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苟命第五十八天
子时, 夜已深。
松萝打开灯罩子,用搁在一边的簪子挑了灯花。
“啪啦”一声轻颤,屋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松萝合上灯罩, 见柳殊沐浴完了许久还是默然闭着眼睫, 眉心微微蹙起, 她轻叹了口气走近。
一双手徐徐覆在柳殊额角处,不轻不重地按揉了片刻, 见人稍稍精神了些, 才低低地开口。
“娘娘, 您别担心。”松萝温言安慰道:“奴婢今天听洒扫的宫人说, 是最近前朝有异动,不太平, 陛下又一直沉迷于求仙问道的,朝臣们这才一定要等着太子殿下去。”
松萝的话一下又一下, 轻轻缓缓, 伴着手上的力道, 柳殊这才施施然睁眼, “慎言,陛下如何,我们无论如何…是没有资格评说的。”
景顺帝自几年前突然罢朝许久之后,再度临朝便不似从前那般了。
以前好歹算得上是守成之君, 如今的行事做派竟是越来越荒诞糊涂了。经常性整日整日地就待在自己的寝殿内, 要么就是召见术士祈求长生,要么就是流连后宫花丛, 总归正事是一件没干。
因此这么一比较, 闻初尧这个本就出色的太子就显得更为夺目,又有张皇后明面上为其保驾护航, 倒免掉了前朝不必要的夺嫡争斗。
“等会儿把药渣找个僻静地方倒掉吧。”她又有些打不起精神,“记得一定要隐蔽些。”
这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松萝这次虽还是紧张,却也已经能帮着镇定遮掩了,“娘娘,那明日…柳侍郎那边咱们要去见吗?”
柳殊长叹一口气,低头望着桌案上的琉璃花樽发怔。
松萝若是不说,她倒还真想忘了这回事。
“今日给你塞信的那个小厮,你可瞧清了?”柳殊思索了会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顿了下,干脆自己喃喃自语猜测了起来,“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要传信给我知道…?”
但下一瞬,又迅速否了这个猜想,“若是要传信,又何必这么麻烦呢?”
松萝改揉为捏,轻轻按着柳殊的背,“那小厮与我年岁相当,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便也是同他有些交情的。”
见松萝言之凿凿,柳殊的心里便更不安了。
其实原先头次询问时,她内心便信了大半,再问一次,不过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罢了。
柳淮序……为何会给她递信?
思及那信的内容,柳殊莫名又沉默了会儿。
信中不过寥寥几句,内容也多是问候或是代家中众人报平安。
可越是这样,她心底的那股直觉便越浓。
先不说自生母故去后,柳家本就无人在意她过得好不好,单就这封信上的词句…便足以令她彻夜难眠。
太日常了。
除去最后一句问候,其余都显得太稀疏平常。
可此时…正常,便是不正常。
以至于最后那一句想要见一面的请求,也显得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像是…努力克制,却发现无用之后的隐约试探。
室内一时间唯余烛火静静燃烧的声响,融融灯火下,映照出柳殊颇有几分纠结的面容。
良久,她终是做出决定,“去。”定了定神,望向有些困惑的松萝,“届时你与我一道……有些话得说清才行。”
好在前些天闻初尧特意给了她宫牌,动作快些,一来一往应当也花不了多大的功夫,索性趁着明日官员休沐,赶紧做个了断。
松萝候在一旁,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烛火熄灭,今日的一切又都归于寂静,渐渐消散于夜色之中。
……
宁朝京城最有名的商业区,酒楼、商铺几乎通宵达旦营业,尤其是这条长街上的酒楼,称得上一句珍馐满目皆聚于此。
门口处,搭建着高大华丽的门楼,整条街人群来往,此时正是傍晚时分,熙熙攘攘的,已经能窥到几分夜间的繁华了。
身处这种氛围之中,柳殊难免走得更快了些。
好在她与松萝皆是乔装打扮过,一时混在人群里也并没有显得多突兀。
酒楼外人声嘈杂,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经过窗棂的封闭,被隔绝于外。楼宇内女子或艳丽或清雅,琴奏舞曲甚是美妙,袅袅曲声,吸引众多人投注,观赏。
雅间里,柳淮序早早便等着了。
柳殊一到了地方,见桌案上菜色齐全,面上神情微顿。
松萝和那侍卫一道,被留在了外头。
酒楼内,雅间与雅间之间亦是隔了不远的距离,更别说这顶楼的房间,都得是京城颇有些地位与交情的人才能独占一舍。
故而,倒是也不担心被人瞧见,生出许多麻烦事。
柳殊平复了下情绪,几步走至柳淮序对面坐下,微微颔首,“柳侍郎。”
她说完,目光便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人,谁知却和柳淮序的视线恰好撞上。
几乎是转瞬,他便微妙地撇开了目光,“…娘娘。”像是在掩饰什么,缓缓介绍起桌案上的菜色,“这酒楼…是这两年新开的,同僚与我提过两次,想来味道应该是不错的。”
柳殊顺着他的话语去看案桌,什锦海味杂脍,五味杏酪鹅,蜜渍豆腐,螃蟹清羹,林林总总五六道,配上两小碟开胃的辣菜,就更显得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菜也是刚上的,正正好,你尝尝。”他的态度自然又得体。
这些菜均是按她的口味点的,无论是海鲜,抑或是偶尔点缀的一抹辣味。
柳殊瞧着瞧着,心底的那些话,竟一时有几分不知从何处开口。
几墙之隔,萧寒江久久凝望着窗外。
时近六月中旬,京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隔三差五便要游船办宴席,连带着百姓们也是热热闹闹的。
每每到了傍晚,夜间,大都还是游人如织的景象,卖糖粘的、各色果脯的、瓜子零嘴的,一茬接一茬。
因为是夏日,还会有卖冰食的,小小的碗盏盛着一盏碎冰,加上点儿甜软的红豆,浇一小勺的甘蔗汁,味道美极了。
在他幼时,祖父还曾给他买过这些小玩意儿,故而望着望着,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之情。
萧寒江淡淡望了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酒楼内,一楼中央处的台子,搭得颇为讲究。
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辅以绿意点缀,倒是像是初夏湖畔上的景致搬到酒楼里了一般。
萧寒江耐心等了会儿,思绪就有些跑远了。
今日他本来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来探查消息的,结果消息是拿到手了,他却因着一瞬间的走神独自决定留了下来。
又过了会儿,终是等到小厮进来询问,“世子爷,待会儿夕月姑娘就要出场了,您看…?”对方一看就是专门奔着人来的,又是贵客,熟客,故而小厮也没藏私,“也就是您,小的才多嘴问一句,到时候这加价的事情……”
“你尽管加,无论银子多少,把人带过来就行。”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这次不准备亲自出面。
那小厮见萧寒江语气笃定,瞬间扬起笑脸点头,“是!小的办事儿,您放心!”
“有您这句话,说什么小的也得给您办好了。”小厮赶忙寒暄了两句,接着便飞奔离去。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底下才缓缓传来一阵动静。
随着台上女子的登场,霎时间,叫价声不绝于耳。
“三百两!”一人刚出声,便被另一人截胡。
“我出五百两!!”
那小厮得了萧寒江的命令,喊得也是格外有底气,“八百两!”
加价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金额亦是越来越高,到最后,已经成为两个人的斗争了。
二楼,赵员外家的公子不甘示弱,“二千七百两!”
那小厮瞥了一眼出声的方向,立刻扬声道:“三千两!”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一阵嘘声。
三千两…!莫说是银子,这也是一笔很大的金额了,更何况……
是黄金。
三千两黄金…!
那公子哥儿歇了声,面上隐有几分不甘。
旁边伺候的人行色匆匆地回来,覆在他耳侧一番解释,他这才面色稍霁,颇有些气恼地低骂了几句。
台上,虞夕月似有所感,遥遥望向了三楼的某处雅间。
伴着一声压抑不住喜色的“成交!”,一切又再度恢复如初。
仿佛刚刚的投注叫喊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混合在盈盈夏日中,一会儿便坠落进熙攘热闹中了。
三楼,楼下的那股热闹无形中消散了许多。
大约是这种一掷千金的行为见得多了,直至虞夕月快走到地方,也没引起什么大的波动。
再加上这层楼上的都是人精,这酒楼背后的庄家是皇家这件事,众人不说十分清楚,也是知晓一二的。
因此,顶多也就是为此等红粉情事唏嘘调侃一两句罢了。
说到底,一掷千金只为听个曲儿…这等财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三楼的风景则更像是身处另一重天地。
待上了楼,虞夕月心里便更为确定了些。
只是……
她本就是按照柳太后的吩咐来的这里,这个局也按照她的想法正在进行,称得上一句颇为顺利。
但,如此…反倒让生性谨慎的人生出点儿不该有的担心。
她定了定神,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
门内,萧寒江亦是莫名地紧张了几分,下颚线条紧紧绷着,交握的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微微小幅度地动着。
过了几息,还没能等到人,他先变得焦躁起来。
半晌,微微吐出一口浊气。
他大概是…做不了那种世外高人,独坐高台的场面了。
没再犹豫,接着便大步走至门边拉开了门——
谁知一抬头,却瞥见了一抹颇为熟悉的身影立在三楼的另一侧。
站在门边,迷迷蒙蒙的灯火下,有几分朦胧。
像是……太子妃身边的谁?
萧寒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直觉弄得一愣,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待他再去瞧,那侧的人便又不见了。
没等他细想,几步之遥,女子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一抬眼,一双清浅秋眸便与他直直对上。
虞夕月的一双眸子敛在纤长睫羽下,平静剔透。
像是疏雨冲刷过后的净透琉璃,清泠泠的,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波光。
对上这样的一双眼,萧寒江的耳尖倏地就红了。
第32章 苟命第五十八天
雅间内, 两人相顾无言。
窗外零星的声音已经被皆数隔绝,又有专人特意清场,此时, 室内落针可闻。
萧寒江轻咳了声, “上次还没问过姑娘的名讳…”他似乎有几分扭捏, 想看不敢看,夸奖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 装起了文人墨客的那股劲儿, “姑娘一曲动人心弦, 萧某只恨没能早些听到如此绝妙的琴音!”
