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苟命第三十四天
窗外的月光洒落, 男人的身影被渡上一层光影,恍若神明降落人间。
面前人的面容渐渐清晰,柳殊甚至还能从对方的眼里窥见自己有些狼狈的模样。
她的理智回拢了点, “殿、殿下。”只听见肯定的回答之后, 心底竟真的莫名安心了几分。
微暗的光线中, 她对上男人映着淡光的幽沉眼眸。
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一下子便将她卷入其中。
身处这片巨浪之下, 柳殊倏地有几分不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迷迷糊糊地又跟着重复了一遍, “救我…闻、闻初尧。”
下一瞬, 男人停了下来,无声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 在昏暗的周遭中愈发显得深沉又危险。
他的声调低了些,“柳殊, 醒醒。”
男人的话语随着丝丝袅袅的烟雾一道, 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落在柳殊眼底,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地撞了下。
她醒来后就明白自己是被人给暗算了, 加之身上那股隐隐约约的燥热,在几乎封闭的殿内能撑到现在,理智已经所剩无几。
柳殊并不蠢笨,她只是有些怕生, 表现出来便有几分木讷罢了。
故而, 眼下的这股躁动愈烈,她的心便愈发不安。
那个小太监很明显是被什么人给收买了, 要来买她的清白, 甚至是…
买她的命。
倘若她今日折损于此,柳太后怕是…也只会做出弃车保帅的举动。
柳家还会有新的人去尝试着代替她的位置, 而给家族蒙羞的她,则会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柳殊早就没奢求谁能救她,从睁眼理清思绪后,她所想的…便是尽可能地自救。
可……闻初尧竟然来了。
还说…要救她?
殿内的熏香越发浓郁,她的脑袋又有些昏昏沉沉。
柳殊有些小心翼翼地又确定了一遍,“殿、殿下…真的是来救我的?”像是个得到了礼物又怕失去的孩童。
语气里的患得患失几乎要凝成实质,“…真的吗?”
见她换了称呼,闻初尧便知是眼前的人清醒了三分,他默然了会儿。
心里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无疑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四下无人,几息便可让柳殊的窒息而亡,而后…再把事情推到德太妃身上。
他只需作壁上观,静静凝视着眼前人走向死亡即可。
况且,他也不是三年前那般举步维艰的处境,这份合作关系稍稍早些结束,也不过是多出点小麻烦而已。
但……
闻初尧张了张唇,才发觉,他好像说不出口。
他……
不想柳殊死,至少…此刻,不愿亲手了结了她。
“…真的。”素来淡然的太子殿下,难得不自在地偏了偏目光。
半晌,没听到人回话,又欲盖弥彰地加了句,“…你别怕。”
“那、那为什么,你看起来不难受?”小腹处窜起的那股躁动越发浓烈,以至于柳殊有些失了耐心,在得到对方的保证后,疯狂地寻求一些答案。
想到什么便问了,“这里面…不好闻。”似乎这件事让她觉得很委屈,语调里的哭腔更重了点儿。
躁动拉扯下,她的理智又有点儿岌岌可危了。
“闻、闻初尧,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受呀?”
“我…闭气了。”男人神色淡淡,可语气偏偏带了丝诡异的温和。
柳殊不解,“闭气…?那不是要死掉了?”说着,身子猛然往前近了几分。
她的下巴无意识地支在他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手搭了上来,另一只手试图去探眼前人的鼻息,似乎是想确定他有没有事。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意,但是她发现…闻初尧的体温竟像是比她更高?
“你生病了。”柳殊最后定了结论,重复了遍,“闻初尧,你生病了。”
大概是哭过的缘故,那双亮而有神的眼睛也晕染上了几丝湿意。
闻初尧的呼吸莫名重了几分。
柳殊似乎是真的彻底迷糊了,总无意识地小声重复着说过的话,望过来时,眼波下带着毫不躲避的直白。
勾得人痒痒。
他竟像是也被这种奇怪的氛围蛊惑了一般,缓缓道:“…是的。”
“我生病了。”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遍,像是在肯定什么。
“我是病了,柳殊。”
或许他早就病了,在更早一些的时候。
在他不由自主关注柳殊的一举一动,并为之感到厌烦的时候。
他的情绪就已经被眼前的这个人完全牵着走了。
而那些刺耳的话,不过是他下意识用来逃避的手段。
闻初尧一顿,下一瞬回握住那只手,把人轻轻扯了过来。
层层热浪仿佛在此刻找到了栖居之所,并通过这个连接点传递而至。
手的主人愣了一下,接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引诱了一般,顺势倚倒在他身上。
柳殊的半张脸埋在他的胸膛处,右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趴到了他的身上。而后,他使了劲儿,抱着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托到自己的身上来。
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切一气呵成。
闻初尧只是静静抱着,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掀起眼皮望着怀里的人。
像是在衡量,也更像是…
失控前的自我说服。
两人的姿势暧昧又亲昵,被这么拥着,柳殊有种被视若珍宝的错觉。
但男人的手劲极大,又像是禁锢,让她动弹不得。
她甚至…还能窥见修长指节下淡淡的青筋。
柳殊有些不明所以,喊他,“闻初尧,你要干嘛…”
太子似乎是笑了下,不答反问,“难受吗?”
柳殊有点儿犯晕,“难受……”回答完便有些情不自禁地往男人身上靠,想要寻找一丝冰凉的慰籍。
闻初尧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柳殊循着本能,大胆地往前凑近了点儿。眼前人的心跳声咚咚地,鼓着她的耳膜。
才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胸脱起伏便逐渐加剧,落在她颈间的气息,也似乎越来越急。
柳殊觉得有趣,痴痴地笑了声,“有小鼓!”说着,手便要往闻初尧胸膛处探。
下一刻,她的手被骤然捉住,伴随而来的,是男人意味不明的话语,“柳殊,别作死。”
她虽有些昏了头,但仍是一下子捕捉到了那个“死”字。
霎时间,一股模糊的记忆侵入脑海。
有她战战兢兢的酸楚,亦有独自一人走在悬崖边的惧怕。
死…?
她是恶毒女配,不这么做…
会死。
摄入了过多的香料,柳殊一时有些难以理清这个关系,但…
她微微仰起脸,笃定道:“不行!不能死!”
闻初尧这会儿已经在想怎么把人带出去了,闻言,淡淡应了声,“嗯。”
谁料,下一刻对方竟猛地又补了一句。
“闻初尧…不能死!要、要活着。”
男人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眼前人的话还在继续,“死,不好…我们、我们都不死。”
闻初尧不答,只是静静地端视着她。
那双漂亮的黑眸里翻涌着一股难言的晦暗,半晌,才轻轻扯了下嘴角。
笑声落在柳殊耳底,猛地令她一颤,回归了一瞬间的清明。
抬眼,便是男人有些可怕的目光,眸色沉沉,似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殿下,干、干嘛?”她结巴道。
闻初尧掩去眼底的潮涌,舌尖顶了下腮帮,手下把人扯得更近了。
近到,能贴在她耳边低语,“清醒了?”
唇有意无意的碰到她的耳垂,“…清醒点儿好。”
闻初尧帮她把多余的发丝挽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若有若无的温热感,叫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接着,含住了那瓣耳垂,轻轻用舌尖舔了一下。
柳殊的身子陡然一僵,下一瞬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小腹处的热度顷刻间涌了上来,十分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害怕,“…你干嘛呀……”
闻初尧别过怀里人的肩膀,迫使她迎视,接着,脸便覆了上来。
“干|你。”
他的手扶在了她纤细的腰身上,包裹在外的里衣被男人三两下解开。
似乎是无师自通,也更像是终于有了瞧得过眼的实践机会。
柳殊的腰间一凉,接着便又迅速被男人宽大的手给拢罩住,甚至,对方还颇为恶劣地蹭了蹭。
渐渐地,闻初尧不再只满足于此。
他的吻越来越炽热,带着点儿慢条斯理的品尝意味,开始吻她的下巴。
她的脖颈,她的锁骨。
半晌,柳殊的腿间拂过一丝凉意。
满室的漆黑中,温热的指腹绵延点火,似乎要覆过那层由香料引发的热度。
衣衫半褪,闻初尧指尖的薄茧有意无意地剐蹭着某处的肌肤。
迷朦间,似有丝竹乐声传来,伴着轻风,让她有些飘忽。
可…室内封闭,自是无乐亦无风。
盈盈一握的腰身似风中拂柳,柔若无骨,顿时便深陷于这片潭水之中。
女子眉眼含春,一松一紧之下,她的呼吸有些凌乱,或者说,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自觉地跟随着那道丝竹乐声。
轻轻一拨,弹弄间,乐声似乎更加激烈。
一道水渍顺着男人修长的指节蜿蜒而出。
乐声如水,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某个瞬间,柳殊忍不住嘤咛出声,伴随着闻初尧有些低沉发闷的声音,“我们回去。”
面上似乎被人轻柔地抚过,接着一双大手帮她把褪去的衣物又快速穿了回去。
“…别怕。”
柳殊觉得她的意识定又有些混沌了,否则怎么会从这句话里听出几分安抚的意味来?
她想问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却只能发出零星的单字,“…唔。”尾音颤动,显露出几丝不露人前的别样的娇媚。
闻初尧把人抱在怀里,见此,喉结不明显地动了动。
过了好几息,补全了后半句,“没事了。”
殿外,月如玉盘悬于天边,浓云已散,华光如水。
……
待安顿好人,已是三更天。
太子的书房里特意为自己的两个亲信留有位置,从前有紧急事情的时候,三人也是这般宿在书房。
林晔善后完,正准备就在书房歇下,谁料才躺下,便见闻初尧脚下生风地回来了。
“殿下…?”他有几分疑惑。
对方瞧着竟有些…狼狈?
发冠有些歪,下巴处更是多了几丝可疑的红痕。
莫非…时值五月末,蚊虫竟已经这么厉害了?
还是…是有人暗算?
“殿下,您没受伤吧?”
闻初尧才坐定,就听到林晔来了这么一句,他眉头微挑道:“孤没受伤。”
瞥见自家好友犹疑的神情,他也没解释,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顺势抬手扶了两下发冠。
欲盖弥彰道:“…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转头说起另一件事,“东宫的那个细作处理掉了?”
谈正事,林晔一下子便调整回了状态,“是。”微微颔首肯定,“张家的人。”
“孤的这个母后,还真是闲了,得空了便要来彰显一番存在感。”
闻初尧心底早有猜测,核实了自然也并不吃惊,又问,“那个小太监呢?”
语气的杀意森然,显然是不准备把人放回去了。
“还留着活的,等您的吩咐。”
闻初尧瞥他一眼,淡淡道:“杀了,随便放到哪个井里便是。”德太妃的手伸得太长了些,这么做也是给她一个提醒。
不要多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林晔冷静地点点头,面上神色如常,显然他并不是头几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了,“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正准备离开,又听到了另一个吩咐。
“查查太子妃,以及…今夜殿中的香。”
林晔一顿,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只心里在暗自嘀咕:看来,殿下还是…真厌恶太子妃啊。
他敛去神情,没有在这个方面多加纠结。
等人走后,闻初尧又独自静坐了好一会儿,喝了好几盏冷茶方才罢休。
……
东宫。
内室,金丝楠木高几上摆着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几支海棠花,散发着幽幽清香。
支摘窗半开,细碎的光芒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屋内,跳动在重重烟帐之后,映出柳殊泛着粉意的睡颜。
女子的雪肤娇嫩如新剥荔枝,颊上的一点红痕恰似白芍药花瓣尖的一抹艳色,晃的人心头一颤。
灯下看美人,当真是越看越美。
闻初尧兀自望了会儿,帮人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接着才若无其事地熄了灯躺到另一侧。
女子轻柔的呼吸声似有似无,在静谧的夜里越发明显。
他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片刻前,对方眉眼灼灼的娇媚模样。
自说自话,带着点儿迷糊劲儿,给人一种…娇怜之感。
闻初尧越想越觉得,他可能是魔怔了,不然又怎么可能步步打破掉那些早就设定好的框框条条。
半晌,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他向来是个顺应自己心意的人,既然暂时舍不得杀掉柳殊,那便多留她几日也无妨。
就和之前一样…看看她还有什么招数。
还有什么…秘密。
但,秘密……
闻初尧不由得想起了昨日午后,柳殊与柳淮序温和交谈时候的景象。
他一早便知柳殊有秘密,从他们合作之初,到如今。
原先他是没有什么兴趣去探查的,只要对方行事乖巧,他也不会去越过这条线。
可……
闻初尧的目光微凝,片刻后,微微挪动了两下,离身侧的人更近了些。
他大概…是要去查查了。
而且,是非查不可。
……
翌日,柳殊幽幽转醒,过了好几息,脑袋都还是有些昏昏的。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朦胧间,脑中闪过零星的片段。
男人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伴着靡靡之音,萦绕耳尖。
而她整个人置身于一片潭水。
一切混乱不堪。
柳殊甚至以为是她自己的幻想,催生出来的这一系列事情。
可腿面处的不适感却告诉她,并非如此——
昨夜,她与闻初尧好像真的…
只差最后一步就…
正发着愣,身旁的人冷不丁地出声,“太子妃。”
柳殊被吓得瑟缩了下,下意识回应,“在!”半晌意识到不对,抬眼去瞧。
闻初尧的语气一如平常,“…你在发什么愣?”
