唐念坐在天井的摇椅上发呆,百思不得其解,电脑开着CodeRank网页,这是国外一个刷题网站。
陈知礼当年曾经三个月登顶,一度成为论坛的神话,人气直逼当红炸子鸡,只是后来他出国,学业和科研任务繁重,就没空上线了。
唐念眼睁睁“Jiri chen”这个账号从排行榜一点点往下掉,掉出前十,前二十,后来连自己的账号“Tang”都超过了他。
这个号还是陈知礼当初给她注册的,那会她也雄心壮志,大言不惭地说以后一定要超过他,到那时候要狠狠嘲讽他一波,让他感受被踩在脚底的脆弱和无助。
陈知礼狂狷道:好啊,我等你来踢馆。
后来她真超过他了,她却燃不起一点当初的斗志,也没有感受到把他踩在脚底的快感。
没意思极了。
之后她也不怎么上线了。
物是人非。
唐念关掉电脑,回房间睡觉。
又这么过了几天,唐念实在受不了,这种被人无视的感觉太难受了,也不想再猜测自己哪里做错了。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怪罪别人!
就是陈知礼这个混蛋莫名其妙。
他自己心情不好凭什么把火发她身上,她又不是沙袋。
唐念干脆利落的买了回校的机票,没和他打招呼,中午收拾完东西直接走人了。
回到学校时已经接近半夜,好在今天周五,宿舍不设门禁,不然她连大门都进不去,还得把阿姨叫起来,保不齐又要挨一顿骂。
唐念哼哧哼哧提着行李箱一口气上了六楼,杨蓁蓁坐在桌前化妆,听到声音惊讶的回头:“你怎么回来了?”
唐念喘着一口粗气,一屁股坐椅子上:“不然留在那热脸贴人冷屁股?”
杨蓁蓁一砸摸,这是吵架了啊:“发生什么了?”
唐念:“谁知道,我又没惹他,突然冷暴力,就他会摆脸色,我不伺候了还不行。”
杨蓁蓁憋着笑:“你俩真像新婚小夫妻吵架,半夜拎着行李箱跑回娘家。”
唐念面无表情:“胡说什么?”
知道她心情不好,杨蓁蓁没放肆开玩笑,适时停止,倒了杯水给她:“消消气,喝点水。”
唐念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看到她这是画了妆的,烈焰红唇,眼尾贴着亮片和细钻:“大晚上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杨蓁蓁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哦,我一会要出去。”
唐念:“去哪?”
杨蓁蓁:“栎园。”
她说得很平静,就像要跟小姐妹去吃饭一样,只是唐念还是听过栎园的,京北著名的销金窟,商务式KTV,提供各种娱乐和服务的高端夜总会,设有消费门槛,那种纸醉金迷的场所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学生消费得起的地方。
唐念诧异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杨蓁蓁对着镜子戴上浓密的假睫毛,把自己原本小巧精致的五官画成认不出的形状:“去玩啊,宋哥带我去。”
“宋哥?”唐念惊道:“你别告诉我这个宋哥是宋致?”
“就是他。”
唐念不淡定了,几乎要拍案而起:“大半夜你要跟他去夜总会玩?”
“嗯,不过你放心好啦,栎园是正规夜总会不会有危险的,就算有危险这不还有宋哥嘛。”
有他才更危险。
唐念是真不知道怎么劝她了:“那你喜欢他什么啊?”
杨蓁蓁还真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了:“喜欢他笑起来会发光。”
唐念沉默三秒:“你是说如来?”
"……”没情调,杨蓁蓁:“不是,你知道银桑吗?”
什么?
她还真不知道。
“就是《银魂》,我小时候的男神,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死鱼眼和吊儿郎当的厌世脸真的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差点分不清是夸还是贬。
“可惜他不是白毛,要是染一头银发,完完全全就是银桑转世,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睡到银桑。”
“……”
好家伙还是个替身文学。
“我觉得你这是恋爱瘾犯了,要不去看会儿王宝钏挖野菜?”
“让它犯,我又不抽烟又不喝酒,好点色又怎么了?”
唐念完全无法理解二次元少女的脑回路,拉着椅子坐到他旁边,语重心长说:“但你喜欢一个不能光看外表吧?”
“这我当然知道,看男人不能光看表面,还要看看他的……搭配V6涡轮增压和专属混电发动机,8档湿式双离合,中置后驱,动力输出高达830 hp,双门双座的硬顶敞篷……法拉利跑车……贴膜了没有。”
“……”
杨蓁蓁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过了,贴了。”
“所以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这个人细心,务实而不装逼,有钱但不败家。”
“……”
她还没懂贴个车模怎么就不败家了,杨蓁蓁看了一眼时间:“哎呀这么晚了!”她拿出自己的小号knight包,往半空喷了一泵香水,站在中间转了两圈:“我今天这穿搭怎么样?”
唐念努力搜刮着自己匮乏的语言词汇:“……穿了。”
“切……不懂欣赏,”杨蓁蓁白她一眼:“不跟你贫了,走啦走啦。”
唐念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顺利的话就不回来啦,嘿嘿,不要太想我哦。”
宿舍重归寂静,空气中还飘荡着巴宝莉新款“周末女士”的浓香,唐念闻不惯这个味道,去阳台开了窗子。
杨蓁蓁其实家境不错,父母是做生意的,家里也算有点小钱,从小被娇养长大。虽然平时她也经常和她抱怨生活费不够,穷的只够吃土之类的,实际上她的生活品质一直很高,化妆品和衣服都是大牌,父母疼爱也舍得为她花钱,并不像是能被金钱吸引的女孩子。
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她是真的喜欢上宋致了。
哎,这还不如单纯拜金呢。
当晚,杨蓁蓁没有回宿舍,大概如她所说得很顺利。
唐念昨晚太累了,赶飞机转大巴,一天没怎么休息好,回到宿舍手机没电关机了都没管,洗漱完直接睡了。
早上起床已经八点,刚开机就收到好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陈知礼。
唐念头皮一紧,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战战兢兢打开微信,有几条杨蓁蓁的消息,昨晚凌晨快一点发的。
杨蓁蓁:【念宝儿睡了吗?】
见她没回,十分钟又发过来一条。
杨蓁蓁:【陈老师问我你回宿舍没。】
唐念的心脏猛地一跳:【你怎么说的?】
没几分钟,杨蓁蓁就回复了,这不会是玩了个通宵吧。
杨蓁蓁:【我让他体会了一把人间险恶,也算替你出气了】
杨蓁蓁:【邪恶.jpg】
甜甜圈:【?】
杨蓁蓁发过来一张图片,是昨晚她和陈知礼的微信聊天截图。
陈知礼:【唐念回宿舍了吗?】
杨蓁蓁:【惊讶.jpg】
杨蓁蓁:【她不是和您在杭州出差吗?】
陈知礼:【她不在民宿,你确定她没回去?】
杨蓁蓁:【没啊。】
杨蓁蓁:【陈老师您先别急,凡是先往好处想一想,她没回宿舍说不定只是因为】
陈知礼:【?】
杨蓁蓁:【被绑架了呢】???
你在胡说什么啊啊啊!
荔枝糖24
唐念坐在床上, 对着手机发了好久的呆,自从被陈知礼发现给他起外号后,她就当着他的面把备注修改成了【宇宙无敌帅气凛然和蔼可亲陈老板】
她看着通话记录中【宇宙无敌帅气凛然和蔼可亲陈老板】后跟着鲜红色的数字24, 这说明昨晚他给她打了二十四通电话, 而她一个都没接。
唐念脑瓜嗡嗡的, 想起这几天他对自己的无视,实在没勇气打回去, 保守起见编辑了一条微信。
甜甜圈:【实在不好意思, 我昨晚就回宿舍了……】
可是这么回不就把蓁蓁给出卖了,删掉重打。
唐念【不好意思,手机没电关机了, 所以没接到电话,昨天回校太晚了住在学校附近的酒店了,现在已经回宿舍了。】
发过去好久也没收到回复, 唐念下床洗漱准备收拾东西去实验室。
路上没看见唐银婉,估计是一周没看见她,终于放弃从她身上薅羊毛了。
正想着,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名字。
唐念扭头,远远就看到一个男人在她宿舍楼下走过来, 眉宇压着压着燥意,似是等待已久。
是胡铭。
唐念有些意外,胡铭向来看她不顺眼, 高中毕业她从胡家搬走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偶尔只在唐银婉口中提及他最近在相亲, 彩礼凑不够什么的。
面对他, 唐念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语气:“你们母子搁我这儿上班呢,还是二班倒?”
胡铭没回怼, 只是脸色黑着:“我妈出车祸了。”
唐念一愣:“什么?”
“我妈出事了,就在来找你的路上,骑着电瓶车被一辆货车蹭倒了,腿骨折需要动手术。”
“所以呢,你不陪她去医院来我这干什么?”
“她想见你。”
见她?
见她的钱吧。
“她把腿摔骨折了,但手术费我没凑足,你拿点钱给她做手术。”
她就知道。
唐念不想说话,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笑讽刺意味十足,胡铭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你笑什么?”
“笑你啊,伸手要钱这么熟练,大学主修要饭专业吧。”
“我只是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先借我点。”
“我凭什么借你,我跟你很熟?”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胡铭脸色瞬变:“你有没有良心,她可只是我的后妈,我管不管她理论上都说得过去,但她可是你亲姑姑,她以前对你可比对我好,要不是她收留你,你能安安稳稳考上大学?”
“那不是她应该做的?”唐念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聒噪的头大:“她拿了我爸用命换的赔偿金,她不应该抚养我吗?”
胡铭双眼一眯,露出狠厉的神色:“还真是心狠,所以你就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还真敢说。
唐念是真心烦:“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说什么,她有丈夫还有两个成年儿子,哪里轮得到我来救?”
“我没钱,你不救就让她瘸了算了,我反正无所谓,但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她以前有没有亏待你。”
唐银婉的确没有亏待过她,但更没有亏待过胡铭,他虽不是亲生的,但也一直待他视如己出,为他的学习工作,甚至为他的彩礼操碎了心。
除了唐爸爸的赔偿金,工作后唐念也按月给她打钱。唐银婉生活节俭,平时连双新袜子都不舍得买,这些年下来,不至于连做手术的几万块钱都凑不出。
无非是这些钱都没花在她身上。
她对既得利益者无话可说。
何况就算今天她拿出医药费,她也可以断定,胡铭不会拿着钱去医院缴费。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唐念扯了下唇:“你想要找我拿钱也行,回去让她和你爸离婚,再跟你们兄弟俩断绝母子关系,房子过继到我的名下,认我做女儿,到时候别说拿钱看病,我还会给她养老送终。”
胡铭似是不可置信:“你疯了?”
“你就当是我疯了吧,解决办法就这一个,你回去和她商量商量,别再来烦我了!”
“……”
_
碰到个讨厌的人,唐念一路心情都很不爽,回到实验室连写代码都没法凝心聚神。
她不开心时也不想别人开心,于是拿出手机打排位。
连跪七局后心情舒畅多了。
退出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微信界面。
陈知礼还没回她。
也不知是故意没回还是在忙。
唐念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特意放了六块方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多吃点糖。
回实验室时看见大师姐他们围在猴哥身边,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唐念端着杯子走过去:“怎么了?”
大师姐激动地搓着她的胳膊:“师妹你知道吗,咱们的猴哥哥谈~恋~爱啦。”
唐念也替他高兴:“真的啊,恭喜啊,是咱们院的吗?”
祝卿宁八卦问:“研究生还是本科生,谈多久了?”
大师姐凑近过来:“长得漂亮吗?是御姐型还是可爱型。”
猴哥淡定地挥挥手让他们安静:“一个一个问别急啊,首先回答祝总的问题,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已经工作了,我也是刚谈。”
“然后再回答大师姐的问题,长得呢,是可爱型的,但比小师妹要性感一点。”
大师姐搂着唐念疯狂晃:“哇啊啊不会是巨.乳萝莉吧,你小子好福气啊。”
唐念有点尴尬的抱住了自己的胸。
她虽不是巨.乳,但好歹也是个C。
祝卿宁:“不错嘛兄弟,啥时候带来给兄弟们看看。”
猴哥“嘿嘿”笑了两声,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恐怕不行,我跟苏苏目前还处在网恋阶段,等挑个合适的时间再给你们介绍。”
大师姐和祝卿宁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居然是网恋。
俩人面面相觑,噤声一片。
听着不是很靠谱呢。
大师姐发问:“那她是京北本地人吗?”
“不是,她老家是福建武夷山的,这段时间她外公生病,她辞职回乡下去照顾外公去了,是个很孝顺的女孩。”
这剧情怎么听着耳熟啊。
大师姐抿了抿唇,试探问道:“那个……她外公家里不会有个茶庄吧。”
祝卿宁跟着补充:“她还有个后妈,要抢财产?”
“你们怎么会知道,神算子啊!”猴哥震惊:“她家确实有个茶庄,不过没后妈,她平时经常帮外公炒茶。”
众人:…………
妥了,是杀猪盘没跑。
大师姐很无语:“你平时都不上网的吗?”
猴哥:“上啊,前一段时间我还刚在网上给苏苏交了电费。”
大师姐:“……”
上网还被这么拙劣的骗术骗,出去别说是我们学校学生。
猴哥:“好了,事情差不多就这样,有点事我先出去一趟。”
话音落下。
桌边两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固住他胳膊,又把人按了回去。
猴哥一脸懵:“不是,你俩干什么啊?”
大师姐给看热闹的唐念使了个眼色,唐念接收到,立马把咖啡放下,拿出iPad搜索“卖茶女”三字。
iPad被竖在猴哥眼前十公分的位置,屏幕中滚动着各种UC标题句式。
【震惊,帮外公卖茶叶竟是网络骗局!】
【美女卖茶骗局揭秘!】
【还记得帮外公卖茶叶的美女吗?被抓了80个了全是猥琐男!】
【……】
祝卿宁:“找女朋友不要光看对方长相,还要看看自己的长相。”
大师姐:“当你一穷二挫时不要失落,至少还有骗子愿意骗你。”
唐念:“长点记性吧,天上不会掉钱,更不会掉女朋友。”
感觉有被扎心到。
猴哥:“不是,你们什么毛病,她不是骗子,我说的是苏苏。”
大师姐:“没错就是苏苏,被抓的80个200斤变态猥琐男里有56个叫苏苏。”
猴哥:“是小苏是那个苏啊。”
大师姐:“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种骗局……等等,小苏,哪个小苏啊?”