他的手指修长, 莹莹烛光下,手部青色的筋络十分明显, 看得出曾是尊贵的一双手,但是如今上了战场, 已有多处紫青伤痕。
余光扫到, 虞夕月忽地就想到了初时的遥遥一见, 少年人一身金色流云铠甲, 犹如浑身被淡淡的金光索绕似的,坐在马背上,端着一副桀骜不驯的姿态同旁人交谈。
十五六岁的将门独子,有家族荫蔽, 又继承了一身好武艺, 正是意气奋发少年得志的时候。
纵马京城,轻狂肆意, 此类种种……
倒真是和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虞夕月敛下眉眼, 压去心底那些久久不散的恨意,柔柔地朝人笑了笑, “小女名叫夕月。”既然能把她叫上来,小厮肯定是提前介绍过她的,再者,还有柳太后安排的人,她是不信什么对方不知她名字的说法的。
这人…若要找借口,也得找个像样点的吧。
也就是她别有所图,才能让对话继续下去,“多谢公子的夸赞,您要听什么曲子,夕月给您弹吧。”
“…不用。”萧寒江顿了下。
“可是…小女子别无所长,唯一会的也就是这一身歌舞本领了。”她的语调压得低了些,“要不…换我来服侍公子也可以的…”
一掷千金,与她独处,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她也是懂的。
服侍…自然也包括那层更深层次的意思。
虞夕月说着,幽幽望去,不曾想,竟对上了一张红透的俊脸。
萧寒江:“…那、那你弹曲子便是!”
她一怔,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接着便把早就备好的琵琶拿了过来。
素手轻拨,乐声倾泻而出,伴着曲声转合,女子的一双美目徐徐望来。
她的头发被梳成了当下最时兴的芙蓉发髻,几枚饱满圆润的珠穂随意点缀发间,让绸缎般的秀发,更显柔亮润泽。
几缕青丝垂在耳侧,伴随着拨动琵琶的动作,发丝亦是轻轻舞动。
映在萧寒江的眼帘深处,他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
曲声婉转,透过夏日炎炎,飘至几墙之隔的另一处。
柳殊沉默地吃了几口菜,便搁下了筷子。
柳淮序凝望着她,眸中某些情绪翻腾,却终是闭了闭眼。
他端起案几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氤氲的茶气遮住他眼中的悸动。
微启的薄唇也不自觉地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过去在家中时,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和娘娘这样吃上一顿,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男人语气温润,见柳殊不答,几息后,沉默地垂下眼笑了笑。
他起身把窗户开了丝缝,霎时,外头的热闹便也漏进来了三分。
暑气裏着他身上清淡的香气袭来,显出几分温和的疏离,莫名的熟悉。
鼻翼间,那股淡香仿佛也一道揉杂了许多的温柔气息,无端让人觉得像是下过一场春雨,泥土露水,草本根茎,一切…都像是春天般。
润物细无声。
柳殊莫名有些恍惚,想到了过去他替自己背黑锅的那段日子。
那份好,一如春日。
她没说话,静静抬眸,凝望着男人的眉眼。
二十四岁的柳淮序,与过去那个不过弱冠的少年渐渐重叠,眼前的人褪去了几分青涩,似乎…也少了几分外露的锐利。
而年少时许下的承诺,也仿佛在此刻才得到应验。
思绪回拢,她强撑着笑脸,再度迎上了柳淮序的目光。
夜幕下,对面人眼底的情愫就这么猝然拉进,避无可避。
像是察觉到了那道过于炽热的目光,柳殊不自然地别开了些,但到底没躲开。两人视线就这么长久地碰撞上,时间似乎也变得慢了下来。
只如今,她看着他,那双眼眸里却再也找不到往日的亲近与羞怯,只有生出了棱角的冷淡。
故作姿态的冷淡。
做足了样子,也不敢去想柳淮序到底看没看出来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冷漠道:“一别三年,侍郎官运亨通,本宫…敬你一杯。”
见她刻意在那两字上加重了语气,柳淮序神情微顿,“…多谢娘娘。”他退了些,又为柳殊倒上小半杯酒。
这是酒楼里特酿的果酒,度数不高。
柳殊刚来时浅酌了两杯,便一直自持姿态没有继续喝,谁料,柳淮序见她喝完,又态度自然地给她续上了。
柳殊:“……多谢。”
这种微妙地被人纵容照顾的感觉,时隔三年多,还是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威力。
至少此刻,她仍不可避免地又因此晃了晃神。
喝完酒壮胆后,她才道:“其实你今日应该也猜到我来的意思了…”
对面的人应声抬眼。
察觉到柳淮序目光注视,柳殊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冷漠些,“我是要同你说清楚的。”
“过去那段日子,我是很感激你的好,也、也…”她支吾了两下,还是不忍心太过,“也的确是…把你当做我很重要的人。”
“但是,那都过去了,我如今入主东宫,你是朝臣,我是宫妃。”好半晌,才终于压下了心底的那抹复杂情绪,缓缓望来,“这次见过,我们之后便不要再见了。”
柳殊喝了酒,平日里秾丽的五官便沾染上几丝不明显醉意,明灭烛光下,更衬得她面若桃花。
连望过来的眼,也像是含了情,一分变五分,让人分不清真假,忍不住想要沉溺。
柳淮序刚刚耐心地等着,见她喝酒壮胆还把自己灌醉了,摩挲杯盏的手不明显地一停,唤她,“娘娘。”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眼前的人,美梦便飘走了,“…微臣先前问过,本不必再问,可…”
像是在和柳殊解释也像是在给自己说这话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太子殿下…他待你好吗?”
柳淮序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惹得柳殊顿时一个激灵,略带迷朦的眼也变得清醒了几分,“太子殿下…?”
她沉默了会儿,似是在回想细节。
半晌,有些温吞地点了点头,“好的…闻初尧,他待我好。”
柳淮序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再开口时,带了股他自己也未意识到的嫉妒心,“可我上次看到了,妘妘,他待你不好。”
似乎也因为陪着一道喝了几口酒,平日里那些隐藏在克制之下的暗涌,此刻,竟有几分收不回了,他的语气莫名有种笃定,“妘妘,我都瞧见了的。”
柳殊听着这话,眉心微微蹙起,长久没有人这么喊过她的小名,她还有些不习惯,“不是的。”
思索了片刻,似是想解释,“闻初尧…他改了的。”
“改了…?”柳淮序想到那人,眉头微挑,“他出身皇家,日后登基,坐拥天下,后宫中自然也不会只有你一人。”
“再者…宫里长大的人,心思难免也会多些。”他又喝了口果酒,想要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几息后,轻叹了口气,“妘妘,我希望你过得好。”
“…你如今,过得好吗?”
柳殊的脑袋还有几分钝,过去的回忆与现在的记忆相互拉扯,眼前人的模样竟也渐渐染上几抹锋利的锐意。
男人的轮廓似乎更近了,连带着那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额间。
体温传递,那些担忧与情意一道涌来。
柳殊默然了会儿,才缓缓抬眼,“我过得好。”
像是为了表达肯定,又强迫性地再重复了一遍,“我过得好,很好的。”
“所以…柳淮序。”她轻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别担心我。”
空气中仿佛有一股尴尬的气氛在弥漫。
柳淮序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神清明如镜,没有醉酒的那种迷茫和失焦,反倒藏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这或许…真的是他能见的最后一面了吧。
如此近地……
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移开视线,直至久到因醉酒,感官变得迟钝的人都觉察到了几分莫名。
有几分迷糊地望向他,问道:“…怎么了?”
“…无事。”柳淮序微微摇头,说完便起身望了眼外面的天,“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了,我送你回去。”
松萝听到里间的动静,赶忙把门打开了丝缝儿,见柳淮序微微颔首,这才赶忙进来把人扶着。
这边,萧寒江和虞夕月约定好了下次再见后,本是打算回宫,可因着片刻前的那一眼,又生生止住了。
他等了又等,才见另一侧的那处雅间有了点儿动静。
片刻后,有人走出。
女子身姿婀娜,衣饰虽称不上十分华美,却也是玉缳坠耳。发髻上别着素雅的珠钗,水蓝色的轻衫罩罗碧裙裾。
但他离得到底有些距离,隔着廊檐上垂下的帷纱与朦胧灯月,一下子也未能瞧清。
萧寒江心底的那股直觉更浓了些,他犹豫了会儿,还是俯下身子,藏匿起身形再度去望。
女子被一人半扶着,远远瞧着,就像是被…半揽在怀里似的。
他不由得暗自腹诽了会儿。
莫不是…这三楼的人,还真有那种,不听曲儿,喝酒谈心…
做那等子事儿的?
那粉面含娇的模样,即便是身处昏暗灯光下,也依旧夺人视线,引得他想要八卦地瞅上两眼。
只是…这身影。
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像是……
太子妃?!