柳殊望着那张清隽的脸,没说话。
思绪却跑出老远,开始思索昨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细节式的回想伤神又伤脑,落在闻初尧这里,她只觉得对方像是又卡了。
以为自己太子妃又要骤然变一个模样,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不愿。
他佯装无意道:“没睡好?”
柳殊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瞬间回神,“…睡好了。”眼巴巴地望向他,“殿下,臣妾…臣妾昨夜没有失态吧?”
像是想从他的神情里窥探出什么,问完话便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他。
闻初尧的心头忽地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太子妃指的是什么时候?”他再次望了过来。
什么时候?
昨夜…还分什么时候吗?
柳殊莫名有几分紧张起来,“就、就是昨夜…我们,我们…”
她顿了下,察觉到太子眼神投注,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你进来之后,然后…”说到最后,声量越来越低。
到最后,跟呢喃自语也没什么区别了,“…就是,你来救我之后那会儿。”
摄入了过多的香料,她的许多记忆已经有些断掉了,但关于几个重要的节点词句仍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而且,那香料……
柳殊的右眼皮一跳,“我、臣妾…莫非是臣妾说了什么僭越的话,惹殿下不高兴了…?”
闻初尧不答,只是扫了她眼,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这样的柳殊,又变成那副从前的模样了。
虽然大胆了些,但……
闻初尧压下丁点儿不虞的情绪,温声道:“并未。”对方瞧着像是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太子殿下难得多了几分耐心,循循善诱,“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柳殊这会儿已经回过味了,生怕对方会顺着查下去,闻言,赶忙敷衍地点点头。
“臣妾…臣妾谢谢您了?”她压根不记得具体细节了,只记得是闻初尧来救她,然后两人交谈了几句…
所以,按逻辑来说,应当是如此吧?
闻初尧闻言,意味不明地凝视了她一会儿。
久到柳殊都要思考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的时候,对方的脸色又多云转晴了。
唇角微勾,“确实,太子妃的谢意…倒十分真诚。”
□□的怪异感时时刻刻不再提醒着她某些事情,柳殊有心想问得更仔细点儿,但却被对方的话给说得一愣。
踌躇几息,她再想开口问时,已经错过时机了。
门外,孙嬷嬷已经等候多时了。
昨夜那事的动静不小,稍有些耳目的人一探便知,再加上太子也没刻意掩着的意思,眼下,整个皇宫皆是已经知晓地七七八八了。
孙嬷嬷一大早便被柳太后给派来探眀情况,加之搜查到的那些肮脏事情,又特意带了好些东西一道,打算给柳殊补补。
松萝和荷陵听到里屋的动静,这才过来请孙嬷嬷进去,“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烦请嬷嬷随奴婢来。”
孙嬷嬷跟着一路进去,便见太子殿下正与太子妃说着些什么,眉眼温和,全然不似先前那些日子的冷然。
她心底的石头落了大半,赶忙给两人请安,“奴婢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太后今儿个一早听闻娘娘昨夜受了惊,特命奴婢来瞧瞧。”说着侧身,展示身后宫人们提着的东西。
“太后娘娘又专门从库房里清点了许多东西,赐给娘娘补身体用。”
孙嬷嬷向来是关心她的,柳殊的面色和缓了点儿,从方才的尴尬中缓过神,赶忙道:“嬷嬷请起…”
只是话刚起了个头,便戛然而止了。
她真是被药迷晕了!太子在这儿,按规矩,合该是他来回话。
柳殊心头一梗,顿了两下,悄悄用余光去瞧身旁人的表情。
闻初尧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失误一般,自然地接下了后半句,“太后娘娘向来关心太子妃,是一番好意…你们把东西搬去库房吧。”
柳殊收回目光,轻咬了下唇。
顿时,一种很微妙的情愫萦绕心头,让她有几分措手不及。
闻初尧莫非是转性了…怎得又变成先前那般人模人样了?
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转变,孙嬷嬷皆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去之后就要向太后禀报这个好消息。
窗外,绿树成荫,阳光正好。
暖黄的光透过窗子晕进来,铺洒在竹节棉纸上,斑驳的影子煞是惹眼。
柳殊不知怎的颇有些尴尬,视线正漫无目的地四处飘着。
门外,张皇后亦是派了箐棠过来探查,不过要比慈宁宫堪堪晚上一会儿。
箐棠一进殿,便听见了这几句话。
她的脚步不由得走快了些,敛下眉眼,“奴婢奉皇后娘娘旨意,特地来瞧瞧太子妃。”比起慈宁宫的人,说话颇有些不客气,“皇后娘娘昨夜听闻此事,担心地一宿都没睡好,唯恐出了什么事,一早便赶着奴婢来了。”
柳殊无意在这个方面为难她,加上想试一试方才的情况是不是偶然,便立刻挥了挥手让人起来。
谁料,箐棠仍是跪在地上,不为所动,“奴婢瞧见娘娘面色大好,想来应当是恢复过来了。”
她正欲再说些什么,不料,上首的人却骤然出声。
“太子妃叫你起,没瞧见吗?”男人的话语不辨喜怒。
箐棠一愣,接着脸上才露出像是意识到什么的神情,慌忙磕头,“奴、奴婢一时没注意…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话虽如此,但磕头的力度显然并没有多大。
加上室内铺有地毯,就更是显得…有些浮于表面。
闻初尧的目光冷了几分,但语气依旧是淡然的,“太子妃叫你起,你就起。”
这下,不仅仅是箐棠,柳殊和孙嬷嬷也是一愣。
按祖制,若是皇帝和太子这类的直属继承人在场,唯有他们先开口,宫嫔们才能接着吩咐。
但…眼下的意思…
在场的几人都不傻,相反,除去柳殊是有些涉世未深的小聪明,其余的人皆是个顶个的人精。
太子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
背后代表的意思可就多了…
箐棠赶忙起身,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是奴婢蠢笨,没能立刻领悟太子妃娘娘的意思,奴婢…奴婢日后定会谨记。”想起张皇后晨间的吩咐,一时也不敢再继续拿乔。
孙嬷嬷瞧见,轻轻笑了声,“眼下阖宫上下都在传,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和好如初了,依老奴看,这话说得不假。”
“老话讲,帝后和睦,家国方安宁。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如今,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亦是,这是我朝之幸啊!”
她是宫里的老人,又与柳殊关系颇为亲厚,打趣两句也没什么。
但显然…箐棠没有这个立场,她只得默默听着。
本打算绵里藏针地询问一二,如今因着太子刚才的表态,已是完全歇了心思,反倒还要时不时附和两句。
有人欢喜有人愁。
顷刻间,殿内竟诡异地和谐起来。
客套了好一会儿,等两人都走了,柳殊才有些放松地弯了弯腰。
桌上燃了一炉檀香,烟丝渺渺,是完全不同于昨夜的清淡雅致。
闻初尧瞥了她眼,“放松了?”
柳殊目光一凝,幽幽地望向他,“这会儿人走了,殿下可以说了吧?”
“昨夜…臣妾到底说了什么?”
□□的怪异感已经消散许多,但柳殊仍是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闻初尧眉头微挑,“说了些平日里不会说的真心话罢了,何必这么执着?”
在柳殊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放肆了起来,或者说,并不如之前那般瑟缩惧怕了。
知晓一直揪着这个问题,对方也只会和她打太极,索性道:“那…殿下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瞧着…像是给臣妾撑腰似的。”
“这样不好吗?”闻初尧淡淡道。
众人眼里两人闹别扭的这段时间,柳殊的日子并不好过。
太子不日将选侧妃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又有宫人传言,她这个太子妃马上要失宠了。
见风使舵的下人自然会自主地揣测上意,做出一些…明里暗里的偷懒行为。
这在先前,是从未有过的。
见闻初尧反问,柳殊心头一滞。
一股毫无缘由的情愫迅速滋生,缠绕得人心头一痛。
所以…他早就知晓?
知晓…宫妃的待遇与其所受的宠爱有关。
知晓…下人们的那些明里暗里的亏待与懒惰。
柳殊忽地没了声音。
闻初尧给的这份体面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唯一的契机,便是昨夜。
柳殊停顿了会儿,“殿下,咱们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疑问的意思,话却是肯定的。
闻初尧眯着眼睛,目光有一丝探究,“太子妃为何这么说。”
柳殊不想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直白道:“不然殿下为何会帮我?又在外人面前…给予我宠爱,好让我立足。”
闻初尧没有立刻回答,他忽地觉得,自己大约是看差了这个太子妃。
她哪里是脑袋木讷…分明,就是胆子小,不经吓。
思及外面那些说她无趣的谣言,唇角微扬,“宠爱,宠爱…”
“所谓宠爱二字,宠即是爱。”
“若是孤对你一丝爱意也无,又怎么会宠你呢?”
柳殊望着眼前的人,一时无话。
那双黑色的眸子倒映出她有些无措的神情,清晰可见。
诚然,昨夜闻初尧如天神一般救了她,让她免于家族的抛弃,避免掉投湖自尽的下场。
她是很感激的。
可……梦里的一切如此真切,另一个自己的告诫亦是犹在耳畔。
她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她是这本书里的恶毒女配,她会死。
被眼前的人亲手杀死。
柳殊不由得垂下眼,想要避开这股视线。
心里的积压已久的思绪更是在此刻爆发。
闻初尧竟然说…对她有爱意?
这让柳殊窥视到了一丝别样的可能性。
若是…她得到眼前人的爱,越来越多的爱,那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至少,规避掉身为恶毒女配的原定结局。
待时日到了,再寻个理由远走高飞。
“昨夜殿下来救我时,也是这么想的吗?”她有些怯生生地冒出一点小尾巴,试探道。
闻初尧不知想到什么,不明显地一顿,点头颔首,“自然。”
他说得笃定又坚决,让柳殊不由自主便相信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内如同被重重击打了一下,霎时,一股强烈的暖意席卷而来。
他……竟真的是这么想的?!
柳殊的脸颊不由得泛起一阵温热,“那我们昨夜…”她从未见过太子这副模样,语气真诚,眼神温和。
再加上他于那种境况下救了她,说半点儿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她是俗人,俗人就会有许多担心与顾虑。
“那…殿下对我的这份好,能维持多久呢?”
“会不会就只有那么片刻,像前朝的许多宫妃一样,色衰爱弛?”
闻初尧坦然回视,“永远太久,孤不能给你回答。”
“只是说,有限的时间里,孤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柳殊愣了一下,忽地,一丝惊喜和雀跃悄悄爬上心头。
像浸入湖面的浮标轻轻跃动了一下,扯了扯。
她只是假装试探罢了,没成想这人竟然…回答地这么认真。
若是虚假的谎话,她自然也有辨认的能力。
可偏偏…是这种还算真诚的回答。
柳殊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殿下当真?”
