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微风透过一角窗棂徐徐打入殿中, 伴随着烛火忽明忽暗地摇曳起伏,大殿之内也愈发幽深昏暗起来。
好半晌,在一声搁笔之音响起后,那原先端坐于高台之上, 融入黑暗而不见半分身形的人, 才是缓缓睁开双眸, 朝下方淡声问道:“今下, 已至何时?”
“回陛下, 寅时方过,距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您……”随侍侍卫微微抬眸, 看了一眼已在殿中长坐一夜而未眠,以至面上泛起少许疲乏困顿之色的姜时堰。
在抿了抿唇,复又低下头后,他即再是低声道:“可要移步后殿,先行用膳……”
“不必,”姜时堰揉了揉眉心,有些累乏地说了一句, 随后不等身前侍从再多说些什么,他便以手扶额, 侧目看向殿中正借着微弱烛火, 伏案提笔的史官。
在沉默数息,见那史官似已停笔后,他才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再是淡声道:“史书, 写得如何了?”
听到姜时堰的话,先前还视周遭万物于无物, 心无旁鹭以写书的张无伤,身躯也猛地一震,似是因这一句话,使得他被迫从心神沉浸以写书中,抽离了出来。
但很快,在姜时堰的无声注视下,他也快速回过神来,明了自身现下所处何地。
是以不等姜时堰再开口,他就垂眸看向身下虽墨渍尚未干涸,但已明显功成的文书。
在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后,张无伤也忙将狼毫挂于笔架之上,随即躬身托举文书,强按住心头惶恐之意,微微颤声道:“回陛下,文书已成,还,还请……”
张无伤吞了吞口中唾沫,以此压下喉间因久未进水,而产生的嘶哑之音,再又道:“还请,陛下过目。”
姜时堰闻言,倒也没选择让随身侍从去将史书取来,而是缓缓起身,自高台之上踱步来到张无伤身边。
微风吹拂,灯火随之明灭不定,也使得姜时堰的身影看起来,越发晦暗扭曲。
只是张无伤此刻却没有心情多看这一幕,他仅是低垂着头,想着自己在史书上所写一字一句,又想着在他之前,已经被拖出去的十数名史官。
在将双手再又高举,而头复又低垂间,张无伤也不由得身感一阵刺骨冷意袭来。
他自为官后,就秉持着不多言,不多行,谨遵律令以行事,所以十数年来,他虽没有升官加爵,但也从未因犯错遭罚。
原本张无伤还以为自己能靠着这点机灵,成功安度晚年,但不曾想今朝姜皇下诏,命一众史官书一份近日来的史书出来。
起初张无伤也未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写史记古,本就是他们的主职,且每一任帝皇为确保自家身后名,时不时就会下达一些诏令,大体上也都是命他们书史时,多加美化他们的存在。
若是能美化得不着痕迹,但又能慰贴帝皇之心,那将奖赏更是少不了的。
所以在史馆这清水无浊,没有多少油水可捞的地方,这些召令自然算得上是一份美差。
自然的,这些活,也排不上张无伤这等混子,当然,这也是张无伤心中所愿。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混到老死,而不想在帝皇面前出头。
毕竟帝皇心思如海深重,谁又能轻易揣摩,要是一个不注意得罪了帝皇,那后果如何,都不用张无伤多想。
所以他当然是想,能避多远避多远。
可偏偏人越不想某件事发生,这事情就越快砸到自己的头上。
谁能想到今朝被姜时堰一纸诏令,而拉去书史的一众史官,竟无一人能替姜时堰写出心中所想。
以致子时刚过,就连张无伤这等无名小卒,也被迫召来侯于殿外。
而后一干史官,便眼睁睁地看着往日一位位眼高于顶,自负才情的同僚,或被剜眼,或被割舌,又或被去腕以丢出殿外。
短短数个时辰,前后入殿者已至十余人,可却无一人能在入殿出殿后,身体无伤。
张无伤对这一结果,自然惊惧害怕不已,毕竟谁也不想触怒帝皇,以致身上凭空少些东西。
如果可以,张无伤现在都想褪去一身官服,好好做个平头百姓。
可世间没有如果,他眼下已为人臣,且在他身后也没有强大的家族倚靠,甚至连他想要逃跑,也因一众侍卫的死死看守,而根本动都动不得。
所以张无伤除了按照帝皇要求,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排队进入殿中,作以书史外,就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爷开眼,能让他走一走运,至少至少不要轮到他。
但越是将心神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也越是让张无伤不断回想起方才被拖拉出去的一众同僚。
想着他们在殿内的凄厉告饶声,又隐约嗅着殿中还未散干净的血/腥/铁锈味,哪怕张无伤不断为自己架高心理防线,可原先不过是微微打颤的身子,还是不由得更为颤抖起来。
“望……望陛下,见下臣拙笔,勿……勿……”张无伤舌尖打着颤,想要说些什么,以试图减轻姜时堰等会赐下的惩处。
但没等他话说完,姜时堰就已抬手取过了那份文书,随即看着书上内容,一字一句低声道:“明德一十七年,是岁夏,姜使刺梁君于殿前;王死,梁宋震怒,三国陈兵于江北边境;过月余,帝不发令,江北危急。”
姜时堰淡声读着,目光也渐渐从史书之上,缓缓移到了张无伤面前,“世人皆言史官为帝皇忠犬,无论在任帝皇犯何等大错,史官也能将之美化为帝皇功德。”
“在你之前,”姜时堰将史书随手扔回案几之上,复又冷声道:“已有十数史官将我近日来所行所为,写为万民之幸,姜国之福,我这般不作为,皆是不屑与梁宋二国争斗,是姜国瞧之不上梁宋。”
“怎么到你这,便不这样写?”
姜时堰垂眸看着张无伤,眼中的冷意好似能将身前人活活冻死一般,而张无伤闻言,心中也登时一慌。
虽然他还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声线稳定,不让姜时堰看出自己的恐慌,但两股却早早战栗抖动不已。
好在姜时堰对他这副模样没有过多关心,仅是定定地看着他,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写。
是以在又吞了吞口中唾沫后,张无伤也再是咬唇低声道:“回,回陛下,下臣私以为,以史为镜,可知兴替。”
“无论陛下今日所行是对是错,皆应于史书当中如实所记,若往后陛下因这一决策,使得姜国兴盛,则是言陛下明瑞,是为姜国中兴之主,自无需遮掩;若陛下行此举……”
张无伤说到这,面上还带着的少许血色也微微一空,但感受着姜时堰的目光仍投射在自己身上。
在沉默半晌后,张无伤也只得紧咬着牙,强压下心中惶恐,道:“若陛下行此举而未使姜国受益,往后陛下也可以此为鉴。”
“所以无论哪一言论,最终都是为陛下获利,为姜国得幸,因此臣认为,史书实无必要将陛下所行之事,过多美化与赞誉。”
“何况臣为史官,书以正史,本就是微臣职责,臣怎敢乱为。”
“是吗?”姜时堰看着躬身行叩拜之礼的张无伤,眼中探究神色也转为平静淡漠,道:“所以你所认为的正史,也在明言我今日不作为,已使得姜国江北陷入厄难?”
“臣……臣,”张无伤低垂眉眼,额间湿汗也不断流下,他想说些什么,辩解什么,但史书已成,也代表着他心中想法,纵是他还想狡辩,也不知从何说起。
是以在反复念叨两句后,他也只能无力且苍白的嗫嚅解释道:“臣怎敢妄议帝皇,臣实非此意。”
“有此意也好,无此意也罢,毕竟你所言之语,也算不得错,”姜时堰没再过多压迫张无伤,而是抬起头,就着在烛火照耀,看着极为恢宏雄奇的大殿。
在眼中闪过一抹傲然之色后,姜时堰方再是道:“今朝我之所为,确是将江北一地放于险境当中。”
“可谁又知,今朝光景,即是明日光景?”
“时随事变,可笑姜国朝野竟无一人能懂。”
姜时堰昂起头,看着殿外已透着少许熹微光线,在抬手一挥,示意张无伤可自行退下后,他又再是念思着。
“如今朝野之上,已经因议战议和而争论数次,诸多世家也由先前观望,至如今焦虑难耐,开始逐步入场。”
“且他们的态度……”
姜时堰垂下眸,看着满室昏暗之景,嘴角也隐隐勾起了一抹浅笑。
他这十数年来,虽已清理掉一些较小的世家及官员派系,可真正根深蒂固的世家官僚,他却是一个也未曾碰过。
如今看来,该是时候出手了。
姜时堰想着,身后的随侍侍从也无声走至他的身边,随即低声道:“陛下,早朝将启,可要广开殿门,迎八方朝臣。”
姜时堰点点头,没有选择踱步回到高台之上,而是看着殿内侍从缓缓打开身前殿门。
熹微光线如潮水一般涌入室内,也将殿中的昏暗沉闷,尽数去除殆尽。
待到踱步走出大殿,自高阶于下俯瞰,得见百官皆匍匐于地,朗声高呼:“臣等,恭迎圣安。”
姜时堰面上虽神色淡然,但在看着一众朝臣,又看了看已泛出些微赤橙之色的天际,心头也不禁一阵舒畅。
自今日始,姜国内忧,当除矣。
只不过在姜时堰刚准备出言,让一众朝臣起身之时。
由远处天边,却是传来一声悠长鹤唳。
伴随着云霞升起,一鹤便自天边山水画卷中,猛地飞出。
随后在姜时堰与一众朝臣的震惊、诧异目光中。
仙鹤之上,便有一人高声笑言:“江左修行者,陈璟安,见过姜皇。”
第 32 章
晨光熹微, 四周光线暗淡,夜间还未散去的寒风霜露,也不间断地吹拂在广场之上。
可哪怕目光只能看见周遭三分地,哪怕周身已因霜风侵染, 而变得麻木冰冷, 但在场众人, 也未因此起身。
他们仍是跪俯于地, 仍是低垂着头, 似是对于外界变化,全然漠视。
只是此刻若有侍卫蹲伏下来, 向一众朝臣跪俯处看去, 却是可见他们看似沉默木然,实则皆紧抿着唇,不断地用小幅度动作歪斜着头,试图以一个合理但又不易被他人察觉的角度,欲一窥天上骑鹤之人为谁,与舒缓自身手脚麻木之疼。
但还不等他们将天上之人相貌看清,已经回过神来的姜时堰便低沉着脸, 一边敛下眼中诧异与羞愤惊恼之色,一边冷声道:“江左修行者, 是为何意?”
“即修道之人, ”陈寻朝姜时堰温声笑道,随后不待身前人再说些什么,陈寻又于仙鹤之上,双手掐诀, 以自身灵力鼓动天地灵气。
随着一阵沉闷轰雷声骤然响起。
原先的熹微光线也迅速被黑云覆盖,点滴雨水自高空坠下, 而后越来越大,最终形成一场笼罩着整个朝议会场的瓢泼大雨。
只是与众人往昔所感受过的,雨水淋湿之感不同的是,如今打落在众人身上的雨水,不仅没有半分湿冷阴寒之感,反而还有阵阵暖和融畅之意,就连众人身上的积年陈疾也似是因这一场雨,得到了舒缓修复。
且除此之外,让众人最为诧异的还是这雨水落至他们身上,竟未让他们的衣袍出现被打湿迹象。
就好似这雷鸣雨落不过是一场幻梦,可耳边仍在响起的轰鸣雷声,与身上同雨水接触那一瞬的湿润感,却又让众人明了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也正是因此,在短短数息间,原先还低垂着头,仅是用余光四处扫荡的一众朝臣,也再顾不得遵纪守礼,纷纷侧目看向身旁的一众同僚,在见他们衣袍也未湿透,且精气神要较之早朝前,更为高涨不少后。
他们也再忍不住抬头看向陈寻,同时眼中也泛着诸多异样之色,低声呢喃道:“这……这……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怎可谓之修道者,应谓之仙人也。”
“仙临玄京!仙临玄京!是为姜国之幸甚。”
听着下方众人的窃窃低语,于面上陈寻却未显露半分自得之色,他仅是低垂着眉眼继续看向姜时堰。
而姜时堰此刻虽同样受到雨水滋养,精神较之先前因睡眠不足而显露的疲乏之色要好了许多,可相对应的,他的面色却是要较之方才要更为阴沉不少。
要知道在他设想中,这一场朝会本应是他剪除姜国祸害,肃清朝堂,立威立法之期。
可如今,这一切,都被陈寻的到来所毁……
姜时堰低敛眉眼,掩下心中升起的一抹杀意。
他不知道陈寻缘何能骑鹤而来,也不知道对方今日做此一局是为何意,更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引动的这天地奇观。
只是他知道,在未调查清楚这些之前,他断不能轻举妄动,哪怕他身侧有诸多高手保护,可谁又能肯定这些护卫一定能挡住,这可召来云雨雷霆的所谓修道者的手段。
他已经蛰伏了十数年,再久一点,又如何。
姜时堰想着,在复又抬首间,也强压下心头燥郁,而后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朗声道:“不知尊驾来此,是为何意?”
“我姜国统摄南岭十府三省,坐拥金银以万千,民众亦以百万计,其中有美人如繁星,俊才似流沙,不知……”姜时堰抬眸看向陈寻,眼中也似是泛起一抹探究讨好之色,再又问道:“尊上喜爱于何?”