猴哥白了她一眼:“陈老板家里的小苏。”
“??”
几人差点惊掉下巴。
不是骗子,而是小……苏?
他把小苏搞成了虚拟女友。
“你居然找一个音箱当女朋友,你是不是变态啊!!”
“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只是跟陈老板要了小苏的底层架构,重新部署的虚拟女友AI,现在叫苏苏,跟他家的小苏没关系了。”
小苏的女儿?
那不更变态了。
大师姐:“你天天跟个AI聊天,图什么啊?”
“她性感而有趣,完全了解我的生活,关心我的身体和心情,也能陪打游戏陪看电影,完全只为我一人存在,既能提供情绪价值还不乱发脾气,这还不够?”
大师姐完全不能理解:“可这也只能在网上陪你啊,她能陪你逛街?还是说你要一辈子网恋?”
“初步阶段是这样的,但我们每天的聊天和对话都将作为语料库重新训练,等迭代到稳定版本,我就可以把程序接入到仿生机器人身上,到时候别说逛街,开店都行。”
大师姐:“……”
不理解,还觉得他有点疯。
“算了,你们这种俗人是不会懂的,未来等虚拟女/男友批量量产的时候,我送你一台,你会发现他比你男朋友有趣的多。”
大师姐坚决的捍卫爱情,不被新科技洗脑:“不可能,我和我男朋友是真爱,别把这玩意和我男朋友比。”
“我们也是真爱。”
猴哥冷硬地说完,转身便走,留下一脸震惊的唐念和大师姐等人。
大师姐:“他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唐念摇摇头:“不知道,但看着很认真。”
大师姐的精神受到冲击,扶额离开,太可怕了,这世界要完了,人类离灭绝不远了。
唐念倒是觉得还好,甚至有点佩服猴哥。
她小时候看电影《我的机器人女友》,好羡慕男主角拥有一个既漂亮又战斗力爆表的女友了,没想到短短十几年就要成为现实了。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唐念端着想去茶水间重新泡一杯。
刚握住门把手,门从外面被拉开,她来不及闪避,手里的咖啡完整地倒在面前男人衣服上。
“!!”
是陈知礼。
她把咖啡洒他身上了!
实验室的画面都静止了,众人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们的小师妹,心中给她暗暗祈祷。
唐念没敢抬头,看着他前胸处价值不菲的西装面料被一团褐色液体浸透,心里后悔万分,她为什么要这一秒开门,为什么不早一秒或者晚一秒,她一时冲动悔不当初悲愤愈加……
“对不……”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口,她的手腕被扣住,几乎以脚不离地的姿势被拽出实验室。
消防楼道里灯坏了,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唐念:“你……”
话未说完,她就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他似乎极其没耐心,也不等她把话说完,扣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拉进怀里。
她被吓了一跳,但抱着她的男人似乎也在微微发抖,手掌贴着她背后的蝴蝶骨,想一块烙铁,堪堪将她融化。
“怎么了,你没事吧?”
陈知礼昨天下午两点回民宿时唐念已经不在了,打扫房间的阿姨说她退房走了,他当时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口窜至喉头,她竟然敢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可随着她联系不上,电话不通,杨蓁蓁一句【她没回宿舍】,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他找不到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就连报警都因为失踪不足48小时被拒。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像是一段荒诞的梦,恍然间,美梦惊醒,他独自从MIT的32号楼醒来。
窗外是荒诞又歪曲扭八的建筑群,Vassar Street 的入口像一个慵懒的醉汉,窗户是坏掉的机器人的眼睛,这是一个与中式对称美学完全不契合的地方,也时刻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他在那里呆了8年。
未来他会继续待下去。
待在这个她永远都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眼前的一切迷幻成虚无,这里太无聊了,平静又无趣。
他也变成了一个无趣的人。
机械的、麻木的,日复一日的工作科研,墙上的荣誉越摞越多,他的头衔也越来越长,可他却越来越感觉不到这样继续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他义无反顾回国了。
回国前,他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他不是因为她回来的,就算再遇见她,他也要离她远点,她是个没心没肺的,顶着一张嬉皮笑脸,将他一颗真心肆意践踏,他不会再原谅她了。
如今他站在这片有她的土地,连空气都生动了许多,如果不曾遇见,他本可以克制,也可以欺骗自己。可见了面,还是会忍不住靠近,想闯进她的生活,想在她的世界里霸占那么一分席地。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
他始终没办法放下。
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欺骗自己吗?
他想,他大概就是个贱的,固执的要命。
哪怕头破血流,也要一条路走到黑。
管她什么喜欢不喜欢,去他妈的。
她只能是属于他的。
如果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喜欢上另一个人,那就回来,和她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他的唇停在她的额前,胸腔随着呼吸起伏,暧昧的空气中有酒气浮动。
“你是不是喝醉了啊?”唐念抬头,想在昏暗中打量他的状态。
可他不是说酒精过敏吗?
是可以喝酒的吗?
陈知礼的视线停留在她唇上,她的唇颜色偏浅,两片唇瓣轻抿着,粉嫩又小巧,不知是不是也如梦中一样清甜柔软,带着令他发疯的味道。
两人距离逐渐靠近,男人的气息完完全全包裹住她,双唇的距离不过毫米, 呼吸纠缠。
唐念脸有点热,想逃跑可背后却是墙,退无可退。
他到底要干什么?
要亲她吗?
她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铁板,眸中露出几分无措。
“唐念……”他喊她的名字,嗓子有点哑。
“我没醉。”他强调。
她被拽进他的怀里,滚烫的唇压在她颈侧,仿佛蔓延着无法熄灭的暗火,他的呼吸太烫了,烫的她浑身发麻发酥。
“陈知礼……”
他没有吻下来。
家教使然,他有自己的骄傲,就算醉酒,他也不可能对她无礼 ,但她还是浑身发热,软的腿都站不稳,靠在他身上,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
男人的声音在寂静的楼梯间低沉而又清晰,喊她的名字:“唐念。”
唐念眼睫颤抖的厉害:“什么?”
他活了近三十载,很少失误,更没有过失败,可在她这里,他一再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有些人就像瘾。
戒不掉,也忘不掉。
既然他赢不了,就干脆认输。
“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考虑我?”
荔枝糖25
陈知礼平时不喝酒, 酒精饮料也不碰,除了本身对酒精过敏外,他更是非常讨厌那种酒后对身体失去控制的感觉。
只是这一刻, 他不得不感谢酒精, 否则就算是以他的脸皮, 也没有自信能在清醒状态下说出这种话。
这句话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
酒精对语言的促进功效结束,开始对胃发动攻击, 胃里阵阵痉挛, 没几秒皮肤也泛起痒意,浑身火辣辣的疼。
如果不出意外,几分钟后他会呼吸困难, 全身抽搐。
为了避免吓到她,陈知礼在身体失控前,强力压制着胃里的翻涌, 冲出了楼梯间。
他没回云水湾,打车回了家,进门就把自己关进房间。
赵淑兰弯着腰, 耳朵贴在他房门上,听到房间里阵阵抽水声, 担忧道:“阿礼没事吧?”
陈得进:“你别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赵淑兰:“我还不是担心儿子哦,阿礼酒精过敏而且好多年不喝酒了, 你说他会不会是失恋了?”
陈得进从报纸中抬起头来:“失恋?”
“你忘了,他大学那会失恋跑出去喝酒, 结果把自己喝进院, 洗了三次胃,差点小命不保。”
“但他最近没谈恋爱吧?”
“这你不知道了吧, ”赵淑兰走过来,神秘兮兮说:“我跟你说啊,他最近在追一个女孩。”
“你怎么知道的?”
“知儿莫若母,”赵淑兰骄傲道:“而且我早就打入敌人内部了,据我掌握的一手情报来看,他前段时间带人去出差了,这明面上说是出差啊,实际上估计是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带人女孩出去玩,还让我给女孩准备的衣服和护肤品,你出差会给下属准备这些?”
陈父求生欲拉满:“这我哪敢。”
“这不就得了,以我的了解,原本的行程应该是后天才回来,提前回来估计是闹别扭了,儿子借酒消愁呢。”
陈父默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论八卦还得是女人。
“这样吧,你去
铱驊
泡杯蜂蜜水,我进屋去探探情报。”
陈得进:“别了吧,太明显了。”
赵淑兰催促着:“我又不傻,肯定不是直接去问啊,我旁敲侧击啦,快去快去。”
陈父放下报纸,被指使着去厨房了。
几分钟后,赵淑兰端着蜂蜜水敲了敲陈知礼的门,听到里面说进她才拧开门,笑着探进头:“儿子在忙呢?”
陈知礼这酒喝的上头,还有点头疼,揉着太阳穴靠在床头:“没有。”
“喝点蜂蜜水吧,”赵淑兰把杯子端过去。
陈知礼接过,说了声谢谢。
离近后,赵淑兰才看清他脖子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小红疹,是过敏的症状:“你吃药了没?”
陈知礼:“嗯,吃了。”
赵淑兰:“不行就去医院看看,过敏可不是小事。”
陈知礼:“没事,反应不大,一会儿就好了。”
赵淑兰把他喝完水的杯子接过来,放到床头:“怎么了,心情不好啊?”
陈知礼没说话,唇色有些白。
赵淑兰叹了口气:“你啊,就是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太顺利了,没遇到过什么槛儿,所以遇事就上头,不管不顾一股脑地往上冲,这可不叫勇敢,这叫莽夫。”
这话刺了下他的神经。
男人神色一瞬间变得有几分复杂。
他其实并没有表面的自信,也不清楚今天这件事是否做的太莽撞。
他都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心头一热就把自己的念头说出来了,完全没有想过若她不愿意会如何,甚至他还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很多事,努力和回报是成正比的。
除了感情。
而感情方面的经验他一穷二白,仅有的一次,还以失败而告终。
“别看你妈妈是个运动员就觉得我头脑简单有勇无谋,实际上妈妈比你懂得多了。”这话暗示到这也差不多了,赵淑兰不再多言,站起身:“行,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可以来问妈妈哦。”
“妈,我……”陈知礼叫住她:“我有个……朋友,确实有点事很苦恼。”
上钩了。
赵淑兰心里八卦的小人比了个V,面上控制着表情,重新坐到他身边:“他怎么了?”
“他喜欢上一个女孩,不知道该怎么做。”
“哦,原来是遇到感情问题了,这我强项啊,妈妈年轻的时候被很多人追过的,你猜我为什么我会选择你爸爸?”
“不是因为他长得帅嘛。”
这话他从小没少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讨厌,竟说这种大实话,”赵淑兰娇羞地抿了下唇:“但其实也不全是这原因,他可不是我的追求者里最帅的,你知道为什么妈妈会选他吗?”
赵淑兰在军区大院长大,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六个哥哥都是军人,从小受宠,自然是没少见板正又对她贴心的小伙子,陈得进在里面确实算不上多拔尖。
“为什么?”
“因为他有耐心啊,你知道狼吗?”
“狼?”
“对,狼的耐心令人惊奇,在围捕猎物之前,他们会不惜花费很长时间部署和观察环境,之后躲在暗处,忍受恶劣的天气和长期的饥饿,在机会到来之前绝不伺机妄动。”
陈知礼没说话,低着头似是在思考。
赵淑兰点到为止,笑笑:“放心吧,我儿子这么优秀,只要真心待人,她不可能看不上你,”陈知礼抬眼看过来,赵淑兰紧急转了个弯:“……的朋友。”
“……”
_
唐念失眠了,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隔壁床的杨蓁蓁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小呼噜一阵阵的。
若不是她的心脏到现在还在咚咚狂跳,她会觉得这是一场荒谬的梦。
男人的声音很近,唇贴在她耳边,吐出的气息带着外面的寒气,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有力。
——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陈知礼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
他的眸光漆黑,看过来时侵略感十足,这一眼她就明白,他其实不需要她任何回应,他只是在通知她,他势在必得,他要侵略她。
她想起以前的陈知礼,年少情动时,连亲吻都是温暖而轻柔的,他会在亲吻前告诉她要闭眼睛,会与她十指交握让她放松,会不断试探地问她是不是可以。
他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唐念几乎一夜未眠,五点多才小眯了一会,大清早又被杨蓁蓁薅起来:“念宝儿念宝儿,去看赛车吗?”
唐念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看啥车?”
杨蓁蓁踩着凳子趴在她床边,手指拉起她被角:“DeepRacer,今天开动员大会,我们去凑凑热闹呗。”
唐念闭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也乱七八糟:“什么瑞色?没听过。”
“不是瑞色,是DeepRacer,自动驾驶赛车,我跟你说啊,举办方邀请了去年全球冠军队StarML,我看过视频真的太帅了啊啊啊,竞速能达到时速300多公里,把专业赛车手都甩掉一大截。”
唐念低着头,听着她的喋喋不休又睡着了。
杨蓁蓁无能狂怒:“你这个女人,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你还能睡得?”
事实证明她确实能睡着,至少在掌声雷动的动员会现场仍睡得很熟,无视现场的沸腾和旁边杨蓁蓁激情高昂的尖叫声。
等她睡饱了,动员会也结束了,空旷的会场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
唐念打着哈欠揉揉眼睛:“结束了?”