帝王之家,愿意给她几丝真心,光这一点,便足够令她惊讶了。
更何况…若这条路真的可行,那她便不会死了。
她甚至…能活得很好,不再这么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而是,真的有人给她撑腰。
就如刚刚一样。
“当真。”男人的语调带了些柔和的意味。
柳殊猛地有几分晃神。
她想,眼前哪怕是陷阱,那也是甜蜜的陷阱。
是从未被坚定选择的一生中,唯一被肯定的时候。
她想…试一试。
哪怕就一次。
“那…我与殿下的关系…”是否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突然道:“想要坐实吗?”
柳殊一懵,潜意识地望向他,“什、什么…?”
闻初尧:“坐实这段关系。”
这话实在奇怪,以至柳殊没能第一时间想明白。
两人成婚多年,不是…已经坐实了吗?
闻初尧下面一句话便解开了她的疑惑,“两人心意相通,情动时水到渠成才算是坐实,不是吗?”
这话弯弯绕绕的,柳殊下意识跟着点点头,“…是。”
闻初尧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弯起来,一双黑眸泛着温和,加之他本就出色的五官,给人一种极强的冲击力。
他的目光闪了闪,接着,视线便直勾勾地望了过来,锁着柳殊。
“所以…太子妃。”
“要坐实名分吗?”
第24章 苟命第三十四天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沉木的香气和男人的体温一道涌来,铺天盖地,密密实实地萦绕上来, 瞬间将她裹挟。
四下无人, 落针可闻。
闻初尧的话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就连望来的目光也像是有重量的,压得人心慌意乱。
柳殊仿佛被这句话给惊得不轻, 浓密的眼睫短时间内不停地眨呀眨, “…坐实名分?”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昨夜, 明灭昏暗的光线下, 男人望向她的那一眼。
连带着喉间都有些发涩,“怎、怎么…坐实?”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什么隐秘的东西, 也更像是…
对魔鬼点了头。
闻初尧的眼底带出些别的意味,“无妨, 孤可以教你。”
没等她再应话, 他忽地靠了过来。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柳殊一愣, 下意识便想找个理由走,但心里的那股情愫,又驱使着她留下。
纠结两息,人已经被男人伸手扯到了怀里。
“抬头。”闻初尧从后将她圈住, 手挑起她的下巴。
带着点薄茧, 蹭得她一个激灵。
他的手用了些力气,迫使她微仰着, “看着孤。”
这话落在柳殊耳朵里, 则更像是通知,带着点命令的语气。
她试着想小幅度地动一动, 下一刻,背却撞到他的胸膛。
柳殊登时全身一僵,这下,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大脑也似乎是短暂地空了一瞬。
她的身体被太子铺天盖地地笼罩。
心跳更是停了半拍,接着,又飞快地加速起来。
这一瞬间,柳殊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要在几息后就消失不见。
而她所有的感官只被身后的男人侵占着。
心下…无端地更紧张了些。
闻初尧的举动与他这个人一样,带着股极为浓烈的存在感。
惹得柳殊无法忽视,只能下意识遵循着对方的话,抬眼去瞧,“我、我们能不能晚些时候再……”
话未说完,男人的气息突然袭来。
划过耳上轻薄的皮肤,细碎的轻吻落下,在耳颈处引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顺势握住她的手,揉蹭了两下。
理智渐渐消弭,在舌尖的交融下逐渐破碎、塌裂。
恍惚间,柳殊感觉到了身后人的呼吸,男人的体温随着动作,细密地传递而来。
她的发丝被闻初尧拨在一旁,而后,是天旋地转——
待柳殊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榻上了。
男人的吻与他素日的克制冷淡的举止做派完全不同,而是带着股狠劲儿,朦胧间,晨间才穿好的襦裙松散开来,衣带更是渐渐凌乱,与乌发缠绕至一起。
那道琴音仿佛又在柳殊耳侧响了起来。
不同的是,这次的乐曲声一开始是舒缓的,弹琴的人似乎也是耐着性子的,一下又一下地拨弄。
浓烈的情愫被骤然容纳近这一方小天地里,接着,舒展扩散开来。
与先前流水潺潺遇知音的丝竹管弦相同,却又似融进了别样的欲|望。
直白的,浓烈的。
富有…侵略性的。
闻初尧就这样倾下身,凝视着柳殊。
凝视着她因这道琴声而情动的模样,凝视着她面颊上的酡红。
过了好一会儿,伴着女子的几声轻哼,一切皆归于短暂的平静。
半晌,见人确实适应了点儿,闻初尧拨弦的频率也更快了几分。
也是直至这时,他才渐渐显露出了点儿独属于人后的恶劣性子,于淡然春色中,轻轻贴近了些。
更近了些。
近到能轻易瞧见柳殊的每一次微微蹙眉,以及那股始终挥之不散的羞怯。
伴着满脸的嫣红,随之琴弦晃动,荡漾出层层余波。
她似乎是有些承受不住,潜意识地想要去抓闻初尧的衣领。
下一刻,却被男人故意使了力给往某处带了带。
水的潮意与乐声的响动一道,极有规律地拂过周遭的一切。
晚春光景下,室内仿佛焕发出另一片柔醉春色。
……
待柳殊醒来之后,都还觉得这一切似是梦境一般。
唯有身上的酸痛时刻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床铺已经被重新铺好,而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人换得妥妥贴贴的。
柳殊缓了会儿神,这才逐渐恢复清明。
腿间的酸胀感过于强烈,加之闻初尧刚开始时刻意放轻了些的动作…
柳殊定了定神,下意识想掀开被子去找被褥上的红痕,验证某种猜想。
谁料,殿外却忽地传来宫人们的询问声,“太子妃娘娘,您醒了吗?”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端着盆子走近,“您这会儿可有什么吩咐?”
柳殊还没厚脸皮到可以在外人面前掀开被子一探究竟,于是便只好先歇了心思。
“…想喝点儿水。”她有些莫名地扭捏。
宫人们闻言,立刻有一人去倒水,另一人则把盆放在榻边的案几上,几息后,用浸润好的帕子给柳殊轻轻擦拭着脸颊。
润了润嗓子,她这才算是精神了点儿。
门口处,松萝和荷陵正好端着吃食进来。
见到熟悉的人,柳殊心下一松,“你俩先退下吧。”她刚还在纳闷怎么进来的不是松萝她们,结果是去小厨房给她端吃食,正好就这么会儿的时间错过了。
思绪回拢,她这才起身。
谁知脚才挨地,便察觉到了腰处不同于别处的酸痛感。
闻初尧径直从外头进来,见到自家太子妃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揉着腰间,眉头一挑,“太子妃,这会儿可有好些?”
柳殊正在狗狗祟祟地揉着,冷不丁儿被这么一喊,手下一下子捏重了几分。
强忍着那瞬间的不适,抬眼望向踱步走来的人,“殿下…”
男人挥了挥手,松萝与荷陵便十分默契地退了出去。
“菜还未布好…殿下、殿下怎得就让她们出去了?”那事过后,她实在不太想立刻对上眼前的人。
闻初尧听了柳殊的话,低头瞧她,语气略低,定定地唤她,“柳殊。”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柳殊多少也摸出些门道来。
就例如,当这人冠冕堂皇地喊她“太子妃”时,那吐出的话语一般还是比较人模人样的,要不就是那种极端的刺耳。
可要是喊她的名字……
柳殊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儿奇怪,可偏偏对方又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也只好抬起眼,妥协似的瘪瘪嘴,“殿下喊我干嘛?”
语气有股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勉强。
闻初尧没有立刻回答,过了片刻后才淡淡问道:“…你是不是害羞?”
心里隐秘的想法被眼前的人骤然戳破,柳殊一时有几分招架不住。
那晚的冲击力对她实在太大,以至于,她的心底有些不受控地生出几丝情意。
其实…如果不是那把悬在头上的刀,做妻子的,谁不愿意与丈夫好好相处呢?
而且…闻初尧对她,也是有意的。
柳殊的脸颊有些发烫,“…你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她想,她的脸这会定是泛起红了。
见她没有第一时间否认,闻初尧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但很快又被迅速地压了下去,“孤可是为了你,连午膳都还未用。”
“到时辰用膳了,顺带来瞧一眼,不是很正常吗?”
柳殊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不自觉用余光去望外头的天。
已是正午,太阳光有些烈。
阳光透过窗,削减了几分,稀稀疏疏地落到了闻初尧的身上,更衬得他身姿如松。
听他的意思……像是也没吃东西?
莫非……是在等她?
柳殊一阵恍然,抬眼,却见他又望了过来,“好了,快坐下。”
太子举止体贴,甚至还亲自给她布了菜。
哪怕…只有这么一次,零星的几句话,柳殊日常察言观色久了,也能一下觉出几丝不同。
这其中微妙的变化,让她方才的想法又更加浓重了几分。
她敛下眉眼,默默吃起菜来。
柳殊是真的有些饿了,吃着吃了,注意力便短暂地转移到了桌案的食物上。
除去日常的午膳,还特意摆了点甜食。
无论是她,还是另一个自己,都是极其嗜甜的。
三格的盒子里,雪白的桃片糕,玉色的糯米团,一口酥,层层叠叠地被放置在一起,样式小巧精致。
她吃了一口,霎时,一股清淡的甜香便萦绕于味蕾之上。
闻初尧适时出声,“味道如何?”
柳殊喝了口茶压了压,意味不明地扫了他眼,几息后,还是诚实地点点头,“味道尚佳。”
太子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想不到太子妃不仅是个做糕点的高手,就连品鉴能力也是一等一的。”
柳殊:“……”她怀疑这人在阴阳怪气,但她没有证据。
她柔声笑笑,敷衍了两句。
可对方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在她面前愈发有不想好好当人的倾向,再度提了要求,“孤上次没能尝到太子妃亲手做的糕点,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有这个口福。”
柳殊听了这话,却是心下一松。
还好…需要销毁的把柄又少了一个。
但……
转瞬间,她又想到那晚的香料,心里开始无意识地盘算着晚点儿去瞧瞧放在桌案上的催情香。
那毕竟是姑母给的,柳殊原先想着收在库房,但又怕不稳妥,这才贴身放在能看得见的相对隐秘的地方。
如今…她是有点顾不上什么赏赐不赏赐的了。
赶紧把东西找个地方处理好,才是上上策。
两人用完午膳,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道通传声。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说有要事商议,请你们二人一起去一趟。”
闻初尧似是想起什么,问了句,“母后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那宫人语带犹豫,“像是…皇后娘娘母族的姑娘到了。”
“是、是相看侧妃一事。”
柳殊闻言一愣,有些不敢去瞧身旁人的神情。
完蛋…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第25章 苟命第三十四天
闻初尧面上的笑意淡了点儿, “知道了。”应完声便扭头去看柳殊。
见人只兀自低垂着头,神色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唤她, “太子妃。”
柳殊现在是有点抗拒这个称呼的, 毕竟…每次大都没什么好事。
她压了压眼睫, 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母后既然有要事商议, 我们便去吧?”