陈寻闻言,却不由得挑了挑眉,他还没有说出自己来意,姜时堰就直接问他是要财、要色,还是要权……
这般直接,如此了当,若是陈寻真的是奔着权财色相而来,或许此刻还真的顾不上姜时堰话中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薄凉。
毕竟与权利财色相比,一个识时务,且愿意主动割舍自己家国利益给他人的帝皇,语意不善自然也能理解。
可偏偏……
陈寻敛眉,没有第一时间朝姜时堰回话,而是垂着眼将下方一众朝臣的面上神色尽皆收入眼底。
之后才是驾鹤来到姜时堰身前,低声笑道:“我有一法,可助陛下夺以天下,不知陛下,可感兴趣?”
姜时堰笑容僵了僵,面上神色也从方才的讨好探究,转为了阴沉晦暗,同时眼中也隐隐闪过一抹思索打量之色,但很快,他又将面上隐隐显露的诸多神色压下。
随即低声笑言道:“我姜国自立国始,就不喜与人争斗,自我继位后,更是与诸国互为友邻,又怎会有夺天下之心。”
“至于今朝三国陈兵于江北一事,”姜时堰顿了顿,面上又再是泛起一抹浅笑,朗声道:“不过是有卑劣小国使奸诈计俩,欲挑拨姜国与梁宋二国情谊。”
“只要我等将姜使刺梁君一事调查清楚,一切水落石出后,今昔战事自然会消弭。”
“所以,”姜时堰垂眸,不再看向陈寻,语气微微低了下来,淡声道:“仙人,何故以此诱于我。”
“时堰不过是想姜国万民,能好好安身立业,幼有所依,老有所靠,就已很好。”
“至于争霸天下,时堰却是无心,也不敢争。”
陈寻无声地看着身前人,听着对方所说的冠冕堂皇的话,虽面上好似认同了姜时堰的想法,但心中却是更为肯定了自己先前所想。
是以在抬臂一挥,将空中落雨一收,惊雷一消,使得天际晨光再次投落到广场与高台之上后,他即是朝姜时堰耳语轻笑道:“姜皇既无争霸之念,那寻便不多加打扰了。”
说完,先前还低顺眉眼的仙鹤就猛地鼓动双翼,随后在一声鹤唳中,直直向云霄冲去。
而高台之上,望着因雨水降落,而被洗刷得澄澈透明的天空,姜时堰眼中也再有闪过一抹阴郁之色。
不过很快,他又复归原先淡漠之样,似是将方才是插曲尽皆忘掉,转而低首看向广场百官,沉声喝道:“诸卿,可有事欲禀?”
……
雨后初阳高升,灿金光芒自高空照耀而下。
望着身前开得正盛的虞美人,方才还因灵力大肆挥霍,而体感空虚的陈寻,此刻也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他在抵达京都之前,曾设想过要用何种身份与姜时堰相见。
而最好的方式,自然是陈寻表明自身是为陈家中人,然后以百年世家少主身份与姜时堰见面,这样最不易引人怀疑,也能让姜时堰对自身有所重视。
可若陈寻真的这样做,那此次见面最大的问题便是,他的身份先天上就低了姜时堰一筹。
要知姜时堰为姜国帝皇,而陈寻虽为百年世家少主,但再如何强盛的世家,也还是在姜国的管辖之下。
这也就意味着陈寻与姜时堰的见面,并不是对等的相见,实是帝与臣,君与民,上位者与下位者的相见。
这与陈寻想象中的,以平辈乃至更高一级的身份与姜时堰交谈,相差实在过大。
毕竟帝皇在上,臣为下,先天的身份不对等,又怎能让对方从心底将你视为同类人。
更何况帝皇心思如海深,要想让姜时堰能在自己面前敞开心扉,畅谈心中所思,断不是他一还受限于姜国管辖的世家少主,所能做到的。
甚至对方还很可能因为陈寻的世家少主身份,将陈寻乃至陈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因为哪怕是普通人,都不会愿意被人肆意揣摩自家心思,更何况姜时堰还不是寻常人,而是为帝皇。
且揣摩帝皇心思的,也不是家世清白之人,而是为世家中人,更是为根系蔓延整个姜国的世家少主。
所以陈寻这一举动,怎能让姜时堰心中不对世家忌惮更深,怎能让姜时堰不生有世家知道过多,而欲除之以后快之心。
要知道至高位置只有一个。
陈家知道太多事情,手上还持有不小兵力,于朝堂之上又有着诸多官员为其族人,这样的世家,谁敢与之共眠?
因此陈寻断不能用世家少主身份与姜时堰相见,更不能表明世家为自身依靠,以同姜时堰交谈姜国未来之事。
或许以后可以。
但当下!断不可。
但若要除掉世家身份,陈寻虽还能以仙神手段显迹于姜时堰面前,以此与对方相见。
可于一人面前显迹,又怎能突出他的强大神秘,又怎能让姜时堰高看自己,重视自己。
因此在赶赴京都时,陈寻一路上都在思索到底要如何显圣,且显圣之下,既能展示自身位格,又能让姜时堰不轻视于他。
可一直到抵达京都后,陈寻都没有一个周全想法。
直到……
陈寻低垂眉眼,不再看向身前虞美人,而是运转功法,缓缓恢复着自身灵力。
好在他抵达京都后,就听闻每月一次的朝堂大议即将开始,介时京都大小官员都会汇聚到太和宫前,以朝见姜皇。
也正是因这一消息,才有了今朝的雨水天降之事。
只不过……
陈寻抿着唇,再次压抑住心头泛起的虚弱疲乏之感。
他在调查清楚朝议大会时间后,就花费了数天时间调动京都云雨气,并且特意挑在了曙光将至初阳未升,且沉积了一夜的霜风寒露将消未消,湿润之气最为厚重时,登场显圣。
但哪怕做足了这些准备,灵力的消耗也还是出乎了陈寻的意料。
光是召唤雷霆,降下饱含灵气的雨水,就已经消耗了陈寻五成灵力,且为了保证显圣效果,陈寻还特意将在场众人用灵力标识了出来,随后借助环蛇咬颈玉佩能力,分散出了数百个算不上防护罩的灵气护罩,以此护住在场众人衣袍不湿,可陈寻也因此又耗去了四成灵力。
要不是他还有着山河冼心笔的自动吸纳游离灵气,为他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微小灵气,以此给陈寻吊着一口气。
不然别说他还有能力,故弄玄虚的离开朝议大会,光是他能不能稳住仙鹤真灵,不让真灵崩散,使得自己瘫倒在太和宫广场上,都是个问题。
好在最后撑了下来。
陈寻缓缓吐出一口气,心中又再想起了广场之上,那一众朝臣的震惊与火热不已的目光。
虽然过程很惊险,但收获也足够丰盛。
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寻复又抬头看向身前的虞美人,而身后,也骤然传来一道低沉声音:“不知尊驾觉得,这花开得如何?”
第 33 章
好景无穷巷, 名园各异姿。可纵名园有千万,各有特色于其中,但又怎比得上姜皇这集天下万花而成的园圃。”
陈寻说着,手也微微抬起, 点在了身前那朵开得最艳的虞美人上, 随后又再是淡声说:“是以这虞美人开得再好, 在这百花辉映的园圃内, 却不过是姿色平平, 毫不起眼罢。”
“既是如此,”姜时堰缓缓踱步来到陈寻身边, 目光也落在了陈寻点触着的虞美人上, 道:“尊驾以为,这虞美人,要怎样才能在这无数娇艳鲜花的夹击下突出重围,成为在场百花中,最为娇艳,最为出众的花。”
“百花争殊,要想一花独胜, 自然是斩百花,以养一花。”陈寻面带笑容, 可说出的话, 却又显得淡漠异常。
“那满园娇艳景,岂不是变得单调无比?一花独放,怎比得上百花齐绽。”
“要想让平平无奇者独立于园圃之内,有些牺牲是必然的。”陈寻收回手, 语气也越发淡了起来。
“尊驾倒是心狠,”姜时堰挑挑眉, 眼中也泛起一抹探究之色,复又道:“但百花皆有主,尊驾要毁百花而独宠一花。”
“可曾问过百花一众主人的意见?”
陈寻微微垂眸,眼中也闪过一丝冷意,但面上却又再是勾起一抹浅笑,低声道:“既已决定毁百花,独宠一花,那百花主人意见与我何干?”
陈寻看了一眼姜时堰,眼中也带上少许异色,道:“莫非姜皇会因一人,十人的意见,就放弃让这虞美人冠绝园圃的念头?”
姜时堰面上笑容微微一敛,看向陈寻的眼中也带上了某种浓重深意。
好半晌后,他才是继续开口道:“尊驾先前于朝议上,言说要为姜国夺天下。”
“却不知尊驾要用何种办法,让姜国独立出来。”
“自然是……”陈寻将面上笑容一收,随即微微抬手一挥,自他身后百花,便尽皆齐根折断于地,只余虞美人一花还绽放于院内。
甚至不知是百花齐陨,还是因霜露含于花蕊,加之晨光照耀,眼前的虞美人,较之方才还更显艳丽娇贵。
只是处于陈寻身边的姜时堰,此刻却无心观看这虞美人的变化,他听着陈寻补完的“灭却诸国”之言,又在侧目余光中,看见了院内尽皆死却的花卉。
在震惊陈寻手段莫测下,他也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了心头涌起的想要将陈寻捕杀的念头,轻笑道:“国非草木,岂会轻易灭却。”
“尊驾莫要逗弄于我。”
“寻,向来不说诳语,”陈寻侧目看向姜时堰,方才敛起的笑容,也再次显现出来,而后道:“何况姜皇真的对当下时局,没有半分安排吗?”
姜时堰眼皮跳了跳,但面上仍是保持着浅浅笑意,不解回问道:“尊驾何出此言?”
“我姜国国力本就孱弱,何况欲压姜国者,非止梁国一家,在梁宋齐齐陈兵于江北边境下,姜国又哪还有多余力量反抗。”
“且如今局面,”姜时堰将笑容敛下,语气却带上了少许轻松之意,低声道:“也不过是一小场面。”
“只要姜国能在梁宋二国限定时间内,将刺杀梁君一事调查清楚。”
“待到事情分说明了,姜国再割舍一点利益让于梁宋二国,此事也当可消弭。”
“战事,自然也不复存在。”
“所以,”姜时堰回望向陈寻,话中也透着少许淡漠,道:“姜国若要求和平,并非难事,何必徒掀战火,劳民伤财。”
“或者说,”姜时堰面上笑意又淡了不少,继而再是说:“尊驾说要助姜国灭却诸国,可当下之危,姜国就已应付不来,还需折了面子,割舍利益,才能换来短暂和平。”
“尊驾凭什么觉得,姜国能成为这百花中最为殊胜娇艳的一朵,而不是……”姜时堰抬手抓住虞美人的□□,接着微微一折,将花折落于地,再又说:“花落成泥,成为诸国壮大的养料?”
“因为,”陈寻没有反驳姜时堰的话,而是低垂眼眸,用灵力托举起被姜时堰折落于地的虞美人,在一边将花身上的泥水拂去,他又一边轻声道:“庄国,已入宋境。”
说完,陈寻便将虞美人再又放回方才被姜时堰折断的枝径上,随后灵气一吐一合,在陈寻松手之际,那虞美人竟又重新长在了□□之上,好似方才被折断景象,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这神乎其神的一幕,姜时堰却无心观看。
他仅是沉着眸,强忍心头泛起地震惊错愕之情,死死地盯着陈寻,一字一句沉声道:“尊驾此言,为之何意?”
“意为,”陈寻朝姜时堰笑了笑,“姜皇可准备下一步动作了。”
“你!”姜时堰眼神倏地一变,方才温和笑意与试探之色也迅速从面上消失,转而显露出一抹阴沉警惕之色,低声道:“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瞧着姜时堰已不再遮掩的真实表情,陈寻也没有表现出半分讶然意外。
在冲姜时堰晒然一笑后,他才再是淡声道:“修道之人,可观天地日月变,可听万物低吟语,姜皇举动,自在在下眼中。”
“是吗?”姜时堰一瞬不移地看着陈寻,似是要想看出陈寻所言是否为真,而陈寻也同样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回望姜时堰,道:“是的。”
如此过有半晌,在真的从陈寻面上,看不出对方所言是真是假后,姜时堰才是缓缓收回目光,又将面上阴沉神色一敛,转而道:“尊驾既知我如今举动,却不知尊驾觉得我姜国今朝所行,能得几分胜算?”
听着姜时堰的询问,陈寻虽面上神色不变,但心头却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在梁宋二国陈兵江北边境但姜国迟迟未表态后,陈寻就隐隐猜到了姜时堰有着别的打算。
只是他当时知悉的消息不够全面,对时局判断也不够完善,所以一时也猜测不出姜时堰的想法,更不能肯定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所以他虽对姜时堰有所怀疑,但同样也有着诸多犹虑。
直到他收到了家中发了的一十二封急函,又看见信中他与陈怀安定下的‘一切顺遂’的暗号字眼后,他才终是肯定了心中想法。
要是当时陈寻没有打开信件,仅是看见陈怀安亲笔所写的信封,就选择遵从陈怀安的意思,独自离开姜国,也算不得错。
毕竟陈寻猜测陈怀安的本意,就是想让他先行离开姜国这个是非之地。
且在陈寻思虑中,一旦他离开了姜国,陈家或许就能放开手脚去应对外界危机,因为火种已留,陈家自然不用顾忌什么。
可也正是因此,除陈寻以外的陈家众人极可能会成为棋子,以供姜时堰趋使摆布,最后走向覆灭。
至于原因……
正是陈怀安信中所写的‘一切顺遂’,这原是为陈寻离家时,与陈怀安定下的家中有事,陈寻当即刻归家的意思。
但陈怀安在信封之上,已经告诉陈寻快逃,然而信中又望陈寻归家,两者矛盾之大,怎会不让人心生困惑。
所以在陈寻猜测中,陈家应是出了事,但事情还不到灭族地步,可想必也是麻烦非常,甚至一不小心,陈家走至灭族也不是不可能。
是以陈怀安与族中众老才希望陈寻走脱,但他们又怕陈寻无视他们信封提醒,选择执意归家。
故而陈怀安才会在信中表明家中有危,以配合信封示警,其意便是为家中危急,切勿归家,速离。
可在三国尚未交战之时,谁又能威胁到身为百年世家的陈家?
