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Chapter 012
◎普蓝◎
Chapter Twelve
文化课教室在长廊的尽头, 三间空教室排成排,门口的半圆形玻璃能隐约瞥见内部结构。
进门后是阶梯式的座位,讲台旁边还有个多媒体播放器,乍看有点像大学教室。
因为目前还是以联考集训为主, 文化课安排每周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作业也是以周为单位统一布置和上交。
夏栀在决定踏入艺考行列前, 有对南城画室进行很深入的探查。毕竟关乎到学习的问题,都绝对不可以马虎了事。
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画室她看了不少。
有美院老师出来办班的,也有专业的培训机构, 还有名声差劲被各种排雷的明诚画室。
他们的学习环境大多是逼仄的家属楼, 或者是随便找个套间四室改成教学场地。
米拉达的环境真的完全不同,非常好的体验感, 所以这里的学生也很多。
夏栀怀里抱着她自己用过的笔记,昨晚她熬到了两点,终于整理出一版她比较满意的帮辅导计划。为了能够精准地帮助到宋屿,她还特意去拜托了钟婉思打探关于宋屿成绩的消息, 把去年宋屿的各项科目成绩都拿出来分析,确定了他薄弱的科目, 再将每个模块都单独拎出来进行复习。
目前是四月份, 还处于高二收尾阶段, 文化课虽然还剩些新知识点没学习, 但大概到了今年暑假结束也会正式进入复习阶段。
米拉达每周都有安排文化课学习,也是防止学生们联考过后却在文化课进度上的落后。
教室太空旷,细碎的脚步声便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傍晚的时候下了会儿雨,窗户缝没关严, 空气中泛着微凉的湿意。
找了处角落里的位置坐好, 夏栀拿出课业本, 再把时间计划表格放置在旁边。
棚顶的灯照过来,衬得封面的黑体字又粗又亮。
夏栀落座后,宋屿便贴着她的旁边很自然地坐下来。
满室沉寂,四目相对。
要说什么开场白呢……
夏栀的思绪突然就全是空的。
沙沙地寂静声,像是窗外的风划过树梢。
宋屿松松垮垮地套了件黑色冲锋衣,帽檐压过碎发,浑身都透着随性懒散的劲儿。
模样还是那副冷淡疏离,只是微微扬起的唇角平添了些温柔。
“你想怎么开始?”他漫不经心地撑着下颌,目光毫不避讳,就那么直接而坦荡地压过来,“全听夏老师安排。”
夏老师。
三个字叫得夏栀莫名生出躁意,情绪猛地就被勾了出来,耳尖发热。
有点害羞,又有点对这样的新称谓无所适从。
她忍不住避开了他的视线,压低了声音,试图把奇怪的氛围拉回到严肃的学术讨论,“我看了你去年的成绩,你的语文勉强还可以。地理和数学就稍微差些,英语的成绩最是不理想。”
她小声嘀咕道:“怎么会有人英语只能考二十八分啊。”
在答题卡上撒把米,鸡拿的分数都能比宋屿高吧。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文化课成绩真的很烂,如果硬要她夸,那就只能是对他身为中国人刻在DNA里的认知而深感欣慰了。
宋屿政治和历史的成绩都相对不错,不过也仅限倒数里的相对。
宋屿懒懒地掀起眼皮,不太在意她调侃的语气,“那你看我还有救吗,夏老师。”
“……你能不能别叫我夏老师。”静默了两秒,小姑娘脸热地抗议道,“我不喜欢。”
文化课教室的座位可以离得很近,不像在画室有板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间隔。
这样的视角去看夏栀,小姑娘皮肤白皙,干净透亮得像是白瓷。
她的脸颊很圆润,像是有些婴儿肥,害羞的时候耳朵会微微泛红。
如果她不开口说话,便显不出明显的距离感。
宋屿轻笑了声,话音淡淡的,带了点不着痕迹的纵容亲近。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我该叫你什么啊,总不能叫你仓——”
宋屿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他冷淡又生硬地收回。
小夏栀这么可爱,他都能想歪了,他真他妈的是在犯罪吧。
“嗯?仓老师?”夏栀愣了下,是因为仓鼠的梗吗?
她脑海里自动把宋屿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宋屿眼睫低垂,他没说话,但神色意味不明。
这更加加深了夏栀对此名称的肯定。
看来起仓鼠外号这件事,果然是没有办法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她拿起笔的食指压过宋屿的习题册。
落笔生风,只见夏栀忍无可忍地在他名字的旁边写下四个大字:改邪归正。
尤其最后的「正」字铿锵有力,横竖笔划笔笔生风。
宋屿挑眉看她:“这是什么意思?”
“按理来说,这个模块的题你都能错。”她面色波澜不惊,心平气和,但明亮眼底却是异常的波涛汹涌,激情澎湃,“必须把警示的标志牢牢刻在心里,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你,绝对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错误两个字,小姑娘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扑哧。
宋屿抬手捂住唇角,眉梢一扬,似乎被逗得不行。
她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人在看待啊?
宋屿笑出声,瞧了她一会儿,懒散地靠过来,下颌垫进了肘弯里,“行啊。那夏老师,我们以后互帮互助。”
夏栀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地撤回视线,“……”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按照规划,今晚夏栀会先从数学入手给宋屿辅导。一是数学这类科目很难在短时间速成,需要的周期就比其他科目更长。二是从她本人的成绩来说,夏栀的数学和英语是强项。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
笔尖摩擦在纸面,泛着沙沙声。
等宋屿做完了习题,夏栀把他错的部分都讲了讲,又系统地将框架给他划分罗列出来。
她的声很轻,但在两个人占了容纳五六十人的地方,便愈发显得空旷。
“以前都没觉得框架这么有用。”宋屿短暂思考了她讲的内容,发现夏栀的思路的确很清晰。她对学习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不是按部就班地死记硬学,也不是老师教教什么就记什么,而是构建属于她自己的学习体系。
当整个知识脉络清晰了以后,运用起来就好像在架子上取东西,如探囊取物般,只需要找到哪行哪列就可以。
笔尖还停留在纸面那,夏栀咬了咬唇,“学习都是有方法的,就好像使用工具,适合的工具总是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每个科目的知识点虽然又多又碎,但它们也是互通的,就像是网络结点。”
“夏栀。”宋屿喉结微动,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嗯?”抬起眼,夏栀就见他正瞧着自己。
宋屿屈指握住圆珠笔,问,“你为什么会选择艺考?”
这个话题何文曾在夏栀来的那天就问过,当时宋屿在场,他也听见了她冠冕堂皇的回答。
什么热爱。他不太信。
可补起课来,宋屿才觉得夏栀对思考的方式完全不同,她的逻辑思维很强。
对于绘画而言,感受的天赋占绝大部分,这样的感知力不是靠框架、逻辑就可以补足的。
比如调色,有的人可以用最基础的三原色加上黑白颜料就能画出联考满分卷面,而有的人六十四色专业调色盒也达不到及格线。
显然夏栀不具备。
可能许多人都不具备,所以才要拼命地练习,勤能补拙。
夏栀愣了愣,她没想到宋屿会问的问题居然是这个。
短暂的思考过后,她下意识地咬着笔帽,“其实是因为,我很羡慕你们。”
“羡慕?”
“嗯。你们的能力很强大,可以把所见所想所感,统统都落实在纸面。可以把万千世界的美好用笔描绘出来,对生活、对生命的感知力,都可以从微末的地方捕捉出来。”
她认真地说着,“我很羡慕这样的能力,所以我也想做这样的人。”
“可能我的性格很矛盾吧,一边对未来的生活兢兢业业,按部就班地想要在社会设定好的框架内有所建树,另一边却又渴望缓慢简单但新奇的生活。”夏栀说,“这或许就是艺术与现实的矛盾吧,但好在年轻气盛,我不害怕改变,也不害怕变得更糟。”
沉寂许久。
久到夏栀都以为宋屿是不是在嘲笑她时,她才听见他压低了声音。
“这样啊。”他神情若有所思地,目光看向她又好像没在看她,有点像是落在了她后方更远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依然是在学习。
只是宋屿做题的速度变慢了,虽然他也没在玩手机,但夏栀发现他总是时不时就盯着她瞧,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悄悄地也就算了,偏偏宋屿目光直接坦荡,就差把「我在看你」写在脸上了。
起初的十几分钟里,夏栀还没觉得什么,越往后她浑身都生出不自在的感觉,就好像屁股下面扎着根刺。
她突然很后悔把心里话就那么说出来了。
以宋屿的性格,肯定很讨厌她这么正面又积极的想法,毕竟他是校内的不良少年,怎么会设身处地感受别人的梦想。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是体温传递,连呼吸也跟着添乱。
做题做到后面,夏栀都有点无所适从了,她感觉心里都空落落的。
秉持着绝不内耗,出现问题就立刻解决问题的原则。
夏栀深吸口气,喊他的名字:“宋屿。”
突然打破寂静的声音,像是猫儿抓挠似的动静。
“嗯?”他尾音拖长,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应着。
她说,“你盯着我看,我的脸上难道有题吗?”
他煞有介事地回,“有啊。”
夏栀愣住,被他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不然,我给你找出来。”喉结滑动两下,宋屿指腹想也没想就捏住了夏栀的脸颊,“你看,这儿有,那儿也有。”
他的力度不重,但左捏捏右捏捏很烦人,像是在捏面团似的。
夏栀每次要拍开他的手,却都被他灵巧地躲开了。
她的小情绪很明显,瓮声瓮气地说道:“我的脸上怎么会有题,你是在公报私仇。”
“我哪儿是那么小气的人。”他慢条斯理地说,手中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停下来,语气还挺认真,“我和小仓鼠没有私仇。”
她义正严词地强调,“不要再喊我小仓鼠了!”
指腹摩擦的地方微微酸涩,每次奋然跃起的挣扎都被宋屿给摁住。
夏栀心态崩了,“不然我咬你了。”
他蓦地松了手,腕骨递送到她面前,“咬吧。”
“宋屿,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夏栀不明白宋屿为什么态度变了好多。
她还记得第一天来到这儿的时候,天台上的宋屿语气简直堪比冬天的寒风,凛冽到要刮刀子的程度。
说好的不良校霸呢,怎么突然间变成幼稚鬼,捉弄女生是几岁孩子才会玩的把戏啊。
终于逃脱了宋屿的魔爪,夏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快地撤出了刚才的混战圈,一脸不爽快地看着他。
小姑娘防备地看着他,就好像是只炸刺了的刺猬,满眼都写着「他是坏人」。
宋屿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坐直以后,他抬手朝着她勾了勾,“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你能。”像是觉得铿锵有力的嗓音不够有说服力,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张明宇来得很不是时候。
当然这点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我过来,不打扰吧。”张明宇顶着强压贼兮兮地凑过来。
宋屿神色恹恹,瞥向他的眼刀都是冷飕飕的,“你自己感觉不出来是吧,有事说事,没事别耽误我学习。”
“还真有事。”张明宇手揣兜里往两人的后排走,路过夏栀旁边的时候,小姑娘蓬松细软的头发顶着光,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模样。他长手一伸刚想搭在小姑娘头顶摁一摁。
然而张明宇手指尖都还没碰到夏栀的脑袋,手腕就被宋屿给拦住了。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几秒钟,张明宇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动作,“咱们画室的学生刚被人打了。”
“嗯。”宋屿眼皮微掀,“哪个?”
“主任班的张子显,打人的是明诚画室的学生。”张明宇说,“周清是接到张子显朋友电话了吧,问问能不能找几个人去帮帮忙。”
其实哪里是什么帮忙,只要宋屿肯出面,这事就能和平解决。
张子显。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夏栀回想了下,突然记起来这人就是周末时候堵在巷口收保护费的不良学生。
居然和她还有些渊源。
她此时的注意力都被张明宇的话题吸引,不自觉地也靠近了些。
张明宇接着来了句,“被打得挺狠的,现在还没脱身呢吧。”
南城风评最差的画室就是明诚画室。
除去管理制度混乱,学生本身素质差和师资教育匮乏以外,明诚臭出圈的事情大概就是助教和学生搞一起了。
夏栀也是从钟婉思那里听到的,钟婉思就像是个八卦小喇叭,总是能获取到夏栀留意不到的信息。
“那现在是不是要去帮忙?”夏栀不太懂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但若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学被欺负,她也于心不忍,“要不我去警卫室。”
“等会儿。”宋屿胳膊搭在她的肩膀,“我陪你一起去。”
张明宇的目光落在两人的动作上,刚抬眼就瞧见宋屿正神色淡淡地看着夏栀。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有些明知自己电灯泡,偏向电灯泡而行的勇气,“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他们三个人动身去找了学校的安保。
门口警卫处的哨岗还亮着灯,里面的大爷正跷着二郎腿在刷短视频。
夜里很凉,阴冷的潮湿气混着雨点吹过来,黏腻又沉闷。
“我得向上级通报。”大爷慢悠悠地关掉了手机,还以为又是什么混混们小打小闹的事呢,随后拿起警卫处的座机电话要拨号,“等上面申请批下来我们才能过去。”
宋屿和张明宇没什么意外,对视了一眼。
夏栀蹙着眉头不理解,“可是现在情况很紧急啊,等到流程批下来,学生都被打坏了吧。”
警卫处的大爷摇头:“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我们也没办法。如果是作为学校出面就得等通知。”
学生都打架了还要走形式流程。
夏栀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不出办法的她也有点焦急。
“张子显不是还欺负过你?”宋屿手揣兜里,看向她,“这样的人,你也会想去帮他?”
夏栀被他问得一顿,下意识去剖析道,“其实也不是……”
但她剖析了半天好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的情况,好像不是在意个人恩怨的时候吧。”
宋屿视线落在她这里,又没说话。
夏栀发现他盯着她看且若有所思的目光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她也说不上反感,只是很奇怪。
等到几个人赶到地方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巷口的犬吠声时有时无,更显四周空旷寂寥。
薄湿润的空气泛着浅淡的土腥气,不远处,围堵的人群里叫骂奚落声仍不绝于耳。
明诚那帮人和宋屿打了个照面,堵得水泄不通的圈这才让开了道缝。
墙根处,张子显的白金发色即便是在深夜也很扎眼。他脸肿得像是猪头,已经完全分辨不清原来的样貌。上次屁股后面跟着的小弟们,这会儿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也是看在宋屿的面子上,明诚那帮人呼啦呼啦地散去了。
等人走了个干净,宋屿站在张子显面前。
对方靠着墙壁,勉强维持着身躯不向后面倒,而肿胀的眼皮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眯成一道缝。
张子显坐在地上,仰视着看向宋屿。
“我不会感激你的。”张子显说道。他声音哑得不行,像是含着砂砾似的,“你来也没用。”
宋屿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揣进兜里,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很重要?”