第33章 苟命第五十八天
宫门由远及近, 马车行驶过官道,不过片刻周遭的守卫便已经加重了许多,见有马车过来, 立即有禁军上前盘问。
为了省去麻烦, 柳殊特意让柳淮序的人回去了, 独剩她与松萝一道回宫,同样地, 也因此耽误了点儿时间。
天已泛黑, 离宫门越近, 街上的喧嚣热闹便越少。
马车行至宫门处, 把守的禁军数量不减反增。
她心头微沉,立刻撩开帘子, 将宫牌亮了出来。
禁卫军统领检查了一下宫牌,待看清牌子上特有的龙纹标识时, 脸色一敛, 低头让开了路, “这位…娘娘, 您请进。”
柳殊眉心一跳,微微颔首后,接过宫牌,来不及细想便赶忙放下了帘子。
马车一路疾驰入宫, 快到了地方, 柳殊便匆匆下了马车,带着松萝疾步往东宫赶去。
东宫院内的防卫竟又加强了许多, 就连巡察的人亦是多了好些个生面孔。
柳殊不由得想到今日黄昏出宫时, 柳家安插的那个小侍卫,那人帮她开宫门时, 仿佛…还没有这么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巡视。
待到了东宫,远远地,侍卫陈钊瞧见她也是脸色一变,“太子妃娘娘,您…”似是有话想说,但最终都化为复杂的一眼。而后便望向了她身后的松萝,端的是冷面无私的态度,“旁人不得入内。”
柳殊一路走来,心里本就诸多猜测,眼下瞧见陈钊这个态度,心头又是一沉。
这种时候不带松萝进去反而还是好事,她扭头对松萝微微示意后,便硬着头皮进了殿内。
殿内没有关窗,在她推门的瞬间,夏夜的风就这么一同倾灌而来,内室已然摆了冰,没有想象中的热意,唯余丝丝清凉。
柳殊这么急冲冲地走了小半截路,进了内室,身上的暑气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自然…心也是凉了半截。
她匀了匀呼吸,抬手关上了门与窗,下一刻,视线便落在了坐在榻边的男人身上。
闻初尧昨晚还是柔情温和的模样,两人共赴巫山时,他眉眼间淡淡的喜色清晰可闻。可到了如今,已是完全变了个模样,清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素来温润的黑眸也是一派幽深,让人瞧不出他眼下的情绪。
柳殊不期而遇对上那抹目光,只觉得,男人眼底的暗色似乎要将她吞噬了。
闻初尧见她回来,搁下手里的发簪,静静望了过来。
柳殊刚刚一路走来,心里本就两分的害怕,也猛地被这一眼给渲染成了八分。
她急匆匆地赶路,甚至连理由也只堪堪想了个囫囵,结果临见到人,竟是有几分不敢开口了。
闻初尧在她面前,一直是温和得体的姿态,过去的那些日子,生气…也不过是冷笑着讽刺几句。
虽阴晴不定,但她尚且能应付。
但,柳殊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眼底沉沉,似是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可怕。
男人的瞳光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打量了片刻,眉角轻轻一压,飞快闪过一丝戾气,旋即,似笑非笑地抬了眼,“柳殊,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这样的闻初尧让柳殊不由得不敢轻易开口,她试探性地走近几步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话回答,“戌时…?”太阳已然落山,天却没有黑透,恰好是宫门将要落锁的时辰。
“孤刚刚在数…天黑之前你会不会回来。”闻初尧搁下了那支簪子,抬眸望向外面的天,“孤在想,若是你没回来…”
“你说,孤该怎么惩罚你才好?”他的目光又转了回来,锁着眼前的人。
男人的话仿佛只是调笑一般,带着几分玩笑性质,可听到这话的瞬间,柳殊却是不自觉地呼吸一滞。
这让她想起了某些不算愉快的回忆。
她顿了下,试图为自己解释,“我…我不过是出去逛了逛,怎么会天黑了还不回呢?”但话才开了个头,便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你去见谁了?”
柳殊一怔,接着才像是回过味来,猛然抬头望他。
酒精麻痹的大脑也在此刻彻底清醒,“我…”后背微微绷着,下一刻又努力克制着不露端倪。
只是…在她进门之前,审判的结果便已经敲定了。
闻初尧瞧见她紧张的神情,居然还哂笑了声。
传进柳殊耳里,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眼睫止不住地发颤。
“柳殊,你去见谁了?”他起身,三两步走至她面前,“嗯?”
眼见闻初尧还有继续往前的倾向,柳殊被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他走,她便退。
这般一来一往,殿内的氛围莫名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闻初尧低眉敛目,一句话也没说。长睫微微垂下,遮住了他眼底剩余的情绪。
这下,柳殊是丝毫也窥探不出了。
他定在原地,斜睨着她,语气淡了几分,“柳殊。”
“告诉孤,你去见谁了?”男人的语气森然,怀疑与杀意混合,让人忍不住地想要逃跑。
但柳殊到底没有失了理智,兀自站着,紧咬着下唇,“我、我去见柳…”现在若再逃避,直觉上,她觉得恐怕会发生些不可控的事情。
她不愿见到的…疯狂的事情。
眼睫一闭,就要下定决心,可却忽地被一股气息所包裹住。
男人顷刻间便上前,靠得更近了些。
感受到那阵似风拂过的动静,柳殊犹疑地睁开了眼。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余一步。
此刻,却像是鸿沟,把人生生隔开了。
闻初尧话里那股风雨欲来的气势实在过于明显,柳殊张了张嘴,电光火石间,忽地神情一顿。
眼前这个人……
根本就是早就知道了!
他故意的!故意……
想要看她这般……!
幽幽烛光下,她只看到他的下颚,突出清晰的喉结,而后…便对上了那双满含漠然的眼。
于是,柳殊干脆也不说话了。
“太子妃,还需要孤提醒你吗?”闻初尧话里的那股恶劣仿佛是理所当然,“什么人该见,什么不该见。”
他的语气更冷了些,“什么人能见,什么人…”
“不能见。”
柳殊忽地有点儿不敢与之对视,几息后,再抬眼时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几乎就是凝在唇瓣处了。
她回答的话还没出声,他整个人便骤然靠近,柳殊眼前一暗,便被一把掀翻按在了塌上。
闻初尧头低下来,呼吸渐渐沉重,语气细听之下颇有些咬牙切齿、不死不休的意思,“柳殊,你在害怕孤吗?”
害怕?
柳殊眼前的视线昏了昏,顺着闻初尧的话想。
她的确是害怕,但却不是同以前那般,对眼前人的惧怕,而是……
慌乱陌生的情绪充斥心口,朦胧酒意中,她竟觉得眼眶有几分湿意。
像是…陡然明白了失去重要的人的恐慌与不安,进而…也不敢抱有任何一丝侥幸。
闻初尧……
是她重要的人。
当下,最重要的人。
柳殊的脑袋一时有几分混沌,她尝试着让语气平缓一些,解释道:“不是的,闻初尧…我这次虽然去见了柳淮序,但是、但是我是想和他解释清楚的。你先别这样,我们好好说…可以嘛?”
谁料,闻初尧听了这话,却是半点波动也没有,唇角反倒浮起了丝古怪的笑意,“果然啊…”
男人的语气太过冷然,甚至…有几分阴晴不定的怪异。哪怕听了她的解释,也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态度淡淡,仿佛他心中早有预料。
这般行径,也不过是想听柳殊亲口告知。
“柳殊…”他覆了上来,薄唇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吐出的气息随之丝缕缠绕,“你害怕孤。”见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下,竟缓缓地轻笑了声。
“有一个问题,孤很好奇。”
男人微凉的指尖倏地压了过来,落在她颈侧,宛如锋利的刀剑,彻骨的冷,“你会害怕他吗?”
两人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谁。
柳殊顿了顿,没有挣扎,只是眸子微微眨了眨,有几分不适地想要偏开目光。但下一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定在原地没动。
整个人乖巧地卧在闻初尧身|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道:“我…不害怕你。”
月色与烛光下,柳殊眼底朦朦的泪意就这么猝然映入眼中。
她这般反应反倒让闻初尧一怔,停顿两息,缓缓擦拭掉了她眼角处的湿润。
明明是安慰性质的动作,柳殊却在对方的手落下的那一刻,眼眶变得更红了些。眼睛重得抬不起来,长长的睫羽上挂着繁重的几滴泪珠,轻眨了几回,晃悠悠地跌落下来。
视线迷迷蒙蒙的,透过依稀水气,映出男人冷淡的神情。
她忽地有几分陌生的委屈,“我、我没有…我没有做什么,你为什么…”说着说着,眼睫上的泪珠愈发变得大颗,徐徐滑落面颊,“你为什么一回来就这样…质问我,怀疑我……”
“我明明没有…!”
“闻初尧,我没有的…”
说着说着,她的啜泣声越发大了起来。
闻初尧兀自盯了她片刻,下一瞬,俯身下来——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直接吻了下来。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霎时,唇齿之间都是他的气息。她不自觉地想挣扎一二,但却被压在床榻的角落里,丝毫动弹不得。
仿佛空气是热的,吻也是,轻轻重重落下的时候,连带着她身上也发起烫来,混着眼泪,又润又燥。
“闻初尧……”柳殊断断续续地开口,男人猛烈的亲吻让她喘不过气,健壮高大的身体如一堵墙般,她的身子臣服地瘫软下来,尾脊骨升起一股酥麻感,陌生,却并不讨厌。
酒像是醒了,也像是没醒,一时间惹得她竟也有几分失了意志。
直至男人的声音将她骤然拉回,“柳殊。”
“那你为何要去见他?”
第34章 苟命第五十八天
闻初尧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 但仍桎梏着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柳殊莫名觉得…他的语气也有了些和缓下来的意思。就着这个苗头,她赶忙又道:“我是想同他解释清楚…之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语气里的哭腔更重了些, “反倒是你, 一来就这么、这么……”
柳殊“这么”了半天, 结果还是在男人越发深沉的眼神下渐渐噤了声。
听了这话,闻初尧身上阴晴不定的戾气竟奇异地收敛了许多, 见她支吾了半天, 反倒是脸越来越红, 忽地轻笑了声, “孤怎么…?”边说,边恶劣地蹭了蹭她。
这会儿, 他还束着冠,清正得很, 姿态也是一等一地端正, 手却是紧紧抱着腰把人箍在怀里, 囚于这一方小天地中。
柳殊无端有几分局促, “你…不相信我,还凶我。”说着,身子还不安分地扭动一二。
塌上,女子的鬓发不知何时被揉得有些凌乱, 眼颦秋水, 眉蹙春山。
眼底却没什么神光,只是茫茫然的样子, 像是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柳殊也觉得, 她定是醉了,否则又怎么可能…这么大胆了。
话里的娇嗔与埋怨混杂在一起, 像是在调情。
偏偏开口的人还不自知,轻轻哼唧了两声,“我有点儿不舒服…”
徐徐月光下,她的脸颊仍是白泠泠的,细腻如脂,但不知在哪儿压出几抹红痕,如此,便陡然生出几分旖旎来。
加之本就清脆的音色,撒起娇来,像是在绵密的甜果酱里面滚了一圈似的,香盈盈的。
还真是……
可怜又可爱。
落在闻初尧眼底,他只觉得心底那股莫名的邪火烧得更旺了些。
男人默默盯了两息,冷不丁儿伸手狠狠揉了揉怀里人的耳尖。
两人有过那么几回后,现下柳殊哪里颇为敏感,他自是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柳殊的注意力登时就被这番行为给吸引了。
眼角处噙着不满,瞥他一眼,“你干嘛…!”
闻初尧不答反问,“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她的脑回路还有些没跟上。
“是要同他说清楚,以后不见了。”男人话里的厌恶掩也不掩,甚至不愿意在眼前人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一双幽黑双眸微微凝视着她,问道:“真的?”