身旁的人似乎望了她一眼, 神情莫测。
男人的身高比她高出大半头, 这么看着她, 有种睥睨的意味。
盯了两息,太子才堪堪收回视线,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走吧。”
对方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这不禁让柳殊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想法又冒出了点儿尖。
她理了理衣饰, 不远不近地跟着。
两人沿着庑廊一路向前, 这次, 闻初尧刻意放缓了脚步。
空气中隐约飘着清幽花香,令人心神驰往。
但当下,柳殊却是没有这个心思。
一路沉默地来了凤仪宫,张皇后早已经等着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牡丹花纹路的绛红衣裳, 下配白色百褶如意月裙, 乌发上斜簪着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缀下细细的银丝珠串。
走的近了, 柳殊甚至觉得她耳侧的红宝耳坠都在摇曳生光。
俗话说人靠衣装, 张皇后生得素雅,可被贵重的衣饰品这么一簇拥, 身上那股雍容沉静的气质便显了出来。
穿得这么正式,看来…是相当重视的。
柳殊在观察张皇后的时候,对方亦是在观察着她。
思及箐棠回禀的那些话,面上扬起一抹笑,“本宫听闻太子妃受惊还担心得不得了呢…结果这会儿瞧着像是已经缓过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柳殊刻意遮掩的颈脖处,微微停了两刻。
太子与太子妃之间骤然变化的氛围,只要眼睛没问题,轻而易举便可看出。
再加上…
张皇后的视线偏了偏,望向闻初尧。
她这个收养来的儿子一向是心里有一百个主意,面上都能装出一副温和良善的模样来。
幼时她交给对方的任务,便总是会被刚刚好完成。
这份“刚刚好”持续了几年之久,横跨太子的整个少年时期。
待她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变成一种类似于合作者的关系了。
张皇后不由得又深深地望了眼柳殊。
自己与太子…是怀有敌意的合作者。
利益一致便是母慈子孝,若有冲突,则……
张皇后收回目光,缓缓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本宫今日喊你们来,也是想介绍一个人。”
“是我族中的姑娘,生得清丽脱俗,性子也是极好的。本宫想着,上次虽看了画像,但画与真人总归还是不同的,故而这次便做主把人喊到了宫里。”说罢便侧目向斜后方看去,“瞧瞧。”
鸟雀白玉屏风后,一女子缓缓走出。
体态纤秘合度,肌肤细腻,丝缕午后的阳光落至脸颊,衬得肤色愈发如雪。
被这几双眼睛望着,她似乎是有几分腼腆,柔柔地笑了笑。
面似桃花带露,万缕青丝梳成繁复的缕鹿髻,以淡金色点翠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惊艳了。
柳殊被美人晃得一愣神,下意识顿了两息。
下一瞬,想起张皇后的目的,赶忙回神,却忽地发现身侧的人似乎是在瞅她。
一抬眼,便对上了闻初尧有些一言难尽的眼神。
柳殊:“……”不是,她可以解释的。
洁白如雪的屏风上雕刻着精致的山水图案,山峦起伏,树木繁茂,衬得面前的女子更为雅致。
柳殊望着望着,不知怎的竟有几分自卑起来。
宁朝的女子以淡雅清新为美,她原先虽早就知晓,可心底仍是能调节的。
自己…虽不是绝色,也算看的过眼。
但如今…对上眼前的人便有些不够看了。
正胡思乱想着,手却突然被闻初尧轻轻碰了下。
隔着衣袖的遮挡,像是在喊她回神。
男人眼中的某些情愫在翻滚,可当柳殊也向他看过来的时候,他却倏然地收回了眼神,恢复了平静,“母后一片好意,儿臣心领。”
这话作为开头实在太像是要一番夸赞然后转折,夸赞不是重点,转折之后的内容才是。
柳殊忍着腰间处的不适,把脊背挺得更直了点儿。
果不其然,闻初尧下句话便是拒绝。
“只是儿臣近日事务繁忙…这侧妃一事怕是不妥。”
张皇后掀起眼皮瞧他,“左不过让你相看一番,怎得这会儿还拒绝起来了?本宫记得…太子先前可是并不抗拒的。”
在她这里,不抗拒便是同意。
张皇后又笑盈盈地望向柳殊,“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子妃是你的正妻,这事儿还得太子妃点过头才算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柳殊作为那条鱼,现在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不过好在太子殿下今日甚是体贴,难得长久地有了点儿人样。
抿了抿唇,道:“母后为儿臣考虑,儿臣都一一记在心里。”
今时不同往日,他与柳殊的感情有了变化,故而眼下…他并不想让一些不确定的因素来破坏。
因此,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须得扼杀在摇篮里。
瞥见身侧的人满脸心虚的模样,忽地眉头微挑,“不过…实在是太子妃近日…身子需要进补,容不得这会儿出岔子。”
这话说得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愣。
柳殊更是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想抬眼望人,但手却被男人骤然轻轻捏了一下。
如此,她便不动了。
张皇后意味不明地凝视了会儿两人,微微眯了眯眼,“这等重要的事,太子怎得如今才说?”
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柳殊下意识回视。
结果,不仅仅是张皇后面露诧色,就连那个候在一旁的女子,小脸亦是白了几分,笑得勉强了些。
下一刻,就见闻初尧面色如常地望了一眼她的小腹处。
柳殊:“…?”
张皇后适时出声,“你们年轻,有时候性子难免急躁些,不过…本宫作为长辈还是得提醒一嘴。这事儿…按规矩,未满三个月,还是保密为妙。”
柳殊呼吸一滞,克制着没让自己露出破绽。
微阖着眼,神情乖顺,听了这话,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嘴唇嗫嚅,“母后…”迷茫又有些意外地望来。
这下,张皇后便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了。
正妻有孕,这是大事,更何况还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嫡子。
眼中的惋惜一闪而过,再开口,已经是平和的语气了,“倒也是不巧了…不过缘分这事儿也说不准,既然如此…待下次晚些时候再吧。”
不多时,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天空中的红霞缓缓晕开,依稀照出宫苑中摇曳的花草,秋虫隐匿于花草深处瑟瑟鸣叫。
有丁点的微弱声响透过尚未关严的窗子传进殿内,引得正在思索的人猛地回神。
柳殊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处,眉目间隐有忧色。
直至两人离开凤仪宫,她都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来源于闻初尧的那几句话,而是…更像是她潜意识的思考。
这种思考时不时便会出现,引变成一种类似于直觉的感受,帮她规避掉许多祸端。
闻初尧今日午后的做派的确很像他所说的那样…
但,也正是这种行为,惹得她多思多想。
两人如今正是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可日后未必。
若是再有了子嗣…那事态的发展只怕会更不受控。
届时…就算两人情意未变,闻初尧还会仍旧愿意顺着她的意吗?
只怕,也会如同这份突然的体贴一般……
柳殊想到这儿,忽然有几分不愿再想下去。
独自徘徊于钢丝之上,踏不到地的感觉,她再也不想尝试了。
如今……有了机会可以扭转,须得把握住才是。
思绪回拢,她便定了主意。
缓了好一会儿,确定一切如常,这才单独把松萝叫了过来,“你去小厨房,帮我…”
“帮我熬一碗避子汤。”瞥见松萝有几分发愣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记住,得是你亲自看着,亲自熬的。”
松萝显然被她这话吓得不轻,嘴唇嗡动两下,小声道:“娘娘…为何让奴婢…?”据她所知,太子殿下未曾吩咐此事啊…
柳殊却是不答,只猛然抬头,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
松萝被这道目光注视着,到底没有再问。
她心里是很希望主子能够生下嫡长子,顺遂一生的。
可……
思及柳殊先前面对太子时的勉强与犹豫,还是默默垂下眼,退了出去。
半晌,煎好的药被送到了殿内。
“娘娘,这事儿……您可也得考虑清楚啊。”松萝不知为何,手心里冒出了点儿细密的汗,“您当真…不留下这丝机会?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也是…”
柳殊的手虚握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去煎药的时候,没人瞧见吧?”
松萝点点头,“奴婢生等着人都去忙了,才找了个僻静地方熬的,娘娘您放心。”
“…那就好。”柳殊的视线又渐渐移至那汤药上。
汤药熬成浓浓的一小碗,呈在茶蛊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她把那盏茶蛊端着,手开始有点儿发抖。
她这么做…会不会……
可她不能……
柳殊深吸几口气,不再犹豫,端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苦津津的,涩得她嗓子难受。
松萝把空茶蛊收了过来,语气疼惜,“奴婢吩咐小厨房了…做了您爱吃的甜食,奴婢一会儿就给您端来。”
柳殊有些恍然地点点头,她还有些没适应。
这大半碗药喝下去也不过就是瞬息的功夫,可她却仿佛跨越了什么很艰难的坎儿。
松萝默默轻叹了口气,端着茶蛊退下,谁料,刚好和进来的闻初尧撞了个正着。
太子淡淡瞥了眼她手上端着的空蛊,微微蹙眉道:“太子妃…病了?”这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怎得又喝上药了?
殿内,柳殊听到他的声音,吓得心头一滞。
第26章 苟命第四十五天
内室一片安静。
身处这片安静之中, 柳殊忽地又有几分心虚了起来。
“殿下!”顾不上多想,赶忙起身去找闻初尧。
男人见她小跑过来,眉头微挑, 但仍是没动, 目光继续瞅着松萝, “怎么回事?”
松萝无法,只得顶着这股迫人的目光, 道:“禀、禀告殿下!是…娘娘受惊, 所以…”
柳殊三两步跑到太子身边, 扯了扯他的衣角, “闻初尧…”
那天晚上,她似乎也是唤了这人的名字的。
如果对方翻脸不认人, 就算是训斥她两句,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边说着, 边示意松萝退下。
男人这才缓缓扭头, 疑惑问道:“生病了?”
“不是…”柳殊怕他多想, 赶忙把找好的理由托出, “姑母担心我…想着喝点药巩固一下身子,便吩咐了太医院的人,我这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就接着了。”反正药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到慈宁宫去问。
而且, 闻初尧这个人尤其擅长从蛛丝马迹里抽离出他想要的, 以往两人交谈时,她便有些察觉, 故而如今是更加不可能让他细想。
赶忙岔开了话题, “毕竟…咱俩这事儿,也、也不好解释…”
见柳殊面露绯色, 话语里隐隐有几分埋怨他的意思,闻初尧抬了抬眼,“怎么不好解释?”
她这话…说得就跟两人的关系见不得人似的。
“太子妃与孤成婚这么久,夫妻之间情到浓时…这有什么不能解释的?”他的语气难得显出几分除了淡然之外的情绪,“还是说,太子妃有事瞒着孤?”
这话惹得柳殊心下一跳。
她午后回来之后便瞧过了,塌上的被褥明显是新的,她就算心有疑虑也只能暂时按捺住。
再加上刚刚查看时,那缺了一角的香料…
柳殊有些头疼,面上轻轻瘪了瘪嘴,“殿下明明知道臣妾是什么意思…”
“太后娘娘要是问起来,那就又得解释一通,再加上殿下您今日在凤仪宫说的那些话…”
她挑眉瞧他,“什么需要进补,身子偶有不适…”
闻初尧瞳光微闪,停顿了下,倏地轻轻笑了笑,“这怎么了?”有一就会有二,怀孩子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早些给那个女人打上预防针,免得又不知所谓地生出些祸事来。
只是……
他的目光深了些,眼底的眸中情绪也在此刻渐渐变浓。
柳殊似有所感,抬眼对上,冷不丁儿地被盯得一愣,“这还不怎么啊?日后若是露馅儿了该怎么办?”
“臣妾又不能凭空变一个孩子出来…”
闻初尧瞥她一眼,半晌,朝她牵唇,“这种小事…太子妃若是实在苦恼,可以求求孤。”
片刻后,递过来的视线有些耐人寻味,“夫妻之间…”
“帮点小忙,孤还是很乐意的。”
触及男人眼底的打趣,柳殊没忍住轻咳两声,试图掩饰尴尬。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方才的视线里,好像带着点儿审视的意思。
可…待她再仔细望去,又已经一切如旧了。
闻初尧仍旧是淡淡的、温和的,即使是打趣,也像是遵循着某种既定的程序。
就跟……隔了一层什么似的。
柳殊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弄得一愣,瞬间,有几分掩饰性地偏过头,“殿下惯会说笑。”
她不接招,闻初尧也没有逼迫的意思。
心底的疑虑一闪而过,但他到底也没追究。
罢了…一碗药而已,能是什么…
自家太子妃不愿说就不说吧,这点儿度量他还是有的。
况且……
男人的目光微微凝在某处。
他如今确实是对柳殊有些兴趣,可也犯不着给自己添麻烦。
总归他瞧着也不像是什么大病。
“孤今日有事要处理,如果太晚,就宿在书房了。”他默默瞧了会儿柳殊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模样,“要是孤没回来,你就先歇息。”
听闻初尧的意思,竟像是特意来同她说的?
柳殊不自觉瞅他,“…好,臣妾知道了。”只心里颇感到几丝不可思议。
有转变,且是利于她的转变固然好。
可……
这人变得也太快了吧?