“嗯,讲的真精彩。”
唐念哦了一声,明显没多大兴趣,她自己的项目都搞不出来,哪有空听这种催眠曲。
杨蓁蓁明显是上头了:“今年赛事有变化,除了初赛是线上模拟器提交代码外,华北赛区和全国赛区都是人机对抗赛,人机同一条赛道哎,想想就好激动好激动,到时候我要来现场看,就是不知道好不好买票。”
两人边聊边往外走着,等电梯时,刚好看到有工作人员带着几位穿赛车服的男人走过来。
杨蓁蓁小声说:“他们就是举办方邀请的赛车手,估计是来参加选拔的。这算业内第一次搞这种人机在物理赛道上的比赛,安全性未知,难度也未知,所以奖金设置就很丰厚了,在区域比赛中赢下智驾的个人会有10万奖金,而且是美金。”
唐念随耳一听,抬头扫过去,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某个讨厌的熟脸,而那个人也正好看到了她。
是胡铭。
shift.
刚睡足的好心情“啪”的一下就没了。
唐念面色凝重,拉起杨蓁蓁就要往相反方向走,来不及走远,人群中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呦,这不是我那位好妹妹嘛,看见哥哥怎么不叫人?”
杨蓁蓁回头看了一眼,是个男人,穿一身黑衣戴棒球帽,她问她:“这油腻男是在叫你吗?”
听不见,听不见。
唐念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瓜葛,拽着杨蓁蓁胳膊走得飞快,像是背后有狗在追。
两脚的肯定比不上四脚,还是被追上了,胡铭长腿一跨,挡在两个女孩前:“去哪啊,好妹妹。”
杨蓁蓁有些搞不清状况,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
这到底是认识还是搭讪啊?
唐念抬眼,瞥见男人胸前的铭牌【2B号】哦,不是……【213号】
高中能考上附中的都是区内排名靠前的学生,胡铭也不例外,只是他高中三年堕落的厉害,跟着网吧一群狐朋狗友打电竞,大学读到一半又辍学去玩赛车了。
这举办方真不挑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叫赛车手。
“好狗不挡道!”唐念不耐烦道。
胡铭冷哼了声,不咸不淡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目光停在她杨蓁蓁身上:“这你朋友?”
唐念没理他。
“她知道你把自己唯一的亲人丢医院不管不顾吗?”
杨蓁蓁一脸茫然:“……”
唐念翻了个白眼:“你要是真的闲的慌,出门右拐,花两块钱乘坐17路到终点站,那里有个化粪池,你爬进去尝尝咸淡。”
胡铭脸色一瞬间暗下来,脸黑的想杀人。
“噗~”杨蓁蓁差点没被憋死。
唐念可不管他脸是黑是白,拉着杨蓁蓁就要走,刚踏出去两步,胡铭又开口了。
“你不是想当我妈的女儿嘛,”许是被她的话气到,他轻叱一声,言语也变得犀利:“那我看你就嫁给我算了,正好我缺个女朋友,而你缺个妈管教。”
说她没教养?
不就是恶心人,谁不会了。
唐念微微勾唇,丝毫没有恼怒:“你是来参加比赛的?”
“是啊,怎么了?”
“真巧我也是。”
杨蓁蓁:“???”
咱不是来看热闹的吗?
她顿了顿,缓慢说道:“打个赌吧,区域赛你要是赢了我,我就嫁给你好了,输了,你去大悦城裸.奔三小时。”
杨蓁蓁:“!!!”
大悦城是京北最大的商业街了,地处繁华路段,经常有街头采访和小网红街拍,真要在那片裸奔,那可真要上社会新闻了,不文明要被打码的那种。
胡铭整张脸变成了猪肝色。
人类的本质是凑热闹。
听到这边有乐子,一群赛车手都围了过来。唐念不怯场,笑着站在人群中央,一开口就是老阴阳师了。
“不会吧?你不会是不敢吧?”
胡铭骑虎难下,可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他也拉不下脸面拒绝。
“比就比,到时候输了可别不认账!”
“放心吧。”
输了她肯定不认账。
_
离开会场,坐上回校的地铁,杨蓁蓁才问起:“刚才那人是谁啊?”
“他是我姑姑的继子,我高中时寄住在他家,他那会就看我不顺眼看了,经常找我麻烦。”
“哦,不过真没看出来,你骂人挺厉害。”
唐念笑笑:“也没有。”
杨蓁蓁一直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皮肤红润,一双大眼睛弯得像月牙,任谁看都是一个可爱甜美小姑娘,谁能想到几分钟前她还让人爬进化粪池尝尝咸淡。
人不可貌相,佩服。杨蓁蓁心道,忽然又想起来:“那你有把握赢他吗?”
唐念一愣,脸上闪过几秒迷茫的空白。
看她这神情,杨蓁蓁的瞳孔缓慢扩大:“你别告诉我,你没把握?”
实话说她就是想恶心恶心胡铭,至于怎么赢还真没想好,唐念咽了咽喉咙:“有七成吧。”
她大学毕业后在恒宇科技算法部干了近三年,做的就是自动驾驶方向的高精度定位,带她的老师是部门技术骨干,她就算再菜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一个比赛而已,难度应该不会很大……吧。
杨蓁蓁真佩服她的天真:“你算你再看不起那个2B号,他也是职业赛车手,肯定有实力,你没百分百的把握还敢夸下海口?怎么,真想嫁给他啊?”
唐念拿出随身携带的iPad,打开DeepRacer官网,一边看一边说:“你先把规则跟我讲一下。”
合着您老是一点没听,那到底是哪里来的骨气让人裸.奔。
她深呼一口气,给她讲解:“比赛分三场,初赛、区域赛、全国总决赛。初赛是通过线上仿真环境模拟并提交代码,评出12支优秀队伍登上赛车场赛道,咱们是华北赛区,从区域赛开始就是人机对抗赛了。”
唐念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赛场提供相同物理硬件的车辆,硬件不能更改,性能完全取决于算法,前五名参加全国总决赛,差不多就是这样。”
唐念大体明白了,连上手机热点在官网注册了账号,看着报名页陷入了深思:“蓁蓁,这比赛需要至少三人组队。”
“这我不管啊,我一个搞cv的不懂这个。”
唐念:“巧了,路径规划和实时定位正好需要你这样有cv基础的人才。”
杨蓁蓁不为所动:“你这话像极了中介骗我进厂。”
唐念轻轻拉住她衣角,一脸真诚说:“哎呀,就报一个嘛,就凑数,我保证你什么都不用干,绝对不浪费你时间,真的。”
两分钟后,杨蓁蓁妥协
萌妹卖萌,拒绝不了一点。
“可就算我加入,你也凑不齐人啊,还差一个呢。”
“没事,我来想办法。”
说是想办法,好几天过去,她也没找到什么好办法。
大师姐白天搞项目晚上熬论文,祝师兄又在创业关键时期,猴哥倒是不算特别忙,只是他现在的精力都集中在苏苏身上,估计也没空,她又不好意思让人家抽时间参加比赛。
唐念思前想后,开始思考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注册一个小号报名算了。
从卫生间出来,唐念往实验室走,这栋科研楼有年头了,实验室的木门老旧失修,打开时总会发出一声悠长的“吱——”
正值晌午,烈日阳光从门的缝隙挤出来,形成一段金色的光柱,有一双漆黑的皮鞋踩地。
唐念遽然驻下脚步。
她在一瞬间意识到这人是谁,心一提,脑子在困境里转得异常高效,转身拧开消防通道的门躲了进去。
是陈知礼,还好她躲得快。
要不然就面对面撞上了。
隔着一扇门,外面脚步声愈发清晰,不时有经过的学生问好,男人简单回应,声线透着磁质的润声,听着应该是没注意到他。
没多久,脚步声渐远,安静下来。
唐念长舒一口气,后背顺着门板滑下去,最近糟心事可太多了,比赛组不到队,项目没进展,临近期末课程也一团乱麻。
最让他窒息的当属陈知礼,她也不知道那天他是喝醉了,还是存心给她找不痛快,过后她也不敢去问,毕竟他是老板,她是个小小的研究僧,她惹不起只能躲着点走。
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后天就要开组会了,这次编个理由躲过去下次呢,她还要毕业,还要找他批论文,躲不过去啊,根本躲不过!
啊啊啊好烦。
她在楼梯间呆了有近十分钟,起身准备出去,忽然,楼梯上传过一阵细微的开门声。
唐念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往上看。
楼上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生穿了件宽松的卫衣,进门就把女生抵在门后,急迫地要去吻她。
楼梯间安静,密密匝匝的接吻声和衣服面料轻轻摩挲着,发出窸窣的动静。伴随着女生的低浅的娇嗔:“你有病吧?”
撞破接吻场景的唐念有些尴尬,而且这女声的声音好耳熟啊,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了。
听她撒娇,男生笑了,语调戏谑:“再亲一个。”
不过这个男声她很确定,是赵知聿。
上次想转组时碰到的大三生。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唐念退回去,原本想悄悄出去,结果不知何时,她这层消防通道的门从外面给反锁上了。
不是吧,哪个神经病锁的门!
她这动作不小心大了点,楼道声控灯忽然亮起,惊动了楼上亲热的情侣,男生冷声往楼下喊:“谁在那里?”
被发现了,唐念转身要逃,被男生三两步从楼上冲下来拦住去路。
她怂得彻底,贴着门双手举过头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我想出去,结果门锁了……”
话未说完她直接呆住了,因为她看到了男生身后衣衫不整的女生。
我去玩这么大吗?
这是楼道哎。
你们年轻人注意着点啊!
女生看到人,瞳孔倏然放大,慌不择路的开门跑了。
唐念咽了咽喉咙,表情有点不太自然:“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但也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克制一点啊,这里是公共场合啊,注意文明啊啊啊啊。”
怕她喊出声,赵知聿直接上手捂住了她嘴巴:“别出声。”
唐念挣扎着抬起头,用看变态的眼神看向他。
很好,被她的眼神骂了。
赵知聿小声说:“我解释。”
唐念:“@?&>:$%#@¥……”
赵知聿:“……”
没听懂,但应该是骂得很脏吧。
赵知聿:“我可以松开你,但你保证不乱叫,听懂了就眨眼。”
唐念迫于淫威,眨了眨眼。
赵知聿刚一松开她,唐念就急惶惶地远离他,脸上仍是一副鄙夷的神情。
“……”赵知聿:“能不能先收一收表情,太明显了。”
“你敢做不敢当啊,公共场合知不知道羞啊。”
“有什么好羞的,我女朋友。”赵知聿嘴角的笑消逝,语气里夹着一丝警告。
唐念嘟囔着:“女朋友也不能大庭广众又亲又摸的吧,我一会去邓老师那里告你的状,说你白日宣淫。”
赵知聿:“我又没报她研究生,你告诉她也没用。”
唐念再度震惊:“你没报她的研究生?”
赵知聿:“我不准备读研了。”
唐念无语了:“你不读你跟我抢什么?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行为吗,你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知聿唇角抽了抽:“所以邓老师是茅坑还是屎?”
唐念:“话糙理不糙。”
赵知聿:“但你这话也太糙了。”
“别转移话题,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浪费社会资源的保研生了,要读就好好读,占了名额却不去读什么意思啊,不知道我们为了一个名额累死累活大半年吗,结果就因为你们一句不想读了就被挤下来,可恶!”
赵知聿面无表情看着她。
“瞪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不想读还要和我争,你这行为就很变态。”
“是邓老师离职了。”赵知聿言简意赅。
“什么?”
“她去研究所工作了,就算没有我和你竞争,你也进不了她的课题组。”
“……”
好吧,唐念这下无话可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
“那……刚才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吗?”
赵知聿暼她一眼:“别八卦。”
“没八卦就是单纯好奇,女生身材不错,可惜眼睛不太行,还有你俩在这种地方也太那个危险了吧,也就是遇到我这种正直的人,要是遇到别人拍照发论坛上,直接让你俩火一把。”
赵知聿并不想谈及她的隐私,只告诫:“这件事保密,别出去乱说。”
唐念插兜倚着楼梯栏杆,微微扬着下巴:“帮你保密的话,我有什么好处?”
赵知聿眯了眯眼:“威胁我?”
“不是啊,主要是提醒你我这人道德低下,嘴巴还松,你真放心让我保密?”
明晃晃的威胁。
赵知聿都笑了:“你就直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事情是这样的,我想参加DeepRacer自动驾驶赛车中国联赛,现在还却个队友,你要不要跟我组队?”
赵知聿:“……”
你看我敢说不吗?
就这样,唐念终于在报名截止前成功找全队友,她趴在桌前,细白的指尖捏着报名表:“你说我们要取个什么样的队名能炸裂全场?”
赵知聿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随便。”
杨蓁蓁:“要不然就叫……炸裂队。”
赵知聿:“……”
赛方提供了传感器真实数据集和模拟环境,包括城市道路和竞速弯路两大赛道,参赛者可登录仿真环境,把自己的决策算法输入进去,模拟不同时段、不同路况、不同障碍情况下算法的性能和决策规划,择优提交算法。
“这比赛一天允许提交几次?”赵知聿收起手机,也开始认真起来。
“嘘。”唐念示意他小声点,毕竟这是图书馆,不能大声喧哗,她低着头在微信群聊里回他【大赛每日允许提交三次,并实时公布排行榜。】
赵知聿:【你为什么不去实验室,图书馆不能讨论,不能说话,限制太多了吧。】
唐念当然不能告诉他,她最近在躲人。
实验室里有大魔王啊。
呜呜呜。
她不敢去。
甜甜圈:【图书馆怎么了,阳光好,查资料也方便,你小点声就好了。】
赵知聿:【要不去我家?】
甜甜圈:【啊,你家?】
赵知聿:【图书馆不能说话,太不方便。】
甜甜圈:【你家在哪?】
赵知聿:【云水湾,离学校不远。】
甜甜圈:【住这么贵的房子,你不要命了?】
赵知聿:【不是我的,我哥买的,平时不过来,没人正好方便我们讨论,来不?】
甜甜圈:【也可以啊,明天吧。】
赵知聿:【行】
第二天杨蓁蓁要去约会,便让唐念一个人先过去。
到云水湾时,赵知聿在群里给她发了地址,6栋2单元,这个楼号眼熟,陈知礼是不是也住这来着。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正准备跑,下一秒就被赵知聿强势揪住后领,“干什么去?走这边。”
滴地一声刷卡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在他按下12楼时,唐念打退堂鼓的念头攀至巅峰。
“先不去了,放我下电梯。”
“怎么了?”