柳殊定定地望了他会儿,颇为肯定地点点头,“真的。”
见她说得笃定,男人的神情这才好看上几分。
柳殊见闻初尧的态度逐渐软化,就连身上那股厚重的压迫感也收敛了些,微微一顿后便顺杆爬了起来,“闻初尧……我疼。”
这回是真的撒娇,刻意压轻的语调,酥酥软软的,白嫩纤细的手轻轻去抓他的衣襟。
大概是怕人听不清,又补充道:“浑身都疼……肚子也疼。”
她腰肢柔软,衬得这张明媚艳丽的脸无形中更添了几丝媚意,一双眼睛盈盈生波,目光所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
似是一只蝴蝶,挠的人心痒痒。
闻初尧早在柳殊回来时,便知她是喝了酒的,可如今,这股酒意竟像是传染了,不知不觉也萦绕至他身上一般。
他掩去了那些病态的暗节,语速放得又低又慢,“…孤帮你。”真是娇气,除了开始那下,他分明是一直克制着的。
怎得还是被弄疼了……?
“你是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喝酒喝的,下次不要再去了,知道吗?”他像是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停顿了下,又自言自语道:“不,没有下次了。”
柳殊被那只温热的大手微抚着,揉得舒服了,点头轻轻应了声。
闻初尧听着,却觉得像是心头被小猫挠了一下似的。
男人眼底的那抹暗色更深了,“…柳殊。”尝试着循循善诱,“我帮帮你,就不疼了。”
柳殊正被揉得昏沉沉地,快要睡着了,闻言,有几分疑惑地望来。
雾蒙蒙的眼,偏生眼角旁又夹着几抹水渍的痕迹。
尽管知晓那是眼泪留下的印记,太子殿下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一声。
他到底不想当人很久了,见怀里的人没有抵触,还这么柔柔地顺着他,话说得是相当正派,“我帮帮你,好不好?”
折腾了这么一遭,柳殊本就有几分迷糊,如今危机解除,脑袋更是发起昏来。
闻初尧说……要帮她。
她思索了片刻,便又继续点了点头。
这句话仿佛是给了身上的人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的手臂再度紧了紧,接着猛地把人再次压在身下,直接又吻了上来。
柳殊怔愣了下,忽地福至心灵,明白了他所谓的“帮”是什么意思。
但…很奇怪的是,这个吻竟让她升起不了任何抵触的情绪,甚至…还有几丝熟悉。
闻初尧明明是那么恶劣的一个人,嘴唇却也是温暖柔软的,似羽毛拂过,带着股他身上特有的沉木香气。
转瞬间,就彻底盖过了她身上淡淡的果酒味道。
唇齿交缠,细细勾勒之后,便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探索。口腔内尽数被他的清冽占满,混合了丝丝甜润的果酒味。
酥酥麻麻地,惹得她的身子又开始发起软。
柳殊凭着仅存的理智哼了两声,“疼……”
闻初尧正在兴头上,正准备进一步攻略城池,却骤然被拉回。
身|下似乎传来了一股温热。
他的面色有一瞬的发怔,像是本来按照既定程序的人突然被外力按下暂停键。
柳殊……竟这时来癸水了?
闻初尧:“……”
他轻咳了声,过了好几息才再度出声,“没事…”说着便想要把人先抱起来。
此时情况特殊,他本有些按捺不住欲念,又不想强求于她,僵持了两瞬,这才放开她说,“罢了。”
谁料,身|下的人脸色竟愈发地不好看。
“……好疼。”
闻初尧变色一变,立马就吩咐宫人去把太医喊来。
他则把人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移到了另一侧尚且干净的床铺之上。
半晌,太医院的人才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一见面就下意识地要磕头请安。
“不必。”
“赵太医,先过来看看太子妃如何了。”闻初尧淡淡打断了他的动作,声音陡然压低,“动静小些。”
赵太医行到一半的礼生生止住,闻言,赶忙轻步上前,隔着轻纱的遮挡,搭脉,“…太子妃娘娘是忧思过重,加之这两日贪食了些性凉的食物,这才…腹痛了。”
他到底是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的老太医,医术不说多精湛,也是颇有造诣的。
闻初尧的脸上没什么大的波动,唯在对方提到有几个字时,眉心微蹙。
而且……
性凉的食物……?
这几日,东宫的小厨房应当是没做过此类东西的。
没纠结于此,他又问道:“那她的身体可是需要继续调养一二?”
他记得,柳殊刚进宫时,身体底子是不大好的。
只是…有柳太后同在宫中,又调理了这么久,还以为已经好了。
闻初尧瞥了眼床榻上脸色隐隐有些泛白的人,唇角轻抿。
看来……日后还得多盯着些。
“正是,殿下高见。”赵太医这会儿也已经回过味来,心底重新衡量了一番这位太子妃的地位,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越发恭敬,“太子妃娘娘…身子性寒,又是葵水期,寒性与凉性相撞,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过只需调理个一两月,便足够了。”他接过旁边候着的宫人递来的纸张,提笔写下所需,半晌搁下了笔,“按此药方按时按量抓药即可。”说完用双手把东西递给了上首的人。
闻初尧细细扫过后,这才把东西递给了旁边的宫人去煎药。
谁料,待那宫人一走,太子竟又望了过来,“赵太医。”
那声音又平又缓,赵太医听着,却只觉得心头一滞。
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赶忙跪下磕头,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初尧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因着这人的识趣,面色稍霁,“去隔间吧。”说罢嘱咐了两句剩下的宫人们,便踱步向前走去。
赵太医跟在后面,脸色却是隐隐有些不安,像是触及了什么皇室秘闻一般。
待到了地方,这股不安越演越烈,“殿下。”
太子殿下一看就是发现了他方才的那抹诧异,即便他如今拼命掩盖,怕是…也不会善了了。
倒不如……
他结结实实地磕了好几个响头,深吸几口气,这才道:“有句话…微臣不知当说不当说…”这话更像是类似开场白的托词,赵太医缓了缓呼吸,便继续道:“…太子妃身子弱,因此、因此…”
“还是不要频繁喝避子药为好。”
“…什么?”闻初尧忽地抬眼。
未来帝王的那一双眼,此时阴郁又狠戾,面无表情望来时,让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赵太医莫名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猛扎了一下似的,连带着尾音都有些不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微、微臣…”
那股迫人的威压,伴着太子称得上可怖的气势一道向他倾卷而来。
一字一句,“你说,她喝了什么?”
第35章 苟命第五十八天
赵太医吓得浑身一僵, 下一瞬又拼命努力想克制住,“微、微臣说……”
他的一双腿已经在官袍下隐隐有了要抖成筛子的倾向,但瞥见对方隐隐不耐的神情, 还是先选择了保住当下的小命, “微臣是说…太子妃喝避子药的次数实在不宜频繁。”
“太子妃本就身子性寒, 如此、如此……”但说着说着,却还是渐渐噤了声。
无他, 实在是……
太子殿下的眼神, 也太恐怖了些…!
同僚不是说殿下是最温和得体的吗?!
虚言!都是虚言!!!
赵太医顶着这股皮笑肉不笑的视线, 小心翼翼道:“微臣…明白, 太子妃只是贪食了些性凉的瓜果,吃坏了肚子罢了。”
他只差举个牌子在头顶, 自证清白了,“微臣…微臣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还望殿下…放心……”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他准备说的话。
闻初尧淡淡睨着他, “赵太医心思缜密, 孤还有事拜托你。”
赵太医:“……”
“您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线稳住, 毕竟这种一看就是涉及到皇室秘闻的存在,知道得太多恐怕死得就越快。
虽然他现在在太子心里,可能也其实就是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了。
但他到底还想挣扎一下。
赵太医深深做了一辑,“只要是微臣能办到的, 微臣…一定尽心尽力!”
上首的人这才像是满意于他的态度, 淡淡开口,“待会儿的药, 你亲自去看着。”
赵太医一顿, 直觉太子后面还有话,身子弓得更低了些。
“至于, 太子妃之后的药…孤也希望能由你和另一个人一起,全权负责。”
太子的那双眼落在了他的身上,“你知道怎么做吧,赵太医?”他的语气一如片刻前,又轻又缓,赵太医却只觉得毛骨悚然,奇异地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错觉。
待他下一瞬再放缓呼吸去感受时,太子殿下却偏偏又恢复了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
唇角带笑地告诉他,“如若有什么意外发生,左右摇摆的人…才是会被最先处理掉的。”
“另外…调理身体是重要,可,皇家的子嗣也同样重要。”
“孤是个爱看结果的人。”太子望来的眼神饱含深意。
赵太医闭了闭眼,再磕头时,已是面如死灰。
……
这边,柳殊喝完药后,很快便因着酒劲与药效,坠入了无知无觉的梦境之中。
闻初尧处理完事情后,便又独自过来了。
他望着床榻上的人宁静娇美的睡颜,不知不觉,心底的那股不虞又再度冒了尖。
两人之前是有龃龉,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闻初尧自以为…虽做不到修复如初,至少也是颇有成效的。
从柳殊的表现就能看出,她心里也是有他的。
扔个石子儿还听不到响这种事,太子殿下本人觉得他也是不屑于去做的。
但…偏偏就是这么两厢情愿的事,出了差错。
赵太医递来的那份记录他也细细看过。
先不提避子药这回事,单就一条忧思过度,便足矣让人……
心烦。
他嗤笑了声,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目光下意识又看向塌上的人。
不过这一次,是扫视。
从上到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把对方当做自己所有物的扫视。
接着,他伸出了手——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磋磨过眼角,柳殊刚刚入睡,经过方才那事,眼睫本来就有些湿润,薄薄的皮肤被用力碾过后,眼尾添了一抹红,看起来竟莫名像是…又哭过了一般。
睡着的人偏偏还无知无觉,因着他指腹的力气,下意识想侧着脸躲开。
闻初尧的眼神很深,就这么凝视了片刻。
他的手下没有半分要放过眼前人的意思,但到底还是顾忌着什么,理智回弦,克制着收敛了几丝力道。
但塌上的人还是被惊扰到了,迷糊出声,“……疼。”
这次,闻初尧只是静静望着。
手隔了些距离,仍停留在柳殊的脸颊周围,“…是吗?”像是在喃喃自语,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殿内阕然无声,唯余烛火燃烧时的细微响动。
闻初尧停顿了会儿,就要收回手,谁料,塌上的人竟又出了声。
“妘妘……疼。”
这下,男人的动作彻底停滞了,眼底蒙上一层暗色。
他查过柳殊,知晓那是她生母故去前给她取的小名儿。
可这会儿…两个字在唇瓣过了一遭,竟念出点儿别的意味来。
旖旎又…勾人。
男人隔着些距离的指腹就又这么搭了上去,并且还更加过分地再度蹭了蹭,柳殊眼角处的红痕登时扩大到了脸庞侧边。
偏生闻初尧像是在泄愤似的,捏完一下还来一下。
他耐心等了两息,不出意外又听到了那声“疼”。
“妘妘…疼。”
男人的视线就这么长久地停驻,昏暗烛光下,那双眸子显出几丝纯粹的黑,见不着底,像是个漩涡,要把塌上沉睡着的人吸进去。
过了足足一柱香,闻初尧才似是缓缓回神。
半晌,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他起身,走至殿外,陈钊早就在那儿候着了。
平时冷面无私的大男人此时也显得小心了些,瞧见自家主子神情淡然的模样,头垂得更低了,“启禀殿下,萧世子方才来报,说是……有要事和您商议。”
察觉到太子视线投注,补充道:“大概半盏茶之前,属下说您正忙,可世子像是……着急得很,这会儿估计是还在书房等着的。”
如此,闻初尧便没说什么了。
他对自己人的容忍度向来是高上不少,可这会儿…
太子殿下难得走了下神。
他忽地就想到了正睡着的那人。
他在她心底……到底算不算所谓的自己人呢?