感觉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又是给他撑腰,又是帮她挡难的。
现下,竟又专门跑过来同她嘱咐…
柳殊忽地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像是…随时会摔下去似的。
思及缺掉的那角催情香料,眼睫微微颤了颤。
那东西…怕是被那个小太监给加在了那晚的香炉里。
但在那晚之后,偏偏又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一切都诡异的正常,宫内上上下下仿佛都一起默契地忽视掉了这个人。
这个…活生生的、切实存在过的人。
柳殊甚至有些突兀地想到了自己。
若是来日她也……
思绪回笼,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殿下去吧。”这会儿能不与闻初尧撞上,她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太子却以为柳殊是因为他忙于公务,有些不高兴,但又碍于身份只能点头。
临走前,闻初尧若有所思地望了她眼。
自家的太子妃笑意盈盈,还冲他摆了摆手,见他回头,十分体贴道:“殿下快去吧。”
闻初尧将她细微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垂在一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动。
过了几息,才面色如常地淡淡应了声,“…嗯。”
她果然是在意孤。
……
六月时节,太阳带出几丝淡淡的暑意,院落里,池中漂浮着几瓣荷叶,与菱叶相互交映。
树干上绵延不绝的墨绿透过窗棂,斑斑驳驳地映出几片影子。
自上次闻初尧说要忙公务后,柳殊也得了几日的清闲。
本是这么相安无事地过着,谁知,柳太后那边又唤她去。
慈宁宫内,花瓶内插放着新的花卉,稠密的绿叶点缀,愈发衬得紫红的颜色别有一番生机。
初夏已经有了几丝热意,宫人候在一旁,轻轻打着扇。
柳太后见到她来,脸上便绽放出笑意,“快来坐。”想来是太子殿下频频行动,太后这边也听到了些风声。
“你这受惊一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她的目光一来便落在柳殊的小腹处,面露几丝满意,“如今进了六月,天气难免会越来越热,殊儿你也得仔细着些暑气,用冰的时候不宜用多,这都得注意。”
仿佛真的是心无杂念的长辈,对待宠爱的小辈那般,一句一句不厌其烦,“如今有了依靠,也算是能站稳脚跟了,到时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哀家也能放心。”
窗外伴着几声知了的叫响,柳太后的语气越发显得不疾不徐,“但是…哀家今天喊你来,也还是为了说说家族的事。”
她看向一直默默垂着眼的柳殊,语气严肃了点儿,“咱们身为柳家的一份子,享受家族带来的保护,也须得尽到自己的一份力。你如今有了太子的宠爱,又身处正妻的位置,自然…有些话,你是不二人选。”
柳殊有些疑惑,抬眼回视,“姑母…是想让我给谁说好话嘛?”
她顿了两息,没再继续往下说。
毕竟,这实在有点儿越界了,像是…她在吹枕边风似的。
再者,朝堂上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干涉呢?闻初尧就一定会听她的话吗?
柳太后笃定道:“近些日子…朝堂不太平。”
“太子这几日也正忙着吧”
柳殊依言点头,“殿下这几天都宿在书房。”
柳太后仿佛只是顺口一问,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花茶,旋即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淮序这个人本领和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前途无量,所以…殊儿你在后宫中才更要帮他。”
“哀家这么说,你现在可听得懂了?”她定定瞧来。
前朝与后宫时刻相连,柳殊懂得这个道理,可她却不愿去做。
先前是因为惧怕闻初尧,如今……
心里轻叹了口气,面上只能乖巧地点点头,“我知晓的。”
柳太后发话,指名让她去,她若是不去或是拖延推辞,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柳太后说着,朝早就候在一旁的宫人示意,“这莲心薄荷最是清凉,你一会儿去给太子送去。”
她的语气带了几丝告诫,“记得,在他面前多多提携淮序,多多…提一提柳家。”帝王的宠爱向来是眨眼就过去了,更何况是她那个名义上的好孙儿。
因此…柳殊如今得宠,两人的感情瞧着也是越来越好,就更得是在这情浓时出把力。
不然…以后若生变,她这个太子妃,也没什么大用。
柳太后的目光闪了闪,“去吧。”
柳殊如坐针毡地待了片刻,听完了交代,不多时,她便提着对方给的食盒出来了。
殿外,叶摇清影,枝条在初夏的风中摇曳着。
她接过食盒,用手颠了颠,里面装的东西沉甸甸的,
宫人见她面色淡淡,以为是她嫌热不想这会儿去,想到太后事先的吩咐,赶忙劝道:“奴婢随您一道去,很快便到了。”
她无意为难宫人,索性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向书房走去。
这边,闻初尧听到柳殊来给他送吃食,表情微微松动了几分。
萧寒江见此,赶忙见缝插针,“啧啧,感情好的就是不一样…隔三差五便能展示一番恩爱。”
林晔坐在另一边,欲言又止。
谁料这次,太子竟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还颇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
“你们先去隔间等吧,刚好太子妃来了,孤和她单独说几句话。”有几天未见,听到她来,心里…竟真的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欣喜。
萧寒江一愣,“不是…?你这、你这…真秀上恩爱了啊?”
正说着,余光一扫,见林晔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装模作样地“唉”了两声,走到隔间等着。
门外,柳殊正在默默练习,试图真的吹吹枕边风,提携柳淮序。
待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才进去。
第27章 苟命第四十五天
春末夏初, 院子里已是浓阴匝地。
窗外的树木郁郁葱葱,似有大把的阳光见缝插针地栖息于此,斑驳的树影倾泻在柳殊身上。
她一进书房, 就撞上了对面人的视线。
闻初尧的目光随着眼前人轻晃的动作微微一动, 一向清冽的嗓音在此刻平添几分沙哑, “…来给我送吃的?”
柳殊还在纠结即将要讲的事情,闻言, 忍不住下意识地偷偷瞥他, 面上假装镇定, “入了夏, 天气里的暑气越来越重了,才想着给殿下送些吃食。”上次那个事情虽过去了, 可让给这人送吃食,心底还是存着几分不自然地紧张。
试图让自己不去回想那段不算美好的记忆, 走了过来, 把食盒揭开, “薄荷清凉, 莲子心也是厨房早早备下的,今夏的头一份,殿下尝尝鲜。”
她今日穿了一身乳白的月华裙,配上点缀其上的几抹橘红, 走起路来清波涟漪, 宛如莲花生香,步步绽放。
偏偏五官又是极其秾丽的, 一对雨滴子耳坠, 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在这初夏的天里甚是相合。
一时半刻, 瞧着竟有种不同以往的…矛盾的清雅美。
太子一怔,垂下眼去看那碗蛊,淡淡的透明色调,缀着几抹绿。
他的语气温和了些,“太子妃有心了。”
想到在隔间待着那两人,眼底眸光微转,“坐着一起喝吧,清热去火,确实适合夏天。”屋内虽放的有冰,但柳殊才从外面进来,瞧着应当也是有几分热意的。
太子殿下难得又体贴了一回,“刚好孤这几日都没见你,想同你说两句话。”
柳殊才落座,听了这话,不明显地瞅他一眼,“…嗯,臣妾也想殿下了。”她这话说多了,如今是一点儿心理负担也没有。
这种偶尔客套的用词,两人有时也会用。
但今天,柳殊却看见她的夫君,嘴角的弧度奇异地勾了勾。
柳殊:“…?”
这人…又怎么了?
她喝了一口凉饮,想到柳太后的嘱托,犹豫着开了口,“…殿下这几日可真忙。”停了下,又道:“臣妾一个人,总是有几分不习惯。”
谁知,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刹那间,旁边的隔间里竟奇异地传出一道不小的动静。
柳殊一怔,下意识就往声源处望去。
闻初尧倒是不为所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她带来的凉饮,半晌,才停了动作,“太子妃特意为孤送来的东西,果然味道不错。”
接着意味不明的瞟了一眼隔间的方向,轻声哂笑了声。
他似乎是没由来地心情不错,惹得柳殊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殿下…隔间可是有什么东西?怎得…”动静这么大。
闻初尧倒是接受良好,“噢,兴许是谁心理不平衡吧。”
柳殊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她意识到眼前人尚且不错的心情。
听对方的意思,有没有人显然也和她没关系。
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她转而打起来另一个主意,“殿下虽忙,可也要注意劳逸结合,臣妾…有些想法,想要同您说说。”
闻初尧忽地一顿,掀起眼皮瞧她,凝视着,久久没有挪动目光。
因着她突如其来的尊称,他心底的那股不虞似乎又去而复返了。
在太子这样定定的注视下,柳殊心底好不容易筑起的勇气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沉寂了下来。
她的嘴角努力扬起一抹弧度,眼睫却压了下来,不敢对视,“是…想给您引荐一个人。”
听了这话,闻初尧眉头微蹙,目光里的那点波澜已经骤然止住,只剩一片冷峻。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道:“你想说谁,直说便可。”他的声线和他的人一般,严肃时,那股隐藏在伪装下的冷厉便显了出来。
面对这样带着点儿审视意味的话语,柳殊莫名地喉间一梗。
他这么问,总会让她有种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过了两息后再开口,声音已是微弱不稳,仿佛也随着透露出了点儿心里隐藏的波动,“殿下已经猜到了…?”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确认什么。
闻初尧的心底隐隐有个答案,因此,眼底的森然更浓了几分。
他只希望…是他一时想岔了。
不然,他也有些不确定,自己当下会如何处理。
柳殊不知怎的也紧张了起来,手心汗津津的,见对方没有搭话的意思,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妾就是…觉得您辛劳,想给您找几个帮手。”
她本来是在外面站了片刻,打好腹稿才进来的,可太子的眼神太具有某种压迫性,临到了面前,她就只能转述个十之一二了。
甚至于,还不自然地解释了起来,“这样,殿下也能更轻松一些…”
干巴巴地夸人,“就像…例如、例如柳侍郎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闻初尧的眼底的某种情绪深了些,连带着语气也有些意味不明了起来,“柳侍郎?”
平心而论,柳淮序升迁的速度并不慢,一般来说,都是要三年才能堪堪得个机会的。
他想到了张皇后母族的有个官员,如今人还在工部观政,若是要当官,也须得再熬两年再说。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簪缨世家犹是如此,更何况…柳淮序一个没有家族倚仗的状元呢?
官场上,谁都可以是所谓的“状元”。
闻初尧的目光冷了下来,片刻前的温和已经荡然无存。
他甚至有些阴暗地想,柳殊先前讨好他,特意给他送吃食说想他,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句话而已。
为了…柳淮序。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他的心情骤然又变得不可控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显出几丝不悦,问道:“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
柳殊没想到这人这么敏锐,呼吸一滞,“…是我自己想来的,殿下…干嘛这么问?”
闻初尧轻飘飘地扫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殊竟觉得…男人的目光像是有重量一般,看得人心慌。
他微微颔首,瞥见柳殊嘴硬死撑的样子,没说信还是不信,揭过了这话,“那…你可知道后宫不能干政?”
有些事情两人心知肚明就好,犯不着说出来,不然依她的那个脑袋又会七想八想,惴惴不安。
再者…不用猜,答案其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他仿佛又有了点儿之前的影子,像是在对柳殊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孤觉得,你应当是知晓的。”
柳殊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留情面,面上有几分讪讪,“我…臣妾…”
转瞬间,太子又变成了那副淡然温和的模样,放了下勺子,“所以,是明知故犯?”他像是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可柳殊却觉得…
他的耐心似乎少了点儿。
男人五官清俊,加之平日里体贴淡然的做派,几乎大都不会叫什么人为难,称一声谦谦君子是最合适不过的。
朝堂至后宫,亦是如此认为。
可柳殊与他相处了些日子,心里却觉得这人很漠然。
一种隐藏于淡然温和表象下的,事不关己的矜贵漠然。
此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他眉眼间隐隐泄露出的零星锋利也像是加了倍,骤然向她刺来,“明知故犯,也要为柳淮序说情…当真是好深的情谊。”但语调竟又是截然相反的,像是打趣,“太子妃,孤说得对吗?”