除了远在京都,近在身前的姜时堰,陈寻再无他想。
也是因此,陈寻才会选择甩开陈奉来等人,一路赶赴京都,并且在赶赴京都途中,不断猜测姜时堰到底要做什么。
于国内管控世家大族,开始集权,于国外却又一言不发,一日复一日的折损家国面子。
这内外矛盾之大,又怎能不让人诧异。
陈寻原来也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但在反复回忆模拟记忆后。
他终是顺着一条模拟记忆中偶然听闻的消息,将姜时堰的想法串联了起来。
【五十七岁,你于望江楼上蜗居,期间不知多少的文人墨客,风骚雅士来过你的身边,他们渚以清茶淡酒,高谈天下大事】
【你也由此知道姜国,乃至其他诸国大事】
这原本在陈寻所接受的模拟记忆中,是非常非常微小的一段记忆,因为那时的陈寻还处在以天为被,地为席,醉酒不知归处的状态中。
别说是对于外界与他不相关的事情,被其他人提起,哪怕是与他相关的事情,都可能提不起他的精神。
所以在陈寻翻找模拟记忆时,也没有就这一段记忆深入回想,毕竟于陈寻而言,这段记忆实在没有什么价值。
但等陈寻反复翻找记忆,始终找不到有用线索后,他也只得抱着侥幸心理,细细回顾了这段记忆。
也恰恰是他的这份不死心,竟让他真的找到了一丝痕迹。
在他五十七岁,于望江楼上酣睡时,曾有一群少年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齐来到楼上观江畅谈,其中就聊到了宋国遭遇邻边庄国入侵。
且庄国似是极为清楚宋国的兵防布置一般,在短短十日内,竟绕过宋国诸多兵防要塞,侵吞掉了宋国一半土地。
等到宋国彻底反应过来,试图求援与反扑时,却已经来之不及。
仅一月不到,宋国首都便彻底沦陷,而在不久后,与宋国毗邻,互为兄弟国的梁国也被庄国以同样方式攻没。
原本姜国众人还以为庄国会乘胜追击,直接侵吞与梁国为邻的姜国。
毕竟以庄国如此恐怖的侵吞下,实力较之梁宋二国还犹有不如的姜国,又怎能抵抗得住。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庄国却没有选择攻打姜国,反而在一众大国强国注视间,派出使臣与姜国签订友盟条约。
约定彼此之间,永不启战。
那时的姜国民众不知庄国这样做的意思,还天真以为是对方怕了姜国毗邻的另一超级大国,楚国所致。
可在如今的陈寻看来,一切又显得那么拙劣与惹眼。
很明显庄国能快速攻陷梁宋,必然有着姜国身影在其中。
说不定梁宋二国兵防布置图,都是姜国以不知名的手段得到,而后又交予了庄国。
否则庄国又怎能这么快攻陷梁宋二国。
且现如今发生的一切,虽有少许变化,但脉络同陈寻记忆中发生的事情,又是何其相似。
所以陈寻虽不知道这些原定十数年后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提前,也不知道庄姜二国何时勾结起来的。
但顺着他模拟记忆中,所了解的诸国大事,只要稍加调查,姜国想要从中获利,实非难事。
也是如此,在将思绪收回后,陈寻也再度看向姜时堰,微笑道:“让百利于庄,以期对方壮大后,勿忘契约,帮扶姜国。”
“此于姜国而言,损失未免太大。”
“所以,”陈寻看向姜时堰的眼中,泛起少许蛊惑诱引之色,低低道:“与其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在下有一策,不知姜皇可敢行之?”
第 34 章
旬阳高升, 金灿光芒自天穹垂落。
院中百花虽尽皆死却,可扑鼻香气却未就此消散,反而越发浓郁厚重起来。
也正是因此,在嗅着久久未散的靡靡花香间, 姜时堰的眉宇也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虽喜爱娇艳花卉, 但却不喜花香, 所以院中百花虽外观艳丽无比, 可大多都为淡香乃至无香品种。
但今朝不知是百花尽陨,使得所有花都在消亡前, 想要绽放自己最后的光芒, 还是金阳照耀,气温高升,将花气尽数蒸腾而起。
总之于姜时堰呼吸间,只觉得道道花香如洪水倒灌一般,直冲他的天灵盖,让他难能呼吸。
甚至因这花香过于浓郁,还让姜时堰隐隐生有呕吐烦闷迹象。
不过纵是对这园圃花香已厌恶非常, 可在听得陈寻的话后,姜时堰还是猛地清醒了过来。
实事求是的说, 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陈寻是什么所谓的修道之人, 也不信对方是群臣百官所仰首慕羡的仙人。
于姜时堰眼中,陈寻不过是个卖弄杂耍技艺的街边戏子。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技艺拙劣的戏子,却在朝议大会之上,堂而皇之的驾鹤出现, 还搞了一套落雨无形的把戏。
让群臣惊叹为仙神不说,还使他在朝议大会上丢尽了颜面, 更是错失了整肃朝野的良机。
这让姜时堰怎能接受得了!
是以在回转后殿之前,姜时堰都在思索要如何找出陈寻,好将对方剥皮剜骨,再处以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可让姜时堰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下令缉捕陈寻,被他心心念念的陈寻,就再次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要知道没有他的吩咐,这处园圃除有限的几名清扫奴仆,便皆不允许有其他人出入。
但陈寻不仅出现在了这里,还持着一副泰然自若,视皇城为无物的傲然模样。
这让一而再再而三被挑衅的姜时堰,怎能接受得了!
哪怕姜时堰一向自诩自身隐忍功夫绝佳,断不会因外物影响,而将内心表情展露于外,可在园圃中陡见陈寻时,他还是忍不住于面上浮现点点愠色。
不过越是愤怒,姜时堰的理智也越发清明。
他知道外间侍从绝不敢将陈寻随意放进来,那么能让陈寻自由出入此间,还敢让陈寻与他对面交谈的,定然是朝中的积深世家或官员派系。
也正是如此,在缓缓敛下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后,姜时堰才是决定看一看这些朝臣世家想要干些什么。
但也正是这一决定,也使得姜时堰对于陈寻是为拙劣戏子的想法,竟有所动摇。
而原因……
倒不是对方提出的‘灭却诸国’之言,毕竟张口即来“灭杀诸国”,于姜时堰看来不过是一无脑蠢货之言,毕竟谁不想灭却诸国以成世间第一帝,但这可能吗?
要知道世间有国百八十,而姜国也不过处于中游之列,想要胜过眼前的梁宋二国都极为不易,更别提除掉梁宋之上的诸多大国。
所以姜国纵是想胜,又拿什么胜,又凭什么能成为世间大国,他姜时堰又凭什么能当上世间第一帝?
难不成其余国家帝皇,都会因他一句“我要成帝,”而纷纷引颈受戮,任他宰杀?
可越不屑,越是对陈寻生有嘲讽之情,于陈寻接下来所说的话,就越让姜时堰震惊诧异。
他今朝确实是与庄国合谋,以算计梁宋二国,但在朝议大会之前,姜时堰都敢肯定,他从未将这一谋划告知于他人。
因为他就是要借这件事,借梁宋二国的战势倾轧,好好看看朝野上到底是谁别有用心,是谁为墙头草,谁又为可信赖之人。
然后再一举肃清朝堂流毒,最后借以庄国之势,顺势吞并掉梁国一半地界,以此壮大自身。
这是姜时堰与庄王曾定下的约定,也是姜时堰原先于朝议大会上欲行之事。
可肃清朝堂流毒计划,还未展开,就被陈寻打乱。
但纵是如此,姜时堰也敢肯定计划未曾走漏。
惟因谋划梁宋二国的计划早在数年前,他就与庄王定下,今朝这三国陈兵于江北边境一事,也不过是庄姜两方在准备齐全下,对于梁宋,乃至诸国所呈上的一场默契表演。
也正是因为这彼此间的默契,使得姜时堰才敢肯定庄国那边也绝对没有泄露消息。
不然等待庄姜二国的,绝对不是当下的平静无波,无事发生,而应是梁宋号召诸国,以合围之势,吞并庄姜之景。
但既是如此,庄国若未泄密,那就意味着消息是从他这泄露,然而姜时堰又能断言朝中定无人知晓此事,不然朝野百官也不可能在朝堂上连续争吵一月,且气到互揭对方短处,也不试探他。
可若是这样……
陈寻又是从何处,得知的这一消息。
姜时堰垂眸,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陈寻的话。
他为帝皇,自然对朝野诸事思虑诸多,更何况今朝侵吞梁宋二国之事,还非是小事,实是为关系姜国存亡的大事。
所以在反复推断他与庄国皆未泄密,可陈寻却知晓此事后,姜时堰也隐隐有所认同陈寻为所谓的修仙修道者。
但纵是这样,他也还是要提防陈寻是否为他国,或朝野众臣试探于他的棋子。
因此在沉默片刻后,他才再是沉声问道:“不知尊驾所言,是为何法?”
陈寻闻言,却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而是侧目望向姜时堰,挑眉笑言道:“姜皇可知,庄国边境,位于草原之上的牧国动态?”
“牧国?”姜时堰微微蹙眉,眼中也闪过一抹不解之色。
他不太清楚陈寻为何会忽而谈及牧国,也不知道牧国是否知道些什么,但他也不愿细究,他只想看看陈寻到底意欲何为。
是以在将面上不解表情一敛后,他即是微微颔首道:“略知一二。”
说完,姜时堰也侧目回望了陈寻一眼,随后在是见对方似是在等他分说一二后,在压下心中越发困惑不解的思绪,姜时堰也再又闷声道:“牧国为北境第一强国,其所处之地正好与庄国毗邻。”
“因着地形地势影响,位于草原之外的庄国常年食粮大丰,积年陈粮垒起来,甚至能填满一座大城,可牧国却因草原环境,极难种植稻种食粮,只能倚靠游牧为主,所以每逢冬季,牧国便会南下虏掠庄国。”
“两国也由此结下了极深仇怨。”
“只不过近些年,因草原上遭遇了数次天灾地祸,牧国国力也由此下降不少,原先还时不时挑衅庄国的举动也收敛了起来。”说到这,姜时堰看向陈寻的目光也带上了点点异色。
随后沉默半晌,在思及陈寻已知道庄姜二国谋划,他也没必要过多隐瞒什么,他便再又道:“而这,也恰恰是庄国愿意在此时,发兵攻打宋国的最大因素所在。”
“庄国,要趁牧国还未再南下侵/犯时,加速扩张版图,以期做到在几年内,国力比肩牧国,乃至超越牧国,以此反吞牧国。”
“最不济,也要做到与牧国在边境相争时,不落下风。”
“以此避免牧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秋风。”
“所以,”姜时堰微微抬眸,迎着金灿的晨曦,眼中也闪过一抹晦暗算计之色,道:“等庄国吞并梁宋二国后,因牧国这一不稳定因素存在,庄国定不会再抽出手来攻伐姜国。”
“而是会转返回庄,以最快速度消化此战所得之利。”
“待到那时,我姜国也可借着梁国覆灭,但国土未曾被庄国彻底控制之时,反吞梁国,以壮大己身。”
“等到庄国抽出时间,再想掌握梁国时,得到的,也不过是被我姜国渗透彻底地,如同筛子一般的梁国。”
“可之后呢?”陈寻没有被姜时堰言语中所展露出来的恢宏大饼所镇住,而是反问了一句。
“要是庄国早有准备,在攻下梁国之际,就派臣子兵士掌控住梁国;要是牧国受天灾地祸影响,也未第一时间发兵攻打庄国,使得庄国能抽出手来应对姜国,那姜皇这些计策谋略,岂不是一纸空谈?”
“难不成姜皇以为,能把控住当下时机,果断派兵与姜国里应外合,攻打梁宋的庄王,是好相与之辈?”
“纵有这种可能,庄王也非好相与之辈,又如何?”姜时堰收回目光,转而阴沉着脸看向陈寻,一字一句沉声道:“尊驾莫不是以为没有庄国在侧,毗邻梁宋是为一件好事?”
“你可知自梁宋二国结盟以来,我姜国已被此二国,吞去多少金银,折损多少土地,已被欺压为何等模样!”
“莫看如今姜国表面一派升平好光景,可你既知我姜国与庄国之合作,那也应知现下姜国,称为梁宋二国吸血包,也不为过。”
“梁宋缺以何物,皆不向内而求,反是向外索要,而我姜国正是为予取取求者。”
“若姜国不思变通,不寻解法,莫说毗邻庄国后,会遇到多少危机,光是未毗邻庄国,不出十年,姜国也会因梁宋欺压而彻底灭国。”
“所以哪怕明知庄国也为虎,那又如何?”