“我要、要去要上厕所。”
“马上到了,忍忍。”赵知聿说。
“不行,憋不住了,要尿裤子了,让我下去啊。”
“……”赵知聿不知道说什么了,看了眼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矿泉水瓶,欲言又止又欲言:“要实在不行的话,你就……”
“??你给我闭嘴吧!”
唐念有预感他要说什么变态话,赶紧打断他的施法,板着脸站在了角落。
可能是她想多了,12楼有两户,说不定只是邻居,毕竟赵知聿的哥哥应该是姓赵而不是姓陈,两人在学校也没见过有交集,所以不认识的几率比较大。
她是这么想的,可是当赵知聿按下1201的指纹锁时,她彻底傻了。
不会吧,还真是陈知礼家。
这tm到底是什么狗屎运!
她千躲万躲结果直接送上门白给啊!
这跟去老虎屁股上拔毛有什么区别!
“不是,你跟陈知礼什么关系?”
“哦,他就是我哥啊。”
“!!”唐念不信:“你别骗我,你俩明明都不是一个姓。”
“我跟我妈姓,他跟我爸姓啊。”
“……”
忘了这茬了。
QAQ。
她要是知道还会有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答应到赵知聿这孙子到他家里来的。
悔时已晚,因为防盗大门已经被赵知聿打开,唐念一个踉跄被他推进去,而他本人就这么关门走了。
走了。
走了?
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
赵知聿其实也有点心虚,他并不想干这种缺德事,还不是他妈的馊主意。
和他无关。
陈知礼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MacBook,一双长腿格外吸睛,室内浅灰色抛光砖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模模糊糊到倒影出男人的身影。
听到声音,陈知礼抬起头看过来,看到是她眼底闪过一丝微诧,旋即变得平静。
陈知礼知道她这几天在躲他,不仅不去实验室了,路上碰到他都要绕路好几公里。
唐念站在玄关处,尴尬到手足无措,进也不是,出也出不去,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那个,你、你、你一个人在家呢。”
陈知礼松弛地靠着椅背:“嗯,半个人在家怕吓死你。”
“……”
荔枝糖26
“喝点什么?”
陈知礼走到冰箱前打开, 回头问她。
唐念坐在沙发上,拘谨地挺直着后背,视线落过来一秒, 又很快移走:“都、都行。”
陈知礼给她拿了瓶果饮, 走过来递给她。
唐念:“谢谢。”
她拧开喝了一小口, 是荔枝味,很甜。
盖上瓶盖后转了转瓶身, 发现居然是她以前常喝的牌子, 连口味也是。
陈知礼坐回沙发,手指划着触控板,继续工作。
宽敞的室内, 忽然变得安静。
唐念莫名紧张,呼吸也缓,空气里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个人就像拼桌的陌生人, 保持着难以明说的尴尬。
“要不我还是……”
“你……”
两人同时开口,唐念立马偃旗息鼓:“你先说吧。”
陈知礼停下动作,看过来, 沉默观察她片刻,一针见血地点出:“最近两周, 你在躲我?”
“啊,没有啊。”
唐念攥紧手指,心慌的不行。
男人眼神幽深地静静看着她, 那眼神锐利异常,甚至更具侵占欲。
“我没躲你, 我只是最近报了DeepRacer的比赛, 所以一直在图书馆和队友商量算法策略,不是故意没去实验室的。”
为了让自己言论听起来更具说服力, 唐念扬起脸与他对视,眼皮都不眨一下。
对视片刻,陈知礼微微勾唇,眉眼被阴影覆盖,淡淡道:“这样啊。”
唐念点点头:”这个比赛挺出名的,已经有好几百支队伍报名了,最后只有十支队伍能进区域赛。原本我们是在图书馆商量的,但因为不能大声说话,赵知聿才说这里没人邀请我过来一起讨论,我不知道你在家,要是打扰了,我这就走。”
“不打扰,你写你的就行。”陈知礼道。
唐念的屁股都离开沙发了,听他这么说只能坐了回去。
走也走不了,坐这又浑身难受。
这也太煎熬了。
赵知聿你坏事做尽,最好少走夜路。
她脑子里的小人都快抓狂了,表面还得淡定地拿出笔电,装模作样地写代码,眼睛盯着屏幕,余光却忍不住地往旁边瞟过去。
陈知礼在审阅论文,他是某会审稿人。
唐念猜测这篇论文一定不怎么样,因为自从他打开这篇论文眉头就一直皱着。
熬到最后,果不其然给了reject,一篇论文共有五位审稿人,前面已经有两位给了reject,他是最后一位,这也意味着这篇论文不会通过。
陈知礼看得眼睛疼,摘下眼镜捏着鼻梁放松。
这篇论文真的太水了,比祺贵人被打死那天的雨还要滂沱,没有一点创新,只换了参数把实验照搬了一遍,这种学术垃圾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一点用。
唐念收回余光,默默写代码,她刚刚瞄到了,那篇论文的通讯作者是他们学院老师,一般来说审稿人是不会毙掉熟人论文的,这么不通人情,她已经开始为自己将来的小论文担忧了。
她走了会神,直到身后靠过来一句温热的躯体,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唐念身体一僵。
因为突然的靠近,她整个背脊几乎贴到他的胸膛,但他本人完全没意识到这姿势有多暧昧,注意力仍在她的电脑上:“代码写完了?”
唐念:“啊,还还还……还没。”
陈知礼:“那有方案了吗?”
唐念:“方案是有的。”
陈知礼:“要我帮忙看一下吗?”
不是吧。
难道是被论文发的大水冲昏了头,开始对应用比赛感兴趣了?
大神的腿,不抱白不抱。
唐念清理了一下仿真环境的页面,把屏幕往他身边倾斜一下。
这种自动驾驶比赛的算法一般主要关注三个方向,传感器数的据处理、图像识别与处理还有路径规划与决策。
“我刚写了一版代码,路径规划算法部分用的是D算法,可以启发式指导,根据障碍物信息动态规划路径,我想在里面拥加入曲线拟合来确保车辆轨迹平滑,防止过度剧烈转弯,保证安全。”
陈知礼没点评她的代码,从一旁抽了张A4纸,拿签字笔在纸上画了坐标轴和几个公式。唐念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笔一合,讲完了。
唐念茫然:“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陈知礼毫不意外,身子往后一仰,看着她拿起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你拿反了。”
“哦,”唐念把纸调转180度,还是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你刚刚说的是公式吗?”
“还不算笨,知道是公式,”面对她满眼清澈的愚蠢,陈知礼将视线重新落到那张纸上,又从头给她讲了一遍:“轨迹规划本质上来讲就是一个多目标的数学优化问题。”
原来是数学。
数学这个东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听懂的。
虽然内容她没听懂,但结论懂了,这玩意儿能优化路径和车辆速度。
唐念写的代码都是基于机器学习算法的,这也符合她的专业,让算法自适应学习以应对不同状况,如果效果不理想就换参,再不行就换算法,业界俗称调参侠。
陈知礼说:“你不能太依赖机器学习,这东西是个黑盒,很多工作原理和决策过程都难以解释,只是通过大量数据训练出的一种接近正确答案的工具,科学只能“逼近”真理,只有数学本身就是真理。”
这话说得,只能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数学确实是真理,但也是一门高度抽象化的学科,它对天赋要求极高,总而言之,是数学选择了它的追随者,而不是有人选择追随数学。
当然这对数学宠儿、高一IMO满分、自称“数学一般”陈同学来说,显然无法理解她为什么看不懂他解释了两遍的公式。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好吧,数学也不差的,当年高考数学142呢。
她不认输的拗劲儿上来了,趴在桌边,下巴垫在电脑上,握着笔尖凝眉细思。
她高中时也这样,喜欢窝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间,做题时投入又认真,一张卷子做下来连姿势都不换,经常写完后才脖子酸腿麻,撒着娇让他揉腿。
陈知礼注视她的侧脸,她长相和过去没多大变化,干净的皮肤,挺翘的鼻头,细长的黑发如瀑般从肩头垂落,搭在她白皙的肌肤,只是这么看着,内心那根弦忽然拨动一下。
“唐念。”他忽道。
认真起来的唐念完全没杂念,正低头演算:“嗯?”
“那天我喝醉了,抱歉。”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唐念手指一顿,刻意压下去的记忆无声翻滚,眼睫轻颤,压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我知道。”
“没关系啊,你不用抱歉的。”
“我也没当真。”
“……”
陈知礼是个激进的人。
做数学题从来不屑常规方法,他喜欢另辟蹊径,险中求胜,有一成把握也敢写下解字,但她不是数学题,关于她,他不想冒一丝的风险。
还不是时候,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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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相信他是喝醉了胡说的?”
“不信能怎么办,他这么说就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尴尬,我当然不能拆台。”
杨蓁蓁顿顿喝了两口奶茶,嚼着椰肉:“那你还喜欢他吗?”
唐念沉默下来。
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喜欢她也不敢,他们差距已经太大了,这么些年她一事无成,庸碌度日,早已磨平当年的热情和棱角,也不是他喜欢的样子了。
杨蓁蓁打量着她的表情,喜欢这件事是藏不住的,很明显她没放下:“懂了,我建议你立刻马上去摊牌,他这种长相身材加实力,业界打着灯笼都难找,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唐念垂着眼,顿了顿:“但我觉得……”
“觉得什么?”
“这些年我们都变了很多,他根本就不了解现在的我,就算他是有一点想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很大可能是怀念以前,还对以前的事念念不忘,真要在一起不合适又分开,处境会更尴尬,现在这样相处挺好的。”
“不是,你想这么多干什么?”杨蓁蓁觉得她心态不对:“你要知道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新鲜感只能持续80天,不管最后能不能在一起,你要做的是先榨取他的剩余价值,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唐念眼睫动了动:“你的意思是?”
“你先这样跟他说,”杨蓁蓁深思三秒,神秘兮兮凑过来:“大佬带我一篇SCI看看实力,括号,二作杨蓁蓁,括起来。”
“……”
你的算盘珠子快蹦我脸上了。
“呦,两位学姐在这呢~”
正巧赵知聿端着餐盘走过来。
唐念对他那天出卖自己的行为非常不耻,端着盘子与他拉开距离:“离我远点,我不想和你说话。”
“你不会还在生气吧,上次的事真不赖我,主要是我妈,说我哥年纪大了还没女朋友,只要帮领个女生回家,就给我买肯德基脆咔滋蒜香盐酥鸡爆柠餐。”
唐念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个遍:“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是为了一点利益抛弃朋友的人,我当场就义正言辞地拒绝她了。”
“那你吃的什么?”
“肯德基啊。”
“滚!”
两人加一起八百个心眼子,没一个往比赛上使劲就算了,还净说些风凉话。
唐念眼看是指望不上他俩了。
第二天,她去图书馆挑了几本多目标规划和数学优化方面的书籍。
她的算法遇到了瓶颈,调了好久的参数值也达不到预期效果,不如从数学中找点灵感,但是说实话数学方面的书真不是那么好学的。
什么帕累托前沿、效用函数、权衡解,目标函数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MATLAB得出的图像比天上星星分布还散乱。
她看了一个晚上,精神几近崩溃,往桌前一趴,算了放弃吧。
人类和动物最基本的差别是人类会制造并使用工具,机器学习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摒弃复杂的底层逻辑,让机器自主学习并处理问题,既然如此她又何苦为难自己,数学这东西只有陈知礼这种变态才能看懂好吧。
“你在看多目标规划啊?”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唐念思绪打断,她抬头,看到成帅插兜走了过来。
他穿了成套黑西装三件套,头发往后梳,露出锃亮的脑门,看着像卖保险的。
唐念深谙实验室生存法则,对付成帅这种全身上下只剩自信心的男人,最好不要讲话,不然你说什么他都以为是在勾引他。
唐念默不作声回头继续看书。
“帕雷托的多目标规划啊,这个简单,只要找到其中切分点,分成单个目标来算就行。”
唐念不做声,静静演算。
成帅“啧”了声,用手指揩了下她的草稿纸:“小笨蛋,你这个约束条件算错了。”
唐念打了个激灵。
铺面而来的油腻感是怎么回事。
见她仍不搭腔,成帅有点没面子了:“我说……你不会是以为我还对你有意思吧,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长情,放心吧我早就对你没想法了,不过出于……”
唐念坐着转椅滑过来:“你刚说什么?”
成帅心道她果然还是对我有意思,故作高冷吸引注意力的小把戏真是拙劣。他插着兜,勾了勾唇:“我早就对你没意思了……”
“前一句。”
“真没想到我在你心里……”
“停,”唐念抬手,漂亮的眉眼泛着冷意:“你不在。”
“……”
接下去的一周,唐念把多目标规划的基础模型大体了解了一遍,还是没法看懂那天陈知礼随手写的几行公式。
她转手打开了【谁偷了我的富二代人生】群。
这是她为了比赛临时建的群聊,大家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凭啥就她在脱贫和脱单中选择了脱发,不公平,要秃大家一起秃。
甜甜圈:【[图片]】
甜甜圈:【大家来研究一下这个吧。】
杨蓁蓁:【翻译题啊,我强项,这是阿拉伯语还是希腊语?】
甜甜圈:【这是数学公式】
杨蓁蓁:【抱歉打扰了】
杨蓁蓁:【杨蓁蓁已退出群聊】
甜甜圈:【……】
甜甜圈:【@赵知聿 姓赵的那孙子,别潜了,能不能让你哥用人类语言解释一下这个公式,不然让我琢磨到猴年马月?】
五秒后。
赵知聿:【“赵知聿”邀请“czl”加入了群聊】
赵知聿:【@czl 我们队长让你说人话】
甜甜圈:【……】
赵知聿:【@czl 她还叫我们孙子】
唐念:“???”
卧槽,你小子想让我死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想我一生光明磊落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害人之心为何要遭遇这种人生坎坷……
czl:【过来细说】
唐念:“……”
唐念瑟瑟发抖,真的是过来细说,而不是过来挨打吗?