张子显浑身顿时打了个激灵,遏制不住想呕吐的感觉涌了出来。
他再次清晰地感受到宋屿的蔑视,被嫌弃、被恶心,当他是垃圾。
是啊,他张子显算什么?
装逼装得,真是连自己都骗进去了。
掌心猛地攥紧,土沙压进肉里,硌得生疼。
他听见宋屿接着说道,“我会来,只是因为夏栀。”
“她挺可爱的,明明被你勒索过,却还是在听到消息以后主动提出来帮忙。”
张子显浑身再度一震,目光讶然。
而此时被宋屿点名的夏栀正乖巧地站在路灯下面。
她神情严肃认真,像是等待宋屿去处理解决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两人的视线都下意识地朝着夏栀望过去。
是宋屿让夏栀在路灯那等着的,他私心不想让内心干净的夏栀看到任何不好的东西。
距离不远,小姑娘站姿很直,夜风吹拂,捎带了潮湿的雨汽。
而就在她旁边的暗处,一道高大的身影却悄悄地朝着夏栀逼近。
对方穿着长而显厚,明显不合时宜的军大衣,他乱糟糟的头发像是顶了鸡窝似的,双手插进了军大衣的兜里。他的步伐很迅速,目标明确,就是此时站在那里的夏栀。
宋屿瞳孔蓦地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
作者有话说:
夏栀:你是在学习?
张明宇:你是在学习?
宋屿:我是在学习啊。学习怎么和小仓鼠栀相处。
今天也是。
越看越觉得夏夏是宝藏的宋屿:(直接)嗨,老婆。
以及深深感觉对方在打什么坏主意的夏栀:(达咩)变态宋屿。
小红包掉落~
13 ☪ Chapter 013
◎黑色◎
Chapter Thirteen
周遭寂静, 夏栀也感觉到了旁边高大的成年男性正急速向她冲过来。
但当她转过身视线和来人对上时,像是有簌簌风声刮过耳边。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完全僵在了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
当时脑海里猛地跳出来的,是钟婉思曾经和她说起过的南城附近有暴露癖的变态。
她是碰上变态了吗?
对方军大衣的领口拉得很高, 半掩住的面孔, 只能窥见杂乱碎发下面一道细长的眼睛。所以即便是正面撞上也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但他的大衣外套却没有系紧,里面好像什么也没穿,仿佛随时会四敞大开。
从小到大, 夏栀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社会成年男人的恶意。
这样赤.裸且不加修饰地压迫。
也突然了解到徐颂说得, 「你越怕,他们就越得意。」这句话。
她很想强硬地摆出不惧怕对方的模样, 可她完全是被对方的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夏栀的气势很快就被吓得荡然无存。
倒吸口凉气。
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两人即将碰面的瞬间,已经是很近的距离,男人突然抬起下颌。他的面孔很普通, 属于扔在大街都不会被记住的模样。但他的笑容充满了狰狞的恶意,他准备做出动作。
像是被灌入烈酒后惊魂未定的眩晕感, 夏栀心脏跳得从未有过的快, 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而就在这时, 从旁边抛过来的黑色冲锋衣快速地从她的脑袋上遮盖下去。
视野内漆黑, 她整个人都被罩在了衣服内,仿佛受到了保护,与恶意隔绝。
没了视觉,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更加清晰。呼吸间都是好闻清冽的味道, 混着极淡极淡的烟草气。
砰的倒地声和男人痛苦地闷哼, 她不难猜测出此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宋屿。
宋屿在打那个变态。
直到许久以后, 久到夏栀四肢都变得有点麻木僵硬,罩在她这里的冲锋衣才被猛地掀起来。
眼前重新恢复光亮,躺倒在地面的男人狼藉一片,他的鞋一只在一只不在,没穿鞋的那只脚光着,脚底板已经沾满了泥泞的湿泥。他的军大衣被宋屿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而他嘴里塞着的一团,看起来应该是他自己的臭袜子。
腥气的泥土味混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气。
昏暗不明的路灯下,四周窸窸窣窣的静谧声里。
她抬头,宋屿低头。
视线刚好撞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的片刻,宋屿突然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
力度很轻,他叹了口气,问得声音也很轻:“没事吧?”
夏栀回过神,她看着宋屿阴沉的脸色,刚刚一直憋住的那口气,突然就像泄下去的皮球。
心口暖得发烫,像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颤动,鼻腔酸涩,眼眶也跟着不争气地红起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此时就将内心恐惧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偏偏她最不想在宋屿面前哭。
于是夏栀咬紧了唇角,一声不吭。
原来人在遇到危险时,真的会下意识地僵在原地,好像大脑宕机了。
她懊恼于自己没能做出反应,也后怕。
宋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姑娘的脸色惨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攥得关节都在泛着青,唇角都被她自己咬得没有血色了。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很闷,很烦躁,像是心跳空了一拍的窒息感。随后他看向旁边同样打了几拳撒气的张明宇,“先报警。”
张明宇又踹了地上的男人两脚,眼底满是嫌恶,就跟看垃圾似的,“妈的你一个大男人,不穿衣服到处吓女生?就他大爷的这点本事是吧?有能耐你去找五大三粗的壮汉骚扰啊?你怎么不敢找男人?怎么不敢找醉汉?就觉得女生好欺负?”
“社会真是把你喂太饱了是吧?”
“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浪费空气。”
咣咣又是两脚,张明宇像是发了狠,疼得地上男人直躲闪,但他又被捆在军大衣里面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哀嚎。
“屿哥,我还是觉得不解气。”张明宇啐了口。
别说女生了,张明宇一个大男人看见暴.露.癖都生理性觉得恶心。
宋屿觉得他聒噪,懒得和他说什么。
几个人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在做笔录的时候,夏栀的情绪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尽量语气平静地将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对方的确是个有暴.露.癖的变态,夏栀虽然没看到但也受到了惊吓,所以警察已经对其进行了留案调查。
而那边,宋屿也将那人打得不轻,整张脸都是青一块紫一块,比张子显的模样还吓人。
这样的情况下,显然宋屿的行为更严重。
暴.露.癖的变态没签和解书,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嚷嚷着要先去医院,说医药费不给个百八十万的这件事别想和平解决。而夏栀到底是没有什么实际损失,一来二去的,到最后竟成了暴.露.癖的变态占上风。
“小崽子居然敢打我,你给老子等着吧,老子要把你告到破产。”变态气焰嚣张。
连旁边做笔录的警察都看不下去了,冲着他就喊道:“叫什么叫,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门口的菜市场。你说你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做出这些事没点羞耻心吗?还好意思为难人家学生,有什么事情等调查清楚再说,大半夜你倒是喊得起劲了。”
变态还真就是拿出一副耍无赖的态度,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挡在夏栀身前的两个男生,“那怎么了,现在的小姑娘不懂两性知识,我给她们普及怎么了?她看我,她是少块肉还是掉层皮了?要我说,你们都该给我颁个奖。”
这变态也知道现在是在警察局里,宋屿和张明宇不可能再对他动手,就是纯纯在故意恶心人。
“操,这傻逼。”张明宇真的气得牙根都痒痒,“和他同性别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宋屿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身形微动,下意识将夏栀挡得更紧了。
沉寂片刻。
“原来是这样。”小姑娘轻柔的声音从他背后缓慢地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夏栀看了过去。
小姑娘迈出的步伐干脆而坚定,她没有再藏匿在宋屿的身后,而是径直站在了变态的面前。
抬起的目光和男人对上,夏栀的表情突然变得释然和轻松,“在来警察局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我只是站在那里就成为你攻击的目标。”
“我们女生按部就班地生活,甚至严苛要求自己成为社会希望变成的模样。”
“我们努力让自己变得善良,让自己拥有感同身受的同理心,让自己拥有高的道德标准,成为淑女成为才女成为栋梁,德智体美劳都在拼命追赶别人眼中的要求,但为什么还是要承受来自你这样人的恶意。”
“为什么我们非常地小心翼翼,却还是因为你这样的人而生活得惴惴不安?”
“现在我懂了。”夏栀微微扬起下颌,笑笑,目光却审判地看向对方,“因为你自卑。你见不得美好的东西存在,你自己被社会所憎恶嫌弃,便企图将仇恨转移到积极生活的女生这里。”
长吁口气。她摇摇头接着说道。
“好像这样做,你就可以找寻出生活在世间的丁点痕迹,你以为你这个人将会成为女生们的巨大阴影。”她敛眸,可怜地看向他,“但实际上,你完全是自我意识过剩,你只会成为臭水坑里肮脏残碎的砂砾。”
“渺小又不起眼。”
“根本没有人在意你是谁,你叫什么,你的人生如何。”
“臭水坑而已,我们终究会踏过的。”
“而到那时,「你」将再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空间内充满力量,令人恍惚。
像是在说女生的处境,又好像在说人生的困境。
许久的沉默。
连变态都错愕地看着夏栀。他数次想反驳,可什么都说不出。欢迎加入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小姑娘的目光明明是在看他,但他却觉得自己是透明的。被否定存在的感觉仿佛直击内心的最深处,他明明是穿着衣服,灵魂却仿佛被扒光丢进了人群,赤.裸地站在众人面前。
变态偃旗息鼓,民警们走完了流程就先让他们回去。
民警们也是担心这帮高中生对上无赖会吃亏,再者时间太晚了。
临走前,一名受理夏栀笔录的女警突然走到她的面前。
两个女生的目光碰撞,相视一笑。
女警说道:“你很勇敢。”
夏栀抿唇敛了敛眼眸,“谢谢。”
“我现在正备考公招考试,我想成为刑警。”女警压低了声音,“怕来自各方的压力,这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但今天我突然很想跟你说,可能你让我感觉很亲切吧。”
夏栀认真地看着她,“你会成为刑警的。”
“我会成为的。”女警拍了拍她的肩膀,“像你说的,坑而已,我们终究会踏过。”
或许正是因为前赴后继的优秀女性在往前走,才会有更多的人选择做自己,为自己挺身而出。
夜风渗漏凉意,月光倾洒,地面坑坑洼洼的水光明一块暗一块的。
叫的网约车还没到,夏栀和宋屿他们三人就站在门口旁边的路灯下面等。
没人说话,就连平时最能八卦的张明宇都是满脸严肃。
也是,碰上这事谁都觉得晦气。
今天还好有宋屿和张明宇在场,如果只是夏栀自己,她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夏栀低垂视线,脚尖轻蹭着路面的石子。
在警察局里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地去想,如果是独自面对变态还没有人帮助的那些女生,她们该多无助,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啊。
想到这,她就觉得很难过。
所以那番话,她真的是发自内心想要说出来。
哪怕作用不大,哪怕声音微弱。
可她想说。
但这会儿夏栀缓过神来,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多了,尤其还是在宋屿和张明宇面前,像是搞演讲似的。
羞耻的情绪如漫过来的水,虽然不急促却越积越多。
她目光悄悄地看向宋屿和张明宇,两个男生神色淡淡的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栀更觉得尴尬了,她甚至悄悄在内心祈祷。
拜托,谁来开口说点什么吧!
然而老天鹅并没有听到她内心的呼唤,气氛仍旧沉寂。
本来入春了气温是不低的,但夜里站久了也难免经受不住。
夏栀紧了紧领口,还没等手放回兜里,肩膀就突然一沉。
她目光抬起,朝着旁边的宋屿看过去。
他们两个有身高差,以夏栀的角度,只能看见宋屿流畅清晰的下颌线,和微动的喉结。
“穿我的。”宋屿把黑色冲锋衣披在了她这里,言简意赅地丢了三个字出来。
夏栀愣了愣,随即摇摇头,“我不是很冷的,而且我有外套,宋屿你自己穿上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凑近的宋屿吓了一跳。
夏栀眨眨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宋屿干脆直接亲自上手,把冲锋衣的拉锁拉到最顶端。
领口直接盖住了夏栀的半张脸,她漂亮的眼睛就那么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她穿着他的外套,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长而空的袖口几乎快要垂到她的膝盖。
白嫩的脸蛋上满是无措和茫然。
宋屿没着急拉开距离,目光划过小姑娘夹进领口的发丝,他顺势将右手抬起,帮她拨弄出来。
指腹剐蹭到了她的下颌,温热的触感。
嗓音带了点笑意,他垂眸看着她说,“知道你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但你的外套那么薄,看起来也不防风。”
独当一面的大人……
夏栀脸颊猛地就涌出热气。
见他执意,她只好说道,“好吧。那你冷了告诉我,我把衣服还给你。”
“你自己别感冒就行了。”宋屿唇角略微扬了扬。
显然,夏栀对他的关心让他很受用。
倒是夏栀心里在想,她都已经穿了两层外套怎么会感冒呢。
视线稍抬,和他漆黑的眸底相撞。
夏栀从他瞳孔里看到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不知道是周遭太静了,还是她已经困乏到除了宋屿,再也没有精力去分神关注其他的事情。
她全部的视线里,突然就只有他。
宋屿里面是件黑色短袖,纯素色没什么图案,空荡荡地挂在他略宽的肩膀。
领口显大,微微弯腰的动作便坠着往下,目光所及能看见他白皙的皮肤和骨骼分明的锁骨。
清瘦的少年气。
气氛安静的片刻。
旁边的张明宇蓦地脱下外套,语气特别嫌弃道,“行行行,你俩别演了,换我冻着还不行吗。”
“要不是我说了张子显的事,夏栀也不能被变态盯上受到惊吓。阿屿也不至于因为打架闹到了警察局,唉,我背全锅。”
想了想,张明宇又觉得不对劲,妈的,应该周清背全锅。
刚才憋那么久不说话,现在开口就是一顿自我剖析。
夏栀想明白了,原来张明宇沉默的时候都是在自责。
“我没什么事。”夏栀半张脸都埋在宋屿的冲锋衣外套里,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已经不受那个人的影响了,不必在意。”
闻言,张明宇有点感动,“夏同学你人真好。”
“再好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可以闭嘴了。”宋屿冷不丁地来了句,“好好反思。”
张明宇可怜兮兮地:是不是好哥们啊。
没一会儿网约车就到了。
上车以后,夏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半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完蛋了,这个点,宿舍的大门都已经关了吧。
去奶奶家?
好像也不行。
要是她大半夜突然过去,还得解释事情的遭遇和为什么去警察局做笔录。
两位老人肯定要瞎担心了。
那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还是跟宿管阿姨实话实说吧。
大不了就被记过。
因为米拉达是半封闭式的管理,周末和节假日,每个人都要签离校申请才能走。所以每天晚上都要查寝的,不过白天自由出入是没什么问题。
车内安静。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显然,宋屿和张明宇也是在上车以后突然意识到了相同的问题。
不是都已经大半夜了,他们也进不去宿舍门,还回学校干吗?