柳殊被这股阴阳怪气的话刺得一怔,没敢开腔。
这人…是不是生气了?
“我是想说…殿下公务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有些事情适当地让其他人帮忙分担一二也可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一点,安抚道:“毕竟您为一国储君,身份贵重。”
末了还不忘自证清白,“殿下多想了。”
闻初尧挑了下眉,十分随意地应了声。
格外轻描淡写的语调,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语落在柳殊耳中,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上的怪异。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但待她想要细细再思考一下的时候,似乎又琢磨不出其他的什么了。
柳殊越看闻初尧,就越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这一趟,就算被柳太后催促,她完全也可以拖延两天再来才对。
没等她再继续细想,他忽地把碗蛊拿了起来,发出点细微的声响。
柳殊顺着这动静看去,男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关节处微微泛着粉意。
倒是与他这个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误会…?”闻初尧没什么表情,想到前两天查来的那些关于柳殊的事情,越发没了想继续谈下去的意思,“柳殊,你还记得之前那次…是什么误会吧。”
平心而论,对于柳殊,他如今确实是多了几丝耐心。
但也仅限于此。
柳殊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默然了会儿。
那碗凉饮还放在桌案上,只是两人当下都无心于此。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闻初尧有些意有所指,“有这个功夫,不如你先去把你的那些小玩意给收好。”
柳殊身子一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看他。
分明太子的语气平静又克制,但那话下隐隐的质问和不满却呼之欲出。
他凑上来,为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
泄愤一般,低低咬了咬她的耳朵,“无论是那舞衣还是香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对孤不管用。”
距离骤然拉进,男人眼底的怒气与嘲讽直直闯入眼帘。
清晰,直白。
那是对她的。
男人的眸色是一片纯粹的黑,紧紧凝望向她,“好了。”替她理理衣角,语气平静无波,“你回去吧。”
柳殊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地去望。
可闻初尧不知什么缘故,竟真的按捺住了那份怒气,见她望来,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你回吧。”
她的手心无端有些发冷,草草应了声便离开了。
身后,男人的眉目沐浴在夏日稀疏的光亮里,眼底却是与方才迥然不同的寒意。
复杂又阴翳。
诸多情愫像是被锁链堪堪围着,不知何时便会倾巢而出。
第28章 苟命第五十七天
闻初尧垂着眼, 浓密的黑睫投下一片阴影,即使身处光影之下,仍能窥探出他此刻有些糟糕的心情。
眼眸微眯, 周身隐约带着点儿煞气。
萧寒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用手肘推搡了两下身旁的人, 示意好友先开个头,他好随后跟上。
林晔无奈地瞥他一眼, 缓缓道:“殿下, 那张家的事…”
“找到人杀了, 不必留手。”闻初尧跑远的思绪回拢, 闻言,回答的毫不犹豫。
林晔了然地点点头, 没再继续问。
太子妃来之前,他们也已经差不多讨论出结果了。
张皇后的手伸得太长, 屡屡想打东宫的主意, 本来也是准备趁着这次机会处理掉的。
林晔轻咳了两声, 又尝试着换了个话题, “几日后的祭祀,张家的人应该也是在的。”
后宫中的女子多数都是与家族捆绑,利益一体。
太子妃与殿下感情有进展这几日,连带着太子殿下本人都不自觉地更温和了些。
他在其手下做事, 感受是最明显的, 如今…自然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为妙。
萧寒江见好友一开口就是谈正事,眼珠一转, 插话道:“咳咳…不过话说回来, 我觉得按刚刚的事情来说,这恩爱也分情况嘛。”试图用自己本就不多的情商劝解一番, “既然分情况,那殿下也不必介怀。”
可他是武将出身,说得这么文邹邹的,一时半刻,竟有几分…怪异。
像是…伤口上撒盐。
可偏偏这人还毫无所觉,继续道:“所谓夫妻间,那不都是吵吵闹闹,相伴到老。”语气带上几分不明显的调侃,“这才哪跟哪儿啊。”
半晌,没等到屋子内另外两个人搭话,又准备再开口时,身后的衣摆却被人猛地一拽。
萧寒江一愣,瞥了眼身旁的林晔,瞬间福至心灵,也开始劝道:“哈哈哈…不过这些事可以先放一放,过几日祭祀才是大事。届时要去俘光寺,殿下可是要顺道去见见虚空?”
太子刚刚的态度有几分微妙,连带着他这个直肠子亦是有所觉察,故而,被林晔这么一提醒,转起话题来,就更是得心应手。
闻初尧这才像是听到了话,看了过来,“你们很闲?”
两人:“……”
善变的男人惹不得。
……
虽是初夏,可太阳也实在毒辣,柳殊自那日被闻初尧不留情地戳破了想法,回来又是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番。
香料的事既然已经被戳穿,她索性吩咐松萝把东西收到了库房的最里面安置好。
好在柳太后这几日也没来找她,她也是乐得清闲。白日里练练字,午间小憩起来了就钻研一下画技。
先前的事带给她不小的阴影,因此,每每她都总是用功追赶的。
前头的路已经有人替她走了,如今的,可就得自己来了。
这么过了几日,便到了祭祀的日子。
春秋是播种与收获的日子,冬日寒冷,人们多是祈福迎春,故而这祭祀的大事,就被安排在了春末夏初之时。
太子确立以来,这样的日子,都是他来代行的,加之皇帝这几年在政事上的疏忽,闻初尧这个差事做得是越发稳当。
连带着柳殊这个太子妃,亦是又得跟着一道前去。
因着要祭祀,闻初尧今日穿得很正式。一身玄色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腰封,乌黑的头发束起,戴着简单的白玉银冠,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矜贵。
柳殊落后他几步,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男人颀长的背影。
两人前些天聊得不算愉快,惹得她心下不免又有些微微烦躁不安起来。
可…对方竟像是没事人一般,该怎样是怎样,如此…倒显得她小气了。
皇家出行,排场自然是极大,马车附近,侍卫众多。
待到了寺里的祭台上,排场就更大了,独属于皇家的那些奢靡气象,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祭台上灯火辉煌,云幡飘飞,巳时,阳光已有几分烫人。
柳殊压下心底的紧张,摆正姿态,跟着人一步步往上走。
只衣饰繁复,一个分神便被裙裾给绊了脚,没忍住微微踉跄了下。
不过好在祭台占地极大,下面随行的部分官员又离得远,故而她的动作并不显眼。
再抬眼去瞧,眼前的人已经和他拉开三四个台阶的距离了,无奈,柳殊也顾不上愣神,赶忙忍痛追上。
走至极点,台下的人愈发显得渺小了许多。
闻初尧的神色亦是添了几分庄重冷肃,柳殊看在眼里,也跟着福身,虔诚地拜了拜。
男人的声音落入耳中,多了几丝平日里不多见的、显露于外的锋利,“伏望天神,诚心祈求,愿我族永世繁荣。”
柳殊的身子不由得伏低了几分,静静聆听着。
夏日的光影,周围虫鸣的叫声似乎都一道融于周遭的风声中,汇进群臣的跪拜声里。
她不由得用余光飞快扫了眼不远处的人,阳光倾泻而下,给男人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袭玄色长袍,长身玉立。
艳阳透过林间宽展的树冠折射出他修长的影子。微风袭过,枝叶婆娑,闻初尧静静立于斑驳之中,眉目硬挺,神色专注。
似乎是注意到了柳殊在偷看,神色淡然地回望了她一眼。
转瞬的对视,她却不知怎的,心跳的频率竟蓦地有些加快了。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扔了一块儿石头,坠入湖底,却带起一层层波澜,一圈又一圈。
祭祀完,便是午间的小憩时间,稍作休整后方才会回宫。
来的官员并不多,加上他们一行人,也不过就是占了寺里的一小半厢房而已。
夏蝉曳着悠鸣的钟声,一派宁静。
柳殊刚刚站在祭台上还不觉得,待强撑着下来,额角处已经被冷汗浸润。
眉头微蹙,强忍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止不住地安慰自己,等到了厢房休息一下就好了。
正想着,胳膊冷不丁儿地一轻。
闻初尧不知何时走至她身侧,目光一片冷然,“扶着孤。”
两人的距离这么猝然拉进,柳殊心下一怔,下意识就想躲。
谁知却被男人一把薅了过来,态度隐隐有几分强硬,“扶着。”停顿了下,又补了句,“别倔。”
四周已经隐隐有人望了过来,伴随着几声压低的交谈声。
无外乎是说他们两人感情甚笃。
柳殊有些欲盖弥彰地压了压耳朵,片刻后,终是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向了身侧的男人。
……
厢房内。
一到了地方,柳殊便有些撑不住,扶墙找了个地方坐着。
闻初尧见她坐下,长叹一声,走近。
然后拿出了盆里一早备好的湿布,拧干部分水渍后裹上了女子的裸足,淡淡道:“刚刚既崴着脚了,怎么不说?”
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着温热的布巾揉拭过,触感清晰得发痒,让人不由蜷起脚趾。
女儿家的足,白泠泠的,晕在这夏日光景中,就更加刺眼夺目。
闻初尧目光一凝,手底下的动作更轻柔了点儿。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柳殊被这么地对待着,一时间有几分割裂感。
太子面色冷峻,语气也是平平的,但偏偏手底下的力度又轻又缓,揉得人…
心里也忍不住发起痒来。
仿佛两人几日前不曾有过那些隔阂,依旧是恩恩爱爱的模样。
思绪跑远,她甚至莫名觉得……
上次的事,他是真的不准备计较了。
可是……为什么?
柳殊忽地有几分看不懂眼前的人。
闻初尧把自家太子妃的那只脚擦过一遍后,将新的袜套换了上去,牵了袜口的细带一圈圈地绑紧在了柳殊的小腿上,最后打上了一个绳结,重新把裙裾盖了下来。
见人还有些呆愣愣地,眉头微挑,“傻了?”
他嘴角的笑更深了些,人往前倾,手甚至也恶意地往她脸上剐蹭了下,唤她,“柳殊,回神了。”
湿漉漉的手带着余温,蹭过她的脸颊,像带过一阵温热的风,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朦朦胧胧,却又好似比窗外的栀子花香还要浓烈。
令人难以躲避,一下子,就灌入她的心底。
柳殊的神情有些恍然,故而丝毫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开始,私底下,闻初尧唤她太子妃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眼眸微阂,低声道:“…谢谢殿下。”几瞬后,又忍不住抬眼去望。
每每两人私下相处,他便总是这样的,性子顽劣又总带着点儿坏,她应当早就适应了才是。
可为何……她胸腔处的跳动,竟越来越剧烈了?
……
寺内的某条小径处,幽幽竹林掩盖,一扇门悄然开了。
跪坐在佛堂念经的僧人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抽了三炷香供奉,又对着莲花座台上的佛像虔诚地拜了拜,随后才缓缓起身吩咐下人布置茶水。
“说是今日来找我,你倒是准时。”僧人虚空语气淡淡,“入了夏,外头的天越发热了。”
暖调的光飘落在屋内,照得内室一片明亮,一个高大的身影背手走至桌案旁,闻初尧沉默地看向棋盘,眼底眸光微转,“今日还是解棋局?”
虚空淡淡地笑了笑,“一盘死局,闲来无事下的。”
闻初尧知道他的意思,凝视了会儿,修长的指节微微摩挲着那枚黑子,略一思索便落了子。
虚空看到他落子后轻笑了声,合手低念了声“阿弥陀佛”,旋即告诉了答案,“这盘棋是一位施主所下,如今看…这位施主,倒是能与你一较高下。”
闻初尧只是略微颔首,“这棋局设的精妙,可见那位施主胸有沟壑。”他似乎对这个类似于铺垫开场白的东西兴趣不大,又望向虚空,“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虚空的表情有些沉寂,过了片刻,才提起另一个话题,“我听闻,你近日与你那太子妃…颇有进展?”
他这话问又奇怪又突然,闻初尧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这才笑开,“虚空师兄何时也这么关注我的私生活了?莫非…这也是师傅吩咐你的?”