夜风拂面,闻初尧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眼。
此时已近夜半,层云涌来,月亮被遮住了大半,雾蒙蒙的,像是宣纸的毛边儿。
让人瞧得不真切,甚至莫名地…心里有点儿燥。
片刻后,他淡淡收回了目光,“走吧。”
……
书房。
萧寒江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人来。
男人一席深玄色的衣袍,身后陷于一片融融夜色,就这么大步走近,无端给人一种…黑沉沉的阴郁气息。
萧寒江虽性子有些大大咧咧,可到底为人机警,尤其是直觉,更是一等一的。
故而此刻,闻初尧一进来,他便跟一下子察觉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危险。
像是……在漠北打仗,最后围剿那些异族人时的心情。
有些……微妙。
当下虽不是立即开口的好时机,但世子爷哪里懂得林晔那一类的弯弯绕绕,吞吞吐吐了半天,干脆先拿起桌案上的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这下,换闻初尧瞅了一眼他有些犹犹豫豫的样子,淡声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萧寒江一愣,不自觉品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听着……像是心情尚可?
他纠结了两息,瞥了眼对方平静的神情,这才酝酿着开口,“我今日…去探查消息了。”
“嗯。”闻初尧仍是平淡地略一颔首,去查张皇后族里的那些事儿,这还是他授意的,本来这个差事是会落在林晔身上的,但萧寒江屡次三番出去不知道干些什么,每每回来更是红光满面的。
尤其是这次……
太子殿下压下心底那丝微妙的不平衡,决心之后还是要找点事儿给这人做,接话道:“然后呢?”
“就、就是……我碰见你家太子妃了。”对方扭捏道。
闻初尧目光一滞,不知想到什么,抬手给萧寒江倒了杯茶,“嗯。”
萧寒江:“……?”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盏,眉头一挑,眼底的犹疑又冒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
这会儿这人的情绪这么反复呢?
刚刚还是阴云密布的,这会儿竟然有种多云转晴的倾向了。
他抓紧机会,“但、但是,我看到她好像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事儿实在难以开口,尤其又是被他瞧见,故而,还是想再试探一下好兄弟的态度的。
谁料,闻初尧已经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嗯,和柳淮序是吧?”
萧寒江:“……?!”
“你知道?!”他一愣。
“嗯,知道。”闻初尧反倒是接受良好,甚至还由此想到了柳殊泪眼婆娑同他解释时候的模样。
噙着泪,委委屈屈地同他撒娇,迷迷糊糊地往他身上蹭。
心底那股可怕的情绪淡了些许,努力压制下,理智隐隐有些占上风的意思。
得徐徐图之才是,柳殊……她大概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太子殿下自我强化了会儿,几息后,目光望向好友,“怎么了?”
不成想,破天荒地,他竟对上了一股同情的视线。
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惧,和一言难尽的复杂,以及……一丝微弱的同情和不理解。
萧寒江像是试图消化了下这个信息,顺势喝了茶,好一会儿才回答,“那、那你也知道他们……”
“他们……做的那档子事儿啦?”
闻初尧一顿,再度望来时,目光已经又有了片刻前阴戾冷漠的样子。
冷声道:“…什么事儿?”
第36章 苟命第五十九天
书房内,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出声。
萧寒江的警报雷达登时作响,悄悄观察了下身旁人的神情,“就是……应该是……”他停顿了下, 还是决定换个措辞, “大概就是……可能一起吃了个饭?”
吃个饭而已, 这下就算照实复述也跟他没关系吧。
萧寒江定了定神,“就, 在雅间内, 两个人一起吃的。”可能是紧张, 又不自觉地重复了遍。
但他到底知道失恋中的男人惹不得, 思及虞夕月和他聊的那些,试图转移话题, “殿下,酒楼也就是听听曲子, 吃吃饭而已, 别的…一般都不……”
“嗯, 还喝了酒。”闻初尧淡淡补充。
萧寒江:“……”
这下, 他是干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了,“哈哈哈哈,好像…是的。”尴尬地笑了两声,心底的思绪已经跑出八百里地。
知道得这么清楚, 却还能算是平和地同他在这里交谈。
嘶……这心胸!何等宽广!!!
莫非……以前在漠北打仗的时候, 是他错怪这人了?
秉持着误解了好兄弟的愧疚感,萧寒江反倒是奇异地克服了心底那股莫名的危险直觉,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平复两瞬后像是意识到什么,试探道:“你…你也知道啊?”
闻初尧这会儿已经又变回那副淡然的样子了, 闻言,总算是欣慰地瞥了他一眼,“嗯。”
下一刻,那股怖人的气势又从细枝末节里透露了出来,“比起这些,孤更想问问你,为什么那个点了还在那儿?”
“又具体瞧见什么了…”他的指节轻轻点着桌案,见人下意识望来,还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那档子事儿。”
萧寒江忍不住喉间一梗,再开口时,又变成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敢遗漏,照实复述了遍。
只是……他每说一句,对面人的笑意就越发浓了几分。
说到最后,他几乎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了。
“……殿下。”萧寒江犹豫了会儿,还是鼓足勇气道:“要不下次再有这事儿,您还是让林晔来吧,他脑子比我好使多了……”
面露真诚,“要是有啥打打杀杀的事儿,就交给我去做吧。”
闻初尧淡淡睨着某处,没出声,像是在思考。
落在萧寒江眼底,他越看越觉得太子这副姿态有几分眼熟。
像是……审讯那些异族人之前,要杀鸡儆猴涨涨士气似的。
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得一愣,不自觉就又想去拿杯盏喝口茶遮掩一二。
谁料,茶盏直接被对面的人给拿到另一边了。
待再与太子殿下的眼神对上,对方已经又施施然开口了,“这么说来,他们两人是单独在厢房内待了半个时辰了?”
闻初尧笑得和煦,萧寒江顿了两下,却平白无故坐得更直了些,“我看到的……是。”
不是,他刚刚又是哪里惹到这人了…?
连茶都不让喝了!!!
他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结果,对方还真就只是问问,淡淡颔首后便平静道:“孤知道了。”
下一瞬就是赶客,“天色已晚,你回吧。”
萧寒江:“……”这种用完就被丢掉的背叛感是怎么回事?
……
月色暗淡,万籁俱寂。
东宫。
床榻上的人依旧睡着,无知无觉,陷于这一片宁静安详的夜色中。
窗外栽种的广玉兰飘然进了屋,晕上了点点花香味。
闻初尧独自坐在了床榻边。
他的指尖微微覆在塌上人的面颊之上,像翩跹的蝴蝶,描摹过柳殊的五官,让人一动不敢动。
事实上,柳殊睡的昏昏沉沉,也的确是动不了。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了会儿,阴鸷冷漠的神色缓了下来,似是一时兴起,低声唤了句,“…妘妘。”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再回来,做些无用功。
闻初尧的目光淡了些。
思及过去至今日的桩桩件件,他如今倒是真的有几分担心。
但眼前的人…就未必了。
未必把他当做夫君,当做…可以依靠的人。
况且……她说的话,做的事又有哪一件是真的呢…?
闻初尧原本以为他是不介意的,毕竟他从前就过了这样的日子。
被猜忌,被怀疑,没有人会真的安心地把事情交给他。
交给他的事,往往都是别有目的的。
是……会要他的命的。
可……
不知是不是真的安逸久了,如今,竟还真的被柳殊这种绣花枕头般的花言巧语给骗到了些许。
明明是个恶劣透了的人,却固执守着那些阴暗的想法,藏匿于见不得人的角落里,努力地……想要讨她喜欢。
努力地……不去越过那条线。
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有时他也真的想问问自己这个太子妃,到底有没有心?
若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就不该骗他才是。
还泪眼朦胧,娇声软语地做着所谓的解释做什么?
……当真是好心思啊。
闻初尧有些自虐性质地狠狠捏了几下额角,兀自冷静了会儿,眼底的那片晦暗才又都隐藏于下。
只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已是岌岌可危。
只待轻轻一拨,便可彻底断裂。
纱幔之外,明烛跃动,后半夜的天,连偶尔的虫鸣声也渐渐停歇了。
坐到天色渐明,他方才有了几分要离开的意思。
待人走出殿外,床榻之上,柳殊似是迷朦意识到了什么,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沉木香的包裹下,轻轻出声,“闻初尧……”但很快,便被一片诡异的寂静给吞噬殆尽。
……
翌日,柳殊是被身|下的不适感给弄醒的。
夏日天气本就炎热,更何况她如今又是病怏怏的,挣扎了两下,便也平静接受了。
殿外,荷陵听到动静立马快步走了进来,见柳殊试着要起身,赶忙几步小跑着去扶她,“太子妃娘娘。”
“闻……殿下呢?”柳殊问道。
“殿下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走了,走之前让厨房煮了消暑的绿豆汤。”荷陵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对了, 还有西瓜!现在就镇在院子里那方井水里!”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小姑娘,从到柳殊身边后也没这么伺候着几次,故而一下子被交待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荷陵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满是干劲儿。
更何况……又是殿下走之前亲自吩咐的!