荔枝糖27
陈知礼这阵子没来学校, 一直在出差谈合作,来回奔波,直到今天回来又马不停蹄被院长叫去开会, 确实很长一段没时间关注她这个比赛。
其实他以为她能看懂的, 看来高估她了。
唐念在收到这条消息后没有马上去601办公室, 而是等中午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都去吃饭的时候才偷偷溜出来,开始……
(四下张望)(抱头前进)(贴墙)(猫腰)(狗狗祟祟)(阴暗地蠕动)……
“唐念?”
唐念心里一咯噔, 强装镇定地转身, 看到猴哥半路折回来:“侯师兄,怎么了?”
“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被你吓的!
唐念捂紧肚子:“肚子疼,正想去厕所。”
猴哥指了指相反方向:“厕所在那边啊。”
唐念:“疼得方向感都不好了, 我这就过去。”
猴哥:“……”
猴哥盯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601,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最近跟陈老板来往密切啊, 你俩该不会有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本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请组织明鉴!”
猴哥眯着眼,老神在在的, 也不知道信了没,走进实验室,拿出自己的“你不对劲!”搪瓷缸, 喝了两口,端着走了。
等他走远, 唐念舒口气, 再度折返回601,敲了敲门进去。
陈知礼在电脑前工作。
唐念关好门, 捏着那张天书公式走过去,瞄了一眼,他竟然破天荒在写代码。
唐念不动声色站在旁边看了会。
他估计很久没写了,不太熟练,写得也慢。
运行后,电脑滚动的控制台卡了下,飘出一个红叉。
哦吼,报错了。
看来IMO满分的天才也不是全能,当年纵横CodeRank的榜一大佬怎么这么拉了。
唐念幸灾乐祸道:“第117行,语法错误,实例调用后忘记加冒号了。”
陈知礼看她一眼,半信半疑地在117行后加上“:”,如她所言,代码还真跑起来了。
“怎么样,厉害吧?”
陈知礼忍住笑意:“挺厉害。”
多夸夸,这是我应得的。
唐念得意洋洋地挑着眉梢,尾巴都要翘起来了:“那是,我可是拿过ACM金牌的人。”
唐念其实很聪明,尤其是写代码,逻辑缜密,思维活跃,但不擅长数学也是真的。
高中时还能凭着努力和规律性刷题次次考到120+。如今,当陈知礼讲到第三个最优集解的拆分时,她已经开始犯困了,也终于理解了高中数学课上学渣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睡觉,因为是真的……很催眠。
她都这么困了,大魔王却毫不怜香惜玉地推了她一把,用手指骨节敲着桌面:“醒醒。”
唐念一瞬间惊醒,困得脑子都混沌了,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叹道:“真的没有更简单一点的讲法了吗?”
陈知礼:“这还不够简单,难道要我从1+1开始教你?”
唐念对着手指头:“要是不麻烦的话,我也可以听一听……”
陈知礼都笑了:“唐念,你是小学生吗?”
唐念委屈。
她也想一听就懂啊。
谁想跟个傻子似的,对着一堆字母大眼瞪小眼。
明明高中数学没有这么难啊。
怎么越来越抽象啊!
陈知礼看着她眼中懵懂又求知的光芒。
默了三秒钟。
大手一挥,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撕下来给她。
[周一早八、周三晚七,数院117 ]
唐念眼睛一亮:“这是……武林秘籍?”
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练就绝世神功,顿悟数学真理。
但大魔王冷酷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不,这是本科课程。”
唐念:“……”
“给老子去重修!”
“……”
就这样,某唐姓研究生被打发去旁听本科课程,说起来这应该是件很丢人的事,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战争的号角已经打响,她必须严阵以待才能赢下战争。
这门课是《优化理论与决策分析》,上课的是数院一位外教老头,穿着西装马甲,拄着手杖,是位非常有生活情调的英国绅士,操着一口醇正的英伦腔,把数学这门学科讲述的风趣又幽默。
“数学其实是一门语言,就像我的英文,大家的汉语一样,他有自己的规则,或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门语言过于晦涩难懂,但其实只要掌握其中的规律,全世界的语言都是共通的。”
老教授笑了笑:“课程结束后我给大家出一道题,解答出来就证明这节课听懂了。”
题目是一个复杂的供应链网络设计和优化问题,一般使用整数规划、混合整数线性规划、非线性规划等来计算最小成本。但因为约束条件很多,算法的选择和参数调优也有一定难度。
杨蓁蓁觉得她快魔怔了,连吃饭都在捧着一本数学书,这跟在马桶上煮火锅有什么区别?
在杨蓁蓁心里,数学和音乐向来是凡人不可踏足的学科,是她找男朋友都要退避三舍的神圣领域。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杨蓁蓁嗦着土豆粉:“咸鱼美少女为何废寝忘食学数学,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我懂了,我明白了,只要用t-SNE保留最小成对距离或局部相似性,不用高斯分布,这样才能使模型更稳健,也就是说要在加速探索过程就可以直接避免重复。”
杨蓁蓁:“汝闻人言否?”
“真的非常感谢,我亲爱的蓁蓁,等我完成这项伟大的史作,我会把你写在致谢里。”
她饭也没吃,提着裙角,学着迪士尼公主的步伐蹦蹦跳跳地抱着书走了。
杨蓁蓁:“……”
完了完了,这不会是把自己的精神状态都给献祭出去了吧。
她兴奋地跑回实验楼去找陈知礼,可惜他没在,她只好在微信上发消息。
甜甜圈:【我懂了,我把算法优化过了,探索过程确实比以前更快更平滑,但还有个小问题,求指导。】
二十分钟过去,陈知礼迟迟未回。
唐念心急,怎么不回啊,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一急就容易胡说八道。
甜甜圈:【为什么不回消息?】
甜甜圈:【去约会了?】
甜甜圈:【分享文章[冷暴力比暴力更具杀伤力,等同于精神虐待,是造成心理扭曲的主要因素之一……]】[1]
半小时还是未回。
甜甜圈:【删好友了】
过了会儿,又不死心地拿过手机。
甜甜圈:【扣1取消删好友操作】
对面一直等三小时后才回复。
czl:【1】
czl:【刚下飞机,一会说】
czl:【乖】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唐念都趴在床上等睡觉了,她把头埋在被子里,手机屏幕亮起的光照亮她素净的小脸。
她抿着唇,盯着陈知礼回复的这个“乖”字,越看越上头,越看越暧昧的不行,直至脸颊都不自觉红了。
她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翻去。
杨蓁蓁洗漱完回房,看着隔壁床上蠕动的大毛毛虫,不禁感慨:“你这是……终于变异了?”
唐念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才没有。”
杨蓁蓁望着她这白里透红,春意荡漾的小脸蛋:“哦,原来是恋爱脑犯了啊,建议去看两部碎尸案哦。”
“……”
实话说,唐念真爬起来去看了。
看完神清气爽,两眼囧囧有神。
一晚上没睡着。
也冷静多了。
陈知礼是三天后回来的,刚回来就把唐念叫去了云水湾。
她还有点没懂讨论算法为什么要去他家,反应过来的时候,陈知礼已经进门脱了外衣,换上鞋,“啪嗒”扔出一双37码的女士拖鞋,新的,牌标都没摘。
屋里比她上次来的时候乱了些,小苏没电关机了,沙发旁放着半箱方便面,茶几上有一箱农夫山泉,地上都是凌乱的草稿纸,看着像是有客人来过,还没来得及整理。
陈知礼过去把泡面收拾了,沙发上的抱枕也拿掉,招呼她随便坐。
当然她也不敢太随便,抱着电脑拘谨地打开MATLAB,上周他根据公式模拟了好几次,效果确实比以前好多了,但有个地方不是很稳定,波动很大,可能是某方面没有考虑全。
此时,陈知礼把草纸收拾完,拿起打火机跟她说:“你先写着,我出去抽根烟。”
啊,他抽烟吗?
她没见过,以为他不抽烟,只吃巧克力棒呢。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当然有事他也不会告诉她,毕竟她只是个过来问数学题的,不该多问的不会问。
唐念点点头,没说话。
阳台外没有开灯,陈知礼走进去,拉上了玻璃门,靠着防护栏,点了一支烟,火光晕过男人深邃的眉眼。
外套在他进门时就脱掉了,他只单穿了件黑色羊绒毛衫。他骨相优越,越是这种晦暗不明的环境下,越能衬出五官立体,喉结明显。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底带着青黑,估计是刚下飞机,没怎么休息好。
唐念心里涌上一点愧疚,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占用了他的时间,如果她不来的话,他本来应该能回家就好好休息一下的。
捕捉到她的视线,男人隔着玻璃门望过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有一瞬间,唐念感觉自己被森林里的野兽盯上了,脊背生寒,凉意彻骨。
唐念慌乱地低下头,开始写代码。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两下门。
唐念看了眼阳台。陈知礼没动,黑暗中只见腥火明灭,估计是没听见。
她站起来去开门。
门一开,是一个美女。
还是个熟人美女。
韩琦教授团队的女医生,李瑜京。
她穿着一身高定紧身旗袍,腿上裹着黑丝,脚踩八厘米高跟,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果篮,这打扮莫名像是迎宾的礼仪小姐。
“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哎,你……”看到是她,女人脸上笑容转为惊讶:“怎么是你?陈老师的那个研究生?”
唐念微笑:“你好啊,李医生。”
李瑜京上下打量着她:“不是吧,你居然能住云水湾?”
唐念不想细思她大晚上穿紧身旗袍配黑丝敲邻居家房门的企图,但她这句话显然令她非常不爽。
怎么,她不能住这?瞧不起谁呢。
唐念面不改色发动胡说八道技能:“平时不住这,收了一下午租子有点累,找个没租客的进来休息会儿。”
李瑜京表情僵了僵:“这样啊,你是房东吗?”
唐念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抱臂倚着门,一副就是这户业主的坦然姿态。
李瑜京视线越过她往屋里张望,扫了一圈:“我能进去坐坐吗?”
唐念皮笑肉不笑地保持着礼貌性微笑,伸长胳膊掌着门框,遮住她的视线:“抱歉,不太方便。”
“呃……那,那我就不打扰了,这个果篮你收下,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多多指教。”
唐念笑着接下。
关门后,陈知礼从阳台走进来,估计是听到门口有声音,便问:“谁来了?”
“隔壁新搬来的邻居,送了个果篮。”
她说谎时会不自然地眨眼。
一不小心装了个逼,希望没被发现。
陈知礼“嗯”了声,没在意这回事。
唐念把果篮放到厨房,回来后看着他明显低落的神情,察觉到他是真的很不对劲,犹豫几秒,开口:“你是心情不好吗?”
陈知礼“嗯”了声,倒是没有隐瞒她:“杨老师住院了,昨天做的心脏搭桥手术,我也是刚从医院回来。”
唐念愣了下,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虽说杨院士只是她名义上的导师,和她不算熟,但却是陈知礼实实在在的恩师,出国这几年更是如师如父,不仅指导他的学业,生活肯定也关照有加,在他心里一定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唐念上班这几年也跟过一位老师学习,以己度人,她也是能理解他为何心情低落的。
“手术成功吗?”
“不清楚,还在重症监护室没脱险。”
“哦。”唐念认真道:“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
陈知礼弯腰从茶几上捞出一瓶农夫山泉,拧开盖子猛灌了半瓶:“不说这个了,你的算法优化部分写完了?”
“嗯,写完了。”
唐念跑回沙发旁拿过自己的电脑,“我还写了两版,第一版稳定但性能不高,第二版性能更高但不是很稳定,我想用第二版,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解错了,你帮我看一下?”
陈知礼没看屏幕,反是一直在盯着她的脸。
唐念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沾到东西啊:“怎么了?”
陈知礼没动,镜片下的眼眸深邃狭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赢比赛?”
以重逢后他对她的了解,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上进的主,只想缩在自己一亩三分地,清闲地摸鱼,而这段时间她实在太积极,积极到连自己都被她push着改算法。
恍然间他还以为看到了高中时那个热情又充满活力的少女,抱着他的编程书,一脸认真地问他堆排序怎么写。
唐念垂下眼,声音弱弱的:“因为我跟一个讨厌的人打赌了。”
她一时上头,中枢神经失灵,三叉神经控制了大脑,呈口舌之快立下这个男默女泪的赌,没办法,自己挖的坑含泪也要填上。
“赌什么了?”
唐念偷偷暼他一眼,心虚地垂头:“输了嫁给他……赢了让他去裸.奔……”
“……”
陈知礼无语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还以为她终于开窍,知道好学了。
结果……就这?
唐念:“……”
完了完了,这是要骂人的节奏。
唐念缩着脖子,做好了被骂到狗血淋头的准备,意料之外,大魔王没有大发雷霆,也没骂人,只是轻微叹了口气,细碎的呼吸从头顶落下,似是无奈。
“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
荔枝糖28
元旦这天。
京北下了好大一场雪, 整个世界铺上一层银色,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一大清早,赵淑兰就给陈知礼打电话, 叫他不要忘记晚上回老宅吃饭。陈知礼答应着, 下午六点钟忙完工作, 开车往回赶。
陈家老宅是座古朴的京式四合院,地处京北的市中心, 二环内限高, 远离了高楼大厦,环境更清幽僻静。
陈爷爷在他初中就过世了,家里只剩奶奶, 老人家喜欢热闹,逢年过年就招呼一大家子来聚聚。
虽说是家宴,级别可不低, 主厨请的是春华楼的大厨,专做江浙菜系,蔬菜海鲜都是空运来的, 数十人的团队从大清早就忙活着这顿晚餐,几乎堪称国宴级别了。
陈知礼进门就听到院内沸反盈天, 小叔家的两个崽子拿着玩具枪满院乱跑,他在院里喊了两声:“跑慢点。”,被两个小鬼追着要红包。
给完红包站在玄关处, 陈知礼就看到客厅正中心的老人,一身喜庆的唐装, 花白发丝一丝不苟盘至发顶, 面容和蔼。
她旁边坐了个女人,两条细白的腿并拢得规规矩矩, 正对着说明书安装一个电子设备。
陈知礼走进来:“奶奶。”
陈奶奶抬头:“呦,阿礼回来啦,快过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女人闻声站起来,一身端庄优雅的湖绿色旗袍,看到他也丝毫不惊讶,笑容明媚端庄:“陈老师,好久不见。”
李瑜京。
陈知礼虽心里诧异李瑜京为何在此,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李医生。”
陈奶奶诧异地看着两人:“你俩这是认识?”