但三个人都很能忍,硬是没一个人提起。
十几分钟的工夫,网约车停在了学校的门口。
等人下了车,汽车尾气卷起满地的残叶疾驰而离。
周遭寂静,衬得草堆里的虫鸣一声更赛一声地高。
三人终于面面相觑。
“要不然我们去网吧开个包间?”张明宇挠挠头,“反正明天周末。”
“网吧人杂。”宋屿懒懒散散地掀了掀眼皮,四个字就彻底否决了张明宇的想法。
张明宇,“那去开个电竞酒店。”
宋屿,“你带女生去酒店?”
张明宇:“……革命友谊太深厚,差点忘了夏栀是女生了。”
“我还是回宿舍吧。”夏栀说。
张明宇,“你确定吗?记过三次就要被叫家长的啊。”
夏栀想了想,“但现在肯定也已经因为夜不归宿被记名了。”
张明宇琢磨琢磨,好像也是。
他和宋屿一个寝室,不知道是不是学校对宋屿管理宽松,他们寝室查得不是很严。
“那我先走了。”夏栀刚走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说道,“忘了说,今天很谢谢你们。”
话虽然是对着两个人说的,但她的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宋屿。
“都是小事。”张明宇应得贼快。
宋屿没说什么,神色淡淡的,还是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道别结束,夏栀再次转身,这回还没走呢,迎面就碰见了从校门口旁边走过来的徐颂。
不知哪儿来了阵风,徐颂耳梢的碎发被风吹起,两缕湖蓝惹眼。
夏栀没想到徐颂会出现,愣了愣。
“怎么跟看见鬼了似的?”徐颂眉眼轻挑,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夏栀茫然的神色中又有点惊喜,“寝室还没关门吗?”
不对,就算寝室没关门,学校大门的警卫处还亮着灯呢,就这么让学生大半夜走出去也不太可能啊。
徐颂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困惑,“我没回学校。钟婉思听周清说你出事了,我就在门口等了会儿。”
夏栀大概明白了,所以徐颂是担心她一直没回宿舍所以在等她吗?
她心里突然暖滋滋的。
“我正要回去呢。”夏栀翻出手机,这才看到微信吞通知没提醒。
在警察局的那会儿,钟婉思和江梦都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估计钟婉思是从周清那听说了来龙去脉,而周清自然是从嘴巴最不牢靠的张明宇处得到的消息吧。
“回宿舍的事不着急了。”
“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徐颂问她,“你想先听哪个?”
作者有话说:
周清(抠脚):啊?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宋屿(疯狂心动):赤诚又坚韧的小仓鼠栀真的好可爱啊,想摸:)
夏栀(激情澎湃):翻过这座山,女生们都给我自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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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Chapter 014
◎马尔代夫◎
Chapter Fourteen
“……好消息吧。”夏栀感觉背脊凉飕飕的。
面对徐颂的时候, 她永远不知道对方能从什么角度说出什么震撼她的发言。
怎么说呢,寝室四个女生里,她和徐颂的关系就是有点熟,又没熟透的感觉。虽然钟婉思和江梦的关系更好, 据说两人是初中就认识的发小, 但夏栀还是觉得和她们比较放松。
徐颂对谁都是淡淡的, 疏离又不易亲近的感觉。
导致夏栀在徐颂面前就下意识会变得很乖。
徐颂耸耸肩说:“你没被记过。”
额?夏栀顿了顿,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不然某天记过三次真的被叫家长,以林庆华的性格, 估计能把夏栀从学校内到学校外的人际关系全扒个遍。
其实林庆华和夏国忠对夏栀夏祁两兄妹的管理不严格。
但身为家长, 他们还是有隐形的,独属于父母思想的控制欲在里面。只要两兄妹不做出格的事, 这点就不会暴露得太明显。
“那坏消息是什么?”夏栀疑惑地问道。
徐颂说:“今晚你和我,都得流浪街头。”
夏栀没懂:“什么意思?”
“钟婉思那个大聪明,见你在关寝前回不来担心你被记过,于是找了从隔壁寝室找了两个女生来糊弄宿管。”徐颂微微扶额, “居然还被她给糊弄过去了,所以我和你都没记名。”
这回夏栀懂了。
就是说, 她现在虽然不在宿舍, 但在宿管阿姨的名单那里, 她人已经躺在了宿舍的床上。
若此时此刻她回去敲门, 等于暴露了钟婉思撒谎糊弄人的事实,将对方给出卖了。
思及此,夏栀就想到可以和徐颂去住酒店,“我现在订个房间应该也来得及。”
“你们成年了吗?”张明宇问, “未成年不好订酒店吧。”
徐颂是马上要过十八岁生日。
但夏栀还没有。
“酒店入住不是只要身份证就可以了吗?”夏栀说, 说起来她还的确没有在外面住过。
“这样吧。”站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张明宇突然凑过来, “我正好有个朋友在附近有房子,你们两个人去那住一晚,问题应该不大。不要去酒店了,那儿人更杂也不安全。”
其实之前张明宇就有想到这件事,但碍于他和宋屿两个男生,夏栀一个女生,怎么看也觉得不妥当。若是让夏栀自己去住,也怪怪的。
现在好了,徐颂也在。这样让徐颂陪着夏栀去住就方便很多。
夏栀苦恼地想,“你朋友会不会介意呀?”
毕竟是两个陌生人,哪怕是朋友的同学肯定也会在意的吧。
“不会啊。他平时都不怎么住,那别墅空半年了。”张明宇说,“也就是阿姨去打扫,不然都没人。”
夏栀还是有点纠结,“会不会有点占你的便宜?不然我付钱好了。”
从前她的朋友也不多,所以对不太熟悉的同学夏栀还是倾向于你来我往地交际,不能总是麻烦别人,会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张明宇都愣了,“大家都是同学,不用搞得那么客气啦。”
倒是沉默许久的宋屿过来,“我陪你。”
一顿,他不是很诚心地啊了声,“说错了,我们,陪你们。”
“你们两个女生确实不安全。”
毕竟是不熟悉的住所,还是有隐患的。
宋屿说完,周围忽地沉寂,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别说夏栀愣住的目光朝他望过来,就连淡漠如徐颂,都没忍住眯起眼打量他。
张明宇更是摸不着头脑,心说宋屿什么时候对女生的事这么上心了。
“这样算你占我便宜好了。”宋屿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后面,风有点凉,他外套还在夏栀身上套着。稍作停顿,他下颌向张明宇抬了抬,“咱俩单算。”
夏栀:……有什么区别吗?
只是从一个人换到了另一个人,人情还是欠下来的啊。
张明宇:……不是哥,我哪能真跟你算啊?
徐颂:有意思。
且不说宋屿什么心理活动,反正在场的其他三人表情都是震惊中透着点莫名其妙。
半晌,徐颂说,“站在这也不是办法,先去再说吧。”
夏栀刚点点头,就听她风轻云淡地继续说道,“让这两个男生跟着也行。不用担心,有我陪你。”
压低了声,徐颂凑到她耳边,“这两个男生敢有其他想法,交给我。”
愣了三秒钟,夏栀蓦地感觉心口有暖意。
敛过眼眸,夏栀想:徐颂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商定好了以后,几个人就准备动身。
路过巷口,四周没有高楼遮挡,风径直扑面吹了过来,拂过面颊有点凉。
夏栀下意识将下巴往里面缩了缩,金属拉锁蹭过她的唇角,触感冰凉。
极淡的清冽味道萦绕在鼻息间,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她猛地低下头。
她居然还穿着宋屿的外套。
夏栀的目光登时就看向走在前列的两个男生。
宋屿穿着黑色短袖,身形清瘦,肩宽腰窄,侧过脸时,下颌的线条流畅开阔。
他正和张明宇说些什么,声线很低。
“……”衣服没有还,他竟然也没有提醒她。
刹那间,夏栀觉得套在身上的冲锋衣好像带了体温似的,碰哪儿,哪儿就莫名其妙地发热。
不知道是不是她盯着他看的目光太过直接,前排的宋屿蓦地转过来,抬起的视线迎面触碰。
夏栀心里没由来地像是塌陷下去似的,静谧的氛围,连呼吸都跟着轻。
路灯昏黄,有些不真实感。
掌心满是潮热,指根却被风吹得干燥。夏栀此刻从未想过,以后,她和宋屿会有什么样的交集。
张明宇说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就是过了两条街后面的别墅苑。
夏国忠送夏栀来的那天,她还路过这里。四周幽静空旷,视野采光极佳,是个风水不错的地儿。
而张明宇办起事来也特别快,一个电话过去,没到两分钟的功夫就打点好了。
徐颂和夏栀住在二楼,宋屿和张明宇住在楼下的房间。
大概因为她第一次在外面住,还和同学一起,到了十二点四十几个人都神采奕奕的,明显是不困。
两个男生在阳台支好了烧烤架,点了一堆外卖的生肉串准备自己烤。
徐颂则靠在旁边玩手机,时不时和张明宇说几句话,有说有笑的声音填满了空旷的客厅。
夏栀泡澡结束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很热闹很有生活气息。
也是在她停顿住的瞬间,阳台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朝她看过来。
徐颂下颌轻抬,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没说什么话,含义却明显。
露天的阳台,燃气的炭火被风越吹越旺。
空气中浓郁的烤肉香气,和夏栀发梢间潮湿的沐浴露味道撞在一起。
风灌了满怀,她湿黑的发尾搭在肩膀后面,瞭望远处隐匿在暗处的风景,鲜活又自由的气息。
“小仓鼠来得可真是时候,肉串正好烤好了,快来吃。”张明宇自来熟,经过晚上的事,他已经自认为和夏栀是拥有革命友谊的好哥们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闻着还真有点饿了。至于小仓鼠这个称呼,夏栀感觉自己已经有点免疫状态了,也就懒得去纠正。
方形小桌,饮料餐具还有其他零食一应俱全。
张明宇猛地拍着大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家地下室有个酒窖,红酒年份还不错。”
“喝吗?”
徐颂挑眉拒绝。
夏栀也连忙摇摇头:“我不喝酒的。”
倒是宋屿从手机屏幕中抬起视线,和夏栀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看我做什么?”
宋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烤肉熟了,徐颂夹起来递放到夏栀的碗里。
夏栀又有点不好意思了,“没事,我自己夹就可以了。”
“你的位置远啊。”徐颂眼皮都没掀,“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
夏栀沉默了,唔,好强的压迫感。
“大家别着急动筷呀,我拍张照片。”张明宇举起手机,对准了四个人的小方桌拍了张,又高抬起来,“来,看镜头。”
夏栀不习惯拍照,她有点,怎么说呢,镜头恐惧症。
如果路上看到有游客在拍照片,她也会快速地低头跑过去,生怕自己撞进人家的照片。
所以面对张明宇的镜头,她也是下意识就避开了。
留意到夏栀不自在的神色,宋屿微微后仰,长腿踢了下张明宇,“你什么时候开始拍照了?”
“今天,现在。”张明宇低头鼓捣着手机,贼笑一声,“我要发给周清,咱们新的革命友谊小分队成立了,同进过局子,共吃过烤肉的情结,气死姓周这小子。”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张明宇手机跟装了发动机似的嗡嗡嗡弹消息。
徐颂瞥了他一眼,“你好幼稚啊。”
“我,我哪儿幼稚了。”张明宇轻咳了声,被女生羞辱很没面子的,他赶紧转移话题,“来玩点游戏吧,你们想玩什么?”
“客厅有桌上足球,还有台球,院里有泳池……”
三个人面无表情地齐齐看向他。
张明宇懂了。
“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宋屿懒洋洋地垂着手腕,“克制点,不玩过分的。”
四个人都能参与进去,而且也不乏味,毕竟他们还没那么熟,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增进了解也不错。
夏栀想了想,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两个女生都没有意见。
张明宇拿起旁边空的Perrier玻璃瓶放在桌子的中间。
“游戏规则很简单,转瓶口,被瓶口转到的人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话音落,绿色的玻璃瓶已经转了起来。
很不凑巧,第一局就轮到了张明宇自己。刚开始大家问的问题都比较随意,例如用三个词语形容自己,或者你在生活中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张明宇性格爽朗,嘻嘻哈哈地一顿非常自信地回答,各种帅、俊的词往自己身上招呼,完全不虚。
没一会儿,瓶口对准了徐颂。
张明宇和夏栀都问了个不咸不淡的问题,徐颂也都懒洋洋地回答完毕。
倒是宋屿问的问题很刁钻,“常年排名屈居第二,什么感觉?”
嘶。有人悄悄地在倒吸了口冷气。
米拉达的学生都知道,宋屿天赋选手,无论怎么画,联考还是校考各种风格均能拿第一。而徐颂也是天赋选手,可偏偏打分就是差了宋屿那么一着,次次考试排名第二。所以宋屿和徐颂这两个人在学校里,是存有那么点互相都看不上彼此的意思在。
宋屿的问题,简直就是在明着挑起战火了。
“艺术,可是很主观的。”徐颂咬住吸管,慢条斯理地答道,“我没有认为我屈居第二,你在我心里也不是第一。”
宋屿笑笑,“很自信的啊,好回答。”
轮到夏栀了,张明宇问她,“你对周清什么感觉?”
夏栀愣了愣,周清?她回想了下两人的交集,企图给出最公平公正的答案。
“人品很好的同学,他挺高的挺瘦的,很乐观人也很好说话,在辅导我作业的时候很有耐心。”
扑哧。
宋屿唇角扬了扬,“像个大螳螂?”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说哦。”夏栀快速反应过来,非常认真且感同身受地看向他,“宋屿,你不要老给同学起外号。”
张明宇笑得声更大了。
连徐颂的眼角都微微挑起来,显然也是被逗笑了。
“那你对我什么感觉?”宋屿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紧随而至地问道。
感觉两个字被他咬得轻而紧,像是含在唇齿间似的。
他漆黑的眸淡淡的,喉结上下滚动,隔着不远的距离遥遥递了个眼神过来。
夏栀愣在编织椅里好半晌,迟钝的神经终于将信息传入大脑里。她心口猛地颤动了一秒,迎上的视线躲也不是,看也不是,脸颊噌地就热起来了。
是错觉吗?她怎么感觉宋屿的语气有些暧昧?
见她半天没回答,宋屿手撑在下颌,凑得更近了些,不紧不慢地问道:“怎么不回答?刚才说起周清还有话,到我怎么就没话了。”
原来只是在问她对他的印象啊……
夏栀的脸更加地热了,心虚得不行。
她差点以为,宋屿对她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人情经济学家-宋专家:欠我,不要欠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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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 Chapter 015
◎酡红◎
Chapter Fifteen
这个问题的答案最终是以夏栀匆忙又草率的不知道三个字结束。
而宋屿闻言也只是笑笑, 没再继续追问其他的,也没继续逗弄她。
自那以后,她玩游戏的状态明显迷了很多。
又玩了大概两轮,挂在客厅的钟表已经指向了数字二, 实在是太晚了, 几人便陆续收拾好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的夏栀还有点心不在焉地, 她脑海里总是不断回想出宋屿当时的神情。
「那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她对宋屿,是什么感觉呢?