殿下和太子妃感情好,她瞧着也是乐滋滋的,见柳殊睡眼朦胧地望了过来,还耍宝似的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不过、不过就是……殿下吩咐我盯着您,您只能吃两小块儿。”
柳殊还没来得及抗议自己怎么只能吃两小块儿瓜的待遇,肚子先阵阵地发起疼来。
她这癸水头两日总是格外地难受,以前也试过好些方法,却也只是能遏制一二,该疼还是疼。
轻叹了口气,知晓这已经是因她嘴馋而网开一面的待遇了,也没倔。
只是心底的那股微妙感更重了几分。
闻初尧……竟像是知晓她那些小性子的想法似的,就连这吩咐也是……具体细致。
跟量身定做似的。
柳殊下意识环顾四周,旋即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松萝呢…?怎么没见着人。”
“松萝姐姐去端药了,太医院的赵太医有些注意的要交代,应该是待会儿就回来了。”
松萝是她身边贴身伺候的第一人,昨日她虽迷迷糊糊的,可大致的记忆却还是有的。
似乎……是闻初尧生了气,她还哄了好一会儿,结果最后巧合之下癸水竟来了。
而且,昨日睡意朦胧时,耳边也的确是有太医问诊的声音。
思绪回拢,柳殊淡淡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厨房的绿豆汤也送来了,还有碟切好的西瓜,籽儿挑得十分干净,沙沙的瓜瓤泛着西瓜的香甜气息,甚是诱人。
入夏已经有些日子了,天气愈发地热了起来,光是在外面站上一会儿,后背的衣衫便能被汗水浸透。
柳殊看着那瓜,正琢磨着尝个一小块儿,外面却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见着人,她眼皮一跳,“赵……太医?”
她昨夜似是见过这人的。
赵太医把东西放下之后,倒是面色如常,行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微臣奉殿下的命令,来给您进行日常的检查。”
柳殊一怔,接着便面色如常地伸了手,好让对方把脉,“好。”
谁料,赵太医竟是先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水果,意有所指地轻咳了两声,“娘娘,您身子偏寒,又正是癸水期间,西瓜这种凉性的东西还是不要贪食为好。”
医嘱柳殊也是放心上的,只是…她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郁闷地点了点头,结果下一刻,外头就又来人了。
闻初尧穿着颇为正式的玄色常服,明明是夏日的天,浑身却裹挟着几分不知从外头哪里带来的寒意。
也可能是他自个儿散发出来的。
男人俊美的脸容紧紧绷着,显得有些冷峻,进来先仔细看了看柳殊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几息后,脸色稍缓,“…比昨日好些了。”
柳殊由着他忙活,在赵太医过于热络的注视下,默默低头喝药。
闻初尧就坐在另一边,也不说话。
静静地等柳殊喝药,看她雪白的颈脖随着动作微微露出了些,眸色微暗,一时心底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个可惜的念头:自己的太子妃……
怎么就这么乖顺地把药喝下去了呢?
万一她耍耍小性子,不愿喝药。
他还可以亲自喂喂她。
用他早就想尝试的某种方式,在人意识清晰的时候,而不是什么模模糊糊醉酒的晚上。
隐秘而阴暗的念头无声膨胀着,光是稍微遐想一下,血液都在翻沸。
闻初尧微微摩挲了下杯盏,轻轻呼出了口气。
就这么一下又一下地,盯着柳殊喝下了那碗药。
半晌,温和地笑了笑,“妘妘。”
“以后…可都得听话才行。”
第37章 苟命第五十九天
柳殊一怔, 神情有几分疑惑。
即便是手里捧着的药盏遮挡,那双眼里的意思也很清晰了:你突然发什么疯?
她无端有几分局促地瞥了眼旁边不远处候着的赵太医,一时竟不知是先问闻初尧为何突然叫自己的小名儿还是暗示一下他还有外人在这儿。
而且, 自己的乳名被这人喊出来,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怪怪的。
柳殊喝完药, 闻初尧见她脸色依旧颇为苍白,一时间, 心底的那股怒意倒是奇妙地消散了些。
本来想阴阳怪气一番, 来兴师问罪的话, 临到了开口, 也不由得变得柔和了几分,“昨日喝了不少酒, 今日…合该安分些了。”
他这话像是意有所指,可又像只是作为丈夫的, 见她如此来嘱咐几句罢了。
男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凝固在她的唇瓣处, 眸色微深。
柳殊憋了一会儿, 忍不住辩解道:“医嘱, 我自然会听的。”放下药碗,身侧,荷陵不知从哪捣鼓了一番,卡着点儿从手里变了个蜜饯出来。
柳殊本就怕苦得很, 以前若是闻初尧瞧着, 她多少还会强撑着一二,可眼下, 是没那些包袱了。
咽下那颗蜜饯, 淡淡的甜味儿才算堪堪驱散掉嘴里的药带来的苦涩气息。
几息后,她觉得嘴里没那么苦了, 这才慢慢起身。
男人的视线随着她一起——
柳殊方才便觉察到了这一点,故而才没有第一时间喊闻初尧。
结果,她药都喝完了,这人的目光还直直粘在她身上……
还真是……一点儿也不避讳了。
她不由得心中腹诽:莫非,这人以前也是这样的…感情外露?只是她没发现罢了?
似乎是看透了眼前人的尴尬,闻初尧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盯着桌案上的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瞬后,望向身侧候着的人,“赵太医,松萝方才跟着您一道,日后,也免不了您多交代她几句。”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许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更柔和了,“她也算是太子妃身边的第一人,有什么注意的事项,还是得……说得仔细些。”
赵太医神情一滞,不自觉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在宫里当差,免不得要对贵人们的话做出二次,甚至多次的理解分析。
尤其是昨夜经历过太子殿下的贴心嘱托后,赵太医更是一宿没睡,彻夜思索。
他也不是个糊涂人,如今殿下话里的意思又说得那样明白,若再不识趣,怕是张皇后那边也不会保他这个小卒。
况且,眼前这位……成为宁朝下一任的君王,那也就是时间问题。
那往大了说,他若是办的好了,未来……挣上一份从龙之功,也未尝不可?
故而,这次的差事算是他初入东宫的投名状,想通这点,赵太医自然也是十分卖力的。
只是……
什么叫……跟他一道?
他根本没见过这人,哪里知道这个松萝来没来啊?!
赵太医深深叹了口气,深感宫中打工的不易,认命道:“是,微臣一定好好交代松……萝姑娘。”
提及松萝,柳殊也顾不得方才的尴尬,赶忙顺势问道:“赵太医,那松萝人呢?她何时回来…?”
“微臣是担心误了时辰,所以急匆匆地先赶来了。”他解释了两句,接着便拿出自己贴身带着的药箱,“娘娘,您请。”
柳殊从方才就一心想着松萝的事儿,如今抓住机会问了,也没注意,随着她含笑瞅着赵太医的时间越长,闻初尧的眼神也越冰冷了。
赵太医顶着巨大的压力,缓缓淌下一滴冷汗:“……”
太子妃娘娘,求求您别看我了啊!!!
半晌,见人只是垂着眼等着搭脉,柳殊便也没在意,轻咳了声,便也正色道:“那诊脉吧。”
谁料,刚伸出手,她的眼前便被一阵暗色笼罩。
闻初尧瞳孔幽深,盯着她暴露在阳光下的细白手指,接着,目光便缓缓移至到了那片滑嫩白皙的脖颈处。
此刻,柳殊正低垂着脑袋,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某处,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的视线,颇有几分疑惑地回望了过来,“怎么了?”
闻初尧的目光在自家太子妃的脸上描摹了片刻,好一会儿,才收了回来,“没事。”
他说没事,柳殊自是也没多想。
反正……这人每次都是说一半留一半。
若真有什么,下次她私底下再自己问便是了。
旁边,赵太医似有所感,努力又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更低了些。
屏息静气,默默背过身,面对墙壁,到后面,干脆把自己当成是空气了。
把完脉,他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地微松了一口气,“还是按先前的方子,太子妃娘娘的身子再调理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闻初尧见此,这才像是满意了几分,“太子妃身子弱,日后也少不得您多多操心。”太子殿下温和极了,仿佛真的只是怕柳殊的身子不好日后遭罪似的,赵太医在旁边听着心却冷不丁儿地漏了一拍。
他极其隐晦地往另一侧扫了眼,话里的主人公——太子妃娘娘正同她的婢女说着什么。
言笑晏晏,恍然未觉。
太子殿下在关于太子妃的事情上,向来是……很斤斤计较啊。
赵太医按捺下心中的小心思,行完礼便退下了。
正好这时松萝也回了,柳殊便赶忙想寻个理由把人推走,“殿下若是实在繁忙,晚些时候来看我也是一样的。”她这话里是赶人的意思,但偏偏又带着点儿不明显的撒娇语气。
像张绵密的网,胆怯但令人止不住地想沉醉其中。
闻初尧本也就是突发奇想,过来想瞧瞧她,没成想还被人给赶了。
他也的确是忙,索性顺着点了点头,“那孤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待人都走了,柳殊才有精力去瞧松萝,“你刚刚干嘛去了?”直觉作祟,她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嘴。
片刻的功夫,松萝脸上的慌乱已经被迅速掩盖住,见柳殊问她,沉着地应了声,“赵太医临时有事儿,奴婢瞧着太医院的…林太医也是医术卓绝,就又多问了两嘴关于调理身体的事情。”
“您的身子向来不好,殿下昨日还特意交代了奴婢,要多上心些。”松萝垂着眼道。
如此,柳殊便也不好说什么了,缓缓点了点头。
只心底有股…陌生的感觉。
甜丝丝的。
……
凤仪宫。
张皇后抬眸望了眼天色,意兴阑珊地低首,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笼里的灰色雀儿。
桌案上的笔墨已经干了,一时间,宫内唯有鸟雀鸣啾不停的声音。
逗弄了半晌,她似是失了兴致,这才转头望向箐棠,“这么说,太子妃怀孕的事情…是虚言了。”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神色亦是淡淡的。
但落在箐棠眼底,她却是知晓:这是自家主子不虞时的神情。
“是。”她扶着张皇后坐下,“奴婢怀疑,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莫不是串通好了的…?”