李瑜京笑着坐到陈奶奶身边,薄肩舒展地靠过去,姿势亲昵:“陈老师跟我们医院有合作,见过一面,印象很深刻。”
陈奶奶恍然明白:“哦哦,他和老韩搞得那个啊?”
“就是那个,陈老师太优秀了,年纪轻轻就能带领这么厉害的团队,我可真是自愧不如,一定是奶奶教导的好。”
“哈哈哈哈,”老太太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直说女娃娃说话就是会讨人喜欢:“熟人好啊,熟人也省的我啰嗦了,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平时多交流交流。”
李瑜京腼腆地点头应着。
陈知礼打过招呼,就去厨房打下手了。
赵淑兰也在厨房,她在外面插不上话,索性过来跟厨师学摆盘。
陈知礼进去时她正在雕胡萝卜,也不知道刻了个牛还是驴。
“妈,李瑜京怎么会在我们家?”
赵淑兰抬起脸,语气多少是有点怨气的:“你奶奶刚认的宝贝孙媳妇呗。”
“孙媳妇?”
“对啊,你太奶奶传下来的镯子都给她了。”
老太太祖上满清贵族出身,御医世家,真正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向来看不上赵淑兰,当初过门时就嫌她粗俗无礼,传媳的錾刻古镯也没给她,如今送给李瑜京,足见是深得老太太欢心了。
陈知礼有点无语:“你说的这个孙媳妇的‘孙’,不会是我吧?”
赵淑兰转过身来,擦擦手,看热闹似的:“不然还有谁,老太太就两个成年的孙子,我们阿聿姓赵,你觉得她会把镯子给外姓孙媳?”
“阿聿没来?”
“没有啊,他陪你外婆过元旦去了。”
陈知礼和赵知聿两人一随父姓一随母姓是出生前就定好的,只是老太太古板守旧,听说这事后死活不同意,大闹了一场。
当然赵淑兰也不是个软柿子,没出月子就跑来跟老太太叫板,要不离婚要不阿聿跟她姓。
陈家重脸面,不想把事情闹大,老太太只好忍气吞声,自从这件事后婆媳关系一直不太好,阿聿自小也在老太太这受过不少冷眼,从小跟外婆一家子更亲,所以今天的家宴也就没来,去外婆家了。
陈知礼皱了皱眉:“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淑兰耸耸肩:“我也是刚知道的,你自己去搞定那个犟老太哦,别指望我哦。”
陈知礼:“……”
厨师把最后一份排骨汤端上来,晚宴开始,一家人围坐了一桌,老太太坐主位,众人等老太太讲完致词才开始动筷。
李瑜京坐在老太太旁边,再往左是陈知礼,这位置也是老太太钦定的,老太太笑着看向李瑜京:“小京啊,多吃点,当自己家就行。”
“谢谢奶奶。”李瑜京甜甜地笑。
又对陈知礼说:“阿礼啊,你多照顾照顾小京,她毕竟是客人。”
陈知礼还未出声,反是一旁的赵淑兰笑了,一开口就老阴阳师了:“这话说的,到底是拿她当自家人还是不拿她当自家人啊,不知道别人家吃饭是不是也这么难区分桌面上的是不是自家人。”
话音落下,老太太脸色拉下来了。
陈得进从桌下踢了赵淑兰一脚,她这才不情不愿地闭嘴吃菜。
李瑜京抿唇笑了笑:“没关系的,大家不用管我,我早就把这当自己家了。”
赵淑兰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倒是很好意思。
老太太喝了口汤,抬眼说道:“今天都没外人,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们四惠堂传承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历经战乱纷飞,救过无数人性命。”
“我今年七十又二,把你们哥三养育成人,下面还有七八个孙辈,却无一成才,这就算了,你们不喜欢学医我不能强求。幸好遇到了小京,天资聪慧、勤勉好学,她是我看好的传人,也是我百年后四惠堂的继承人,你们有异议吗?”
席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人敢说话,大家相当默契地吃饭喝汤,眼皮子都不敢抬。
陈们两代有人从政有人从商,手上财权无数,对于一家中医馆的所属实在都不感兴趣,老太太喜欢谁,给了就是了。
当然这并不是老太太真正目的,虽说叔侄几个瞧不上眼,但四惠堂毕竟不是小产业,在京内极负盛名,如今已经有一百多家连锁,老太太既不能让它后继无人,也不愿意拱手送外人。
“阿礼啊,你过完年也有三十了吧。”
被cue的陈知礼抬眼:“二十九。”
“差不多了,三十而立,男人要先成家再立业,你也别总忙工作,平时和小京聊聊,发展发展。”
这话意味就很明显了,孙辈不成器,就挑孙媳做传承人。
陈知礼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半晌,他放下碗筷:“奶奶,我不能答应您。”
老太太嘴唇颤了下,她这才刚开个头就有人要忤逆,气的把拐杖攥得直响:“你说什么?”
“您喜欢她,想培养她,继承您的医馆这无可厚非,但我和李医生只见过一面,没有感情。”
“所以我让你们多接触接触,培养感情。”
“感情并不是培养就能产生的,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
这顿鸿门宴过后,老太太发了好大的火,把陈父叫到书房劈头盖脸教训一顿。
赵淑兰倒是心情舒畅,嗑着瓜子坐沙发上看热闹,等陈父铁青着脸走出来,有模有样地学起老太太的口气。
“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和你一个德行,没点规矩,小京温柔端庄,要模样有模样要学历有学历,多好的女孩子他都看不上,他要是敢和你一样往家里领不三不四的女人我打断你爷俩的腿!”
陈得进瞪她:“还笑,一会连你一起骂。”
赵淑兰敛起得意忘形的笑容:“老太太要是来骂我,那我可不忍着啊,这大过年的我都没去陪我妈吃饭,来老家陪她。她不乐意,我还不乐意了呢。”
陈得进降不住她,也不费口舌了,扫了一圈:“阿礼呢?”
赵淑兰抓一把瓜子:“去送那位李小姐了。”
陈得进:“不是我说你,阿礼不乐意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添油加醋,人小京哪里惹到你了?”
“没惹到我啊,我对李小姐没意见,就是看不爽老太太的作风,大清都亡多少年了,还拿自己当贵族,搞包办婚姻那套呢,要我说,你们陈家就是迂腐做作,实在不行让阿礼改名跟我姓得了,我们赵家没这种规矩。”
那俩儿子不就一个姓陈的都没有了。
陈父黑脸:“……你休想。”
陈知礼出门去送李瑜京,出了老宅的大门,外面是条很长的巷子。
夜风很大,把女人精致的盘发都被刮乱了,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还是被寒气冻得有些发抖,她想往旁边靠过去点取暖,却被陈知礼不动声色躲开。
他率先出口:“今天的事很抱歉。”
李瑜京倒是一愣:“怎么突然道歉了?”
“我奶奶这人很固执,若我不把话说明白,她还会继续撮合你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堪的,等明天你可以跟奶奶说是你没看上我。”
他坦诚又礼貌地拿捏着人情世故,让这段道歉听着妥帖又周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但拒绝的意味也相当明显。
李瑜京低眉笑了:“是因为那位姓唐的女生吗?”
“是。”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果然是她,其实第一次见你们就觉得你对他不一般,所以你们是已经在一起啦?”
“没有,还在追。”
“还没追到就这么急着拒绝我啊,像你这么专情的男生可真是不少见了哈哈。”她轻笑着摇了摇头,眼中艳羡溢于言表。
等陈知礼把人送出门,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小路两侧路灯昏暗,雪花在光影中飞扬。
李瑜京似是忽然想起来:“对了,我听奶奶说你住在云水湾的6-2-1201?”
陈知礼偏头:“嗯,怎么?”
“我就住隔壁,那天本想去跟你打个招呼的,不巧没看到你,反而看见了唐同学,她居然跟我说她是房主,是来收房租的。”
陈知礼想起上次邻居送果篮的事,忽然笑了:“嗯,她是有点皮。”
她这话有点告状的意思,但男人非但没有怪罪,还用一句话把两人圈成一个小整体,而把她排除在外,人精李瑜京怎么会听不懂。
她只得用笑掩饰过去:“原来是开玩笑,她很可爱,和这样的女孩相处一定也很开心,难怪能让摘下你这朵高岭之花。”
陈知礼望了眼漫天白雪的天幕,呼出一团白气:“我不是高岭之花,她也不需要摘。”
他只怕自己送上门她都不愿意要。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刻苦铭心的感情,在那段青涩的时光里,他已经把最热恋的感情都给了她,往后轻舟已过,再也无人及她。
李瑜京离开后,陈知礼仍站在路口,雪越下越大,纷纷扰扰,男人半边的衣领都成了白色,直往衣领里钻。
他握着手机,低头看着那串熟悉电话号码,指尖在号码上方悬了片刻,按出绿色的拨出键。
电话打过来时唐念正在医院办理住院手续。
她本来是不想再管唐银婉与胡家父子的烂摊子,但邻居打电话给她说唐银婉在家拧煤气自.杀。
真是服了。
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赶到胡家时,救护车已停在楼下。救护车的鸣笛刺耳又尖锐,像是一道划破夜空的催命符,时刻提醒着人们与鬼神赛跑。
护士在楼下高声呼喊:“病人家属呢,哪位是病人家属?”
“……”
热心的邻居大姨拉着她的手挤进去:“家属在这里,快,阿念一起上车吧。”
“……”
就这样,她被推着上了救护车。
医院急诊大厅永远熙攘,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
唐银婉吸入气体不多,没多久就抢救过来更严重的还是她的腿,腿骨错位加软骨损伤,已经拖了太久,再不动手术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唐念站在住院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她回忆起起幼时,唐银婉是她爸爸唯一的妹妹,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就常常把她扔给她照顾。
那时唐银婉也不过是个高中生,她有时会带着她去市里一家书店,她在那看书,她看在旁边看绘本。
夕阳的光落下来,打在她洁白的衬衫,是那样纯净的颜色,让她忽然想起吴雨霏的歌词《人非草木》。
“为那春色般眼神,愿意比枯草敏感。”
唐念最终还是心软了,签署了手术同意书。
幸好这学期的助学金到账了,陈知礼又向来大方,实验室每个月给的补助也很高,外加上次的出差补贴,七凑八凑算是交上了手术费。
电话在这时打进来。
唐念握着手机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滑开接听。
男人的声音时远时近,裹挟着呼啸的风声,从电磁波那端传来:“下雪了。”
她抬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街边的小彩灯亮起来,在初雪的映照下,更有节日的氛围。
她回道:“嗯。”
“比赛代码交了吗?”陈知礼问她
今天是DeepRacer初赛截稿时间,她忙了一天都差点忘了。
“还没有,我晚点提交。”
“别拖延到最后一刻,过了时间可没成绩。”
“不会的。”
窗外是深冬的雪,寒风卷着枯叶翻滚,行人裹着厚厚的大衣匆匆略过。
唐念趴在窗边看雪,对面迟迟不再出声,听筒里只剩男人清浅的呼吸声,丝丝入耳。
数秒钟的安静后。
“新年……”
“新年快乐。”
两人同时开口,又十分默契地笑起来,陈知礼说:“礼物等假期结束给你,两个节日一起。”
唐念轻眨了一下眼睛:“两个节日?”
除了元旦还有一个什么?
她打开手机日历数了数今后的节日,离得最近的是一个多月后的春节,今年的春节正好是2月14号,西方情人节……
这很难不令人遐想非非。
陈知礼在国外呆了八年,肯定非常熟悉2月14这个西方传统节日,所以他要在这天送她礼物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她耳根红了点,心跳也跟着加速,为了不被对面听出端倪,绷着脸胡说八道:“我才不要,你千万不要给我啊,我不喜欢吃巧克力,又苦又涩难以下咽,还有我是中国人不过西洋鬼子的节日。”
巧克力、西洋鬼子。
陈知礼顿了顿:“你想哪去了?”
唐念:“?”
陈知礼:“阴历。”
“……”
今天是阳历的一月三号,阴历的腊月初四,她的生日。
她都给忙忘了。
因为她已经很久不过生日了。
小时候的生日是爸妈陪着过的,这一天她就是公主,去游乐园、吃蛋糕、买新裙子,让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爸妈不在后她就渐渐不过生日了,主要没人再帮她记得,她自己过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唐念有点感动,眼眶微微湿润。
“不过……”感动不到三秒钟,对面欠欠的声音又传过来:“你要是怕一个月后的情人节没人陪,可以提前预约,我给你打个友情价。”
“……”
友情、价?
合着他还想收费。
“没事建议去买块镜子照照。”
说完她赶紧挂了电话,又站在墙边平复了下心跳,说起来买镜子他也不慌,他这张脸什么高清大镜头扛不住,但是这个贱……
她必须犯。
荔枝糖29
安顿好唐银婉, 唐念回了学校,杨蓁蓁假期回家了,宿舍就她一个人。
她打开电脑看了会儿跨年晚会, 有点无聊, 干脆趴床上等睡觉。
房间里冷清清, 大概因为下雪,照得室内都有些亮, 好像月光的余晖洒进来。
唐念没拉窗帘, 反正也睡不着。
她怅然地望着窗外的雪,这样安静的夜晚,总能轻易将人拉入回忆。
唐念是高一被唐银婉接过来的, 自从她住进胡家就一直过得很压抑,倒不是胡铭找茬,主要是她那位酗酒又赌.博的姑父胡可强。
胡可强平日还算温良老实, 对她也不错,偶尔赢钱还给她买爱吃的大闸蟹。可一旦喝醉了或输了钱就完全换了个人,喜怒无常的摔东西、发脾气骂人, 又看她漂亮是颗摇钱树,动不动就要把她送出去赚钱。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还养着个不相干的废人,明天别让她上学了,我托人帮她找个厂去干活。”
唐念惶恐地望向唐银婉, 每当这时候唐银婉都平静说:“甜甜别听他的,吃完饭回房间写作业, 记得锁门。”
虽然日子过得提心吊胆, 但她还是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高中就三年,只要努力学习, 考上好大学离开就好了,以后也不会再和这个家有交集。
直到高三寒假的一天,胡可强在外赌输了钱,喝得烂醉,心情极度不爽地回到家。
唐念正在屋里作业,房门被他一脚踹开,男人醉醺醺走进来:“老白天锁什么门,麻痹你天天住我家还锁门,你防谁呢!”