起初夏栀以为自己是讨厌宋屿的,他看起来很像不良少年, 人又散漫难以亲近, 还总是会捉弄她,起外号叫她小仓鼠。
可今晚, 当宋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夏栀却没有办法将心里的反应和讨厌画上等号。
如果不讨厌,那她是喜欢他吗?
眼前再度浮现出遇到变态时,宋屿将黑色冲锋衣盖住她的场景。又浮现出他将衣服掀开时, 会揉着她的脑袋问她没事吧。
心跳如擂鼓,脸也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他会替她出气, 也会辅导她的美术, 虽然耐心不怎么多就是了。
平心而论, 夏栀其实对宋屿, 有一点点的喜欢,或许是仅限于同学间的喜欢,又或许是他对她帮助的喜欢。
但夏栀真的完全不讨厌宋屿啊……
仿佛瞬间就扯掉了对立心态的遮光布,她顿时无所适从, 只是想到宋屿的名字就已经格外地羞臊。
夏栀悄悄地将被子扯上, 把整张脸都蒙了起来。沉闷又逼仄的黑暗里, 她的呼吸微微发烫。
嗡嗡的震动声自被罩外面响起,夏栀慢慢掀开被子吸了口新鲜空气。
拿过手机,是微信消息。
夏栀打开界面才看见,是宋屿给她发过来的,语音消息。
语音……消息。
语音……
夏栀感觉自己要热得炸开了。
她脸颊泛着酡红,思绪都晕晕乎乎的。咬了咬唇,旁边的徐颂也没有睡觉,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点了转成文字。
【sy:我外套是不是在你那?】
很灵性的问号,夏栀即便是看着文字,也能想象到他的语气。
轻佻又散漫。
夏栀想起来他的冲锋衣就在离床不远处的架子上,忘记还给他了。
她的耳梢滚烫,鬼使神差的,她的指腹竟不小心蹭到了宋屿发来的语音。
房间寂静,他声线低沉,语调带了点笑意,“我外套是不是在你那?”
和想象中的嗓音如出一辙。
但夏栀已经慌张到两只手都死死地捂住听筒,恨不能把手机摁进床垫里,好像这样就能让时光回溯,让徐颂听不见似的。
果然,空气静了两秒,徐颂手机屏幕的光都灭了。
四周漆黑一片。
她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就跟针尖对上气球似的,不知道哪一秒就给戳爆了。
下一秒。
徐颂蓦地起身,摸黑下了床。
在卫生间灯亮起的瞬间,她视线朝夏栀望了过来,只说了三个字,“我回避。”
不是啊,不是你想得那样啊。
夏栀惊了,她刚想解释就见徐颂已经关上了门,徒留满室的寂静。
心底的气球,砰地一声。
夏栀完全没办法淡然地坐在床上,她起身,用手机手电筒的微弱光亮找到了拖鞋。
脚尖踩到了柔软的地毯,毛茸茸的感觉像是有温热自心底涌出来。
她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落地窗旁的门,新鲜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二楼卧室的阳台刚好能将整个院子都收入眼底。
客厅的灯还开着,稀薄的光影透过窗户映到了院落里,影影重重的暗处有虫鸣声在响。
她走向了阳台的栏杆,手臂撑在大理石的边缘。
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却还是不能抚平她内心的燥热。
风吹过,长发散落在肩膀两侧。
夏栀蹙着眉头在键盘上停住了好久,咬咬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正在发生似有若无的,微妙的反应。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陌生也很无所适从。
良久,她还是收了键盘,唇角小心翼翼地凑向了手机的话筒。
“在我这,明天早上给你吧。”
但当这条语音真的发送了出去,夏栀脸颊热得要沸腾了,她紧紧地盯着绿色的消息框。
憋住口气,直到宋屿接着发了文字消息过来。
【sy:你往下看。】
夏栀下意识地低垂视线往院落看过去。
藤椅处,宋屿正懒洋洋地倚靠着,他手里的手机泛着淡淡的亮光,他的下颌线被照得清晰。
清风霁月。
他的视线稍抬,和夏栀撞上,就那么散漫地望着。
遥遥圆月处在上空,四周清寂,心跳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
夏栀猛地就慌了,手机差点从湿滑的掌心掉落下去,还是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才避免。
但当她整个人挂在大理石栏杆时,她两只手臂都直直地垂了下去,腿蹬得比大理石柱还直。
即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现在这个动作肯定特别的搞笑吧。
夏栀再也绷不住,心虚得要命,哪里还敢去看宋屿是什么表情,有没有在笑她。夏栀赶紧收回了动作跑回了屋内,动作比兔子还快。
阳台的门砰地一声紧紧关上,在空旷中回荡出阵阵余响。
宋屿的目光淡淡地停留在夏栀刚刚站过的位置。
他眼皮微掀,唇角微微勾起,带了似有若无的小纵容。他点了夏栀几分钟前给他发的语音消息。
青涩的女声响起,他将手机凑向了耳侧,就好像小姑娘在他的耳边对着他说似的。
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抽完以后,宋屿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起晚绝对是意料中的事情了。
一睁眼都已经是下午时间,明艳炙热的阳光透过白色纱窗帘打了进来,空气中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道。
夏栀醒的时候,旁边的床铺空着,徐颂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迷茫地环绕了一圈,思绪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人才逐渐清醒。拿起手机看了眼,夏祁和夏国忠都给她发了消息过来。
说是明天有亲戚请客吃饭,他们到时候去奶奶家接夏栀,这次的亲戚里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表姐。
【爸:你表姐也是学艺术的,还和你是同一个画室。】
【爸:她是今年刚回来的南城,因为高考户籍问题,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林庆华还给她打了电话,但是睡得太死了,根本就没听到。
夏栀快速地给父母回了消息,然后起身下床洗漱。
客厅里,宋屿和张明宇正在玩桌上足球,两个大男生玩得不亦乐乎。而徐颂正慢条斯理地吃着吐司卷,见她下来,“来吃早饭。”
嗯?这个时间好像已经不能算是早饭了。不过夏栀没有去纠正。
像是想起什么,徐颂说道,“你早上闹铃响了,我给你关了。”
“好的。”夏栀往楼梯走,脚步刚迈出,她目光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宋屿。
恰好两个男生也停了游戏。
寂静气氛,夏栀的视线和宋屿再度相撞,她猛地深吸了口气,手指无措地在背后交缠。
昨晚的回忆统统闪回脑海里,掌心和指腹都是滚烫的。
“小仓鼠醒得够晚啊。”张明宇还开玩笑呢,结果下一秒,他愣了愣,“你脸怎么这么红?”
夏栀双手都捧住脸颊,瓮声瓮气,双眸明亮的像是沁过水,声音都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啊?我的脸很红吗?”
几个人的视线都朝着她聚过来。
张明宇还煞有介事地点头,“很红啊,猴屁股见过吗?”
话音刚落,张明宇脑袋猛地被敲了敲。他侧过身,就瞧见宋屿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张明宇立马就闭上嘴了。
夏栀停在原地,她的目光看向客厅里的三人,突然感觉口干舌燥的。
像是心跳得太快了,已经快到她自己不能承受的地步。
她支吾了声,“我,我再去洗把脸。”
说完,她转身就冲回了房间。
在场的人里,徐颂和宋屿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偏就张明宇老神在在地困惑道:“小仓鼠生病了吗?”
见没人搭理他,张明宇挠挠头很是费解,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倒是徐颂轻飘飘地开口说,她把玩着手机的漂亮纤长的手指停住动作。
“宋屿。”
“夏栀是个很认真的人。”
“她和你不一样。”
话音落,室内沉寂。宋屿没有回复,只是抬了抬眼皮对上徐颂的视线。
徐颂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玩可以,别伤害无辜的人。”
张明宇已经茫然的不能再茫然了。他很确信他昨天晚上真的错过了什么,都怪他昨晚沾上枕头就鼾声四起。
什么认真?什么不一样?谁伤害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痛苦,他到底错过了什么瓜啊?
此时的张明宇就像是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迟钝的性格让他完美地和八卦擦身而过。
水流声哗哗作响。
扑面而来的冰凉触感让夏栀清醒了不少,她抬头看了眼镜子里。
少女面色酡红,额前细碎的发梢都被打湿,正贴合在白嫩的肌肤上面。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内心暗自叹息道,她现在的状态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都有点不像她自己了。
明明可以很坦荡地和宋屿打声招呼,再走到徐颂旁边去吃东西,所以为什么会心虚啊?
思来想去,夏栀觉得还是她太关注昨晚宋屿问出的那个问题。
那句话说得太暧昧,导致她想得太多。
深吸口气,夏栀不喜欢这样别扭的自己,她决定去和宋屿把话说清楚,想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
如果宋屿只是无心的,那她就不必在此纠结了。
这么想了,夏栀也就那么做了。
她擦干水渍,将毛巾搭放好以后就走出了卧室的房门。
从楼梯上走下去,她看见宋屿正在打台球。
“宋屿,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她话音刚落,刚好就听见宋屿似有若无地问了徐颂一句,“你对我什么感觉啊?”
徐颂处变不惊地补了句:“神经病,幼稚,自大狂。”
“……”
“……”
夏栀猛地停住脚步。
她眨眨眼,看着困扰了自己一个晚上的问题被徐颂三个形容词化解,突然像是脑袋通电了似的,顿悟了。
原来他会那么问,真的就只是无聊而已。果然他还是原封原装的宋屿,在宋屿看来,这些小互动不过是玩笑吧。
小姑娘再次坚信了宋屿坏蛋的想法,连眼神都变得坚定了。
这时,宋屿停住了手里的球杆,蓦地侧过视线看向她,浅浅掀起眼皮,“你要跟我说什么?”
“嗯?”夏栀忽然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想说我该准备回家了,很谢谢你们昨晚的帮忙和收留。”
“哦对了,你的外套我已经给你放在客厅的长椅上了,你别忘记拿走。”
说完,小姑娘还很认真地微微点头示意感谢。
看着夏栀临走时欢快的步伐,宋屿薄唇抿紧,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好像整个人被关在闷热的房间,唯一能透进新鲜空气的窗户,还被夏栀给封死了。
所以,他是被她嫌弃了?
作者有话说:
夏夏:完蛋了,要长恋爱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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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Chapter 016
◎玫瑰红◎
Chapter Sixteen
铱驊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夏栀都还没清醒就被爸妈抓到了亲戚家里。
据说这个亲戚是她爷爷的二哥家的女儿。按照辈分来说,夏栀应该管她叫三姑。
三姑家也有个小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也是马上面临高考。她就是夏国忠口中因为户籍问题转学回来的孩子, 现在也在米拉达画室集训, 叫李珂, 是她辈分上的表姐。
商厦围绕的学区,窗外瞥过去便是高楼林立。阳光大好,从窗户渗漏进来, 斑驳出方方正正的投影。
亲戚们聚在一堆论长论远, 三言两句就聊起了孩子。瓜果点心摆满了桌面,饶是冷酷如她爸妈也不得不跟着赔笑。
“夏夏学习那么好, 考大学肯定是不用担心了吧?”
“要不说夏夏从小到大都是省心的孩子呢,基因就优秀,你再看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上周又让老师给叫家长了。”
“夏夏想学什么专业啊, 考虑好了吗?”
几个亲戚都知道夏栀成绩优异,一时间讨论的重心都在她这里。
“老夏和小林都是土木行业出身的, 夏夏肯定也是走这行吧, 他们两个能给夏夏铺路。”
“可不说呢, 干土木家里没认识的人, 往上升职很难的。我亲戚家小孩,就他们同单位的同事,有的人就是靠着关系进来的,进来就直接坐办公室, 你像他们走校招进去的, 全都是上工地干活, 待遇完全不同。”
“那夏夏是女孩子,能吃得了这苦吗?”
“哎哟,这还不简单,小林就是业主单位的啊,到时候随便安排安排就可以了吧。再不济,老夏也能在他们市里的项目找个闲职。”
“这么说也是啊,老夏是干乙方的,小林是甲方的,两边都能走得通。”
几个大人聊得热火朝天,明明他们话题中心人物的夏栀就在旁边坐着,谁也没过去问她本人是怎么想。
倒是这时候夏国忠提了句,说夏栀现在在准备艺考集训,话题由此转变成了美术相关。
但林庆华当初在夏栀选择跨入艺考行列的时候就没表态,这会儿也是半句不提,显然内心还是很不赞成的。
“说起来,李珂是学美术的吧。”
“现在学美术出来,是不是就能当个美术老师啊。”
“也是,你说全国那么多艺考的学生,有几个出来当大艺术家的。”
李珂她妈脸上的表情都有点挂不住,开口呛声道,“人家好多游戏大厂就只招美术相关的学生呢,说不准以后谁有出息。”
“腾讯你们知道吧,还有那个网什么的游戏公司,年薪起步都五十万了。”
甭管事实到底如何,反正大人们吹牛起来可是不嫌臊得慌。
此时窝在沙发角落里的夏栀都快被亲戚们讨论的唾沫给淹没了,她真的羡慕死夏祁了,一句学校有事就给打发了,根本就不用在此经受折磨。
她忍不住感慨,上大学真好啊。自由,随心所欲。
而旁边的李珂显然也是烦得不行,戴着耳机眉头紧蹙,一副想死回房间但父母坚决不让的郁闷。
两个小姑娘虽有亲戚关系,但此前也没有见过,除了刚见面时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以外,到现在各玩各的手机,谁都没主动搭话。
寝室群里,钟婉思和江梦还在八卦夏栀他们遇上变态的事情。
【思思:我跟你说,我真的惊呆了。张明宇说那死变态完全不知道悔改,居然还敢在警局大放厥词恐吓夏夏。】
【江梦:怎么会这么恶心的人啊,他自己难道没有父母姐妹吗?他都不想想,如果有一天他自己的姐妹被人这样对待是什么感觉!】
【思思:这种人连良心估计都没有了。我还听张明宇说,他和宋屿把那个变态一顿狠揍,臭袜子都塞他嘴里了。】
【江梦:该!就该收拾!做得好,我给他们两个竖大拇指。】
【江梦: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两个惹上这种人,不会招什么麻烦吧。】
【思思:@小夏栀,夏夏你没受到惊吓吧。】
夏栀的目光停顿在江梦发出的文字上面。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她猛地回想起在警局的时候,对方就扬言要让宋屿赔个百八十万的,虽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天,但这人……会不会善罢甘休真的很难说。
看见钟婉思在群里召唤自己,夏栀手指轻轻在屏幕上面快速地敲动。
和室友们聊了会儿,那边饭菜已经做好了,林庆华抬手招呼她过去吃饭。
十几个人在客厅围桌而坐,聊天的聊天,侃大山的侃大山,脚底边的啤酒瓶堆积得越来越多。
兴许是酒劲上来,李珂她妈憋着刚才那股气没撒出去,当场就点了夏栀。
“夏夏是不是现在也和我们家李珂同一个美术学校学习呢?”