“若今朝姜国不赌,只会沦为板上之肉,被吞吃殆尽,可若是赌了,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庄国必有所准备,我又岂会不知,但我必须赌,也一定要赌,赌注为姜国,押注内容即为庄国无法在一时之间彻底掌控梁国。”
“这是姜国,现今唯一出路!”
看着双目骤然赤红,隐露疯狂,好似亡命赌徒的姜时堰,原本想要再说些什么的陈寻,在话到唇边后,也再说之不出。
他两世入姜朝,第一世因道心尽毁,只关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根本无心观察姜国变化。
第二世活至如今,对姜国变化虽有所了解,但大头还是放在找寻黄胜赵这往日仇敌身上。
所以对将姜国的时局变化,也没有一一铭记于心,仅是粗略观察过一番,也正是因此,对于姜国所面临的险境,陈寻虽有所察觉,但也好似隔山而望,不甚明了。
直到如今,在听姜时堰尽言当下时局后,陈寻才惊觉姜国竟已步步走向崩亡边缘。
只是……
陈寻低垂着眸,虽他认为姜时堰所言九成为真,但帝皇心思深重,哪怕说了九成真,可那一成假,也足以将对方今日所讲的话,通通推翻。
更何况他与姜时堰方见过两面,也还未言说姜国争夺天下之法,陈寻也不信姜时堰就能如此轻易信任于他。
可……
陈寻复又抬眸,迎着灿烂晨曦,眼中神色也再次变换着。
陈家处于姜国之中,利益也早与姜国勾连,哪怕姜时堰真的欺哄于他,但至少当下,陈寻与姜时堰的利益还是相通的。
所以……
姜时堰侧目看向似乎因他的话,而隐隐流露出认同之色的陈寻。
在眸光闪烁间,他再又敛眉,沉声低语道:“所以在如今情形之下,尊驾又能以何法,助我姜国跳出囹圄,成为百国之君?”
第 35 章
清风卷动满地落花, 也吹散了浓郁不已的厚重花香。
感受着姜时堰望来的目光中带着的浓浓探究之色,在无声思考数息后,陈寻也大致确定了如今牧国正处于何时。
按照姜时堰所言,牧国近年来皆处于天灾地祸之中, 再结合他记忆中在望江楼上所听到的消息。
在回望向姜时堰时, 陈寻即是垂眸沉声道:“姜皇可还记得, 于二月前, 牧国曾发生过的贡玛雪山坍塌一事?”
姜时堰眉宇微微蹙眉, 眼中又再是闪过一抹困惑不解之色,他实在不知道陈寻为什么会一直执着于牧国之事。
于他看来, 牧国此刻正身处天灾地祸频发的隐患之时, 哪怕对方知道了庄国正大举入侵宋国,也不会冒着国家颠覆的危险,南下入侵庄国。
毕竟在不知道庄国究竟还留有多少兵力于国内,且本国隐患未消之下,冒冒然攻打庄国。
实为不智。
可就算心中已隐隐不看好陈寻将要言说的计策,但看在陈寻能通过他所不知道的方式,了解他与庄国计划上。
无论是陈寻身为修仙修道之人, 还是背后有势力可依靠,对于当下的姜时堰来说都是可以借力与利用的存在。
所以在沉默思索片刻后, 姜时堰也微微颔首, 复又道:“贡玛雪山为牧国圣地,两月之前受地龙翻身影响,确实坍塌了一小部分,这已为诸国所知。”
“但, ”姜时堰摇摇头,语气也多了几分淡漠说:“贡玛雪山往年也时常坍塌少部分雪体, 此事之于牧国,或之于与众国而言,都是再寻常不已的小事。”
“尊驾……”姜时堰话未说完,陈寻双眼便骤然一亮,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
他方才顺着记忆推导,确实找到了一处跟牧国当下境况极为相似的记忆节点,但因世界线已有所变动,他也不是非常确定。
是以又再次追问了姜时堰一些关于牧国的问题,而姜时堰当下的回答,也终是让他肯定了如今牧国正处在何时。
也是如此,在长舒一口气,又见姜时堰因自己骤然发笑,而越发困惑不解的眼神后。
陈寻即是将灵力汇聚于手尖,抬手在墙上绘出一副地形图,继而低声道:“姜皇认为贡玛雪山坍塌一事,为小事,可于牧国而言,却非是小事。”
陈寻说着,指尖也指向了地形图上,牧国水源源头,那已于二月前坍塌过一次的贡玛雪山,再又道:“自牧国顺着生命之河伏洛河溯游向上,寻到贡马雪山,并确立贡玛雪山为之圣山,且立以牧国,距今已有八百载。”
“在这八百年中,贡玛雪山曾出现三次巨型坍塌,而起因皆是因地龙翻身之故。”
“牧国也因此遭受到了三次巨大重创,而最危险,也是对牧国影响最大的一次,便是在七十年前的贡玛雪山大雪崩。”
“那一次,大雪覆盖整个牧国,就连从未断流的伏洛河也因此断流半月,直到半月后高阳升于天穹,将积雪融化,牧国才得以脱离苦海。”
“但积雪融化后,牧国也受到了长达三个月的洪涝灾害。”
“土地食粮尽毁,居民房屋尽没,就连牧国赖以生存的牛羊牲畜也锐减九成,牧国由此封国,整整十年,才从大雪崩中恢复过来。”
“而前两月……”陈寻说到这,看向姜时堰的目光中也泛起一抹异样之色。
姜时堰瞧着他这一眼神,原先蹙起的眉宇也不由得缓缓舒展开了,同时眸中也泛起一抹异色。
缓缓道:“你是说……”姜时堰眼中再又闪过一道犹疑震惊之色,随即不等陈寻解释什么,他又快速出言问道:“牧国现如今,正处于大雪崩之时?!”
陈寻摇摇头,迎着姜时堰既惊且疑的目光,轻声道:“不止处于大雪崩之时。”
“什么意思?”姜时堰看着陈寻,眼中的困惑之色已是浓郁不已。
“其意为,”陈寻抬手点了点墙上的贡玛雪山,语气也转为极其淡漠道:“自三次超强度的地龙翻身后,贡玛雪山的山体,就已隐隐显露崩裂之像。”
“这也是前些年,牧国无论是何时节,都要派兵南下入侵庄国的原因。”
“要知道贡玛雪山连着草原生命之河,也即是贯穿整个牧国的核心河流,伏洛河。”
“一旦贡玛雪山崩塌,大量积雪便会自河流源头,覆压向伏洛河上。”
“介时持续数月的河流冰冻期,也将出现在牧国之内。”
“且除此之外,”陈寻指了指高天烈阳,眼中也泛起一道肃然之色,道:“如今正处夏时,是为天气最为炎热之时。”
“一旦贡玛雪山积雪被太阳彻底融化,那等待牧国的……”
“将不是持续数月的洪涝,而是灭国。”姜时堰顺着陈寻的话,沉声低语道。
“不过,”姜时堰抿着唇,在深吸一口气以压下心中激荡情绪后,才再又看向陈寻,语带质疑道:“尊驾又如何肯定,牧国现今已遭此厄难?”
陈寻闻言笑了笑,在将指向高空的手收回后,再是道:“我曾与姜皇明言,我为修道之人,自可见日月星辰变,可听万物低吟语。”
“此,非为空谈。”
“是吗?”姜时堰微微低头,轻声呢喃了一句。
接着不等陈寻回答,他又看向陈寻于墙上所绘的地形图,沉声道:“若尊驾所言为真,那此刻牧国已处于必将逃离草原之时。”
“而要逃离草原,又要安置百万民众与兵士,最好的选择就是南下入侵庄国。”
“但牧国现今并不知道庄国动向,加之高原积雪尚未尽数融化,所以牧国还在等,等兵力尽数集结,等牧国于边境展露破绽,然后才会选择兴兵而战。”
“可他们想不到的是,此刻的庄国边境守军,其实已为空壳一个。”
“所有的边境兵力,都已被庄国调集,派去覆灭宋国。”
“现下,庄国国境内虽还留守不少兵士,以防意外发生,但之于牧国而言,当下庄国的这点兵力,正如宋国之于庄国而言,不过是易手可覆。”
姜时堰低声言说着,眼中闪烁的光彩也越发明亮起来,“只要此刻书信一封于牧国,哪怕牧国不信,但在灭国之灾面前,牧国也必然会派兵试探庄国。”
“到时……”姜时堰长舒一口气,强制自己压下心中激荡无比的心情,再又看向陈寻,一字一句沉声道:“尊驾所言,可确定为真?”
陈寻没有看向姜时堰,而是在墙上继续勾勒着其他国家的地形,一边画,一边淡声道:“姜皇若是不信,自可书信一封寄予牧国。”
“若牧国当下发生之事为虚,因国内隐患留存,加之书信来之诡异,庄国情形也难探明,牧国定不会派兵试探。”
“但反之……”
姜时堰双手攥拳,眼中也闪过道道异色。
虽对于陈寻所言的牧国近况,姜时堰当下还有所不信,但对于陈寻最后的寄信建议,他却没有选择拒绝。
一如陈寻所言,如果牧国近况不是陈寻说的那样,对于姜国而言也没有多少损失。
毕竟在庄国攻灭梁宋后,姜国就要正面应对庄国。
介时姜国也必定会在数年,或者庄国若消化梁宋遗留速度够快,可能数年都不到,就会遭受到庄国的打压和吞并。
到时牧国就算把这信件内容公开,于姜国而言也不过是多受一点庄国欺压,多给对方一个名正言顺打压姜国的名头。
可那时的姜国,怕是早就朝不保夕,又何必在意这样。
但若是陈寻所言为真……
那于姜国而言便是一天大机会。
如今庄国正全力攻打梁宋,国内空虚不已,若牧国能在梁宋庄三国剧烈交战时,入侵庄国,亦或是能在庄国覆灭梁宋,但庄国还没来得及摄取利益之时入侵庄国,使得庄国不得不放弃梁宋,而匆匆回援本国。
那之于姜国而言,偌大的梁宋,就如摆在餐桌上,已经烹饪好的美食一般,可任意攫取。
到时姜国可得到的利益将会是何等之丰,之巨。
姜时堰甚至想都不敢想。
也是如此,在收回看向陈寻目光之际,姜时堰也强自定神,以压下心中因设想梁宋庄牧及姜国未来发展而涌起的激荡情绪,随后再又沉声道:“尊驾所言之事,我自会有所决断。”
“只是,”说到这,姜时堰也不由得紧抿着唇,目光中也带上一抹疑惑不解之色,复以低低道:“尊驾缘何要相助我姜国?此于尊驾而言,又有何利?”
“为何要帮扶姜国?”陈寻停下手上动作,重复了一句姜时堰的疑问。
但半晌后,他也没有给出理由,而是含糊一言,说:“往后姜皇自会明白。”
“至于如今,”陈寻抬手指了指梁宋庄牧及姜国周边的其他国家,道:“若牧国出兵攻打庄国,介时五国启战,不知姜皇又要如何应对其他国家?”
姜时堰听着陈寻的话,又见对方确实不愿多透露什么,在沉默一瞬后,他也没有选择再继续追问下去。
眼下姜国危机尚未解除,存亡也还在一线之内,而身前人所定计策,也在帮扶姜国,使姜国壮大。
至少在现阶段,他们两人的利益是为一致。
既如此,与其现在纠结陈寻究竟意欲何为,倒不如将精力放在接下来要应对的各国征战当中。
如今的姜国还太弱小,无论是边境线上的梁宋,还是宋国境内的庄国,亦或是正处于大雪崩之下的牧国,他们的实力都要比姜国强大许多。
哪怕身前人想利用姜国做些什么,此刻也不会提前发难,而是会不断出力以培养姜国。
是以现下反倒不用太提防身前人,他更应做的是去谋划诸国征战事宜,去定策,从而在这乱世中摄取到足够多的利益以供姜国成长。
等到姜国足够强大,真的能站在眼前人所言的,世间第一国。
那身前人到底想要干什么,自然而然也会说出来。
且到那时,在天下皆为己用后,对方还能不能这样泰然自若,能不能再做到像如今这般随意出入皇城,装神弄鬼,都是另说。
毕竟绝对实力面前,所以的鬼魅伎俩,都都上不得台面。
是以在暗暗肯定自身所想后,姜时堰顺着陈寻的话,看向墙上的其他国家淡声道:“……”
第 36 章
“不外乎纵横一道。”
望着眼前一层层由灰屑所构成的雾面, 再又透过雾面看向那为道道沟壑所构成的简易地形图,姜时堰如是说道。
而在他身侧,听得姜时堰所言的陈寻,面上笑意也微微一敛, 道:“国战一启, 便难轻易收手。”
“要么姜兴, 要么姜亡, 此外别无他选。”
“所以, ”陈寻望向姜时堰,目光也带上一抹肃正之色, 再又正声道:“望姜皇启战时, 三思方后行。”
“孤自知。”姜时堰微微颔首,没有驳斥陈寻的话。
若是在陈寻没有出现之时,面对当下已有所糜烂的姜国时局,姜时堰除了尽可能的肃清朝堂,集中姜国有生力量,与奢求庄国此战没有准备得太过充裕,能让姜国可以摄取到更多一些的利益, 以放缓姜国灭亡时间外,便也再无多少摆脱当下时局的办法。
可如今陈寻的出现, 却是给了姜时堰一个破局之机。
只要姜国把握得好这次机会, 莫说为梁宋欺压的日子将不复存在,就是反向掌控梁宋,并在这诸国混战中,成为最大得利方, 也不是不可能。
也是如此,在眼中掠过一抹晦暗异色后, 姜时堰便再是朝陈寻低声道:“若尊驾所说的一切皆是为真,姜国也由此破局。”
“那……”姜时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看向陈寻,而后在陈寻困惑目光间,他方是缓缓出言说:“尊驾可愿为我姜国国师?”