“毕竟上回,两人皆是未曾否认的。”她的语气有几分怀疑。
“太子妃若是不来癸水,这事儿还有的瞒……”张皇后呷了口茶水,“本宫原先还以为,这个柳殊是个老实的,结果…竟也被本宫的好儿子带成这样了。”
毕竟……从前让她站上好几个时辰再请安,也只能是默默受着的。
如今,竟也向这个方向发展了。
张皇后的目光望向架子上的灰雀儿,“箐棠,消息已经传到西宫那边了吧?”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却颇为笃定,“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箐棠闻言,这才像是意识到自己是要说什么的,赶忙回到正事,“德太妃娘娘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了,只是……”
她瞥了眼张皇后的神情,犹豫道:“那边像是有几分……摇摆。”
张皇后倒是不急,听了这话,甚至还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摇摆…?”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徐徐道:“她如今还有什么资本来摇摆不定?先不说从前做过的那些糊涂事儿,光是上次拎不清地对东宫那边出手,便足够叫她喝一壶了。”
“若是做的干净便也罢了……”她的语气有几分可惜,“偏偏还这么窝囊。”
张皇后的目光显出几分凌厉,“难道……她以为本宫那个儿子是个好相与的不成?”
“那井里的枯魂,可还等着她呢。”
箐棠见她似有练字的意思,赶忙走至另一侧缓缓研起磨来,“那…娘娘,我们是……?”
“消息既然已经送过去了,便是等等又如何呢?”张皇后望了她一眼。
西宫那边…分明已经信了这个消息,却还要几次三番地来试探。
如此,未免就显得有几分蠢了。
再者……
“咱们也没骗她,太子妃的确是与故人有旧。”衣摆轻晃,落下一笔,“至于能不能抓住机会,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不成功便成仁,都是做长辈的…有时,还是得为自家的姑娘铺铺路才是。”
“人嘛,还是多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听到的东西……”她的语气隐隐有几分复杂,“太子妃与柳家那小子的事情,就看她有没有本事给坐实了。”
像是在回忆过往,也像是陷入了什么更深层次的旧事。
话到最后,只剩一片似是而非的感叹,“毕竟…宫中。”
“私通可是大罪。”
“死人命的……大罪。”
第38章 苟命第六十六天
绿树阴浓, 团扇大的叶片,密密层层,像是一片大绿障, 遮住了蝉鸣的声响, 划出一隅凉爽。
柳殊就这么算是乖顺地连喝了好几天药, 小腹处的不适减轻的同时,也终于挨到了癸水堪堪结束的日子。
因着上次的乌龙, 慈宁宫的宫人一早就来请她去。
好在她心底早有预料, 略微梳妆完, 便跟着人一道去了。
六月底, 夏日的气息愈发浓了。
随着一路走至宫殿附近,还未走到地方, 就听到棍棒重重砸在□□上的闷哼声。
情况突兀,柳殊不由得有几分疑惑地用余光飞快扫了眼。
这个行刑的位置恰好是慈宁宫花园内的水池旁, 她望着, 只觉得心里也有几分不适。
犹豫两息, 还是忍不住把人叫上来问话, “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掌棍的小太监见了柳殊,赶忙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听了问话,也只是垂着眼, 头也未抬, 毕恭毕敬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是太后娘娘宫里有宫女犯了错, 胆大包天冲撞了娘娘。”
那小太监顿了下, 想到太后的吩咐又补了句,“是她该死。”
柳殊一滞, 下意识又望了眼那处。
长椅上的那人早已被打得没了声息,血迹渗出来,滴到了石板上。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压下心底那阵似有似无的心惊,便随着宫人进了殿。
宫内,柳太后见她按吩咐来了,面上柔和地笑了笑,把桌案上的青提往她那边推了推,“今夏才运来的,殊儿尝尝。”
柳殊琢磨不准对方的态度,踌躇着吃了两个,“多谢姑母。”
“哀家听闻你前几日来癸水了?怎么样,如今身子可有好些了。”柳太后像是许久不见她的亲近长辈一般,语气温和慈爱,“听说太子还专门请了太医院的人给你开药调理啊。”
柳殊也不是真的傻,柳太后这意思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犹豫了两息,索性先试探性地开口,“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姑母关怀。”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柳太后的神情,问道:“姑母…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什么?”柳太后倒是淡淡的,抚了抚耳边嵌着金丝的翠色耳坠,“你这话问得倒是稀奇。”
“生气…殊儿没告诉您具体的情况每天更新小说群午2四9令吧一92,除此之外皆为盗用,骗了您。”她默然了会儿。
她这么直白地认错,倒惹得柳太后轻轻笑了声。
见她面色微微苍白,便知晓外头的那副场景她是瞧见了的,继而也正色道:“哀家先前就告诉过你,家族培养你一场…不是做慈善。柳家的女儿,要对得起家族的栽培,你可明白?”
“帝王之爱不长久,色衰爱弛这种事情…姑母也不是同你开玩笑的,你还年轻,年轻的时候,宠爱绕身,谁都觉得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眉淡如雪的面容在此刻恰如其分地显现出几分压迫感,“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和太子一起瞒着哀家。”
柳太后话止于此,柳殊却也是实实在在听明白了,兀自沉默了片刻。
面对这位同族的长辈时,她总是得小心又小心。
可无论再怎么谨慎,这人仿佛都对她不甚满意。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知晓……柳太后有多么想要这个所谓的“孩子”。
倘若她怀上了,那她肚子里这胎的性别只能是男孩。
或者说……对方是想要一个母弱子弱,任她拿捏的皇子。
“姑母…”她想起刚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那一幕……怕就是柳太后正正好想让她瞧见的。
瞧见……不听话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身在曹营心在汉了这种事,哀家以为…你是不会如此的。”柳太后的语气隐带敲打,见眼前的人似乎是想通了,语调也渐渐重了几分,“别忘了,是谁扶持你坐上如今的位置的。”
“不是太子。”她的眼神望了过来,锁着眼前的人,周身带着股上位者的骄矜,“是哀家。”
“你既然如今心中有数了,那哀家…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柳殊心间登时警铃大作,连带着眼睫也不安地发起颤来,“姑母,您问。”
“哀家先前给你的那两样东西,你可用了?”柳太后道。
柳殊听了这话,神情有一刻的不自然,待她意识到那瞬间的表情,想要遮掩,柳太后却是已经发现了。
“没有?”她虽是在问柳殊,但话里问责的意思很明白,“事到如今,你心里怕是也有别的心思了。”
像是在感叹,最后又都归于一句叹息,“既如此,那哀家也不多说什么。”
但偏偏……她上一瞬说完这话,下一瞬竟还和颜悦色地告诫她,引导她,“好好想想你是哪家的女儿,殊儿。”
仿佛刚刚的猜测都是随口一说罢了,依旧是笑盈盈地,像从前她次次来到慈宁宫那样。
柳殊眼皮一跳,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了点儿。
“这宫里,向来都是西边起来了,东边便会落下去。”见她是这等反应,柳太后笑得愈发慈爱了几分,“故而…家族长青,你这个正妻的位置才能稳固。”
“你既然听懂了,那哀家给你的东西,也是宜早不宜晚。”
柳殊直到离开时都还是有几分局促不安的。
她与柳太后虽同出一族,但对方话里的意思太像有什么倚仗似的。
也更像是……抓着她什么把柄一般。
一路往外,待出了宫门,往水池旁的那处望了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与泥土的腥气,而那一摊血水,在夏日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
东宫。
柳殊一回来就把那件烫手山芋一样的舞衣给找了出来。
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凝望着某处发愣。
合久必分,以后,她与柳太后之间的矛盾怕是会越来越大。
现在还是告诫敲打地争取她,要是日后,保不齐会另选新人替代她的位置。
毕竟,全京城上下傻子都瞧得出,太子必是下任国君。
她缓缓叹了口气,目光移向那件流苏舞衣。
舞衣上的流苏带来一阵细碎的光晕,窗外的日光洒落,熠熠生辉。
先前拿到舞衣时的慌乱感无形中减轻了许多,心境变化,如今……倒是能够以平常心看待了。
柳殊背着身子捣鼓了会儿,半晌,身后倏地传来男人的问询声,“在干什么?”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手里拿着的舞衣也随之掉到了地上。
柳殊下意识就想去捡,赶忙把东西先藏起来。
谁料下一刻,闻初尧已经先她一步把衣服拾起,见她神情隐隐有几分掩盖不住的焦急与心虚,哂笑了声,“孤不在,你就是这么弄的?”
柳殊总觉得他这话说的怪怪的,但显然当下并不适合她细细探究。
两人相处久了,她的一些小毛病也显露了出来,例如当下,就是嘴先做出了应答,“我哪有啊…”回忆起先前那次不算愉快的经历,面上带着几分羞怯与讨好,“殿下,你…”把衣服先还给我。
她本想这么说,结果话还没开口,男人先饶有兴致地扫了眼手上的舞衣。
半晌,意味不明地望了过来,轻笑了声。
柳殊只得尴尬地应了,衣袖遮掩,手指微微蜷着。
大概是一个时辰前才经历过那一遭,她现在的状态还有些转换不过来,骤然碰上这人,一时间,脑中竟是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先冒了出来。
闻初尧见她如此,眼底神色微沉。
在东宫伺候的人,会定期向他汇报柳殊的情况,尤其是最近,很多…都是琐碎的事。
这几天,许是因为特殊时期,天又热,她便常常睡不安稳,有时半夜会冒着虚汗惊醒。
他便令赵太医调制了新药,替换了原先喝的。多加了些安神的东西,她也能睡得安稳些。
谁知,没过两天,当差的暗卫就上报,言太子妃喝药时经常拖拖拉拉的,有时候还会趁伺候的人不注意,偷偷把药倒进花盆里。
留个空碗盏摆在那儿,假装自己喝了。
闻初尧初听这话,心里是又无语又好笑。
他着实不明白,光是喝个药,也算不得多苦,怎么就会有人怕成这样。
后来,他索性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一次,结果他这个太子妃竟像是怕在他面前输了面子似的,乖的不得了就把药给喝了。
甚至这回,连蜜饯都没要。
太子殿下一口气没处发,只好去处理公务了。
皇帝怠政,事务便都堆积到了他身上,他也的确是渴求这些所带来的信号,给予的利益,故而竟连着忙了好几日。
但……喝药这事儿,他的确是不喜欢柳殊如此。
明明不喜欢,却要在他面前强装成喜欢的模样。
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就好像,他如此不值得她显露半分真实。
思绪回拢,男人压下心底的那丝烦躁,下意识扬起唇角。
“这舞衣…拿出来,不是要穿吗?”闻初尧细细看完,目光回到了柳殊脸上。
“什么…?”
见对方被他这话惊得一愣,眉头微挑,“不穿吗?”
“可是…”闻初尧凝眸看着她,语气带了几丝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和缱绻,强势又温柔,“孤想看你穿。”
“可以吗…?”