这事不是秘密,夏国忠提前就已经告诉夏栀了。
夏栀慢吞吞地咬着筷子尖夹起的笋片,酸甜的口感充斥在舌尖,她默默点头。
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李珂她妈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似的,得意到眉飞色舞的表情都要压不住了,偏还要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五官怎么看怎么别扭,“听我们家李珂说,你们学校上周三是不是模考测验了啊?”
“测了。”夏栀乖巧地回答,成绩单好像出来了,但她这两天都心不在焉地也没去看。
想也知道,名次估计不会太好。
“妈。你别没事找事啊。”一直埋头吃饭的李珂蓦地抬起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真的很烦唉。”
李珂她妈立刻回瞪一眼,啧了声,“你这孩子,学校测验考试出成绩,妈妈问问怎么了啊?”
“再说,那夏栀考了全年级倒数这事你还能替她瞒着她爸妈吗?”
此话音落,全场寂静又错愕,连旁边喝酒的男人们都停住了动作。
在他们心里,夏栀就是成绩好的乖小孩,哪怕是学了美术,那肯定也是优秀的美术生。
夏国忠没什么反应,也就停了一秒便继续吃花生。
旁边的林庆华有点坐不住了,毕竟在职场里她都没受过这等打脸的气,于是她冷笑着说了句:“我们家夏栀是刚接触,步调慢点也正常。”
李珂她妈也笑着应声道,“话是这个道理,不过美术也不像是文化课那样拼命学就能进步。艺术呀,还得看天分。”
虽没吵架,但言语间刀光剑影已藏匿不住。
“我们家夏栀文化成绩好,学东西是很快的,就一次考试也算不上什么。”林庆华微笑,“现在这些小来小去的考试测验,比较排名也没意义。现在的排名再好,也看高考那一哆嗦是吧。”
李珂她妈说:“我们家李珂这次考了二百多名,也就是今年二月份才去的画室,没比你们家夏栀早几天。”
啪——
气氛倏地沉寂。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李珂筷子摔得闷响,看表情也是不太开心,不顾其他人说什么,她拉开凳子往自己房间回。
李珂她妈还喊她呢,“就吃这么点能吃饱吗?”
这顿饭,虽经历了点小插曲,不过也还算圆满地结束。临走前,林庆华还和李珂她妈笑着道别,约好了有空再聚。
夏国忠去把车开过来,林庆华和夏栀就在小区路边等。
风吹了会儿,夏栀脚尖轻轻地踢着路面的石子,林庆华蓦地抬起视线向她看过来。
她默默地吸了口气,知道关于饭桌上的质问是跑不掉的。
“测验成绩的事是真的?”林庆华语气压着,像是来自领导的审视,虽然没发怒,但火明显已经是有点压不住了。
夏栀愣了愣,手指蜷缩卷曲,“嗯……”
她刚才在群里看到了测验成绩单。李珂她妈没说假话,夏栀的成绩确实是全校倒数,也是全班倒数。
气氛再次沉寂。林庆华没再说话,但气压持续走低,像是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哪会儿就平静不住了。
上了高架桥,从车窗外可以瞧见郁郁葱葱繁茂的树林,再远些能瞥见南城独特的电视塔建筑。
沿途风景不错,但此时车内的三个人却都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终于在车行驶出三环以后,积压在林庆华心里的情绪开始爆发。
林庆华深吸口气,又重重地叹出声,“夏栀,凭良心说,妈妈有没有逼你做过什么?”
“你当初决定要放弃文化课,转入艺考方向,妈妈有没有跳出来反对过,有没有阻止过?”
夏栀头埋得很深,手指也在用力地攥紧:“没有……”
“但今天我有句话必须和你说清楚,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明年就正式进入十八岁。十八岁的意义不只是成年这么简单。”林庆华说道,“它意味着你要承担很多责任,你今后的每一次选择都非常地重要。你喜欢画画,你可以当成爱好去做。但现在你竟然妄图通过艺考来选择你的未来?”
“好。你可以选择走艺术这条路,那么你的努力呢,你的成绩在哪?”
“全校倒数,你这么做到底是不是任性妄为,是不是浪费时间已经一目了然。你从前过的太顺风顺水了,以为成绩好就可以肆意妄为。”
“可是你有多少个高中三年供你挥霍?你的人生有几个十八岁?甚至你的人生还有多少青春可以让你浪费?”
“难不成你还想要复读吗?”
车内沉闷许久,夏国忠脸色不太好看,夏栀也没出声。
林庆华的性格强势惯了,此时训起夏栀来也是丝毫没有手软。
在这个家里,只要林庆华开口训人,谁也没有能解围的份,就连夏祁也只能吸口凉气老老实实听训。
沉默了半晌过后。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悖论。”夏栀小声地反驳道,“无论我做什么选择,十八岁都只有一次。”
听到夏栀在违抗林庆华,连夏国忠都下意识点了脚刹车,迎面而来的顿挫感更加强烈。
林庆华紧抿着唇,微微从副驾驶侧过身,凌厉的目光划过夏栀的面颊。
小姑娘双手搭放在膝盖上面,她的手指蜷缩得很紧,紧到指缝间泛着浅淡的青白色,“可我不只有十八岁,我还有二十八岁,三十八岁。”
她头低垂着,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为什么非要我的人生像是被上了发条似的,要每个阶段都领先在起跑线,我就不能单纯地享受自己每个阶段所做的选择吗?”
“很难接受我就是普通人的事实吗?”
“我会有成绩差的时候,我会考试失败,我会在人生的分岔口走错方向。”
猛地抬起视线,夏栀的眼眶红红的,偏她倔强,就是不肯在林庆华面前哭。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平静:“可我就是我啊,其实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是什么模样。”
“夏栀,你真的不在意吗。”林庆华沉默良久,还是摇摇头道,“妈妈还以为你是聪明的孩子,结果你却让我很失望。”
“你现在的年纪,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吗?”
林庆华不信任地说道:“你简直就是生活在幻想里。人生很短暂的,年轻冲动我可以理解,但往后的日子你就是要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夏栀不再反驳,她咬紧齿间闷不吭声,反正她说什么林庆华也不会理解,有些话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良久,夏国忠叹息:“只要以后你自己不后悔,我们不会说什么的。”
“你确实是不会说什么,每次老好人都让你当。”林庆华板着脸。
夏国忠轻咳了声,悄悄瞥过去又假模假样地收回来:“那下次让你当。”
“……”林庆华目光朝向窗外,不理会也不作声。
这晚过后,迎来了初春的雨季。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许久,一周接着一周,每日不见半点阳光,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泥土味。
也是这晚过后,夏栀好像整个人变了似的。她比之前还要努力用功,基本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画画上面,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是能压缩就压缩,偶尔拿块面包就能充当晚饭。
不论谁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里,夏栀永远都会在座位上埋头苦画。有时候钟婉思和江梦喊她,她都要停顿许久才能作出回应。
何文做范画的时候简直要把她的态度夸上天了,说大家要是都有这种拼劲还怕联考考不出好成绩吗?
可同为室友的钟婉思等人却很担心,夏栀的状态好像着魔似的,脸色看着也越来越憔悴,根本没有刚转学过来的活泼模样。
本来嘛,联考在即,刻苦努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现在离联考还有好几个月呢,就怕身体先吃不消啊。
因为夏栀几乎不休息的,在教室里画不完就带回宿舍。怕打扰室友们休息,她就抱着速写板去走廊,在楼道的门口,在消防通道的台阶,在寂静无声的深夜里能画到凌晨两三点。
四周空旷寂静,楼道的灯光昏暗,窗外除了呜呜风声,便只有笔尖和画面的摩挲声作响。
没什么能比深夜的孤独奋斗更磨炼人的心智。
可即便她以这样高强度的状态去画画,但夏栀却仿佛进入了瓶颈般。
她的素描拉不开黑白灰,她的速写形还是不够准,她的色彩画面总是偏灰偏脏。
这也是夏栀从毅然决然踏入艺考行列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突破瓶颈是如此的困难,天赋是多么的重要。
在学艺术这个大瓶子里,她像是被桎梏在瓶口,任由水漫过来而起起伏伏。
象征着突破的瓶塞死死地塞紧,沉闷感几乎让她窒息。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迷茫且痛苦地继续画着,没有办法停住也不能停住。
直到周三傍晚,阴沉许久的天终于放晴,透红的霞光遍布在半片天空,映衬出远处朦胧起伏的山脉。
似有云雾缭绕间,夏栀踏上了教学楼顶的天台。
她今晚没有选择去吃饭,也没有选择在教室里狂画作业,而是萌生出站出来喘口气的念头。
夏栀想,就放松一会儿吧,哪怕是歇一秒钟,会不会就可以有突破呢。
风带过些许的潮湿感,拍在脸颊轻柔湿润。
夏栀深深地吸了很大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去。
她目光眺望着远方,空气新鲜清冽,却不能冲散她内心的沉闷感。
积压许久的情绪,像是在这一刻,在没有人的角落里突然得到了释放。
手指攥得很紧,眼眶也涨得很酸涩,眼前的景象渐渐就被雾气遮挡,她抬起手背蹭了蹭眼角。
好友离世、被变态针对、在模拟测验中的倒数排名,还有父母的不理解和学画路上的各种瓶颈,所有的压力像是猛地找到了宣泄口。
她最近真的很内耗啊。
即便周遭没人,夏栀也只是很小声地在呜咽着,她习惯性地会将自己软弱的一面隐藏起来。
直到她整个人蓦地被外套盖住,冲锋衣的袖口不知道放了什么,在她抖动的肩膀沉甸甸地压了下。
她的视线内皆是昏暗不清,极淡又好闻清冽的味道萦绕,呼吸微微发热。
隔着外套,耳畔传来的声音沉闷又不清晰。
“既然想哭,为什么不大声哭出来?”熟悉的嗓音,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宋屿一贯轻佻的语调,反而显得有些无奈。
夏栀蓦地咬紧牙关,她将哽咽在喉咙处的压抑感吞咽,情绪平复了许久。
而在她的脚底边,有个橘棕相间的小身影一闪而过,短小的四肢跑得飞快。
“宋屿。”瓮声瓮气的软音,带了点沙哑。
“嗯?”懒懒的尾音扬起。
夏栀没动,许久过后,“为什么我狼狈的时候,总是能碰到你。”
冲锋衣还罩在她的脑袋上面,宋屿目光却划向她抓紧袖口的手指,蓦地他笑笑,“可能,我是你的新转机。”
作者有话说:
宋屿:是命运吧,才会不断相遇:)
夏夏:恋爱脑叉出去,谢谢。
小红包掉落~
17 ☪ Chapter 017
◎维罗纳绿◎
Chapter Seventeen
夏栀想, 宋屿可能只是碰巧带着仓鼠出来放风吧。她问出的问题或许就有歧义。
不过,“……你真的好自大。”夏栀蓦地想起四人同住的那次,徐颂曾说过他的形容词,叹口气道, “哪有人会自己站出来说自己是别人转机的。”
但不否认的是, 经过宋屿调侃般的语气, 她的心情的确舒畅很多,压抑感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感觉斗志一下子就从心底里蹦出来了, 砰的就击碎了死气沉沉的自己。
冲锋衣渐渐地从她的肩膀滑落, 被宋屿拎在手里。霞光比刚刚更加刺眼,像是从云层叠绕间冲破而来, 如梦境般激荡出光华,染红了半边天。
“我就会啊。”他单手揣兜,另一只手垂在裤线的外侧,里面套了件黑色卫衣, 眉眼淡淡的还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随她怎么说。
“这段时间这么自闭是因为模拟测验的成绩?”宋屿大概能猜出她今天情绪崩溃的缘由, 毕竟最近夏栀就差脑袋上面都能冒出阴云了。
小姑娘很低地嗯了声, 有点羞于启齿的意思在里面。她白嫩的手指无措地垂在两侧, 绞着衣角的边缘。
宋屿突然转身从旁边的石膏像后面拿出两把看起来很不结实的钓鱼凳, 还递给了夏栀,随后往她面前一坐。
一副要谈心的模样。
“聊聊。”宋屿懒洋洋地替她支好另外的凳子,修长的手指顺势将凳子中央的残叶摘掉。
要聊什么?夏栀眼底茫然,她分辨不出自己现在对宋屿是什么感受。可莫名, 心里的冲动还是让她下意识坐在了他旁边。
或许, 宋屿是激发她斗志的良药?毕竟只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走在前面, 夏栀就会涌出无限的拼劲。
不远处放风的小仓鼠也敏锐地嗅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它四肢小腿跑得很快,几乎没两秒就蹭到了夏栀的裤脚边。它的粉□□白的小爪子攀上她的白色板鞋,小脑袋铆足了劲朝她试探地伸扬,鼠脸上写满了想要她抱。
沉默了半晌,像是两个人都在找用什么样的话题来开场比较合适。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想养只仓鼠?”夏栀率先开口,目光随着小仓鼠的动作而移动,她将它握在掌心里,触感竟然意外的滑顺。
仓鼠,很可爱。但怎么想,她也觉得宋屿和养仓鼠这样的事情不搭边。
凭借她自己的丰富的想象力,如果是宋屿养宠物的话,夏栀深深觉得应该是杜宾、黑背这样气场十足的狗狗吧。
毕竟拽哥配拽狗。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散进风里也觉得柔和。
她指腹轻戳着小仓鼠的小巧的耳朵。小仓鼠似乎也很喜欢她,跟先前对待宋屿凶巴巴的鼠样完全不同,它舒舒服服地在夏栀的手心里伸个懒腰,又翻起肚皮蹭来蹭去,圆润到已经完全就是球形态了。
宋屿瞥了眼小仓鼠,漫不经心地说道:“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被动在养。”
“嗯?被动在养是什么意思?”夏栀不理解地眨眨眼。
宋屿,“去年夏天吧,在路边看到那种摆满地的套圈游戏,它当时在透明箱里快被闷死了。我比较无聊,套圈套中了它,就养着了。”
停顿了会儿,宋屿淡淡地继续说道:“与其说我在养它,倒不如说是它无意间选中了我吧。”
夏栀抬起眼看他,很短暂的视线交错,她又迅速地收回目光,“那你总是会来天台遛它吗?”