“国师?”陈寻有些诧异地反问了姜时堰一句。
而姜时堰也持着面上浅笑,微微点头,道:“既然尊驾言说自己为修道之人,想来也不愿入我姜国朝野,以浊自身修行。”
“可尊驾又已选择我姜国为龙兴之国,那姜国又怎能忽视于尊驾。”
“所以,”姜时堰顿了顿,看向陈寻的眼中也带上点点深意,复又说:“凌驾于朝野之上,虽受其名,不承其职,仅次于孤一人的国师之位。”
“于我视之,正适合尊驾。”
“不知,”姜时堰定定地看着陈寻,眼中也再是适时泛起一抹恳切求请之色,诚声道:“尊驾觉得如何?”
陈寻回望着姜时堰,眼中也显露出少许思索之色,他起初选择来到国都相助姜时堰,一方面是想通过姜时堰之手解决陈家之危,另一方也确实存有襄助姜国,从而间接壮大陈家之心。
毕竟他一旦于京都,于姜时堰身边站稳脚跟。
到时他世家少主的身份问题也再无需遮掩,因为他能肯定,在见自己能预知诸国大事发展,能以此壮大姜国后,那时的姜时堰必将离不开他。
而他自然也能借姜时堰之手,壮大陈家。
哪怕姜时堰会对此有所不满,但也定会忍下去。
因为,对方需要他!
至于姜国若真打败诸国,成为一统百国之主,那也需十数乃至数十年。
等到那时,姜时堰再想对陈家动手,怕也是难上加难。
惟因……
陈寻低垂眼眸,感受着体内涌动着的澎湃灵力,心绪也回到了他将炼神树融入体内的那一日。
他当时选择将炼神树种融入体内后,就因树种灵气与自身灵力激荡排斥,而晕厥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后,他身体不仅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灵力也未因此增加。
陈寻原以为是自己融合炼神树失败,可当他再次从落灰中,扒出从他手中掉落的另外一颗炼神树种后。
他却意外发现这颗未曾被他融合的树种,竟还散发着澎湃灵力。
虽陈寻不知道在他昏迷时,这炼神树种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在他融合了一颗种子后,另一颗却没有就此消失。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之于陈寻而言,都是一天幸之事。
因为他最初获得点墨修行法时,就发现这一修行法也受到了心法约束。
除非有人能像他一样,通过云游苍山图悟出修行法。
不然的话,这一修行法,只能由他一人修行。
不过在从黄胜赵手上,获得点墨修行法从练气到筑基的修行功法后。
陈寻也通过宗门内,对于心法漏洞的研究,推导出了能将心法限制抵消的办法。
而这也意味着,自他之后,陈家众人皆可修行点墨修行法。
但与众人皆可修炼修行法随之而来的,便是灵气供应不足的问题。
要知道陈寻能依靠自身,成为练气后期修士,一个是因为他早早就有过修行,对于如何捕捉灵力,消化灵力,都有着自己一套方法外。
更是因为他依靠着模拟时的画圣记忆,连续做出数十幅名画以上的作品,从而成功搅动天地灵气为己用。
可像他这样的人,莫说以前姜国从未出现过,纵是往后,想要出一个也是极难极难。
所以他的成功,是属于不可复制的成功。
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在陈寻看来,陈家众人想要修行,便只能一点一点地靠着水磨功夫来修行。
但修行之路本就艰难,有天赋者在这灵气稀薄环境下,都有可能数年才引灵气入体,更何况那些根骨不佳,资质平平,乃至毫无根骨之人。
且修行速度一慢,加之如今的众人也不可能每日都察觉到自己的进步,介时极可能出现修行数年,但始终无所寸进,最后不再修行之人。
而这也意味着,陈家在未来,至少会有一段较长的时间内,会出现一批因修行数年,但又因天赋限制,使得修行不到位,并且还因修行浪费多年时间,以致数年中什么技艺都没有学会之人。
哪怕这些人在短时间对陈家的影响不大,甚至可以说没有半点影响。
但时间一长,这样的“废人”越多,那陈家也必将出现家族衰弱的迹象。
介时陈家未来将会走向何等模样,陈寻实难想象。
也是因这一原因,纵使陈寻得到了修行功法,也有了办法抵消心法限制,陈寻也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将功法交予家族。
毕竟对如今是陈家来说,既要应付姜国胁迫施压,又要把持族内及朝野诸事。
还要忍受多年修行而无结果的结局,如此而言,得获修行法,反倒不如没有修行法。
但偏偏在陈寻将要放弃时,这炼神树种却又给了他一惊喜。
树种灵气并没有消失,这也就表示他,乃至陈府众人都还能依靠这树种修行。
且陈寻当下持有山河冼心笔,凭借此笔,他自身便能够帮轻易聚拢灵气以修行。
也即是说,陈寻现今并不是很需要这一枚树种。
那也就意味着,陈家修行的大量灵气来源有了着落。
所以在与陈奉来分离时,陈寻便特意将修行法中,剔除掉了夺人经验以成长的正统修行法部分,与炼神树种,还有自己对于陈家未来发展的诸多想法尽数写成信件,让陈奉来转交给陈怀安。
算算日子,陈怀安当下也应收到他的信件,只要陈怀安信他所言,此刻也当开始了修行之路。
到时他于京都为陈家攫取利益,而陈家则在后方依靠炼神树种迅速修行。
恐不出十年,陈家便能由凡俗世家,转为修仙世家。
至若那时,哪怕姜时堰成为天下共主,姜国成为百国之王,也将奈何不得陈家。
陈家,将独立于世俗之外!
只不过这些事情,陈寻自不会告诉姜时堰。
而姜时堰如今要聘他为国师,又恰恰符合着陈寻前来京都要达成的想法。
所以在将心中念头尽数一收后,陈寻也侧目看向姜时堰,低声笑道:“姜皇既有下此决断,我又怎能不从。”
“若姜国当下危机得解,在下自愿为姜国国师,护姜皇与姜国顺遂。”
听得陈寻的答复,姜时堰双目也微微一亮。
若陈寻所言尽皆为真,那身前人的重要性,于他,于姜国而言都是为不可忽视的存在。
惟因对方既能帮扶姜国,自也能帮扶他国,且姜时堰自认在诸多大国之下,姜国确实没有太多竞争力。
哪怕姜时堰认为陈寻正是看中姜国实力不强这一点,才选择姜国。
但他也难保证,陈寻会不会变更心意,另寻他国以扶持。
毕竟大国屈指可数,但小国强国却是一抓一大把。
所以他需要将陈寻捆绑在姜国的战车之上,至少不能让对方能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而让对方成为姜国国师,名显诸国,便是他的第一步。
一旦对方认下这一名头,纵是陈寻想要舍弃姜国,再去往他国扶持其他国家争霸,凭着他曾为姜国国师一事,其余诸国对于陈寻都会多一份忌惮与警惕。
介时,陈寻也将会付出更多的精力与代价,获取他国信任。
而这于陈寻而言,不可谓不费时费力。
是以在姜国与他国取舍之下,姜时堰肯定对方最终还是会放弃另择一国以扶持的想法。
只不过这一看似为陈寻冠礼迎贺,实则明晃晃地告诉陈寻,自己要将对方绑在姜国战车上的意图,于姜时堰看来,陈寻自能品出其中意思。
因此对于陈寻能否答应,姜时堰心中也有着不小忐忑。
好在……
对方应允了。
姜时堰将攥紧着的双手微微一松,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再又笑道:“既如此,尊驾便与我静候牧国佳音即是。”
“自听姜皇所言。”陈寻垂首应道。
话落,金色晨曦也随着时间流转,照射到两人身上。
金光覆盖之下,杂碎凌乱的花卉,隐于暗面的,沟壑纵横的地形图,好似都倾诉着,沐浴灿烂光芒下的两人,心中无穷大的野心。
第 37 章
“明德一十七年, 是岁夏中,有仙驾鹤以至玄京,言说王得天命,天以授恩, 王, 当为天下共主。”
“王, 愕之;后以示仙曰:天下文才跃居我之上者, 数人;天下武德临于我之上者, 亦数人;余,文无高于众人, 武亦无超之众人, 怎可负以天恩,为天下共主。”
“故王欲舍天命,放天恩,仅为一国之君。”
“然仙曰:王为帝,知人以善用,赏罚亦分明,重贤才, 远小人,知进退, 明得失, 凭此美德,当为天下共主。”
“王,言:天下得此美德者,非他一人, 欲再推脱之。”
“仙不允,后以言说:愿为王之师, 助王以为天下共主。”
“王复以震惊,良久,终颔首以应仙人之言。”————《历经·本纪·卷一·姜朝本纪·姜太祖传》
在将最后一字写于纸上后,张无伤也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又侧目看向身旁之人,低声问道:“昨日姜皇要求的,近日来的史料记载,你可记下来了?”
“回大人,已尽数抄录于此,还请大人过目,”听到张无伤的话,已早一步搁笔于桌上的刘长冶也忙点了点头,随即便从身畔取过一页纸张递予张无伤。
“明德一十七年,是岁夏初,梁宋陈兵于江北边境,欲攻伐于姜。”
“然过有二月,于三国陈兵江北,欲启战之际,庄国携百乘之兵,以侵入宋境。”
“梁宋回防以攻于庄,三国战起;姜为防梁宋之兵复返,故仍陈兵镇于江北。”
“是岁冬,梁宋庄三国激战数月,庄终以覆梁宋;可孰知牧国竟已于月余前,侵入庄国国境,占据庄国边境丰南城。”
“庄骇然,速以回援本国以迎牧,丰南之战自此始。”
“而姜知梁宋覆灭,便欲于江北撤兵,但遇梁宋皇族,求以姜国助其守国。”
“国师不乐,不欲允之;然,王,心软之;二人争吵数日,终姜出兵以助梁宋兴国。”
“不错,不错,”姜时堰看着张无伤呈上来的史料书册,眼中也泛起一抹显而易见的喜色。
但很快,他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在微微一顿后,他便是将面上笑意一敛,随即低首看向张无伤,蹙眉沉声道:“不过这最后一句记叙却有不妥,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寺二耳儿五久仪四齐有坏国师名誉,还需再改改。”
“臣……”张无伤张了张嘴,想要应和什么。
可不等他将话说完,站在姜时堰身侧的之人,便是摇了摇头。
自梁宋庄三国启战后,姜时堰就挑了一个合适时机,书信于牧国。
而牧国也不出姜时堰等人所料,在得信后不久,果然悄俏派兵试探庄国,且在见庄国始终对牧国试探不为所动后,更是直接携以重兵突袭庄国边境。
并且还因行事隐秘,直到占据庄国边境的丰南城月余后,才被庄国发现。
而这,也使得刚刚覆灭梁宋的庄国,还没来得及享用战利品,就被迫返回本国以应对牧国侵//犯。
也正是因此,在庄国驰援本国,而后与牧国爆发持续数月,且不见半分歇止之意的丰南之战时。
姜国也顺势借为梁宋复国之名,正式侵吞梁宋二国。
至于陈寻,也遵循着与姜时堰的约定,于姜国兵马踏出江北之日,成为了张无伤此刻递呈上来的,史记中所记载的姜国国师。
不过陈寻虽成为了这姜国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
但因他不愿太早暴露自身世家少主身份之故,平时倒也不怎么出现于姜国朝野之上,多数时间还是在后殿与姜时堰商讨国事。
可也因陈寻此举,反倒给了姜时堰编排他的机会。
先是在姜国正史中将陈寻记为仙神,但又用春秋笔法,将他仙神身份拿来衬托姜时堰的伟光正。
接着又在宫廷史记中,压低他的国师形象,再用以抬高姜时堰。
虽然这些对于当下的陈寻而言,没有半分影响,可若要细究,对陈寻往后名声还是会造成不小污化。
可纵是如此,陈寻也不好驳斥什么。
惟因……
姜时堰会选择这样无视陈寻为姜国所付出的帮助,与无视先前陈寻所塑造起的神秘仙人形象,公然将陈寻压于自身之下。
皆是因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哪怕陈寻已极力遮掩,且不断维护着他修仙修道之人的神秘身份,但姜国文武百官与陈家有旧者,委实过多。
是以在成为国师数月后,哪怕陈寻终日待于后殿,少履朝堂。
也还是在某日,同与陈家有旧的边境战将在后殿相撞面,最终使得陈寻在姜时堰面前遮掩数月的,陈家少主的身份被迫暴露出来。
虽然在这之前,姜时堰就确定了陈寻先前所提供的情报皆为正确,陈寻确实为他争夺天下所不可或缺的臂膀。
但对于陈寻这般隐藏身份,欺哄于他的行为,还是让姜时堰不由得生有无穷暴怒。
可如今陈寻已为姜国国师,还是为世家少主,更是为姜国时刻提供情报,以为姜国争霸天下之人。
故而姜时堰纵是心中有气,也只得强行咽下。
只是这股火气再怎么忍,多少也还是需要一个发泄口宣泄。
不然别说姜时堰面子上难过得去,纵是陈寻也不好缓和两人之间矛盾。
所以在反复思索排郁之法后,姜时堰也终是选择了一个暂时不落两人关系,但又能折损陈寻颜面的方式。
那就是在姜国史记中,以史为刀,稍稍污化于陈寻。
且这种污化,还控制在一定程度上。
做到既不让陈寻为人所厌,也不会让陈寻难能接受,但也能恶心恶心陈寻的地步。
只是这惩戒虽看似小,但因其特殊性,对于任何一个姜国人来说,仍是有着极强杀伤力。
惟因为人为臣,哪怕为帝,都求一个身前身后名,而姜时堰今朝所为,已是能让一个人难能青史留名。
若是陈寻在意自身名望,也难能说不会真的顺了姜时堰之意,被气个半死。
好在陈寻对此,未太过在意。
甚至还因姜时堰选择这一方式以泄怒,而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他虽然成为了姜国国师,但这一身份于陈寻来说,也不过是助力陈家发展的一块踏脚石。
所以姜时堰如今的举动,在陈寻眼中却也够不上挑衅与恶心人。
也是因此,在这件事上,陈寻向来都是淡淡扫看一眼,便就此无视。
而这也导致姜时堰从最初,还仅隐晦提及史料记载中陈寻的名声偏低,到现在直接在陈寻面前朗声言说:“陈寻在他之下”。
对此,在感受着姜时堰灼灼目光望来间。
于无言垂眸,后复以侧目看向因姜时堰的话,而满头大汗的张无伤。
在沉默片刻,又于心暗叹一口气后,陈寻也终是语含恭谦之意,低声轻语道:“君上为一国之主,本就为之皓月,本就应高于我等。至于在下,不过是一区区臣子,是为一萤火。”
“萤火又怎可与皓月争光。”
“所以于臣私以为,张史官所书史料,非错。”
“国师真的这般认为?”姜时堰一边将史书扔回给张无伤,一边低敛着眉眼,看向陈寻。
“自然,”陈寻面露恭敬之色,点了点头回道。
先不说他为修仙之人,世俗的史料记载于他而言,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光是他终有一天会离开姜国,乃至离开这一世界。
是以这名望于他,同浮云又有何差别。
所以他完全必要与姜时堰争这些史料虚名,何况姜时堰再如何于史记中贬压于他,也不敢太过污名折损。
毕竟他能力在身,又有世家为倚仗,姜时堰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太多。
甚至在知道陈寻是为陈家少主后,纵使姜时堰心有恼怒不悦,也还是会选择扶持陈家。
尽管在暗地里,姜时堰还是会搞些小动作以打压陈家,但与往昔困守一地发展相比,如今的陈家,成长速度实是要高出数筹不止。
所以在与实际利益相比下,仅仅是折损一些微不足道的名声,对于陈寻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
而且在陈家前些日子寄来的信中,还明言陈怀安已借助炼神树种,突破到了练气一层。
这也意味着,陈家开始向修仙世家转型。
一旦陈家转型成功,纵是姜国成为百国之君,陈家也可从容面对。
毕竟仙不与凡同。
何况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纵是姜国能一时为百国之君,可又怎能保证一世为百国之君,待时日一到,姜国也终会分崩离析。
但与姜国不同的是,拥有修行功法与炼神树种的陈家,却会长久绵延下去。
因此若要让陈寻在姜国和陈家中,选择谁更能在历史长河长存下来,于陈寻看来,必是陈家。
也是得系此因,在纵观历史不断发展下,谁又能说在伟光正的会一直是姜时堰,而非是他陈寻呢?