“师父的确是留了问题给我,我每次见到你也总要问,但如今…我觉得不必再问了。”虚空垂下眼,又道:“今日之事与师傅的遗愿无关,只是出自我个人的私心。”
闻初尧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明明暗暗,终是哂笑一声,“师兄,你知道的,我的性子…念再多的佛经也是无用的。”
“师父先前嫌我杀戮颇多,身上戾气太重,我也的确是照着做了…可结果你也瞧见了。”他顿了下,默然两息,道:“师兄,你不必自责,是我性子顽劣难改罢了。”
虚空叹了一声,没说话,片刻后,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你那个太子妃呢?你觉得她如何?”
闻初尧听他提起柳殊,想起方才厢房里窝坐着的那个娇小的身影,明明委屈,却因为两人先前的不愉快,默默忍着。
等到了地方,拿背影对着他,小脸上要哭不哭地紧抿着唇。
裙裾下的那只小脚,那样白,那样软。
“柳殊…?”闻初尧说着,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些,“虽有些鬼心思,倒也可爱。”
回廊外,兰芽浸在溪水当中,淡黄的花瓣零落满地,碎瓣横在水波之上。
时有虫鱼啾啾游戏,凭添几分趣味。
太子收回视线,望向对面久久没有出声的人,“师兄?”
他不说话,屋子内就显得格外寂静。
虚空望着自己这个师弟,目光中显出几分复杂,“师弟,你没发现…她有几分不同吗?”
第29章 苟命第五十七天
“不同, 指的是什么?”闻初尧淡淡望了过来。
直觉上,他觉得自己的这位师兄不会无的放矢。
虚空闭上眼叹息了一声,问, “不同, 自然指的是行为举止, 言谈做派皆有异,甚至…是整个人的变化。”
“整个人的变化?”虚空这么一说, 倒叫他想起许多先前没有在意的细节。
那日他得胜回朝, 宴会上柳殊见到他, 分明是愣了许久才答的话。
后来的相处中, 对方也始终有些怕他。
闻初尧原先以为是自己太久没回来,故而自家太子妃又想出来了新招数想要借此达成什么目的。
可越往后, 他却发现…柳殊是真的怕他。
直至现在,哪怕表现得好了许多, 可骨子里的惧怕仍是时不时浸在细枝末节里。
她……为何会怕他至此?
这种变化来得毫无缘由, 闻初尧原先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现在他莫名想要知道原因。
思绪回拢, 闻初尧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肯定道:“太子妃的性格确实…变了许多。”其实何止是变了许多,简直就…完全不同了。
他越想,越觉得之前漠视的那些细节都渐渐浮现, 语调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担忧, “师兄,可是有什么问题?”
“你们三年前可曾遇到过什么情况?”
“当时我正被张皇后的人搅和得苦不堪言, 那时你也知晓…差点我就得娶张家的女子做太子妃了。直到…柳殊找到了我, 说要同我演一场戏。”闻初尧思考了会儿,“…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些事情, 虚空他是知晓的。
“你的太子妃…似乎是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导致她发生了某种变化…”见对面的人面露疑惑,又徐徐道:“一般而言,人是由身体和精魄两部分构成的,而人做的那些梦,就是人的精魄短暂离开身体时所发生的。”
“你可以理解成…你那太子妃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外界产生了某种会危害到自身的危机情况,以至于她短暂地虚化出了另一个…她理想中的自己。”
“而现在,梦醒了。”
虚空的语调一直都是平静的,闻初尧听着,却觉得有几分恍然。
他一愣,神色也忍不住有些严肃起来,“你是说…发生了某种情况,导致她自己想要救自己?”这个理论太过于荒谬,饶是他这般不信鬼神的人也不由得要消化一二。
“师兄,这听起来未免…”太匪夷所思。
虚空似有所感,静静地望来。
那双眼宁静平和,眼底一丝玩笑的意味也无。
闻初尧敛去神情,顿了会儿。
两人原先能合作愉快,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之间的那股“默契”。
一方漠不关心,有时鄙夷也只是不动声色,而另一方…则适时地表现出某种迟钝,不去细查。
但……细细想来,的确是自两个月前,柳殊醒来后,这种平衡便被打破了。
当时闻初尧只觉得她又是别有用心,但现在…他也有点儿不确定了。
虚空见他怔住,语气多了几分劝诫,“这种情况,古往今来不是没有过先例。”
世上离奇之事何其多,就连师父那般未卜先知的本领,闻初尧一开始也是不信的。
故而,太子殿下倒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师兄想说什么?”
“这人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师弟,你应当不会如此糊涂的。”他抬手为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因罕见留在身边当个乐趣固然可以,但…如我方才所言,世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并未只有她这一种。”
“倘若…她的精魄再次离开身体,又当如何呢?”
“索性,还不如一开始就止住。”
虚空又低念了声“阿弥陀佛”,旋即端视着闻初尧,“况且…三生三灭,那个精魄一旦达到次数,免不了灭亡的下场。再者…她也只是个女子,遭不住你这身杀戮气的。”
四周阍然无声,窗外的霞光明灭,连带着蝉声也不再像午间那样焦躁急迫。
屋外的风似乎也一道静了下来。
漆黑的睫毛盖住了男人的眼眸,半晌,待他再蓦然抬眼时,眼底只剩一片戾色,像是带了某种偏执,语调亦是显出几分锋芒,“不试试怎么知道遭不遭得住?”
“师兄,她是我的太子妃,以后,我若是登基,自然也会给她一个位置。”闻初尧的语气多出了点儿平常所没有的吊儿郎当,听着像是在开玩笑,可细听之下,话语却又仿佛带着股冰冷的凶狠。
混合着情意,朦朦胧胧。
虚空似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闻言,平淡地掀了掀眼皮,“师弟既已有决断,那便如此吧。”
闻初尧凝视着他的表情,忽地毫无征兆地哂笑了下。
或许先前…的确是不甚在意,可如今,他竟是真的有这个心思了。
把人紧紧绑在身边,等着所谓的“三生三灭”,怕是比任何佛法缘法都要来得有用而彻底。
“师兄,那便下次再见了。”闻初尧起身,最后看了虚空一眼。他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走进了一片融融光晕中,枝叶斑驳,很快掩盖住了他高大的身影。
虚空久久凝视着,直至人影彻底消失,才缓缓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师父,也不知你这般…是对还是错。
风又起,轻吹叶落,发出簌簌声响,檐角上悬挂着的青铃铛微微颤动,伴着一下又一下的木鱼声,最终一道归于平静。
……
曲径通幽处,几棵参天古木矗立着,阴凉袭人,偶有星点花香弥漫,萦绕寺内。
烈日已然西斜,巍峨的殿宇在一片绿意柔软中岿然不动。
柳殊跪在蒲垫上,又对着莲花座上的金像虔诚地拜了三拜。
松萝候在一旁,见她拜完缓缓凑到跟前道:“娘娘,您这是求子嗣还是姻缘顺遂啊?”
当下,女子去庙里无外乎是求这两种。
柳殊瞥她一眼,抿唇道:“求的是运势,别在那儿瞎猜。”情况虽有好转,可悬在头顶的刀又不是没了,故而遇到佛祖自然是得多拜拜。
…万一呢?
她抛开内心的那点小迷信,理了理衣裙,“听说俘光寺向来是很灵的,但愿能真的顺利些。”
松萝没听懂自家娘娘的话语,但这并不妨碍她搭上话,“娘娘不求求姻缘吗?”太子妃与太子殿下今日相携离开,她瞧见之后,心里除了对两人和好的欣喜,便是对自家娘娘的心疼。
前些天,自娘娘从书房送完吃食回来之后,整个人便有些恹恹的。
松萝轻咳了声,又问,“娘娘不求一求吗?”
“傻松萝,姻缘顺遂我如今求了也是无用的。”事在人为,倘若闻初尧又突然犯病,那她是求个百八十次也不抵用。
柳殊说着,思及太子今日的体贴,胸腔内的心又是一阵剧烈跳动。
她平复了会儿,再抬眼就见松萝正有些怔然地望着她。
“怎么了?”
对方像是有疑问,支支吾吾地站在她身侧,“那…那娘娘,一段姻缘里,到底要求什么啊?”她似乎微妙地参悟到了柳殊的意思,顿了两息,疑惑道:“什么…才最重要呢?”
其实说到底,松萝虽自小服侍她,却也不过是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面对这类情爱之事,自然亦是会偶尔流露出些独属于小女儿家的姿态。
柳殊静默了会儿,似是想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见人望来,才缓缓出声。
像是在告诉松萝,也像是在告诫自己,“真心。”
“…真心最要紧。”
此时绿阴如幄,庙外不远处,下摆着几架盛开的木槿花,芬芳扑鼻。
柳殊说完便有些掩耳盗铃似的赶忙仰起头,应答声轻柔,连带着,片刻便融于花香之中。
小径旁,闻初尧问完便往庙宇走来。
伴随着门打开的动静,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柳殊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止住了话语。
松萝默默退至一侧,过了会儿,她听到身后加快的脚步声。
朱色大门被缓缓合上。
几乎是下一刻,身上独属于夏日傍晚的热意,在顷刻间,便被男人身上带有的气息所覆盖。
她扭头望去,在一片阴影笼罩下,对上他清晰到能数清睫毛数量的眉眼。
闻初尧似乎是心情不好,失了些耐性,没等她说话,便问,“在拜什么…?”他站在她身后,距离靠得很近,像将她禁锢。
男人生得瘦高俊朗,此时微侧着头,轻描淡写地往她脸上扫过。
而后,视线微微固定,与她的目光对上,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柳殊恍然觉得,这像是在等她主动说些什么。
“在…祈求殿下身体康健。”她寻了个不出错的回答,乖顺地垂下眼睫,“刚刚拜完佛祖,殿下便来了,想来…是有些用处的?”
脚踝处的扭伤已经上了药,又被闻初尧细细擦拭过,现下已经不太疼了。
可每当这人的目光扫来,她却总是觉得像是被灼伤了一般。
见他不答,半晌,柳殊大着胆子,又有些犹豫地抬眼,打量起眼前的人。
太子眼底的晦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闻初尧的声音似乎也哑了点儿,黑眸幽深,唤她,“柳殊。”
他的尾音卷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惹得柳殊下意识便去瞧。
男人似乎很满意她这样专注的模样,低沉沉地笑了笑。
头低了些,凑到她的耳边。
几息后,止住了笑意,“…柳殊。”
“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30章 苟命第五十七天
柳殊甚至怀疑是自己还在做梦。
不然闻初尧为何会说这种话?
她有几分小心翼翼地提醒, “殿下…为什么这么问?”总不能是因为在张皇后面前做了假,现在想坐实来补救吧?
子嗣这种事情是最看缘分的,再者, 她也不觉得闻初尧是因为这个原因。
“咱们成婚许久, 也是时候了。”闻初尧不答反问, “怎么,你不想吗?”
他的声音微哑, 柳殊听着听着却莫名地品出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不是……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思及自己先前喝完的那蛊避子药, 隐藏在衣袖下的指节下意识微微缩了缩。
做妻子的, 哪里有不想的。
但她……
闻初尧见她神情隐约有几分迟疑,面上有些玩笑性质的笑意瞬间止住了, “突然?”
“三年了…柳殊,现在你来和我说突然?”
两人的视线再度交汇。
男人话语里的不虞与疑惑昭然若揭, 柳殊甚至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
故意表现出来, 让她知晓。
故意……想来看她的反应。
可…之前说不要越界, 不要多管闲事的不也是他吗?
她抬眼, “殿下对我的这份好,会持续得久一些吗?”
闻初尧一愣,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对方总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地方纠结个不停。
或许…是缺乏安全感?