唐念吓到了:“我……我在写作业……”
“写作业用你麻痹锁门,我看你就是欠操!”男人双眼通红,面容近乎扭曲地冲她扑过来。
幸好唐银婉在家,扔下洗碗巾就跑过来拦人:“你干什么,你来她房间干什么!”
“你滚开,这妮子吃我的住我的,家务不干,钱也不挣,吃完就回屋锁门,天天绷着一张臭脸给谁看,老子牌运就是被你是臭了的,早就看你不爽了,看我不给你操的服服帖帖。”
胡可强估计是疯了,扯着她的胳膊扔到床上就要撕她衣服。
唐念吓哭了,她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挣扎又挣扎不开,男人的手像钢筋一样钳住她,她喊救命,喊得嗓子都哑了。
唐银婉在后面拽他骂他,胡可强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把她双手摁在身体两侧,要去掰她的腿。
那一刻,唐念是真的感觉到绝望,身体都止不住得颤抖。
最后是唐银婉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对着他的脊梁骨砍了下去,那把刀是备用的,没开刃,外加冬天衣服厚没见血,只有棉絮像雪花一样飞了出来。
唐银婉握着菜刀,双手青筋突戾:“胡可强你再发疯我就砍死你,大不了再给你陪葬!”
胡可强一下子清醒了,大概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混账事,骂骂咧咧地走了。
唐念躲在房间好几天不敢睡觉,她要报警,唐银婉却说报警没用,说出去对女孩子名声还不好听,最好不要声张。
唐念不肯听坚持报了警,警察过来做完笔录,安慰她几句就要离开。
唐念有点懵,一把拽住那位民警:“你们不去抓他吗?他想强.奸我。”
唐银婉在一旁呸呸呸地说着晦气:“别听她的,什么强.奸,我丈夫只是喝醉了,没站稳不小心碰到她而已,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
民警说:“这个女孩太敏感了,你们平时多关心关心她,不行就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唐银婉赔笑着说是。
唐念没再吭声。
这一刻大概是心寒大于悲伤。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她是受害者,她也受到了伤害,却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
唐银婉把民警送走,回屋看着她蜷缩在床头,叹道:“我说什么来着,报警根本没用,还会让人觉得是你有问题。”
是吗?
真的是她有问题吗?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里,不必再依靠任何人而已。
怎么就这么难。
唐念坐在床头,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胡可强虽然出去了,但晚上他肯定还会回来,她有点害怕,万一他回来发现她白天报过警,会不会报复她。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让他回家,于是下午匿名再次报了警,这次的理由是举报胡可强聚众赌.博。
警察出警很快,找到他时,他正跟牌友凑一起打麻将,麻将牌碰撞发出噼里啪啦声响,不过赌资不大,几千块钱,最后只被判拘留十天。
而侵犯她的事,因为没证据,连提都没再提及过。
唐念很清楚胡家是不能再留了,胡可强这次被拘留后一定对她怀恨在心,这次是因为姑姑在家,等他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这么幸运,想到这,她就害怕的颤抖。
可是不住在这里她根本无处可去,她在京北不认识什么朋友,又是寒假学校也封了进不去,住酒店的话她更是没有那么多钱。
天大地大,她竟有种漂泊无依的孤独感。
怎么办。
谁能让她离开这里。
不管是谁都可以。
夜里,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敢睡也睡不着。
直到有个黑影敲了敲她的窗子,唐念犹如惊弓之鸟,被吓得脸色一白,立马攥紧枕头下的水果刀爬起来。
黑影停在她窗前,像个小风扇似的嗡嗡转了好几圈。唐念这才看清是个无人机,这在当年算个稀奇东西,她正奇怪着,无人机说话了:“开窗。”
简单两个字,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唐念很快听出声音是谁,连鞋都顾不上穿,跑过去开窗,趴着往下望。
楼下的少年穿了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戴副护目镜,双手操控着那架无人机,露出来的手指指骨明晰,修长漂亮。
察觉她的视线,他微微仰头,看清她的脸,似是一顿,旁边的无人机再度传出他的声音:“哭了?”
“还是看见我太高兴了?”
呃,他怎么知道?
他明明隔得那么远,难道是说他能通过这个无人机看见她?
唐念背过了身去,不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讷讷道:“期末考砸了,不高兴。”
“多大的事,下来,带你出去玩。”
唐念拒绝:“我姑姑睡觉了,我不敢出去。”
“哦,那我上去。”
“?”
她刚想说她住三楼,他怎么上来啊。楼下的陈知礼把护目镜一摘,后撤几步,一个飞跃轻而易举攀上一楼防盗窗,手扒着与头顶齐平的墙沿开始往上翻。
这片是老城区,防盗窗锈迹斑斑,被踩上去发出吱呀作响,摇摇欲坠。
唐念看得心惊肉跳,心跳都漏掉好几拍,探着身子压低声音朝他喊:“你不要命了,这可是三楼!”
陈知礼完全不听她的,继续往上爬,每上一层她的心就狂跳一下,直至扒着她的窗沿,翻进了室内。
唐念都快吓哭了,带着哭腔的声音绵软得过分,更像在撒娇:“你是不是疯了,掉下去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陈知礼笑得挺猖狂的:“五楼我都爬过。”
“你挺光荣啊。”
她满肚子的火气,气他不要命,坐在床边不理人了。
陈知礼挺自来熟地坐到了她书桌前,抽了两张纸擦干净手上的铁锈,不经意瞥到了桌上的复习资料和期末试卷。
陈知礼啧啧两声:“数学136,英语142,语文125,理综277,总分680,同学,你管这叫没考好?”
按这种成绩就算附中这种全国重点学校也能排到年级前二百,是清北的水平。
“我对自己要求高不行?”
“行行行,”陈知礼欠欠的:“要求高的唐同学,要学长给你讲讲题吗?”
“不需要,我都会。”
“都会啊,那数学第一题的三角函数送分题怎么都算错数了?”
“你烦不烦啊,不许看我卷子。”
卷子被夺走了,陈知礼只好无聊地翻书架上的光碟。
唐念有一整排的光碟,倒不是她喜欢收集,是他的爸爸喜欢看电影,那段时间港片盛行,一来二去就攒了这么多。
和他斗了几句嘴,唐念烦闷的心情却莫名好了很多。
寂静的空间,只有椅子晃动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
“陈知礼,你想看电影吗?”唐念盘腿坐在床上,把卷子卷成筒,闭上一只眼睛从筒中望着他。
她不知道他爬上来是要干什么,但她这里确实没什么娱乐活动,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坐着挺尴尬的。
陈知礼往后一仰,下巴微扬,轻扯唇角:“推荐推荐?”
“大话西游行吗?”
“看过了,不看。”
“黄飞鸿呢?”
“打打杀杀的不好。”
“那霸王别姬可以吗?”
“太悲情的不看。”
“……”唐念撂挑子不干了:“那你选吧。”
“我不知道什么好看。”
“可是我选,你又挑剔。”
“行,不挑剔了,你再选一个我绝不说no。”
唐念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架旁,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就这张了。
她抽出翻了个面,等看清电影名,脸颊刷的一下红了,手忙脚乱就要往回塞,一个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光碟滚了一圈躺在了陈知礼脚边。
《色.情男女》
剧情先不论。
光是这个名字就有点少儿不宜了。
陈知礼眉梢一挑,还没张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要脸的话。
唐念甩出一张《龙猫》,霸道地制止:“你不许说话,看这个!”
陈知礼又把张开的嘴巴合上了。
不只是为了看电影,唐念其实是有点自己小心思的,为了壮胆,她从桌子底下捞出两瓶酒。
陈知礼看着她笑:“看不出来啊,好学生还藏酒?”
“我有时候睡不着,所以买来助眠的,是度数不高的果酒,你可以不喝的。”
陈知礼确实没打算喝,他酒精过敏,几瓶果酒搞不好也得出现症状,他还不想第二天醒来躺在医院里。
唐念给自己倒了一杯,嘬了几口,蹲在影视柜旁摆弄着许久不用的光碟机。
陈知礼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她忙碌。
电影开始,小姑娘搬把板凳放在床尾,认真的神情就差膝盖上放本笔记了。
影片很治愈但也很助眠。
开场没半小时,小姑娘就睡着了。
投影的光在她的侧脸映出幽蓝色,她皮肤薄,眼睑都能透出淡青色的血管,睫毛浓密卷翘,像一只卸下防备的猫,可以任人撸。
她睡着时习惯用胳膊半环着自己,形成一种防卫的姿态。
陈知礼把电影音量调低了些,这一动就见她眉头微蹙,隐隐有要醒的节奏。
这可不赖他啊。
陈知礼默不作声转回头,装作一直在看电影的样子。
没什么动静,估计是没醒。
他再次转回头,猝然与睡醒的姑娘对上视线。
少女眼眸清澈,像万千星光揉碎于一汪清泉,清凌凌倒映出他的模样。
电影嘈杂的音效渐渐淡出,世界安静得像是只剩下他们。
不知是不是酒精真的给她壮了胆,唐念在这一刻做出了十八年最大胆的一件事,她微微仰起脸,目光划过少年英俊的侧脸,突然凑过去:“陈知礼,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问题来的太突兀,陈知礼愣了下,看到她晕红的脸颊,伸手摸上她的额头:“喝醉了?”
唐念使劲摇头,竖着两根手指:“我就喝了两杯荔~枝~果酒,没有醉。”
她的舌尖轻轻抵着上颚,故意把荔枝两字咬着缱绻又勾人。
陈知礼默不作声把剩下半瓶果酒没收了:“别喝了。”
“好,听你的。”她望着他,眼里像有一团跳跃的火苗,火苗又被外面一层水雾盖住,脆弱却强势地燃烧着。
听他不回答,她又询问了一遍:“陈知礼,你喜欢我吗?”
喜欢吗?
陈知礼看着她,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喜欢的。
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
已经替他回答。
在第一次见到她转学来的瞬间,捏住她的脸颊喂她吃巧克力棒的时候,看她抱着作业本在楼梯间哭成小花猫的那天,爬上三楼陪她看电影的现在……爱意如野草疯长。
可是她喜欢他吗?
他并不知道。
生平第一次,陈知礼看着她的脸庞,罕见地感到慌乱和无措,心脏有一种不受控的失重感:“你想听我回答什么?”
“想听你回答yes,”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眼中是祈求和期待:“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吗?”
她这样问,不像在表白,反而像是在问:你能为我撑腰吗?
她多么聪明,又多么会窥探人心,笃定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直接牵过他的手,一边看他反应一边把自己柔软纤细的手指挤进他的指缝,强势地侵占他的空间。
陈知礼闭了闭眼,她握住的好似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脏,酸胀又难受,全身的神经都紊乱了,连鼻尖萦绕的都是她的体息,无孔不入,夹杂着荔枝的甜香。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该来到这里,这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个牢笼。
他进贼窝了,可是现在的心情莫名有点雀跃是怎么回事。
他都快疯了,再次睁开眼时,目光渐渐下移,落在她嫣红的唇瓣:“可以。”
唐念心喜:“真的,你答应了?”
陈知礼说完是,便倾身过去,不想再装什么正人君子,压住她肩膀作势就要去吻她。
他离得太近了,男生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裸露的脖颈。唐念有一瞬间慌了,耳后那片脆弱的肌肤肉眼可见红了,连声音都染上哭腔:“你……你要做什么?”
他并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但至少他能看出来她不是真心要和他交往,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他还在笑,恶劣又张狂:“不是要我做你男朋友,怎么,连亲一下都不行?”
唐念睫毛颤的很厉害,她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回答:“不是……不是不行,我只是没准备好。”
陈知礼:“哦,那你什么时候准备好?”
唐念:“一、一个月。”
陈知礼又笑了:“一个月?你见谁家谈恋爱要一个月才给亲的?”
唐念心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周也行,不行的话三天……”
她看着可怜极了,眼中的水雾凝成珠子,一眨眼落一颗,眼眶也红,明明害怕得要死却不敢拒绝,颤着睫毛让他宽限一段时间。
“……”
好吧,她不是贼,他才是。
而且是个强抢民女的土匪!
陈知礼觉得没意思极了,松开她,转头去平视影幕,目光波澜不惊。
电影里,小龙猫们纷纷跳到大龙猫的身上,小梅和姐姐也跟着跳上去,大龙猫带着大家在天空肆意翱翔,欢声笑语溢出屏幕。
唐念觉得他不高兴了,咬着唇,局促地坐在那里,手指拧成麻花。
她有点担心他不高兴会收回说要做她男朋友的话,为了让他开心起来,即使心理有点芥蒂,她还是鼓起勇气凑过去,想亲一下他的脸,却被陈知礼反手捏住了下巴,冷眼扫过来:“干什么?”
“亲、亲一个……”她的嘴巴还在用力朝他贴近,被他的大掌盖住脸,推了回去:“亲什么亲,我是随便就能亲的?”
“……”
唐念轻皱起眉:“可是你不高兴了。”
刚才要亲,现在又不让亲了,男孩子的心思真的好难猜。
陈知礼反客为主:“谁说我不高兴了。”
“你没不高兴,脸拉那么长干什么?”
“我是因为……”他用下巴指了指电影:“没有龙猫带我飞而失落。”
“……”
电影后半程,两人没再说话,整间卧室只剩下电影的音效,沉默着看完电影,陈知礼离开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客厅黑漆漆的,姑姑和胡铭他们都睡了,唐念蹑手蹑脚把他送出门。
陈知礼若无其事地和她告别,正要走,唐念又揪紧他的衣角:“我明天去哪里找你?”