时间能磨灭一切,自然也能改变一切。
所以对于一时的名声好坏,陈寻实是没有太过在意。
再者……
陈寻微微垂首,但用以余光看向姜时堰时,眼中也不由得漾起一抹复杂之色。
他与姜时堰争的,也并不全是一口恶气,还有着……
而已听得陈寻所言的姜时堰,此刻倒是没有再看向陈寻,他也知身前人当下表现,不过是表面功夫,逢迎自己。
毕竟在他先前几次试探中,他已是清楚知道陈寻确实不在乎声名威望。
但纵是如此,在见陈寻今朝终是选择服软后,他还是不由得稍感宽慰。
要知他向来求的就不是舒一口恶气,或者一定要陈寻向他臣服告饶,他要的只是一个态度。
即他为君,而陈寻为臣的态度。
如今的陈寻非是为一人,而是有一整个世家为倚仗,再加上陈寻自身莫测的能力。
这已经是能威胁到姜国王座,到底为谁可坐。
是以姜时堰于心虽认为陈寻不可能做以清君侧之举,但因当下时局瞬息难测,他也不得不以此方式,多次试探陈寻,以探明陈寻真心。
好在陈寻知姜时堰用心,也知这样下去,只会让姜国与陈家,他与姜时堰彼此生出诸多嫌隙,进而影响当下时局发展。
并且陈寻更知时间在他,他与陈家完全没必要同姜时堰争于一时,所以终是选择退让一步。
而姜时堰也清楚他现在需要陈寻,断不可太过针对对方,也不能太过压制陈家。
因此在见陈寻低头,肯定谁主谁次后,他也不复提起史书一事,而是抬手示意张无伤退下。
只不过没等张无伤走出多远,已是在配合完姜时堰表态,后又抬手取过前线战事时报以观看的陈寻。
便是倏然抬起头看向姜时堰,继而沉声道:“鲁国,已入瓮中。”
第 38 章
“明德一十七年, 是岁冬,庄牧争锋于平南之境;过月余,春将至,忽闻惊雷崩山之音响彻圣元平原, 诸国惊诧, 皆派兵以入圣元。后得知, 牧国圣山承以天怒, 力有不受, 终崩陷之。”
“庄牧之战,亦自此陷入白热化中……”
放下手中狼毫, 再又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宇, 过有片刻,张无伤便欲起身开窗,一看外间光景。
但还没等他扶桌而起,一直随侍在他身侧的刘长冶,便先一步走至窗边将窗户打开。
而后不待张无伤说些什么,刘长冶便又熟练地看了一眼外界天空,低声道:“今时已至卯时二刻, 还有一刻便是为早朝之时。”
“老师,”刘长冶顿了顿, 又侧目看了一眼面色极为憔悴的张无伤, 在沉默一瞬后,便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尽数吞下,转而轻声说:“早朝议事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您可要歇息一会,再行入宫?”
张无伤摇了摇头, 抬手拿起刚刚书写完的信纸,就着外间微薄晨光, 一字一句再又默念了一遍纸上内容后。
才是出言道:“陛下前些时日传令,命我以为主笔者,在月余之内,将经年来所记录的史料再次整理一遍,好作为姜国正史以供百姓阅览。”
“只是此事说来轻巧,似是对往昔史记稍加润笔即可。”
“但,”张无伤揉了揉眉心,语气也低沉下来,“陛下称帝多年,先不说所历大事何其多,光是我以往书写的史记,因时局所限,仅是交予陛下及国师等少数几人观看,内容大都不尽详细,仅是粗略记载,以作一时所用。”
“所以,”张无伤叹了口气,又轻抚着自己近些年来留出的长髯,再又沉声道:“现下既要整理近年来发生的诸多大事的时间与顺序,又要将诸事尽可能地详细记录下来,且尽量通俗易懂,好让百姓了解,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那老师,”刘长冶顺着天光,再是微微抬眸看了张无伤一眼,语气中也带上少许踟蹰之意,轻声说:“您近来……”
刘长冶话未说完,已是听懂身前人是在问询自己进度几何的张无伤,也望着渐渐泛起晨光的天际,扶髯以言说道:“虽未曾尽数归整,但也润色至明德十八年。”
“只是……”张无伤抿了抿唇,又将手中纸张叠放在身旁已有一指高的历经之上,接着又取过一张稍显陈旧的书页,就着天光,凝眸看去。
“明德一十七年冬,受梁宋所求,姜皇派兵入梁宋,欲以助二国复国。”
“然梁宋二国因与庄国数月鏖战,以至兵力十不足一,加之庄国又系牧国入侵一事,匆匆回转本国,未留多少兵力于梁宋,致使梁宋国境空虚,几如无人之境。”
“是以于诸国眼中,梁宋已是为板上之肉,诸国厄待分食之。”
“故纵使姜国出兵以护持梁宋复兴,但诸国为之虎狼,又怎甘愿见梁宋兴国,因此姜以入梁宋月余,梁国北境邻国,鲁国便直入梁国境内。”
“此后不久,梁宋边境其余诸国,卫、陈、赵、丰等国也齐齐入境以侵吞梁宋二国。”
“幸而……”
张无伤将纸张往回一收,侧目看了看已是天光大盛的天空,在将纸张递予刘长冶后,他便又再沉声道:“你且将这信纸内容速速誊写一份,待早朝结束,就与我一同进宫,面见陛下。”
听到张无伤的这番话,刘长冶却不似先前那般机灵锐敏,反倒是愣了愣神,待过有数息,他才是轻颤着手,接过张无伤递来的信纸,闷声问道:“这历经所录内容,皆是为本国正史,是为面向姜国万民的史书,这……弟子……”
刘长冶声音有些嘶哑,面上也泛起一抹潮红与无措之色,等过有片刻,见张无伤仍没有因他言语,而有多少表态后,他又似是想起什么。
复以言道:“弟子工笔一道学的不甚精通,怕……怕誊写字迹不够雅观,会让陛下心生不悦。”
“此事……”刘长冶嘴上不断为自己找着推拒借口,但目光却又止不住的在身前泛黄信纸上流转。
要知道为国书史,是为史官一生最高的荣誉,哪怕这份正史于当下姜国而言,极可能是为样品,最终成书很可能不是现今模样。
但有机会写下正史,哪怕是为初稿样品,于史官而言也是一份极高的荣誉。
甚至可以说是毕生所求,也不为过。
是以在初时听到姜时堰让张无伤负责书写姜朝正史时,刘长冶也曾想过自己能不能从张无伤手上,分润到一部分书写正史的机会。
毕竟,为国书正史,实在是,太为难得。
只是笔书国史,对于张无伤这种积年老吏来说,都是要极为认真与严肃对待的事情,刘长冶一尚未出师的小史官,又怎能负责上这等重要之事。
是以在见张无伤接旨后,未曾与他分说什么,又见对方连夜不休的归整史料,与润色往昔史记后,对于书写样本正史的想法,也渐渐从刘长冶心中消失。
可他也知他当下虽没有机会书写样本正史,但人会成长,能力也会成长。
加之张无伤为姜时堰身前红人,他又为张无伤手下唯一弟子,一旦此次样本正史书写得好,在往后日子里,姜时堰一定还会让张无伤负责这一方面工作。
到时候他也未尝不能实现自己心中所愿,一书正史。
所以打着有事,弟子服其劳,实则是想着学习张无伤书史经验,好为往后书史打下坚实基础的想法。
哪怕张无伤已为刘长冶放有假期,任刘长冶去留,可刘长冶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在张无伤身边,一边学习如何书史,一边帮对方解决繁琐小事。
如此过有数日,在刘长冶以为张无伤要不找其他史官,仅自己一人书写完正史时。
对方却又意外地,让他来负责一部分的正史誊写工作!!
这对于刘长冶来说,无不亚于他身着破烂袄服在寒冬霜风之中行走,面前突然来一好心人,既带他入住豪宅,洗温浴,还白送他千两黄金一般。
也正是因这事太过突然,太过令人惊诧,导致刘长冶虽内心早已激荡不已,但面上却呈现出一副错愕之色,好似在问张无伤是不是脑子不太清醒,说错了话。
而对于刘长冶这一表现,张无伤却没有多做回应,身前人近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他皆看在眼中。
且他也知道,对方也想书写正史,也希冀自己所写内容,为天下万民传唱。
但正史的重要性实在太高,哪怕当下所书是为样品,哪怕张无伤极为信任刘长冶,也明白对方不会出现问题,但他还是没敢让对方出手书写正史。
不过虽是如此,在刘长冶如此用心的照料下,张无伤也不会真的没有半点表示。
而当下这份信纸内容,便是他给出的回报。
只不过……
看着刘长冶强忍激动之色,但眼中却是隐隐泛起赤红一片的模样,在揉了揉眉宇后,张无伤便又再是道:“这信纸内容是交予你誊写誊抄,非是为润色修改。”
“仅是以你之手,书我往昔之言。”
张无伤说着,看向刘长冶的眼中也带上一份浅淡笑意,道:“既是如此,可还高兴?”