他思索了下之前的举动,沉默了下, 又耐着性本文来自企鹅裙五249〇8①92整理发布,加入我们看更多好文子道:“孤可以给你承诺, 日后孤的身边必定有你的位置。”他的目光认真了些,“只要你听话, 这份好就能持续很久。”
夕阳敛去了最后的光芒, 几抹橙光将天空染得波光潋滟。
偌大的庙宇内,一时颇为安静。
长久等不到她的回答, 闻初尧便有些不大高兴。
把人掰了过来,语气也带了股横冲直撞的戾气,“柳殊,说话。”只他自己恍然未觉,目光久久锁着眼前的人。
男人隐藏在和煦表象下的侵略性就这么骤然爆发。
此时此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的情愫几近将人溺毙,让柳殊无端生出些不该有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念头。
这股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可她却只觉得有几分悚然。
胸腔内的跳动声在此刻放大,清晰可闻。
她忽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男人见她不答,只是兀自发着愣,突然欺身靠近。
一步一步,将她抵入墙角,“柳殊,你真是长能耐了…”
佛寺的墙壁,平滑光整,背抵着时,凉意便透过初夏薄薄的衣衫渗透至肌肤之上。
柳殊无端打了个寒颤。
闻初尧的手紧靠在墙上,将她全然环住,以一种禁锢般的姿势,让她无处可逃,无处可避。
她固执地偏侧着脸,不肯看他。
只要一对上那双眼,心底的跳动仿佛就会更加剧烈。
这种变化来得不知不觉又一下子叫人惊醒,待她想要追寻其中的蛛丝马迹时,却什么也找不到。
一切都显得是那样刚刚好。
连带着眼前人的动作,也是不疾不徐的。
半晌,有只手徘徊在她的下颚处。
带着热意的指腹缓缓碾过,下一刻,柳殊只好被迫微微仰头,与他对视。
眼前是男人放大的俊颜,鼻息间是男人热热的呼吸,呼吸越来越近,她下意识想要躲开,唇畔却先一步有了柔软冰凉的触感。
她的下颌被捏住,男人的指腹摁在她的下唇,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袭来,顷刻便将她裹挟住。
他的呼吸轻拂过她的额头,她的唇被吻住。等反应过来,唇齿已经被撬开,男人的气息似乎更厚重了些。
柳殊一惊,下意识就想去望不远处的金像。
这可是佛祖面前…!
这人疯了不成?!
闻初尧似是意识到了她在挣扎,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后颈,紧扣。
细细密密的吻凶悍又急促,带着一丝外露的惩罚意味。
男人呼吸沉沉,吮着她唇瓣的力道也是又重又野蛮,而且…这份力道显然还有加重的趋势。
柳殊被吻得有几分晕头转向。
果然…这人在外面再怎么装得风光霁月,内里就是个暇眦必报的伪君子!
她卯足了劲儿想要把人推开喘口气,可面前人的胸膛又宽又硬,根本推不动分毫。
她甚至觉得…比之后背的墙壁也不遑多让。
柳殊无力招架,身子软绵无力,谁料闻初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竟停了一瞬。
她挣扎着,立刻抓住机会就想把脑袋瞥向另一侧,双手也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夕阳的光穿过树缝,透过窗棂,斜斜落入室内。
恍惚间,她像是听到了一道低哑地哂笑,接着,唇瓣便被眼前人恶劣地咬了一口,“专心些。”
未名的电流瞬间侵袭至四肢,弄得人身上又酥又麻。
闻初尧再度欺身而上,一手扼住她的双手,桎梏在头顶。
这次,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盯着柳殊。
看她被吻得不停微微喘息,面颊染上酡红。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堪堪还算满意的回忆,目光微缓,一吻毕,连心里的戾气也消散了许多。
在这般露骨的注视之下,柳殊也顾不上羞怯,颇有些气恼道:“闻初尧!你发什么疯?这可是在佛祖底下…”
似是气狠了,说着说着眼角处有些发润,“你不清醒别扯上我!佛祖真人面前…你、你!”
闻初尧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瞥了眼怀里人的表情。
眉眼间隐含愠怒,一双美目微微睁着,瞪人时,也没什么威慑力。
反倒是…像在勾引人。
闻初尧瞧见柳殊这副模样,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好像也别有一番韵味。
太子殿下压下了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想法,抵了抵后槽牙,“纸糊的木头你也怕?”
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他眉头微蹙,“那你刚刚在真人的眼皮子底下走什么神,嗯?”
柳殊没想到还被这人倒打一耙,面上有些挂不住,“还不是你说胡话!”
闻初尧认认真真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眼前的人没说气话。
她是真的这么觉得。
“胡话?”平日里许多女子想得他的这份承诺还得不到呢,怎么到他这个太子妃这里就成胡话了?
闻初尧的目光淡了几分,“柳殊,孤没说笑。”
“倘若你听话,孤身边始终有一个位置留给你。”
“我…”初听这话,柳殊心里其实是有几分欣喜的,毕竟这与她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大抵是她心里的那股期待过高,这话反倒成了打翻她美梦的剑刃。
像是…在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
她收起几分抵触,“殿下,让我再想想可好?”一口否定,这男人又不知道会怎样玩弄她,索性也给彼此一个折中的时间。
打定主意,她徐徐轻叹了口气,“…女儿家总是会害怕的。”
自己这个夫君吃软不吃硬,她也是最近才觉察出的,故而最后那句话说得是格外可怜。
闻初尧看了过来,没说话,只桎梏着的手微弱地松了松。
柳殊这次学机灵了点儿,见他松开,赶忙轻轻活动了下,接着去扯他的衣袖,“…好不好嘛?”
闻初尧:“……好。”
太子殿下面上端着一副冷淡神情,“以后私底下唤孤的名字便可。”见人又望着他不吭声,顿了两息补充道:“回吧。”
柳殊一怔,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闻初尧的耳尖是不是红了?
……
树影斑驳,流金点点,东宫内,一切安宁又静谧。
晚上,殿内摆了晚膳,两人久违地一起用了膳。
今日在寺庙内的那个吻太过突然,她只要一想到,心里便又开始有些不受控起来。
严格意义上来算,这是闻初尧第一次…这么奇怪。
先前那两次都仿佛是小儿科一般,也更像是顾忌着她的状态,跟今日一比,颇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意思。
而且,柳殊从未见过这人在他面前呈现出这副姿态。
就像是…多了几丝活人的气息,不那么端着了似的。
如此一番折腾,倒冲散了许多充斥她内心许久的不安感。
侍奉的宫人们皆被留在内室之外。
闻初尧这会儿的情绪也像是阴转多云,见她久久保持着一个动作,手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你从回来便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了?”
柳殊察觉到这股若有若无的关注,被迫顺着动了动,“我…不习惯。”
“不习惯?”他望了过来,“不习惯什么?”
目光一眨不眨,“不习惯孤亲你?”闻初尧说着,假装就要又往前凑。
柳殊吓得一个激灵,作势要躲。
谁知,男人只是微微往前倾了倾便止住了,瞥见她这般,眼底不明显地掠过一丝幽暗。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只要他一靠近,这人便下意识想躲,想逃,想避开。
思及那些探查到的消息,素来温和的太子殿下头一次尝到了点儿不同于此的,别的滋味。
若说先前都还只是不虞,那在他知道柳殊与柳淮序青梅竹马的情谊之后,这股猜测无疑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忍不住有些阴暗地想,若是她的好竹马…
柳殊还会不会也是这样。
觉得尴尬,觉得不适,进而想要逃避。
事实上,他也以为这股情绪已经被他按捺下去了。
可……
闻初尧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杯盏,视线不知不觉微微固定在眼前的人身上。
若是没有那次阴差阳错,她或许真与柳淮序喜结连理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他便无可抑制地滋生出许多见不得人的想法来。
愈演愈烈,连所谓的理智也已然快要到了笼边。
“孤给你时间,可你也得给孤一个期限。”他使了大力气,才算缓缓克制住这股冲动,“一个月,最多一个月。”
他漠然片刻,“柳殊,别让孤等太久。”
“我、我知道。”她弱弱道,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不会太久的。”
闻初尧这话说得实在不甚礼貌,甚至算是在威胁人了,可她内心竟然…也不是那么怕了?
甚至…连过去的那份不愉在此刻也变得微乎其微。
柳殊仿佛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噤了声。
对方没有体贴退步的意思,仍是步步紧逼,“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该给些甜头?”
“什么?”她一下子有些跟不上他的脑回路,“…甜头?”
闻初尧抬眼瞧她,唇线渐渐拉直。
触及这股视线,她忽地有一瞬间福至心灵。
“…可、可你不是说会给我时间?”
太子殿下眉尾微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语调拉得长而慢,“子嗣一事讲究缘分,不是吗?”他贴近了些,起身走至她身旁,将人揽住。
柳殊睁大眼,像是被钉在位置上,一双美目慌乱地瞪着那双近距离跟她对望,半眯着的黑眸。
闻初尧帮她把松落的发丝挽到耳后。
男人的指尖滑过面庞,若有若无的凉,却叫她的脸莫名地烫了起来。
这种旖旎的氛围实在太像是在暗示着什么,柳殊试图忽略掉男人喷洒在耳廓处的鼻息,挣扎着想摆脱身体上所带来的那种瑟缩感。
可这次,男人明显没想给她这个机会。
闻初尧的鼻息再度萦绕在她耳边,沉重,急促。他的声音很沙哑,嘴唇抵在她耳侧。
说话时呼出的断断续续的热气全洒在柳殊的颈脖处,“孤已经让你适应过了,这次…你也得让孤缓一缓吧…”
柳殊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扣住她的那只手正在微微发烫。
一切仿佛是黄昏时的重演,但这次,男人显然还想要更进一步。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向她的衣襟探去,瞬间,就叫人溃不成军。
夏日的暑气中,柳殊只觉得那股热浪越来越浓了。
她想拒绝,却发现…似是没什么立场。
甚至,连带着她这颗想要拒绝的心也不似从前那么干脆了。
闻初尧见她支吾了两下又收了声,猛地用鼻尖蹭了蹭眼前的人。
随着动作,男人平日里清冽温润的嗓音也因沾染了丝缕情|欲,变得更哑了些,低低沉沉地缠绕上来。
带着侵略意味的吻,转瞬便朝她席卷而来,许是不愿再忍,闻初尧的动作颇有些凶狠。
与庙宇中如出一辙的横行霸道,甚至于,比片刻前的那次还要凶,像是…一刻也等不得地要把她拆入腹中。
他的呼吸炽热,含着她唇的力道极重。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柳殊近乎要窒息,白瓷般的肌肤上绽着桃色,在水中沉浮。
最后,她的反抗声皆数化为嘤咛,渐渐归于平静。
糜艳的桃色透过脸颊,蔓延至身体。
而水,也变了几分颜色,浮上几丝浑浊。
……
凤仪宫。
张皇后身着一席华金黄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阳光下,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泛起一阵粼粼的波纹,发髻上的珠翠格外耀眼。
她正在煮茶,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按部就班地在碗里打着圈,见箐棠步履匆匆,淡淡地抬头望了她眼,像是一点也不意外,问,“消息传回来了?”
如今皇帝疏于朝政,她又身居后宫多年,根基深厚,传递消息的速度自然也就是前后脚。
更何况,她们张家在朝堂上亦是有几分面子在的。
张皇后搁下杯盏,接过信细细扫过,半晌才低低地道:“父亲门下的学生递来的消息,想来是不会错的。”说着,手上一晃。
沾染了烛火,那纸顷刻间就被点燃,火星明灭,映在女子的眼帘深处,仿佛也一道点燃了什么,“可眼下,咱们…不能动这个手。”
箐棠有些不解,“娘娘,但要是不趁现在永绝后患,日后真让那柳家得了皇嗣,西宫那边的人岂不是…!”
“若真如此,她们定会骑到咱们头上作福作威的!”
“咱们不需要动手,那反倒会惹祸上身…”张皇后倒是不急,听了贴身宫人的话,甚至还老神在在地重复了遍,接着,唇角处勾勒出一丝颇为古怪的笑意,“别急,动手这件事,谁做不是做呢?”
覆在那张端庄素雅的面容之上,竟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诡异。
“会有人心甘情愿替本宫去做这件事的。”她吹灭了那盏宫灯,目光望向西宫的方向,久久固定,“咱们只需要…把该如何做,告诉她。”
“她……一定会帮本宫这个忙。”她的神色冷了下来,“便是不帮,本宫也有的是办法叫她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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