她看着很焦急,怕他跑掉就不见了似的。
陈知礼倒是很享受这种旁若无人下,她眼中只装下他的隐秘愉悦。
他微微俯身,语调调侃:“就这么迫不及待再见到我?”
她认真点头:“嗯。”
这话是真的。
她眼中的期待也不是假的,坦诚又炙热。
算了。
她既然想利用他,就让她利用。
陈知礼心神微动,展臂抱住了她。
唐念没躲,脸贴在他胸口,像只身娇体软的猫儿,依赖地靠着他。
陈知礼:“我明天来找你。”
唐念:“那你早点来好不好?”
他摸了摸她的头:“好。”
荔枝糖30
唐念一晚没睡觉, 一直在收拾东西。
先是整理好自己重要的证件和书,其他东西实在不多,衣服平时又只穿校服, 一件羽绒服和两件替换毛衣秋裤塞在包下面刚刚好。
她扫了一圈屋子, 注意到书架上几排的光碟, 从床底下找了个铁盒子,把光碟的盒子拆掉, 只留光碟摞进去, 满满一盒正好。
其他没什么要带走的了。
她没陈知礼的联系方式,又怕他来的时候再爬窗不安全,所以天刚亮就背着书包下去等他了。
等人的间隙, 还去路边的小卖铺买了瓶酸奶和三明治。
她抱着保温袋,无聊地蹲在地上数地砖。
清晨的空气奇好,深呼一口气, 忙碌一整晚的疲惫都一扫而光。
路边有积雪未化,头顶杂乱的电线上站着两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不知它们要怎么熬过这严酷寒冬。
忽有引擎声由远及近, 唐念立马站起来,巴巴地往路口张望过去, 一辆通体漆黑的重型机车轰鸣着停在路边。
车子主人也一身黑,长腿支地,摘掉皮手套把头盔掀开, 露出一张冷峻不羁的脸,冷酷的像个黑夜里的杀.手。
唐念笑着朝他飞奔过来, 鼓鼓的淡黄色面包服在雪地中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她一路小跑, 气喘吁吁停在他身前,呼出一团热气, 献宝似的把怀里的牛奶和三明治递给他。
“给你,酸奶是荔枝味的。”
陈知礼接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谁跟你说我喜欢荔枝味的了?”
“啊,你不喜欢吗,可你名字倒过来是荔枝哎。”
“那你名字还有唐呢,喜欢吃糖?”
“对啊,我确实喜欢吃糖,我小名叫甜甜,从我妈妈怀我的时候就爱吃糖了,小时候还因为吃太多糖,乳牙都蛀掉了。”
她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唐甜甜~也不闲腻。”陈知礼嗤了声,把挂一边的粉色头盔扔给她:“包给我吧。”
“好。”唐念乖乖把背上的包脱下来,双手抱着递给他,陈知礼起先没怎么用力,等她一松手胳膊差点被包的重量给坠到地上:“不是,你要去炸碉堡啊,包里装手.榴.弹了吗这么沉?”
唐念有点不好意思:“是有点重,不行还是我背着吧。”
怎么可能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不需要,你把头盔戴好。”
唐念说了声好,她不太会戴,笨拙地把脑袋塞进头盔,抓着下巴的卡扣怎么都对不齐。
陈知礼不慌不忙地看着她,也没帮忙的意思:“想去哪玩?”
她不太懂这些,就反问:“你平时去哪玩?”
“我啊,我去的地方可多了,网吧、酒吧、夜店……”
说实话他真不怎么去过这些地方,他嫌吵,清闲下来时最多打打球。倒是宋致常年混迹各大会所,吃喝玩乐,游戏人间,哪个场子都有他的VIP。
他就是故意这么一说想看看她的反应。
再探一下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小姑娘胆子大得很,非但并有被他吓到,还认真权衡了下他说的几个地点:“那我选网吧可以吗?有电脑有桌子,没事的话我还能写会儿作业。”
“……”陈知礼都被她逗笑了,气音撩人的很:“你在网吧写作业?”
唐念搅了搅围巾:“我毕竟高三了嘛,多学一点说不能就能多考一分呢。”
“那怎么不在家学,非得去网吧?”
“家里没你啊。”
她讲话太直率,还有一种不加掩饰的坦诚,完全没想过这话带来的冲击力。
陈知礼手里那瓶酸奶没地方放,原本想三两口喝掉,因她一句话差点被呛到。
撩人于无形最致命。
“怎么了,你没事吧?”始作俑者担忧地从后面探过脑袋,被他抬手,啪的一声盖上前风镜:“坐好了。”
“哦。”
陈知礼到底是没带她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网吧,去的是宋致常来的一家高档会所,私密性好也安全,包厢内配备电竞房,台球室,麻将室,K房等等。
唐念一进去就被金碧辉煌的装潢惊到,拉着陈知礼往后退:“这里会不会很贵啊?我没钱的。”
“稀客啊,妹妹来玩就很给面子了,怎么能让你拿钱呢。”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唐念转头,看到一位痞里痞气的男生,花衬衫黑西装,还搂着一位衣着清凉、露大腿的性感女人,听他叫她晚晚。
宋致松开女人的肩走过来,饶有兴致地弯下腰,盯着她的脸一寸寸观察,那眼神直勾勾的,像检查橱窗里感兴趣的洋娃娃有没有瑕疵。
检查完他很满意:“行啊兄弟,哪里找来的这么漂亮小妹妹?”
唐念被盯得不舒服,直往陈知礼身后躲:“不是妹妹,是他女朋友。”
这次轮到宋致惊讶了,瞳孔地震:“啊?真假?”
他这兄弟空长了一张牛逼的渣男脸,实则母胎单身至今,刚大二就拿到院士组直博offer,还是被院士亲自点名收进来的,平时的生活枯燥乏味至极,除了看文献就是做实验,别说女孩子了,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怎么就突然谈恋爱了,国家发的啊?
陈知礼反应平淡,听着还有几分纵容:“她说是就是,别惹她。”
宋致笑得不怀好意,嘴上说哪里敢惹嫂子。
电竞房里有共五台高配置电脑,鼠标、键盘和电竞椅都是顶配。
唐念不太喜欢他这位姓宋的朋友,有点……怎么说,轻浮。所以选电脑时故意拉着陈知礼坐到靠墙一边,在宋致的对面。
宋致不知道小姑娘心里已经把他归为“不是好人”那一类,打开电脑还热情的问她:“来玩游戏吗?”
晚晚娇滴滴地拍手:“好啊,就玩吃□□,我都好久没见过陈哥哥玩游戏了,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唐念不明觉厉。
陈哥哥。
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喊人吗?
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喊……荔枝哥哥。
呃,有点像少儿频道的主持人呢。
“想什么呢?”陈知礼轻轻弹了一下她脑瓜崩,她捂着脑袋回什么也没想。
“要玩吗?”陈知礼。
“我不会,你们玩吧。”
宋致说:“很简单啦,让陈哥哥教教你,玩游戏能增进感情哦。”
唐念看了眼陈知礼,眼巴巴的似乎是询问他的意见,陈知礼嗤了声:“想玩就玩,天天光做题都傻了,放松一下。”
唐念:“好。”
宋致说的吃鸡是一款刚在steam上线的射击类沙盒游戏,PUBG,当时的中国区还没开放,游戏也还没火遍大江南北,算是在小众圈子内比较流行。
因为是海外版,界面输入不了中文,唐念就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sugar”,队伍里其他三个人分别是“lichi”、“Song”、“wanwan”。
宋致:“不是啊兄弟,你怎么改名了,lichi是个啥?”
唐念:“是荔枝的英文。”
宋致:“荔枝?你不是不喜欢吃那玩意吗?”
陈知礼没搭理他。
唐念睫毛微微颤了下。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吃荔枝。
那下次不买这个口味的东西了。
吃鸡确实是个增进友谊的好游戏,前提是她不那么菜的话。
前几局,唐念经历了落地成盒、淹死、被手榴弹炸死、被空投砸死等等各种死法,然后灰着屏幕看他们仨玩,毫无游戏体验。
下一局还是四人组队,跳伞后陈知礼标了个野区,让唐念跟着他飞,经过几次练习她已经是个合格的□□了,轻松到达降落地。
落地后发现wanwan也跟来了,独留宋致一头独狼在军事基地厮杀:“不是,你们仨什么情况啊,跑那犄角旮旯干什么?”
晚晚笑笑:“宋哥哥你那边人太多了,人家害怕嘛,所以这局就跟着陈哥哥混啦。”
陈知礼选的是个郊区,几栋小破房子没人看得上,所以就他们三个人。
唐念动作还不熟练,总慢吞吞的,搜房子捡装备时也要停顿一会,然后东西就都被wanwan捡走了,搜完三栋楼,身上只有个别人不屑捡的手枪。
wanwan跟在lichi屁股后面跑:“陈哥哥,我捡到了八倍镜,你要么?”
lichi:“你留着用吧。”
wanwan:“哎呀,我太菜啦玩不好,你们男生厉害,装备给你带我吃鸡啦。”
lichi收下了那个八倍镜。
wanwan又问:“枪托要么,我有几瓶饮料和急救包,子弹也有一些,你需要什么口径的?”
她献宝似的说了一长串,后面跟过来一道弱弱的声音:“或许……你需要一把手.枪吗?”
lichi:“?”
唐念选的角色本就瘦小,穿着一件粉色T恤和热裤,干干净净什么装备都没有,只有一把可怜兮兮的手枪,但眼神却炯炯有神,好像在说,虽然我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但我愿意把仅有的一把手.枪送给你。
菜但真诚。
而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最后,lichi把身上的三级头甲包,以及M4脱下来留了她。
晚晚舔了舔腮帮子。
小瞧这妞了。
毒圈逐渐缩小,三人没搜到车,只能徒步跑毒,lichi在前面跑,sugar正想追过去,结果被wanwan堵在房门口,出不去了。
晚晚“哎呀”一声:“抱歉啊,我卡住了。”
毒圈已经漫过来了,wanwan有饮料和绷带,还能撑一段时间,但唐念什么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条一格格地往下掉。
晚晚勾唇,心道:哪里来的小野妮子还敢跟我斗。
唐念没办法,只好松开鼠标,默默等死。
不多时,耳边传来“砰砰砰”的几声枪声,唐念以为有敌人,一抬头,身旁的wanwan跪趴在地上喊救命,没等她弯腰去扶一把,又被人补了两枪,变成了盒子。
唐念:发生了什么?
lichi骑在一辆破旧摩托车上喊她:“过来。”
唐念跑过去:“你怎么把她杀掉了?”
lichi顺手扔下一个急救包,没有丝毫杀队友的愧疚感:“反正她卡了。”
晚晚恨恨地咬了咬牙,被迫下线。
两人一路驶向决赛圈,同时宋致也过来与二人汇合,他拿下不少人头,装备肥得流油,两位男生凭借高超的技术逆风翻盘,把对面四排杀的只剩一个。
这最后一个是个老阴逼,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宋致直接开了公麦,用他并不熟练的英语骂道:“Where are you f**king!come out b**ch!”
唐念蹲在树后,突然注意到草丛中有动静,默默丢了个手榴弹过去。
人头+1
赢了。
宋致乐了:“可以啊妹妹,你这神补刀的,跟小李飞刀学的吧。”
唐念本来神经紧绷着,看到赢了也十分意外,唇角朝上轻轻一弯,笑着往旁边看过去。
这小表情足够明显,就像在说,快夸我啊。
陈知礼没忍住,低笑出声,从路过侍应生手中的托盘拿了颗薄荷糖扔给她:“奖励。”
唐念撅噘嘴:“真敷衍哦。”
吃鸡的成就出现在大屏幕,唐念的角色捧着金灿灿的奖杯站在领奖台,她开心的好像自己也获了大奖。
不过那位晚晚却没有因为躺赢吃鸡而开心,生气地拿着包走了,宋致跑出去哄。
唐念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她怎么了?”
“别管她。”
“哦。”
“玩够了没有?”
唐念点了点头:“嗯。”
“那回家?”
唐念一愣,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讷讷地摇头。
“还想玩?”
“不想玩了,但是不想回家。”
陈知礼看过来,有点搞不懂了,眼里带着探究和审视。唐念心虚地不敢与他对视,躲开了他的目光,手指不安地绞着。
陈知礼其实昨天就察觉她不对劲了,莫名其妙让他当她男朋友,又非得让他带她出来玩,起初只以为心情不好,见她今天玩得挺开心,不应该还这么排斥回家,那问题就是家里的人了。
“胡铭找你麻烦了?”他猜测。
“不是他。”
“那是谁?”
“没、没人,”她被绕进去了,眼里浮出薄薄一层雾气:“我只是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你想去哪?”
“我……我也不知道。”
陈知礼脸色沉下来:“唐念,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胡铭又欺负你了?”
“不是。”
“不说我自己去找他。”
他就要起身,唐念慌忙按住他的胳膊,急得差点扑到他身上:“真不是他,是我姑父。”
“你姑父?”陈知礼皱眉。
“他、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想回去住了,等过了这个寒假,姑姑就让我住校,高考完我就可以从那里搬走,也不用再见到他了,就这二十天,就寒假这二十天不回去可以吗?”
陈知礼总算知道了她的书包为什么重得跟砖头似的,原来早就收拾好了,出门就没打算再回去了。
“不回去你要住哪,露宿街头?”
陈知礼不清楚实情,只当她是和家里吵架了,要离家出走,还觉得她幼稚的很。
“那你……你能收留我吗?”女孩坐在那里,抽着鼻子,睫毛上的水光还颤着,边说边哭,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奶猫,可怜极了。
陈知礼眉头一挑:“你想跟我一起住?”
“嗯。”
她还真点头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
陈知礼用拇指指腹轻轻贴在她眼下,沾走她落下的泪迹,别有深意的盯着她:“你就不怕危险?”
“可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
“就算有危险你也会保护我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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