“自然!”刘长冶闻言,面上没有半分失落之色,反倒是止不住的傻笑点头。
本来他就尚未出师,能从张无伤处学到一些书写正史的经验,就已经让他如获至宝,受益许多。
至于润色重修,先不说这不过他先前的一个登天奢望,本就没想过实现,纵是真的实现,他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做。
所以张无伤的这一安排,既能让他学到书史经验,又能让他参与书写正史的事情当中,已是让刘长冶极为满足,所以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半分不悦。
而瞧着刘长冶这一模样,张无伤也暗自点了点头,他给刘长冶誊抄机会,虽然有一小部分是因为对方近几日的付出让他稍有动容,但更多的则是培养对方。
尽管他现在还是为壮年,精力充沛,但往后日子却还长着,光是他现今润色往昔史记,就已极难极累,更何况写书不能一蹴而就,写史书更是不可能,要想真正让史书显世,反复润色修改十余次,都已是极好的情况。
所以为了往后打算,更为了姜朝正史能真的出于他手,张无伤此刻也需得培养助手。
而刘长冶,就是他当下的第一人选。
也是有思及此,在刘长冶伏案提笔,誊抄信纸内容时,张无伤的目光也投注到他身上,接着在见对方极为认真地,一笔一划地誊写文书,不敢有半分松懈后,他才是满意地点点头,再又看向那微微泛黄的信纸。
往昔他所记录的许多史记,皆有有着他先前所说的诸多不足,所以在姜时堰下令后,他才会日夜不休的反复修改与润色过往史记。
他也怕自己写得不尽完善,惹得姜时堰所不喜。
所以按道理,这一信纸内容,原也应该顺着这个步骤去做。
只是……
张无伤低敛着眉眼,脑中也再次回想起那信纸上的内容。
“幸而姜授天恩,得仙以助之,故五国入梁宋,未月余,于梁宋嵇陵峡,姜以一国之力,尽诛五国兵士。”
第 39 章
回想着那日于大殿之上, 陈寻所言的“鲁国已入瓮。”再又念及后来陆续入梁宋的四国。
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张无伤也终是控制住了自己因激动,而浑身战栗不已的身体。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凭一己之力,谋略一国, 可陈寻的出现, 却又告诉着他, 世间有人不仅能谋一国, 更是能谋以五国。
“鲁为小国, 性胆小,向来依附于其接壤强国, 陈国。”
“可如今对方却敢在时局不明的情况下, 抢先一步入梁宋。”
“不出意外,便是陈国逼迫鲁国以为其探路。”
“且于臣所知,鲁国近十年来的经济所得,九成为陈国所取,仅留一成留于鲁国王室,所以鲁国明面上为一国家,但实则已如陈国贵族后花园一般。”
“甚至在陈国所明令禁止的事, 陈国贵族在鲁国皆可为之,故鲁国王室及其贵族世家十余年来, 俱受陈国残害压迫。”
“而这, 也导致鲁国民心空前团结,朝野上下也俱为一体。”
“是以……”陈寻抬头看向姜时堰,眼中也泛起一抹异色,继而再是说:“若要谋以陈国, 当可先谋鲁国。”
“一旦鲁国引陈国入瓮,梁宋周边的其余诸国, 也定会忍不住纷纷下场。”
陈寻说着,也抬手指了指身前地形图的一角,再又道:“于臣视之,在姜陈两大国入场后,这最有可能再参与进来的,便是为赵国。”
“而三大强国入主梁宋,已是能抗衡一大国,再加上梁宋周边的庄牧二国还处于争锋之间,此刻南下一带诸国,已是陷入战争泥沼当中。”
“不出意外,其余大国,强国,短时间内定不会再过多插手南方局势。”
“惟因时局混乱,纵使他们为强国大国也怕一时不慎,不仅没有得获利益,反而阴沟翻船。”
“再者梁宋虽大,但三国瓜分于其已是上限,再多便将面临到手地盘为人分润的可能。”
“所以其余强国大国再想掺和其中,莫说姜国允不允许,仅是陈赵就断不会允许。”
“因此,”陈寻抬手点在梁宋之上,语气也带着一抹肯定意味,道:“我等现下敌手,除鲁陈以外,便是为赵国,至多再加两个赵国属国,也即是……”
陈寻再又于梁国边界线上点了点,低声道:“卫、丰二小国。”
“若是能解决这五国,则姜国当可在五年内,再无忧梁宋为他国分食之危。”
“既是如此,”姜时堰抬眸看向陈寻,眼中也带着少许探究之色,沉声问道:“国师要如何以一国之力,应对这五国威胁?”
陈寻将点在地形图的手收回,眉宇也重新舒展开来,复以笑道:“一如陛下所言,自然是合纵连横。”
“何意?”姜时堰挑了挑眉,再又问道。
“其意为……”陈寻垂眸望向他方才所指的卫丰二国,语气也带上一抹唏嘘之意,道:“于臣所知,赵、卫、丰三国本是为一国,只是因数十年前的三姓争国一事,导致原初的赵国一分为三。”
“但三家虽已分开,却又因产业互通,文化互融,而时有联系,甚至在分国后不久,实力保留最为全盛的赵国,更是力压卫、丰,将两国划为其属国。”
“所以?”姜时堰挑眉反问道。
而陈寻则又再是笑了笑,后亦反问说:“陛下认为,卫、丰二国可愿屈居赵国之下?”
“自是不愿,不过,”姜时堰顿了顿,方才挑起的眉宇,也微微蹙起,继而低声道:“卫、丰二国情势与鲁国尚有不同。”
“要说陈之于鲁,是单纯的压榨欺凌,那赵对于卫丰,就是以怀柔为主。”
“而原因,一方面是因卫、丰任何一国单拎出来,实力都要强于鲁国,且二国一旦联合,也能抗衡赵国数月,非是鲁国那种能被陈国一冲即垮之国。”
“只是卫丰怕三国争锋,引来其他强国、大国侧目注视,以致引外人所侵,所以才选择了成为属国,但……”姜时堰摇了摇头,语气也微微低沉下来,“二国虽为属国,除在名义上屈居于赵国之下,可实际利益上,却是从未被赵国所欺压。”
“且除此之外,三国虽已分家,但因三国分家未久,朝中官员仍是互有联系,彼此关系也尚算融洽。”
“因此三国任意一国欲做何事,只要不是隐蔽非常,其余二国也定能于短时间内得知。”
“在此情况下,欲要谋以三国,策反卫丰二国,委实极难。”
但听到姜时堰的这番话,陈寻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忧虑之色,反是微微一笑,再又道:“陛下所言之事,臣也略有耳闻。”
“是以,”陈寻抬手点在鲁国身上,复以轻声道:“若由姜国出面以策反卫丰,定是不妥。”
“一因卫丰见强国欲诱之他们,无论是以利,还是以情,卫丰都必会心生警惕,乃至疑心我姜国与赵国相联合,为的就是打灭卫丰的有生力量,好让赵国可彻底掌控卫丰,再现往昔赵国之景。”
“二也因姜国此刻正处于陈赵二强国警视之时,此刻若有什么动向,怕是不出一日,就会为二国所知。”
“故而此事,姜国断不可出面,但……”陈寻再次点了点鲁国,道:“鲁国却是可以。”
“何解?”姜时堰抬眸看向陈寻,眼中也泛起少许困色。
而陈寻闻言,却再是笑了笑,后又反问说:“陛下认为卫丰鲁三国联合,对于赵、陈二国来说会有何影响?”
姜时堰抬手抵在地形图上,思索片刻,方是道:“以鲁国国力而言,无论其要设伏陈、赵哪一方,都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甚至让鲁国伏击卫、丰二国,都有可能失手。”
“可鲁国若是能凭其弱国身份,联合卫丰,介时三国合力,当可与赵陈任意一国相争。”
“正是如此,”陈寻应声附和了姜时堰一句,随后沉声道:“若我等策反鲁国,使其投之卫丰,介时凭三国之力,必会让赵陈二国生有时局不利之感。”
“到时哪怕我等不出手,赵陈二国也会因卫丰鲁三国联合,而出手攻杀三国。”
“事虽可行,只是,”姜时堰先是点点头,但很快眉宇也微微蹙起,语气中亦带着少许质疑,朝陈寻道:“鲁国缘何要听我们的话,联手卫丰,以攻赵陈?”
“对方难道不知道联合我姜国,才是其脱离陈国最好的选择?何况我等派人游说鲁国,对方会不知道我们是在把他们当做棋子,且鲁国虽遭陈国无尽压迫,但终未灭国,凭其胆小性子,国师又怎敢肯定鲁国敢逆反陈国,独立而出?”
“鲁国知道这些又如何?”陈寻低垂着眸,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淡然,“这是鲁国最后一次挣脱束缚,获取自由的机会。”
“纵使他们知道前方为悬崖,也不得不奋力一冲。”
“冲还有可能生,不冲便只能等死。”
“嗯?”姜时堰皱了皱眉,不解地看向陈寻,闷声问道:“这是何意?”
“天发杀机,移星异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陛下,”陈寻抬眸与姜时堰对视,眼中也带有一丝莫名之色,复又道:“诸国之间已太平百年,这时间,太久了。”
姜时堰闻言,也不由得沉默片刻,半晌后,才是幽幽道:“所以国师之意,是纵使没有今日之事,鲁国也即将为陈国吞灭?”
“正是,”陈寻点点头,“鲁国为陈国属国三十年,三十年内鲁国经济断绝,文化闭锁,人才十去其九,在这一情形下,鲁国离国破城灭,也不过是差陈国的最后一脚。”
“且这一脚,于臣看来,最多也仅剩一年。”
“一年后,鲁国的有生反抗力量便将彻底消失,至若那时,陈国欲要吞并鲁国将再无任何阻碍,而……”陈寻抬手点了点鲁国边境,再又道:“鲁国一旦覆灭,于陈国东面将再无任何强国、大国以阻挡于其。”
“这也即是明言,一年后,陈国当可从东面直行,一路吞平南草原,最终成为除牧国以外的,南方第二大国。”
“往昔陈国不敢直接吞灭鲁国,是因为梁宋在侧,牧庄虎视,就连赵国也一直紧盯着它。”
“但现下庄牧相争,梁宋失陷,此刻除赵国外,再无任何力量可阻止陈国东行。”
“所以在这一形势下,鲁国还能否存活最后一年,都厄待商榷。”
“甚至于臣看来,鲁国现在被陈国派来梁宋,也不过是陈国欲要分走鲁国的最后一份有生力量,且还可借此落一步棋。”
“至于原因,则是陈国知道梁宋境内有我姜国,而他一旦落子,赵国为梁宋利益,也必会紧随而下,介时就算没有陈国,为了地盘,姜国也定会与赵国相争。”
“当至那时,赵国也应再无力紧盯陈国。”
“而惟因他们需要全力应付姜国,但两国相争,一时定难分清输赢,所以陈国就算抽出所有力量,全攻鲁国及平南草原,待其一切事情落定,这梁宋利益也都还可能没有瓜分清楚。”
“是当如此,在没有鲁国阻拦,赵国紧盯与庄牧虎视之下,陈国自可向东长驱直入平南草原,待收拾好东面一切,还可继续回头与赵姜相争梁宋地盘。”
“所有利益,陈国均有所获,而它付出的,不过是鲁国的最后一份有生力量。”
陈寻看着姜时堰,一字一句沉声道:“此即为陈国,一石三鸟之计。”
姜时堰紧皱眉头,垂首望向地形图的目光中,也再没有了先前的那抹轻松。
良久后,他才是缓缓道:“天下英才非姜一人独占,诸国皆强也。”
“不过,”姜时堰说着,眸中也燃起一抹战意,“这样才是有趣。”
说完,姜时堰又再侧目回望陈寻,沉声道:“依国师所言,陈国今已定下一石三鸟之计,鲁国定也有所察觉,而这,也即是国师先前所说最后一搏。”
“所以为求自保,鲁国必要寻以援手,而姜国……”姜时堰点了点地形图上的卫国,再是说:“却是不用再出面。”
“嗯?”陈寻稍稍偏头看向姜时堰,眼中也带上少许不解之色。
姜时堰见状,也适时挑眉一笑,道:“我今朝得到消息,卫国已悄悄从梁国长冲关入境。”
“且这所在长冲关,正与鲁国今朝所占据的东青城相距不远,是以我等只需为鲁卫创造一个合理的相遇机会。”
“介时只要鲁国不傻,定会出面相见卫国,并拼命与其结盟,而一旦卫鲁结盟,与卫国一体的丰国必会加入其中,再加上卫丰赵三国消息互通,一旦卫丰鲁三国结盟,赵国也必将于不久后得知消息。”
“且……”姜时堰抬手点了点陈国,“陈虽将重心放于东面,但梁宋也是其欲侵吞之地,加之当下五国在梁宋,陈国必会有所警惕。”
“所以陈国也定然会留心梁宋时局,即是如此,在三国结盟,而赵国又再次因三国之故,盯紧陈国后。”
“陈国也一定会选择抽取部分兵力投入梁宋当中,到时陈国进击东面的兵力自会下降,推进时间也会由此放缓。”
“但纵是陈国舍弃一部分兵力,可四国难被其迷惑,为求证陈国动态,四国定会在不断试探陈国。”
“而陈国会因此,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兵力以抵御四国试探,只是这一兵力调派,终会有尽头。”
“因为陈国还需趁这大好时机,进军东面,可一旦陈国停止兵力调动,一直针对陈国的四国,也自然而然地能察觉出陈国问题。”
“待到那时,纵使陈国再想调派兵力迷惑四国,以期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也将是难上加难。”
“甚至在得到恳切答案后,赵国极可能会直接越梁宋以击陈国。”
“惟因……”姜时堰点向牧国,而后低声道 “南方不必再多一个大国。”
话落,姜时堰又再是微微停顿须臾,接着才复又道:“至于我姜国将处何方……”
“自然是独立于五国之外,不断减少自身存在,坐山观虎斗。”陈寻低垂着头,微微一笑道。
姜时堰闻声,也扶桌朗笑道:“国师之意,正为我之意。”
“你我,当浮一大白也。”
第 40 章
院外吹起一阵凉风, 也将张无伤从长久的回忆中吹醒过来。
看着已将那一页信纸尽皆誊抄完毕的刘长冶,在缓缓吐出一口气后,张无伤也即是出言问道:“近日,可曾有大事发生?”