“嗯。”他说,“遛它是顺手,它不习惯总是被关在笼子里。”
他还挺在乎小仓鼠的想法嘛。夏栀又想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候,他喊着小仓鼠叫儿子的事,脑袋里父慈子孝的画面唰地就闪过了。
父慈子孝……
宋屿也给她起过外号叫仓鼠……
夏栀猛然就心虚起来。不行,不能再多想一秒。
见她闷头闷脑半天都不出声,宋屿手支撑在下颌,凑近了些,他漆黑的眸看她看得很仔细,“问你个问题。”
“什么?”
“这次的模拟测验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只是次小的测验而已,不至于压力这么大吧?怎么搞得跟大难临头似的?
光是看着他的神情,夏栀已经能感觉出来他的无语。
“不是,”夏栀摇摇头,她手腕搭放在膝盖上面,球形态小仓鼠已经心满意足地在她手心里睡着,她的目光逐渐柔和,“而是因为我在想,我为什么不能进步,为什么在努力了却还是得不到好的回应呢。”
她咬了咬唇角,继续说道:“我知道努力的效果不是会立刻就出现的,所以我没有在为我上一次的测验成绩而不开心。但经过这么多天的拼命学习,为什么还是看不到一点儿,哪怕一丁点儿的进步。就好像没有希望,也不想给我希望。”
“感觉已经到了承受力的临界值,连呼吸都很痛苦。”
测验的成绩只是导火索吧,将她和家里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也让夏栀看到了自己的短板。
宋屿眼帘低垂,语气说不上是反讽还是陈述,“本来啊,努力却没有回报才是人生常事。”
“没有任何打消你积极性的意思。”稍作停顿,他继续说道,“但是你太急迫了。”
虽然听在耳朵里很不爽,但夏栀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
最近她真的很心急,总想着是不是多画两张就能出现质的变化,可画来画去,沉不住气的反倒是自己。
气氛僵滞了会儿,宋屿又问她,“跟家里有关系?”
倒也不是宋屿猜得准,而是因为在青春期能给到压力的,除了繁重的课业以外,也就是家里那边了。
小姑娘想了想,还真就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说道:“上次,就是我们碰到变态的第二天。我和我爸妈去亲戚家里吃饭,刚好在饭桌上谈到了成绩。在亲戚面前,我感觉我妈对我的选择很失望。”
“你为什么这么感觉?”他问。
舒了口气,夏栀说:“因为她说她觉得我的选择很胡闹,根本就没有替未来考虑。”
宋屿淡淡地啊了声,“她说得没错。”
“基于你文化课成绩优秀的前提,来艺考确实像脑袋进水。”
“……”夏栀默默在心里咬牙,他说话就不能婉转点吗?!
小姑娘气得脸颊都在泛红,她秀气的眉毛蹙在一起,每个眼神都写满了不高兴。
“但。”
宋屿欲扬先抑地点了点,“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不是吗。”
“所以没有人可以对你的选择失望,包括你自己。”
四周蓦地来了阵风,浮动的清冽味道萦绕在鼻息间。
宋屿依旧是懒洋洋地窝在凳子里,他无处安放的长腿弯曲着,递过来的目光清明。
她唇瓣微微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她全部的语言词汇都仿佛已经匮乏,说什么也不足以抵碰到内心深处的震撼。
有时候夏栀真觉得宋屿活得挺通透的,他不太在意外界的压力,比起同龄人的毛躁慌张,他格外的成熟淡然。可能也正是他这样的人格魅力,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和他做朋友。
许久许久。
像是想到什么,夏栀突然抬起眼看向宋屿:“你对待文化课不会有同样的感觉吗?不对,好像也不同。文化课的话,起码努力是能看到成果的。”
比如解题的思路,学会了以后茅塞顿开。但画画真的完全不同,被卡住的感觉,就算老师亲自过来讲十遍,没有突破就是没有突破。
说起来她从钟婉思那里也听到过关于宋屿文化课的八卦,宋屿的文化课分数真的很低,总分能低到都没有其他人单科分高的程度。但他好像真的完全不在乎。换成夏栀,估计都要着急死了吧。
“没有。”宋屿下颌微抬,应得声很及时,“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考上大学,文化课成绩什么的,有没有对我来说都一样。”
夏栀愣了愣,质疑的小眼神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仿佛在试图分析他是不是外星人。
“怎么这么看我啊?”宋屿笑,“很难理解吗?”
夏栀使劲地点点头,“很难。我们高中三年就是在为高考努力吧。”
她突然想起林庆华说她的那些话,有模有样地说给宋屿听,“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寒门出贵子,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能拼的,不就是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未来的路吗。”
“你小脑袋瓜里的教条可真多。”宋屿眉骨稍挑,他双手叠交在脑后,往钓鱼凳上面倚了倚,“大概我和你们不同吧。”
气氛蓦地沉寂,有风声,无形中仿佛捎带着回忆袭来。
宋屿懒洋洋地向凳子里窝了窝,他深吸口气,目光瞥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
高考啊。他的人生早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在宋婉清死后,宋屿一度曾觉得他的人生可能也就那样结束了。
没有希望,无家可归,活着和死了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思考。
那年,宋屿14岁,宋清研19岁。破到不能再破的廉租房,垃圾在楼道里堆积,臭气熏天。墙角长满了发霉的痕迹,殴打咒骂混着孩子的哭声,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再没有比那里更悲凉的地方,也再没有比那里更冷漠的地方。
因为贫穷,对于周围环境所展现出的人性的恶,他早已司空见惯。
宋清研长得很漂亮,若是生活在普通的地方,周围人或许只会对她投来或感慨或艳羡的目光,但放在他们生活的廉租房,好看的样貌无异于加剧死亡的催命符。宋屿至今都还记得晚上睡觉必须放把斧子在枕头旁边的日子,怎么度过来的倒是忘了。
他只觉得那段记忆都好像蒙了层昏暗不透光的薄纱,闭上眼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潮湿的感觉不断入侵,仿佛连骨头都沉甸甸的。
“想听个秘密么?”短暂安静了几秒,宋屿突然侧过脸看向她,目光相撞,平静的语气,“我妈,是在我面前自杀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宋同学和夏夏的关系更密切啦~
恋爱脑宋:所有的秘密都只想说给小仓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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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史铁生《务虚笔记》
18 ☪ Chapter 018
◎月白◎
Chapter Eighteen
宋婉清不是被周廷渊给赶出去的, 她死前自豪的事便在此。
事实上自她生产后,周廷渊就不经常回家了。而宋屿五岁前,见过父亲的次数不过寥寥数几。
宋婉清自认为生平最有骨气的一刻,便是带着年仅五岁的宋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廷渊的住所, 她觉得她像胜战的女英雄。
这件事她在独自抚养宋屿的八年以来都反复在说, 似祥林嫂般端坐在那喋喋不休, 虽然骄傲又辛酸的口吻更像是在掩饰。
“我受了一辈子的窝囊气,就走的时候硬气那么一刻。”结满蛛网的暗沉墙角,宋婉清呆呆地坐在床头, 眼睛瞪得发直。
钨丝灯不亮, 晃得她面颊阴暗不明,许久她低垂着脑袋抬起, 长叹口气,“硬气又有什么用,家也没了。”
接着自言自语道,嘟嘟囔囔地含糊不清, 像是口腔里含了棉花块。
“家怎么就没了呢?”
“家怎么就没了呢啊?”
这口气仿佛从肺腔里散发出来,充满了浓重的不甘和怨气, 沉重得像是汲满水的沙袋。
半晌, 宋婉清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似的, 她走向厨房开始忙里忙外, 锅碗瓢盆叮当响的声音扰在整栋破旧的楼房。
这儿房子破,间隔又近,被称为厨房的地方就连着对面楼的卧室。
四周的咒骂声登时就响了起来,格外清晰, 但宋婉清恍若听不到般继续捣着。
“都他妈几点了, 弄得声他妈的真烦。”
“再弄出声老子他妈去弄死你。”
“又他妈是那个神经病吧, 天天八九点钟搞东搞西的,怎么不死呢。”
接着,未满月的孩子哇哇大哭,狗吠,吵吵嚷嚷的咒骂都混迹在其中。
宋婉清的病情反反复复,每个月靠社区发下来的低保远远不够填饱肚子。后来楼下开小卖部的阿婆看他们母子两个实在可怜,便打算送点钱和吃的来补贴救济。但起初在阿婆来送钱时,小宋屿低着脑袋怎么也不肯收,还是阿婆给年龄很小的他安排了些送水的体力活,他这才接受了。
当时的天色已晚,小宋屿踉踉跄跄地拖着拉水的小板车回到小卖部,他的个头还没有门口的架子高。
“乖孩子哟。”阿婆递过去的红薯冒着热气,那是宋屿幼年时吃过最好吃最温暖的东西。
廉租楼也不完全都是坏人,或者说这里一定都是贫苦的人,因穷而生百态。
小宋屿的绘画就是跟对面楼住地下室的一位年轻人学的。要说年轻人叫什么,其实宋屿已经记不得了,但印象里,他留着很长且乱糟糟的头发,胡子茬总是清理不干净,瘦削的脸颊衬得眼眶像是完全凹进去似的,只有骨骼凸显。他的手指很长,指甲扁宽而泛着污渍,分不清是泥垢还是颜料。
听小卖部的阿婆说,这位年轻人是个街头画家,每天就靠着给路人画点艺术画来填饱肚子。
年轻人也是偶然一次撞见宋屿握着树杈在泥地里画画,他就在宋屿背后站着看了很久,随后也没说什么,便给了宋屿两张泛黄陈旧的草稿纸,还递上根手都快要握不住的铅笔屁股。
从这时,宋屿开始拿起了画笔。
这年的他八岁。
而宋清研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夜深湿意重,敲门声却比任何时刻来得都要轻。宋屿朝着破口的窗看过去,小区门口狭窄路口的灯又不亮了,有细微的雨汽潲进来。
他神色淡漠地从床底下拎出把斧子,随后走向门口。
吱哟——
门开了道缝隙,狭窄的距离,年轻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宋屿的视线内。
目光相对,两人都愣了愣。
她没带雨伞,拎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行李箱,那行李箱的红色经过岁月的淘洗已经黯淡的发白,边边角角都碎得飞起毛边。女生穿的外套看着也挺旧的,明显不合身的尺寸,领口很高,将她的下巴都包了进去。
“你就是宋屿吧。”年轻女生发梢往下顺着水,她面颊被寒冷湿气浸得发白,模样标致的五官稚气未脱。
没比他大几岁的年纪,眼神却很坚定,透着老练和稳重。
远处的黑暗里蓦地传来石子滚落的响声,风雨卷过阴暗的巷口。
女生猛地回过头向身后看了看,像是对来时这条路极为不安似的。
见后面什么都没有,她才舒口气将拉杆缩进去,拎着箱子往前走了步,直接坦荡地说道:“我是宋清研,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管我叫小姨。”
不等他开口,宋清研径直推开了门,但目光在看到他手里的斧子时,她的表情明显错愕了许久。随后,她又有点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宋清研的到来让宋婉清的状态好了不少,有了倾诉对象,起码精神正常的时候比较多。
三个人相依为命地过着,虽然日子贫苦倒也能看到些希望,宋清研和宋屿都能承担部分收入,就连宋婉清也找了份起早贪黑的苦力活。
宋清研还拿出了打工两年的积蓄,想去医院拿些药治好宋婉清的疯病。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过程中,宋屿和宋清研渐渐熟悉起来。虽然他们日常生活的交流不多,但毫无疑问,在宋屿眼里,宋清研就是他的亲人。
宋清研比宋屿大六岁,是宋家领养的。初中毕业以后宋家没供宋清研去念高中,因为宋父宋母已经把主意打在彩礼上面,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迟早还是要嫁人的,更何况宋清研的模样很标致,上门说媒的人快把宋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但宋清研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不想被宋父宋母像商品似的卖出去,于是连夜从家里跑了。后来又托同学的姐姐找了个厂子去干了两年的活,攒了些钱。直到她打听到了宋婉清的近况消息以后,宋清研又二话不说辞掉了手里的活赶过来照顾。
原因无他,只因宋清研在宋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宋婉清是对她最好的人,也是最像她亲人的人。
关于宋家的情况也挺复杂的。
宋父宋母老两口在生宋婉清前,曾打过女胎,随后没多久刚出生的男孩就夭折了。这老两口对生男胎很执着,不信邪地继续生,但无论吃什么偏方或者找多少妇科圣手,还是连续生了三个女儿出来,宋婉清便是其中的老大。
直到又过去了八.九年,宋母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高人,说是他们打过女胎,损阴德,一定要领养个女娃才能压住阴债,这才有了宋清研的由来。
但其实宋父宋母对宋清研根本不怎么关心,也没真的把她当成自家的女儿,更多的时候还是防备着她。
不过宋婉清倒是从小就喜欢宋清研这个小妹妹,两人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后来宋婉清出去上班谈了恋爱,和宋清研的来往越来越少。就在宋婉清准备结婚的前夕,宋父宋母没有看上周廷渊农村出身的身份,不顾宋婉清的意愿给她谋了个婆家。自此宋婉清和家里彻底断绝了关系,宋清研便再没有了宋婉清的消息。
宋屿八岁到十四岁那段时间,是他生活最平静的日子。
宋清研在房子附近找了份物流的工作,宋屿也去了附近的公立学校读书。
认识了很多同学,他开始变得和正常家庭的小孩相同,会为作业烦恼,会为假期开心,也有了朋友。
宋屿用给小卖部老板送水赚的钱买了很多草稿纸,他依然会每天都写写画画。
后来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宋屿画画不错,找他出版报,找他画点装饰画,甚至还有同学过来找他画漫画的。
但生活总不会是平静的,宋婉清出事的那天宋屿正在学校里上体育课。
那天的天气极好,宋清研找到教务处时,宋屿才从班导的口中得知了发生什么事情。
宋婉清失踪了。在宋清研陪着宋婉清去医院拿药的功夫,她突然就失踪了。
班导发动了全班同学去找,终于在河岸边找到了人。
夕阳渲染着天空,像是泼了血般橙红。宋婉清满脸泪痕地坐在草地里,她哭着说自己杀人了,又指着河里根本不存在的尸体说是她亲手把周廷渊给推下水的,她犯了死罪。
接下来的记忆,对宋屿来说,像是做了场割裂感极强的梦似的。在宋婉清去世以后,他和宋清研之间便有了很深的隔阂,两个人都像是裹起了带刺的外壳,仿佛拼命地让对方不痛快,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宋屿出众的绘画能力让初中学校的校长将他推荐到了米拉达,而宋清研也凭借自己过硬的工作能力留在了米拉达的招生部。
米拉达的程昱校长将宋屿的油画作品拍卖,卖出了不菲的价格,但这笔钱宋屿看都没看,也没收,而是以捐赠的名义捐给了学校。
不过他还是会接些私活的,只是大金额的单子从来不碰。自宋屿上了高中开始,他再也没有用过宋清研的钱。
宋屿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的过去,他向来也不介意别人去评价,就像他从没觉得人生真实。
鸟鸣声与空气摩擦,在暮色中周旋盘踞。天台的风渐渐凉了。
宋屿微抬的下颌收回来,这些话他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可如今两人相处的静谧空间,情绪仿佛找到了合适的宣泄口。
他讲述的过程其实很简短,也就只说了三两句话,有些细节一带而过,毕竟回忆过去无异于亲手撕开已经结痂的伤疤。
但面前的小姑娘却听得很认真,她的眼底似乎在发生些什么变化。
良久的沉寂。
小姑娘突然猛地抬起视线,闷沉沉道:“宋屿,对不起。”
“?”这回换宋屿不理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道歉?”
“我以前总觉得你是……嗯,就是个很不良的学生。”她想起数次和宋屿接触的过程,想起他曾说过最讨厌别人骂女人,想起他会为了她去揍变态男,她又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结合他过去的经历,如今看来这些都是有迹可循。
宋屿不在意地笑笑:“我本来就是啊。”
“但是,你很坚强,你是个好人。”小姑娘继续说道,“我觉得很佩服你。”
“?”宋屿抬起手抹了抹脖子后方,呼吸间的气息微凉,他漆黑的眸稍抬,对上小姑娘的视线,有点捉摸不透夏栀的用意,“你不会觉得我在跟你卖惨吧?”
“我没这么觉得。”她夸赞他的话都是真心的!
宋屿兴致缺缺地说道:“跟你说这些,就只是想给你振作打气的意思。看,我这样滩烂泥都能生活下去,所以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你才不是烂泥。”夏栀的手猛地摁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像是要把力量传递给他似的,她猛地凑近,视线对准他的,很大声强调:“你是天才!”
声音落,她心脏没由来地跳得快了些。掌心贴合在他的黑色工装裤上面,透过布料,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膝盖骨的坚硬。
关系,好像更近了啊。
宋屿难得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倏地,他扯开唇角笑了笑,有些漫不经心地,带了点纵容和宠溺的意味。
“嗯,好,我是天才。”
话音一断,气氛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宋屿抬起手臂,指腹顺势捏了捏夏栀的脸颊,磨蹭间滑腻的触感,他声音倒是挺轻的,“那以后,能不能回一回我这个天才的消息?”
夏栀被他语调的揶揄搞得很臊得慌,含糊不清地回应句:“不就是回消息吗,知、知道了。那你也不许发与学习无关的话题。”
风声停了。
“宋屿,你以后想做什么?”
“嗯?谁知道呢,三流画家吧。”
“其实,我觉得做个摄影师也挺好的。”
男生嗓音压了点笑意,“好啊,那以后你拍完我画。”
“我都拍完的照片干嘛还要把它画下来?”小姑娘不解地看着他。
“不一样啊。”他说,“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好像有道理。”小姑娘似懂非懂地赞同道,“不过高中毕业了也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联系。”
“……你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男生语气显得很无奈。
有意无意的,好像连风都格外眷顾天台的两人。
而在风吹不到的楼梯间,微微敞开的门缝隙里侧,周清他倚靠着墙壁,站在暗处的台阶上。
周清最近也注意到了夏栀的状态不对。得知她今天晚上没吃东西,所以他立刻跑去超市买了面包和巧克力奶,刚回到班级的时候又听到钟婉思她们说夏栀可能去了天台散心。
不过当周清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看到的却是这样和谐的画面。
暗处,周清听着外面细微的说话声,他微抬下颌,眼底的情绪翻涌片刻,又归于平静。瘦削的肩沉了沉,他手里的塑料袋捏得很紧,而另只手则缓慢揣进裤兜里。
作者有话说:
夏夏同学:是小宋屿的过去呐。
仿佛已经从回忆里看到了年纪小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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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Chapter 019
◎藏蓝◎
Chapter Nineteen
晚自习上课铃声打响, 天边已经擦黑,夏栀和宋屿一起回的教室。
路上闲聊了几句,两人刚到门口,迎面撞见了捧着水杯正准备出去打水的周清。
三个人打了个照面, 夏栀下意识就笑着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本来正常的行为, 谁知周清的视线却蓦地慌了起来, 像是心虚到有点不知道该看向哪个落点。
夏栀也没想那么多,平日里她和周清的关系不错。周清为人爽朗大方,和谁都很好相处。宋屿没时间给她改画的时候, 都是周清帮忙改的。
见周清似乎和宋屿有话要说, 她摆摆手和两人告别就先回了教室。
等小姑娘走了一会儿,周清才抬起手臂抓了抓后脑勺, 看向宋屿说道:“屿哥,晚自习结束打球呗。再过两周不是那个南城的全市篮球联赛吗?”
南城的篮球联赛还挺频繁的。为了促进中高校的体育竞技水平,每隔段时间都会举办些体育竞技类的比赛。这些比赛的规模不小,主办方是政府联合教育部门, 最后的奖品和荣誉自然也丰厚。每年各大学校参与度和热情非常高涨,所以南城在这方面办得很是有模有样, 还得过省里表扬。
“没什么问题。”宋屿手揣进兜里, 点点头, “对了, 让张明宇下课等我会儿,我有事跟他说。”
“行。”周清抬起脚步要走,又像是想到什么倏地停住,“屿哥, 你谈过恋爱吗?”
男生群体都知道宋屿是和尚, 基本对女生不怎么感兴趣, 他长那么帅却没什么花边新闻,好几个哥们都哀嚎他暴殄天物,不懂利用生理优势。
但要说证实,谁也没亲自从宋屿口中听过他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遐想空间无限啊。
宋屿的表情有点古怪,瞥他一眼,轻咳了声,“大晚上问这个,你没事吧你,春天才刚来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这不是好奇吗。”周清眼底的纠结散了,继而又试探道,“不过屿哥,以你的个性真要是喜欢谁,肯定表现得特别明显吧。”
话音刚落,周清就见宋屿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力道还不轻。
宋屿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随口说了句:“听说我们第一场球赛是跟明诚画室的学生打?”
周清愣了愣,下意识点点头,大概猜到了宋屿为什么会提这件事,“嗯。其实也挺烦的,明诚的人打球脏,去年我们就吃过亏了。”
“不过他们那画室的人都这副德行,骂几年了也没见改过。”周清说起这个就来气,“明目张胆地搞垫脚搞暗肘,张明宇那回崴脚床上躺七天呢。”
明诚的风评是出了名的差劲,在各个方面都是。整个南城没有哪个学校愿意和他们来往的。
往年的体育训练赛都没人搭理他们,偏明诚的学生还最没自知之明。
宋屿神色淡淡地,下颌微微抬,语气倒是有点懒散:“这次把他们打到出不了线不就得了,一劳永逸。”
周清眼睛唰地一下子就亮了,他心里清楚,这是宋屿较着劲今年要给张明宇讨回公道呢,“好嘞。”
“屿哥你都发话了,兄弟们肯定拼尽全力啊。”
为什么男生们会喜欢宋屿?
因为他仗义,因为他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吃亏,他会在心里记着兄弟们。
哪怕这事过去多久,只要有机会,宋屿就会帮朋友找回场子。
周清走出去几步又下意识地回过身看向宋屿的背影。
他其实挺拽的,但对朋友们又是真的好,所以才会这么有魅力吧。
还真就是,没有人能和宋屿相比。
教室的棚顶坏了排灯,刚巧位置就在夏栀的上方。
晚自习刚开始的时候这排灯还顽强地闪了几下,不过也就闪了那几下,随后噗嗤就熄灭了。
于是,其他同学的画板都亮得像是打了高光,偏就夏栀同学这里暗沉沉的。
她跟老师反映了以后,得到的回复说是校内搞维修的师傅已经下班了,今晚暂时是修不上,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来修。
没办法了,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适应。
夏栀艰难地眯起眼,不停地倚着凳子退后,连观察整体的次数都比以往要多得多。
终于熬到了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来,她从没觉得这声音如此悦耳。
倒也不是想偷懒,主要是光线实在不好,她看画面看得眼睛都酸涩了。
四周的人呼啦啦地起身,挪凳子拽板子的声音不绝于耳,绷紧的神经全然跟着松懈了。
“夏夏。”钟婉思在前排快扭成麻花了,“二楼奶茶店!速度速度!!”
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夏栀抬起手朝着她比划了个OK的手势。今晚江梦不太舒服提前回宿舍了,徐颂也不在。
正在收拾东西呢,右前方的丁梦雪也侧过身来找她。
“夏夏,明天你有时间没,我想让你陪我去趟画材店。”丁梦雪稍微拨弄了下耳梢的碎发,两只手握在胸口前面,一副拜托拜托的模样。
“明天吗?”夏栀想了想,明天中午是没什么事的,她可以牺牲掉午睡时间,“中午可以吗?”
“当然可以。”丁梦雪笑笑,稍停顿,她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正好我还有事想跟你说呢。”
“好。”夏栀正要点头,就见钟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她的坐位前。
钟婉思径直忽略了还在跟夏栀讲话的丁梦雪,她整个人横挡在夏栀和丁梦雪中间,捞起夏栀的胳膊就要走:“快点啦,去晚了又要排队。”
“等,等下,我的铅笔掉了,我的铅笔,铅笔呀。”
“……”
两个人绕过楼梯间往二楼去的时候,旁边陆陆续续地走过十几个人。
钟婉思倚着夏栀嘀嘀咕咕道:“每次看丁梦雪跟你说话,我这心里都不舒服。”
“为什么?”夏栀有点奇怪。
钟婉思顺势把手也伸进夏栀的口袋里,“人假,而且老是算计来算计去的。你知道她前两天又让好几个女生过来找我,说了些乱七八糟一大堆的我根本都懒得听,反正连哄带骗的就想让我和她换宿舍。我不同意,她就去找宿管,还去找老何,反正幺蛾子可多。”
夏栀沉思了会儿,给予对方自己的评价:“这么看,她还是挺执着的。”
“……”钟婉思看她,“认真的吗,我的夏夏。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冷淡,难道不是应该和我一起吐槽吗!”
夏栀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就差把「开不了口」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算了,钟婉思放弃。夏栀的性格本来就是可爱又真诚,真让她说谁的坏话,那估计才要让钟婉思大跌眼镜呢。
“不过,丁梦雪刚才找你说什么?”钟婉思又问。
夏栀说:“她让我明天陪她去趟画材店。”
钟婉思努努嘴,切了声,“真是有够公主病的,自己又不是不能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丁梦雪最近穿衣风格都有点向你靠拢了。”想到什么,钟婉思又说道,“还有说话语气,她该不会是个学人精吧。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学人精了。”
“好啦好啦。”夏栀无奈地摇摇头,每次钟婉思碰上丁梦雪的话题就格外的好斗,可能两人确实八字不合,“你想太多了,说话语气哪有人会学的,我们先去点些喝的,不过思思你最近是不是不能喝凉的。”
“我的夏夏你真好,还记得我是在生理期。”钟婉思抱着她就吧唧了口,“我买热的啦。”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到了二楼的奶茶店。
透明的玻璃窗外能窥见外面的天色,夜间九点钟的时间,窗外已是漆黑一片,黯淡的灯光将走廊的倒影映在玻璃窗上面。
窸窸窣窣的交谈笑闹声穿插在人群中,奶茶店门外的座位已经坐满了。
钟婉思带着夏栀轻车熟路地穿梭在拥挤的队伍,排了会儿队,买了两杯奶茶。
店里,传说中宋屿的小姨宋清研正在跟几个勤工俭学的女生说说笑笑,忙着手里的活。
夏栀的目光在宋清研那里停顿了片刻,许是对方察觉到了什么,两人的目光相视,对方朝着她笑笑。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耳边响起钟婉思激动的声音:“我靠,今天他们男生打篮球赛啊!”
米拉达的篮球场是建设在教学楼的一楼里面,可能是为了方便同学们下课出来活动,所以单独开辟出场地,顶棚直通四楼,里面很开阔。而且篮球场的外侧全部都是玻璃装饰的,无论是从二楼还是三楼都能直接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全景。
“欸?什么篮球赛?”夏栀来米拉达时间不长,对情况还不是完全熟悉。
但其实钟婉思和江梦都来这里集训两年了,还有其他很多人也是,大家都是熟面孔。
“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钟婉思拉着她挤到了玻璃窗前面。
从这里看过去,整个场馆都一览无余。
男生们今天还挺正式的,他们分成了两队,分别穿着不同颜色的队服。
砰砰的拍球声在场馆内回荡,鞋底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也尖锐刺耳。
不知道谁投进了个三分,整个场内哗然,紧接着就是响亮的叫好声。
而夏栀也很快就从旁边女生们激烈的讨论里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
是宋屿。
果然,是宋屿啊。
心思不受控地转了几圈,她轻轻咬着奶茶的习惯,目光努力地向场内搜寻。
男生们都差不多的身高体型,他们也知道二楼三楼不少女生们在围观,所以打起球来能摆出各种耍帅的姿势动作,仿佛有无形的聚光灯似的。
倏地,夏栀搜寻的目光和某个熟悉的背影撞上,她齿间咬顿,悄悄地望着他。
男生打球懒洋洋地,没刻意做什么姿势,但举手投足间都凸显出没尽力三个字,怎么说呢,就是非常地游刃有余。他的个子好像比其他人还要高一些,肩膀略宽,带着少年特有的瘦削感。
像是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场内的宋屿也停住脚步,抬起下颌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个人,一个在低头一个在抬头,就那么撞了个正着。
不同视角的宋屿啊。
夏栀的心跳咚咚地停了好几拍,呼出的气温热贴合到玻璃面,氤氲出小小的雾气。
许久,宋屿都没将视线移开,而且更从容地看向她。
他的神色大大方方的,反倒是让夏栀紧张地吸了口气,奶茶猛地涌出来,呛得她直咳嗽。
钟婉思赶紧帮她拍了拍后背,“没事吧?”
夏栀摇摇头。但钟婉思的手掌相当有力,力道重的夏栀又咳嗽了几声。
她正要说什么,旁边的女生突然窃窃私语起来。说窃窃私语好像也不太准确,她们的音量就是那种自以为压得很小声,但其实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
“宋屿在看我们这个方向吗?”
“好像是哎。”
“该不会是在看你吧?”
“哎哟,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哈哈。不过我真的有宋屿的微信哎,好想追到他啊。”
追到他……
追到宋屿吗?