刘长冶闻言, 一边将手中狼毫放于笔架之上, 一边也细细思索起来。
待过有片刻, 将近日发生诸事悉数厘清后, 他方是点了点头, 垂首低语道:“确有一事。”
“而此事……”刘长冶说着,眼神也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手中刚刚誊写好的信纸, 再又轻声说:“还跟赵陈五国有关。”
“嗯?”张无伤微微一愣, 目光也稍稍一偏,转而扫向刘长冶手中信纸,随即语带不解问道:“此为何意?”
刘长冶抿了抿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张无伤的话,而是在抬手将手中信纸放于一侧晾晒,再又取过先前抄录好的朝野诸事记录递予张无伤后。
他才复低声道:“老师也知,自国师与姜皇定下谋略五国之策后, 未出三日,鲁国便与卫国相遇。”
“且不出国师与姜皇所料, 在经一番试探后, 卫鲁二国就未再交战,反是彼此勾连,火速交换了对方信息。”
“鲁国也借此攀上卫国,顺利与卫结为盟友。”
“并在两国建盟后未久, 丰国也受卫国所诱,入此盟中。”
“而在此之后, 因卫丰赵三国互通有无之因,赵国亦被引入局内。”
“自此,”刘长冶说到这,语气也微微高昂起来,似是对陈寻与姜时堰兵不血刃,就将诸国谋于掌中之举极为惊叹赞服,道:“五国入蛊,姜国隐迹。”
“也由此始,五国时局瞬变,原初准备派兵强攻鲁国,直取平南草原的陈国,也在三国结盟的威胁,与赵国似有若无的试探下,不得不抽出部分兵力赶赴梁宋,以稳固当下时局。”
“可这一选择,却让一向视陈国为劲敌的赵国,察觉到一丝不对。”
“是以在陈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赵国就直接携重兵,以袭杀陈国处于梁宋的所有兵士。
并在那之后,更是携卫丰鲁三国之兵,组成四国战队直击陈国。”
“而为求自保,陈国也只能暂时放弃强攻鲁国,进取平南草原的战略规划,转而抽调九成兵力赶赴梁宋,试图将四国联军拦于梁宋边境天献城。”
“但,”刘长冶摇了摇头,语气中也带着少许唏嘘之意,再是说:“四国之内,不仅有着能与陈国并肩,甚至战力略有胜出陈国的赵国,还有着能与赵国相抗衡的卫丰二国,更有着对陈国兵防布局极为熟悉的鲁国。”
“故而陈国虽拼命阻击四国,但也还是落得个节节败退,兵溃军散的下场。”
“不过,”刘长冶话语再是一顿,随即又抬手指了指刚才被他放于身侧的纸张,复以轻声道:“陈国能位居强国之位,且在诸国虎视之下,经济、军事俱能持续上升,又岂会没有半点手段。”
“所以于明德一十八年初春末,陈携鲁之万民,以迫于鲁,命鲁听其号令,鲁王心有不忿,可万民安危为大。”
“因此五国会战于梁宋嵇陵峡时,鲁国举兵以反卫、丰、赵三国,致使三国兵力消亡九成,仅留一成仓皇逃归本国。”
“可陈鲁此战虽有得益,但因先前的连月鏖战,其军队兵士早已疲乏力竭,十成战力不足三成。”
“又因五国战起一事,本就为我国一手谋划,如今时局分明,自当出手收场。”
“是以在陈鲁准备收拾战利之时,陛下即命全副武装的姜国精兵,攻迎陈鲁残兵破甲之士。”
“至于结果,便是为陈鲁二国连一成兵力也未逃回本国。”
“这也导致明德一十八至明德二十四年,六年来,五国国门俱以紧封,不复向外界交流。”
“我姜国也再无忧外患,彻底占据梁宋,兵力、国力、经济也由此向上翻有数番……”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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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伤凝蹙着眉,缓缓从刘长冶所递来的史事记录中抬起头,而后一边望向刘长冶,一边沉声道:“你之所言大事,便是这些?”
“要知姜国占据梁宋六载,经济与国力连翻数番本就为常理之事,至于赵陈五国封国……”
张无伤说到这,话语也微微一顿,方才稍有凝蹙的眉宇也更有紧皱起来,道:“于我所视,近日来也未曾有五国起关,不复封国之事发生?”
“所以,”张无伤垂眸凝视着刘长冶,再又一字一顿沉声道:“你之所谓,大事为何?”
瞧着身前人略带审视,与越发困惑不解的目光,刘长冶也知先前所言铺垫已是过长。
故而在将面上神色一正后,他也即是出言道:“昔年五国兵败,其等国中战力俱已十不留三,但因我国尚未将梁宋消化,是以国师与姜皇均未选择派兵攻袭五国。”
“至于近日发生大事为……”刘长冶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可话方至唇边,远处皇城便骤然传来一声震天钟鸣。
随后不待张无伤与刘长冶两人反应过来,远处又连续响起八声轰鸣钟音。
其声回荡玄京八方,也让张无伤尚还平静的面色陡然大变。
“钟声九响?钟生九响!!”张无伤低声数着钟音次数,面上神色也越发难看起来,“皇城有九钟,一响为一意,而九响齐鸣,则是为……”
张无伤唇齿颤抖,面上神色也在不断变换,就连手中拿着的史料记录亦被他随手放于一侧案几之上,不复再观。
而瞧着张无伤这一系列的动作,又见其人面上满是震惊诧异与不解之情,在沉默片刻后,刘长冶便是微微低首,轻声将身前人未说完的话补全,道:“钟声九响,应是为姜皇将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御驾亲征,”张无伤呢喃着,旋即又猛地抬头看向刘长冶,震声道:“所以近日到底是发生何事!缘何姜皇要御驾亲征!这御驾亲征之地,又是何处!”
张无伤双眉高耸,看向刘长冶的目光中也带上一抹恼怒与浓浓的审视之色。
刘长冶见状,当下也不敢再多耽搁,在深吸一口气后,忙是低首开口道:“姜国占据梁宋六载,这六载也是为姜国发展最为迅猛之时。”
“但……”刘长冶顿了顿,语气中也带上一股似为叹服又似为鄙夷的莫名之意,再是道:“姜国却不是周遭诸国中,发展最快最为迅猛的一国。”
“惟因在姜国之上,还有鲁国。”
“鲁国?”张无伤紧皱着眉,语气中也多了一抹质疑,再又问道:“可是先前为陈国属国的鲁国?”
“正是此国,”刘长冶点点头,没有反驳张无伤所言。
但这也张无伤眼中不解之色大炽,就连声音也较之先前要高出数倍不止,“这怎么可能!”
“要知鲁国向来为陈国欺压,国力势弱不说,就连有生力量也有且仅有当初为我国,于梁宋嵇陵峡所覆灭的那一支。”
“在此情况下,莫说鲁国还能否飞速成长,光是能抵御住陈国进犯,维持本身不倒,就已是极为幸运。”
“所以,”张无伤抬手抵住一侧桌角,在深吸一口气后,方再是道:“鲁国怎可能在短短六年内,成长速度跃居我等之上,又怎可能成为我等平视乃至高看的敌手!”
“惟因鲁国非天助之,而为人助之。”刘长冶叹了口气,面上也闪过一抹愤愤之色。
“月余前,姜皇曾与国师言说,今下姜国虽未将梁宋消化完全,但也已站稳脚跟,而周遭五国虽仍在封国,但六载已过,五国国力也当恢复大半,此刻若不加扼制,待五国全数恢复过来,亦或是恢复大半,那于姜国而言,便是为一大祸事。”
“毕竟当初五国受此重创,皆为姜国一手促成,而今五国国力一旦恢复,必会联手进攻姜国。”
“所以为防五国联手,加之扩张地盘,以持续增强本国实力,所以陛下便提议提前启兵,以先五国一步,将五国攻陷。”
“国师对此,也未做反对。”
“是以在半月之前,陛下与国师定下初步征战之地,而此地正是为侵入梁宋的第一国,鲁国。”
“至于原因,一方面是因为鲁国最为弱小,最易攻破,另一方面也是因鲁国背靠平南草原,是为南部诸国与北境诸国所联系的节点所在。”
“一旦姜国占据此地,则远可交集北境,近可阻断陈国进取之路,当是为两全之利。”
“所以在留下五成兵力留守姜国及梁宋后,陛下便命镇南大将军出兵攻伐鲁国。”
“可谁曾想,原本为众人视为捞获功勋的破鲁一战,最终却是以惨败收场。”
“而源头,正是为鲁国不知何时培养出了一大批精锐兵士,甚至其战力之强,还要远胜往昔的陈、赵二国兵士。”
“镇南大将军也正因判断失利,以致所携重兵十去其三。”
“陛下也因此震怒,于朝议大会之上,先是撤除镇南大将军领军之衔,之后又放言欲要御驾亲征。”
“而之于前者,群臣无人反驳,但后者一众百官却是吵了整整两日,其意皆为陛下万金之躯,实不该远赴战场。”
“弟子……”说到这,刘长冶也低低叹了口气,“弟子原先以为百官已劝住陛下,可现下看来,陛下仍是要一意孤行。”
听到刘长冶的这番话,张无伤方才恼怒不已的表情也稍稍淡去,旋即又是朝刘长冶摇了摇头,轻声道:“镇南大将军所率精兵,乃是为姜国耗费无尽人力、物力,财力所堆积出来的兵士。”
“说是镇国之兵,也未尝不可。”
“但如今这重兵对敌第一战,不仅没胜,还输给了众所周知的弱国。”
“这于陛下而言,岂不是在打他的脸?打姜国的脸?这于姜国百姓而言,岂不是会认为姜国兵士皆是混饭吃的杂鱼烂虾,根本值不得他们供养?”
“所以为维护姜国名声,重振民间信任,此战不仅要打,且还要打得漂亮。”
“但,”张无伤也微微叹了口气,道:“一如你先前所言,镇南大将军对鲁一战,已使精兵十去其三,这般大的损失,哪怕再换一位大将前来,也难稳住人心。”
“故而只有陛下御驾亲征,才是能最大限度地稳住军心,甚至使军心触底反弹,再度激昂起来。”
“毕竟,皇者与诸军同在,诸军怎敢不拼尽全力。”
但听得张无伤所言,刘长冶却没有认同对方的观点,他仍是摇了摇头,而后反驳道:“军心战势固然重要,可陛下安危更是为重中之重。”
“要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怕陛下未真正身抵前线,只是坐镇后方军营,可又有谁能肯定鲁国不会派刺客袭营?”
“当下兵败固然有失面子,但一时成败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陛下若舍得放兵,再增二十万兵士于前线,磨也能磨掉鲁国。”
“再者,”刘长冶皱了皱眉,语气也多了少许鄙夷,道:“于弟子视之,这鲁国能于六载之内,发展壮大至此,必是有外来大国相助。”
“既是如此,对方可仰仗外援以护国,我姜国又何需与对方讲理,直接重兵压境岂非更好?”
“介时鲁国失守,谁又能言我姜国输了?”
张无伤没有打断刘长冶,而是在静静听完对方的话后,才是抚髯轻声道:“你之说法,自也有理。”
“可我姜国为一强国,甚至在消化掉梁宋后,更是可称一句大国。”
“而鲁国呢?”张无伤反问一句,但不等刘长冶回答,他又自顾自回答道:“是为小国,甚至是小国之中的弱国。”
“可偏偏这一弱国,竟让我姜国一大国折戟。”
“这折损颜面尚且为小,背后所透出的意思才是为大。”
“嗯?”刘长冶回望向张无伤,面上也显露出少许不解之色,再是道:“师傅所言,是为何意?”
“其意为……”张无伤转身看向外界已渐渐升起的朝阳,话中也带上一抹夹杂感慨、欣喜与愤怒的复杂之意,复又道:“姜国已经崛起,可这样的崛起,定不是所有人想要看见的结果。”
“甚至除了姜国以外,怕都无人愿见姜国崛起。”
“所以,”张无伤侧目看了刘长冶一眼,再是幽幽道:“你能猜测到鲁国有大国相助,那你能否猜测出这大国有几个?又能否猜测出他们愿意为鲁国付出多少?我姜国再加二十万大军,真能覆灭鲁国?”
“再者,你又怎知这不是诸国计谋,一旦我国抽出二十万大军进发鲁国后,诸国不会趁我姜国国内空虚,趁机侵占我姜国?”
“所以以重兵磨杀鲁国之法,可行,但不稳定因素太多。”
“且姜国已为大国,若要灭一弱国小国,还需以磨杀之法,其他诸国是否会认为姜国不过尔尔,到时诸国混战一启,你觉得姜国会不会成为众国第一个攻杀对象?毕竟姜国看起来,虽有大国之名,却无大国之实,这般国家,岂不是最好的侵吞对象?”
“是以,这接下来的一战,姜国不仅不能输,还需打得漂亮,打得轻松。”
“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国内国外争议,才能遏制住其余大国不断试探之心,才能打出姜国大国之势,才能养成姜国军队不败之心。”
张无伤抬手挡住刺目阳光,语气淡然道:“姜国成长太快,已让太多国家不满,但越是如此,姜国越不能输。”
“一输,姜国便将全盘覆灭。”
“姜国只有赢,只有胜,才能一步步地成为百国之君,百国之王。”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更何况……”张无伤微微低首,眼中也泛起一抹晦明异色,低声道:“陛下安危何需我等担心。”
“只要有国师在,这天下便没有能威胁陛下之人。”
“要知,国师非为凡者。”
张无伤说完这句话,不等刘长冶再说些什么,便转身走出房门。
待刘长冶追出去,就只听闻张无伤自远处,悠悠道:“且去备马,一会随我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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