肯定有很多女生想追他吧。平心而论,宋屿不仅在男生群体里受欢迎,女生群体里就更是了。
有时候夏栀路过其他女生的寝室,能隐约听到她们睡前谈心就是在聊宋屿。
她突然有点好奇宋屿有没有女朋友,他有没有谈过恋爱,如果有的话,和宋屿谈恋爱的女生会是什么样呢?
会不会很漂亮,很有个性?
夏栀的脸颊腾地就热起来了,火烧火燎地。
傍晚间和宋屿的聊天又忽地就跃入眼前,她脑海里疯狂地回忆起自己非常冲动地摁着他的膝盖,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坚定地喊他是天才。
迟钝的神经像是在这会儿才找到了羞怯感。她平息咳喘,忽然间就连头发丝都透着不自在。
拉住钟婉思的手腕,“思思,我们回宿舍吧。”夏栀小声说道。
钟婉思正看得起劲呢,闻言有点意外,“啊,不看了吗?”
夏栀低声说道:“嗯,感觉站久了有点累。”
“那我们走吧。”
两个女生很快就消失在了二楼的玻璃窗前。
球场的闹腾声持续好一会儿,隔着老远的地方,张明宇双手放在嘴边扯着嗓子喊道:“屿,发什么呆啊?”
拉回思绪,宋屿抬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刚才他看到夏栀的位置。
这会儿,那个地方已经被新的陌生面孔占据。
他心不在焉地揉晃着手腕,懒散地应声道:“嗯,来了。”
作者有话说:
宋同学:打球的男人最有魅力,性张力必须展现给小仓鼠栀看;-)
夏夏:性-缩力。
(ppps:要开始双箭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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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 Chapter 020
◎雪青◎
Chapter Twenty
脚步声在黑夜里窸窸窣窣的, 四周的笑闹声渺远。
夏栀挽着钟婉思的手臂,两人聊了几句,话题倏地扯到了刚才的训练赛。
“别看我们画室的男生们都挺不正经,但是篮球打得相当可以。”钟婉思比划出个勾拳的动作, “你就看吧, 到时候明诚画室的那群人碰上宋屿, 绝对一打一个不吱声。”
夏栀顿了顿:“为什么不吱声?”
“打不过呗。”钟婉思接着说道,“夏夏你是不知道明诚那帮人打球有多脏。”
“我有时候都纳了闷,怎么品行不好的都跑去明诚画室了。就好像垃圾自动分类。”
夏栀闻言, 无奈地笑笑。
钟婉思, “不过说起来,和宋屿同个画室真的爽飞, 看着宋屿出风头,钟某人我也与有荣焉。”
耳边仍持续地响起钟婉思兴奋的声音,描述着即将到来的热血篮球赛。
而夏栀的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和宋屿啊……
夏栀其实没想过和他会有什么其他交集,等到联考结束或者高考毕业以后, 大家就会各奔东西吧。
恐怕再过几年,夏栀对宋屿的记忆, 就只剩他曾经是个拽哥这样的印象了。
至于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对劲, 夏栀擅自将其归咎于, 青春期生理方面不安分的躁动。
教学楼到宿舍的路灯闪了几下, 初夏时节,灯罩下面吸引了很多的小飞虫,它们飞着飞着连串成了细细的线。
微微的闷劲儿从草丛里涌了出来。
要到夏天了啊。
回到寝室,夏栀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很多零食。罐装的旺仔牛奶堆成了小山似的, 糖果巧克力都扎进了漂亮的包装纸里。
她愣住, 正以为是谁放错了, 就见徐颂拎着热水壶从她面前经过,神色淡淡地来了句:“江梦给你买的。”
江梦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很早就回到宿舍了。此时,江梦床上的遮光帘挡得严严实实,也瞧不清里面的状况。
感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怕打扰到江梦休息,她拎起自己的热水壶,跟上了徐颂的脚步。
两人在走廊里走了会儿,夏栀正想压低嗓音开口问些什么。就见徐颂似乎能看懂她的表情般,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没什么别的意思,江梦就是看你最近心情不好。”
夏栀愣了愣,她知道自己最近处于瓶颈期,只是没想到连室友们居然都察觉到了。
又想到晚自习钟婉思拉着她看男生打篮球。
她不由得在想,自己的表现竟有如此明显吗……
不过也是,今天傍晚就连宋屿都跟她谈心了。
夏栀低垂的目光变得柔和,“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
拐角处的饮水机前排了三五个人,夏栀和徐颂脚步慢了下来,没着急凑过去。
两个女生并排站着,徐颂要比夏栀稍微高些。
话音落,徐颂漂亮的眉骨微微上挑,“要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恐怕真以为你是失恋了。”
“欸?”被徐颂离谱的发言惊到,夏栀连忙摆手澄清道,“我没有谈恋爱。”
徐颂笑,“我当然知道啊。老实说,你恐怕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吧。”
倏地,夏栀的面前突然凑近了张白皙的面孔。
两缕湖蓝色的发丝已经长了,正顺着徐颂的动作而慢慢地垂落,徐颂手指掐住了她的脸颊,微微凉的触感。
“问你个问题。”
夏栀疑问地嗯了声,“什么?”
“你有过喜欢的人么?”徐颂看着她说道。
夏栀顿了顿,脑海里划过的竟是宋屿的面孔,她连忙闭上眼,心脏被惊得飞快跳起,随后摇头:“没有。”
徐颂挑眉,“这样啊,那有没有人向你告白过?”
夏栀正想说没有,但蓦地想起课桌里曾出现过的一封情书,“有过一次,不过对方没署名,我不知道是谁。”
鼻息间有好闻的栀子花香气,夏栀认出来徐颂欢迎加入企,鹅峮司尔咡二呜救一死七指尖捎带的味道,是她先前送过徐颂的那支护手霜。
徐颂没再继续问。良久,两人打完水准备往回走,徐颂从手腕上摘下串手链递向了她:“之前你不是送过我护手霜,我用着不错,现在礼尚往来。”
暗光下她掌心的手链泛着银丝质感,中央有莹白的玉珠,徐颂说道:“它是我奶奶去寺庙求来的,陪着我度过很多瓶颈期。”
“现在让它来陪着你吧,希望以后能陪着你直至有所突破。”
暖意自心底涌出来,夏栀怔在原地,半晌,声音放得很轻:“谢谢。”
相处这么久,徐颂从不和大家说起她的家庭,有时候钟婉思她们聊到父母,徐颂也只提她的奶奶。
可突然间,夏栀觉得自己和徐颂的关系拉得很近,似乎充满隔阂的界限已经被模糊。
当晚,寝室谈心时间结束。夏栀将被角稍稍拉高了些。
她拿出手机,微弱的光照在她白皙的下颌,长卷的睫毛颤了颤。
可能深夜总是会牵动些莫名的情绪,也可能是她这两天的感触实在太多了,此时交织的思绪让她无法入眠。
夏栀眼睛闭上了会儿。
想到无意间刷到的话题:如果人生重来,你会希望自己成为谁?
再睁开时她指腹在屏幕敲来敲去,编辑好了信息,她分别给林庆华女士和夏国忠先生都发去了消息。良久,停顿下,她给夏祁也发了微信。
不论人生重来多少次。
她都希望她能够成为她自己,她希望她永远都是夏栀,也为自己是夏栀而自豪。
将消息发送出去,她目光划过微信置顶。宋屿的微信仍高高地排在前列。
夏栀点进两人的聊天记录,视线停顿在不久前的对话。
她心底突然生出了很微妙的反应,也下意识就点开了宋屿的朋友圈。
手指在屏幕划了两下就到底了,他好像不是很爱发动态,朋友圈的背景看起来是张电影的截图,很有氛围感。而头像下方的简介,他写着:「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夏栀对着这句话看了许久。
她突然觉得宋屿的内心,应该也是个很细腻的人吧,没准还带点文青的潜质。
返回的时候屏幕卡了一下,夏栀不知道是碰错哪了还是网延迟卡顿,竟给宋屿拨了通视频通话过去。
看到视频界面打开的瞬间,她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
“……”
“……”
她恨灵敏的智能手机!!她恨网速巨卡的校园网!!她恨互联网之父蒂姆·伯纳斯·李!!
然而再多的无语也无法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夏栀手忙脚乱地摁掉挂断,但为时已晚。她只能提心吊胆地盯着屏幕看,等待宋屿的反应。
那边,宋屿已经发了个问号过来,她懊恼地长叹口气,恨不得当场从床铺直通地面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然后永世长眠。
不等夏栀回复,宋屿的第二条消息紧随其后。
【sy:没睡?想我,还是想聊聊啊。】
都没有,都不是,都不想。
夏栀默默在自己内心否认三连。
像是手机烫人似的,夏栀手指飞快地敲了「点错了,晚安」几个字发送过去,随后息屏,把手机往置物筐最远处一塞。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没多久,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夏栀还是没忍住拿过来看了眼,是宋屿发来的回复。
言简意赅,也只有晚安两个字。可莫名,她脸颊的热度却怎么也降不下来。
第二天早上夏栀是被短信的提示音吵醒的,时间七点半。
她摸出手机,原来是银行卡的入账提示,还连续发了三条信息。
眼皮有点肿胀,困到完全没办法睁开的程度,夏栀见状使劲揉了揉。
直到她勉强看清三笔入账款的数字,她顿时就睁大了眼睛,睡意顷刻间就消失不见。她亲爱的敬爱的家人。终于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没有废话只有冰冷的一长串数字,还真是最朴实无华的表达爱意的方式啊。
夏栀洗漱的时候,寝室里已经没人了。
江梦身体还是不舒服,钟婉思陪着她去请假了,而徐颂一大早就没瞧见人影。
正准备出门,夏栀看见几个女生拖着大袋的猫粮往宿舍走。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说要不要再给学校里的猫猫加些冻干零食,聊着聊着又提起了附近新开的烤肉店很好吃。
烤肉店几个字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夏栀的小耳尖跟着动了动。
到了午间,温度逐渐就上来了。近几日越来越有要进入夏天的趋势。
虫鸣声和着风声作响,几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从路口冲出来,路面飞扬起一阵尘土。
得知宋屿陷入退学风波的消息,还是夏栀从丁梦雪这里听到的。
而闹到学校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骚扰夏栀,被宋屿暴打的变态,简直是阴魂不散。
“那男的已经找到学校的教务处呢,说是要逼学校必须给宋屿处分,不处理就要曝光给媒体。”丁梦雪说道,“这件事我有听我爸说,周叔叔也正好想趁着这次的机会,让宋屿转学。”
夏栀拎着塑料袋的手被勒出道红印,她呼吸都停滞般:“转学?”
“是啊。周叔叔,也就是宋屿他爸爸其实已经想让他转学很多次了,不过宋屿在这方面还是挺倔的。”
丁梦雪说,“如果宋屿转学的话,我应该也会转走吧。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这所学校,你们宿舍的钟婉思让我更讨厌这里了。”
稍停顿,她对着夏栀笑笑,“不是针对你们宿舍啦,只是单纯讨厌钟婉思这个人。”
学校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富家大小姐对宋屿很有意思,丁梦雪也是明着暗着示好数次,结果宋屿好像连句话都没跟她搭过。不过丁梦雪也毫不在意,热脸贴上冷屁股也依旧我行我素。
后面她说的话,夏栀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心不在焉地听着。
两句闲聊被风吹散,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的功夫,已经传得满学校都是。
按照张明宇的话来说,那就是整个米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傍晚时分,晚饭结束到自习铃声打响前,就有不下几十人在讨论这件事。
有替宋屿惋惜的,有替自己悲哀没和宋屿告白的,也有继续深扒宋屿要退学内幕的。
走廊的灯光昏黄,摆放在窗台的绿植已经发了新芽叶,像是要彻底告别春天。
关于宋屿退学的舆论发酵了好几天,直到周末返校回来,这件事还没有确切的结果。
而夏栀整个周末都没过好,捎带心事,她做什么都没有办法专心,感觉空荡荡的。
其实她这几天有想过给宋屿发去消息问问,但又不知道自己该出于什么身份去问他。
而且,宋屿这几天也没主动联系。对此,夏栀分辨不清自己是不是有些失落。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更不好意思去问了。
又期待又不想主动,就很矛盾。
晚自习又被师太给占了。怨声载道里充斥着敲盆涮笔的声音。
夏栀搅着水桶里的笔,刚起完型,她余光装作不经意地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今晚不止宋屿不在,张明宇和周清也都缺席了。整个后排空荡荡的,放眼看过去,就只有她自己孤零零的身影。
旁边还有人在小声地议论,说宋屿转学基本就是这周的事了,还说周末的时候,连宋屿的父亲周先生都亲自跑了趟过来。
周廷渊是什么人?在南城市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只要是关注早间新闻或者财经报道的人,基本就不会对周廷渊的面孔陌生。
纠结了半节课,夏栀终于趁着师太改画的功夫悄悄地拿出手机,打开了和宋屿的对话框,她编辑了许久。
而消息发出去后,夏栀才慢知慢觉地涌出些无措,她是不是有点太在意宋屿了?
脑袋里空白了一会儿,手机嗡嗡地响出声,也拉回了她的思绪。夏栀紧张地观察着师太的动向,还好师太正一边和几个学生聊天,一边在改画,根本没听见。
她伏低身体,靠画板遮挡住,然后接通了宋屿打过来的语音。
开始谁都没说话,就那么安静着。直到夏栀很小声地问了句,“你,不来上课吗?”
电话那边,低声浅笑,嗓音沙沙的,他说:“我在天台。”
夏栀沉默了两秒,“你自己吗?”
“周清他们都在。”隔了几秒钟后,他问,“你要不要过来?他们买了点酒和烧烤。”
“你们竟然在喝酒?”夏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完察觉到四周似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她忙着用手捂住话筒,“宋屿,你该不会真的要准备退学吧?”
那边再次安静了会儿,良久,宋屿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很在意啊,小仓鼠。”
“那你呢,你希望我留在这么?”
夏栀心脏蓦地空了一拍,她指甲陷进了肉里,咬着唇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她心虚无比。
“算了。”宋屿声轻轻浅浅的,笑笑,“挂了。”
他话是这么说了,但界面仍显示在语音通话中,也没着急去挂断。像是等待鱼儿上钩般很有耐心。
“等等。”夏栀呼吸有些热,嗓子也莫名有些干紧,她一冲动,“我,我现在去找你们。”
挂断电话,她悄悄地弓起身子,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
溜出了教室的大门,走廊昏暗的光线与教室内的明亮形成鲜明对比,四周很静。
夏栀望着窗外漆黑的暮色。
她长叹口气。想,她真的是完蛋了,居然为了宋屿干出翘掉晚自习这种事。
她该不会对宋屿产生了……区别于普通喜欢的,其他喜欢吧。
作者有话说:
宋同学:她给我打视频,她一定是在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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