第39章 苟命第六十六天
男人话虽这么问, 但一双眼睛直直粘在她身上,动作也充斥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硬。
两人有过几回之后,这种事上, 是越来越背道而驰。
至少柳殊听了这话, 心底又是一梗。
这几日天天喝药, 松萝又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颇有几分管家婆的架势, 三五时便要来督促她。
若说是旁人也就罢了, 偏偏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松萝。
柳殊也不是真的糊涂, 心底明白松萝是心疼她, 故而喝药每每也只能避着人。
不然她倒了药,松萝又得是一阵念叨。
但……正因为心里有数, 故而也明白避子药不宜多喝。
“我…我能说不可以嘛。”思绪回拢,柳殊有几分怯怯。
闻初尧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语气也变得微妙, “当然可以。”
“你不想穿, 那孤来帮你便是了。”这个方面, 他还是很乐意效劳的。
柳殊一愣,下意识去望他。
周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愈发浓郁,她忍不住劝道:“殿下不去…”处理公务了?
“妘妘。”闻初尧早就想这么喊了,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了一道, 再抬眼, 话里多了几丝别的意味。
仿佛知晓她又会找什么借口,先堵住了她的问话, “孤刚来, 你便又开始赶孤走了?”
“我没有…”柳殊嘟囔了两声,但很明显底气略微有些不足。
而且, 什么叫“又”?
她从前也不是赶他啊……
“嗯。”太子殿下这会儿倒是好脾气起来了,甚至还深以为然地颔首,表达肯定,“你没有。”
只是这话落在柳殊耳里,她越听越觉得像是……在嘲讽她似的。
隐隐有些…阴阳怪气?
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兜了这么一大圈,琢磨着眼前的人也该做好心理准备了,轻咳了声,又回归正题道:“你穿,还是孤来帮你穿?”
这次,他没再让她逃避,“妘妘,孤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半点儿不知吗?”
小心思被看穿,柳殊有几分不敢张口,半晌,才磨蹭着起身。
“我、我自己穿吧。”
“孤陪你去。”男人眼中的凌厉消散了几分。
“殿下…你刚刚说我能自己换的。”柳殊忍不住争取权益。
结果下一瞬就被打了回来,“嗯,你刚刚也赶孤走了。”
好在,这人到底还有些理智,没有那么过分。
里间,柳殊忍着羞耻将那舞衣换上,随意性地微微动了两下。
只如此,便也足够惹眼了。
宫人早就被屏退至外,可尽管如此,这衣服也实在…有些过于清凉。
白嫩纤细的腰肢皆数暴露在空气中,布料堪堪遮住两团隐私,随着颤动,上缀的流苏饰发出零星的声响,在安静的殿内尤为明显。
屏障遮掩下,柳殊小心地往外探出身子,谁知才冒了个尖儿,还没等缩回去,便被人一把揽住了。
待她反应过来时,男人滚烫的指腹正摩挲着她的唇瓣,几息后,似乎是嫌她不专心,颇为恶劣地轻轻按压了两下。
伴着而来的,是闻初尧带了些起伏的声音,“果然和孤想的一样…”
“极美。”
柳殊被他这么一说,脸庞就又有些红,不自在地用手捏了捏耳朵。
下一瞬,顾不上羞怯,一回神,下巴便被男人强硬地抬起。
吻尽数落了下来,闻初尧就这么搂着她的腰,手下的动作有几分用力。
他吻得凶悍,这一次,丝毫没给柳殊适应的机会,像是要把心底的某些见不得人的阴暗给强压下。
而吻,便是唯一的抑制素。
随后是他逐渐变沉的呼吸,接着——
一声轻而尖锐的响打破沉寂,是腰带被拉开的声音。
柳殊抖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底的逃跑欲望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她试图阻止,“现在是白天…!”
闻初尧捞了她一把,他的手掌宽厚必热,手臂有力结实,就这么横亘在柳殊的腰上。
男人的眼神带上了几分炽热,喉头滚动,“嗯,孤知道。”心底的那个想法翻涌而出,他的目光移回舞衣,“乖,自己扯扯。”
见柳殊僵着不肯配合,下一刻,便把她的腿被往上一抬,接着用力拍了拍。
“闻初尧…!”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你疯了…?!”
衣料和床沿摩擦的声音后,然后是深玄色的里衣,“撕拉”一声,覆在最上面的是女子的裙裾。
“你说得对,妘妘。”覆在腰间的手不断收紧,仿佛是在诉说着此刻男人的立场,和他早就想尝试的那些事,“孤真的快疯了。”
闻初尧的指尖修长,带着股独属于他的温度,一寸寸压上了她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之上,“所以,听话些。”
心口处被这人揉得生疼,连带着柳殊整个身子都有些软瘫,被迫地臣服着,“唔……”颈脖间是他带着热意的呼吸声。
渐渐地,带来一阵酥麻。
他嘴上轻哄着,嗓音亦是温和极了,但底下的动作却是截然相反。
她不由得徐徐往边上移了移。
谁知,就在柳殊的指尖将将要触到边缘处的一瞬间,闻初尧重新握住了她还没来及收回去的脚,拇指轻而缓地拭抚过脚踝上的凸起,冷不丁得往回猛得一拖,然后抱着腰箍回了怀里。
伴着而来的,是男人有几分不虞的声音,“孤不是说了吗?”
字字清晰。
“听话些。”
脚踝处的铃铛被扯得发出一阵“叮铃”声,接着便愈发剧烈地不停响动。
连带着她那只想要扒着床沿的手,也只能疲惫地垂在一旁。
意识如同陷进了层层蛛丝之间, 世界扭曲变化不停,找不到一个出口,浑浑噩噩的不知西东。
身体像被放在蒸笼上蒸着,夏日的气息,酸软的四肢,混沌的神志甚至无法调动一根手指。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蝉鸣声似乎响得更剧烈了些。
她还以为自己会就此迷失,迷朦中,却忽地伸出一双手,将她狠狠地拽了出去。
拽到了他的怀里。
再一次,又一次。
云雨初霁,白玉琼浆,皆数蒸发在夏日间。
……
酸涩的眼皮渐渐睁开时,柳殊对上了一双淡然的眸子。
隐隐的酸胀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霎时,气氛微妙了那么几瞬。
她忍不住活动了下,结果却先牵动了一身云雨后的酸痛。犹豫了两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回…怎么回事?”
闻初尧眼角偏锋锐,眼眸漆黑,望着人时,总有些沉渊般的冷意,极具攻击性,但此刻,在柳殊面前他示弱示得十分熟门熟路,“…孤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柳殊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
男人听了这话,边说边有几分怅然地望了过来,却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问道:“你生气了?”他这次是有几分不知轻重。
堂堂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此刻做足了姿态。
生气……?
夫妻之间的这种事儿,柳殊也说不上生气,只是……心里有几分莫名罢了。
闻初尧就跟借题发挥似的,面上又轻又柔,手底下的动作却是完全不同。
甚至……
她的面上染上几缕薄红,“我没生气…但你这次、这次也太过了些。”
光影之下,女子的面庞似是被揉碎的花汁染了般的稠艳,浑身散发着一股生动又脆弱的美。
柳太后是指望她吹上几次枕边风,但依太子这样,她怕是没吹上几次就要先被对方给折腾没了。
闻初尧望了她眼,“孤下次注意些。”
男人语气淡淡,可柳殊与他相处久了,总是能觉察到他隐藏于下的不虞。
以往,她是没胆子问的,可如今……
“闻初尧,你是不是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问?”他没否认,反倒是挑眉望了过来,“看出来了?”
“你很凶。”柳殊只是淡淡陈述事实。
也或许是前几次太子殿下尚且算温柔的表现给了她错觉,她甚至觉得,这次……男人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给折断了似的。
埋在颈脖间蹭着她的时候,更是……有股疯劲儿。
半晌,她试探着开口,“是前朝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嘛?”既然已经觉得站在他这边,柳殊自然也是希望自己能出些力的。
他本以为,依照这人的性子,是不会说的,可谁料,这人竟然又应了。
“是有烦心事。”
柳殊闻言微微抬头,不巧,正对上了男人略显幽深的视线。
黑墨似的眼眸一眨不眨,直直看来,语气更是离奇地带了几丝认真,“孤在想…该怎么样,你才会把目光只放在孤身上呢?
柳殊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望他一眼,“我…我不是一直都……”只看着你吗?
后半句话被淹没在男人无声的视线中,眨眼间便止住了。
他指的是……柳淮序的事情。
他在生气。
“你指的是…我前几日和柳侍郎出去的事情,是嘛?”她的语气淡了几分,“你在生气。”
“你是这么想的?”闻初尧仍是那副姿态。
盯了半晌,又佯装好奇地问她,“妘妘,你生气了啊…”
一瞬间便是一个样,颇为割裂。
可偏偏这人转换得自然得紧,像是惊讶于她想到了这头,也更像是得到了答案,又清又淡地笑了下,“妘妘,你骗人。”
“你还在意他。”
“你怕…他会被孤秋后算账。”
“…疯子。”她偏开视线,下意识喃喃出声。
四周再度静了下来。
闻初尧听了这话,不气反笑,语气带着股情事后的缠绵气息,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在调情。
甚至还心情颇佳地应下了,“对啊。”
一把将人又圈到了怀里,眼底满是坦诚后的愉悦,“所以……”
“你要安抚好我这个疯子才行。”
第40章 苟命第六十六天
阳光渐盛, 夏日冷调的绿意徐徐铺开,稀疏映射进屋内。
柳殊一时有几分不敢对上这股视线。
男人并未束发,几缕碎发落于额前, 在脸庞上投下一阵细碎的剪影。他似乎是笑了笑, 手臂微屈回抱着她, 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良久,见她只是别着头倔强地不肯说话, 便用鼻尖轻轻蹭了下她的鼻子, 语气和煦极了, “怎么不说话?”
“怎么, 不愿意理孤?”他轻笑了声,又很自然地蹭了蹭怀里的人, “说话。”
“殿下想让我说什么?”柳殊的语气低了些。
话语带上几分嘲讽,“我说什么……殿下会相信吗?”
过去相处时的那些冷漠皆数暴露在此刻, 也或许, 这个人本身的底色就是冷漠的。
“殿下查我了?”
坦白说, 柳殊其实并不意外眼前的人会查她, 对方是一国储君,即使是面对枕边人,也依旧是在这个要被查探的大范围之内的。
可……不意外,并不代表能接受。
她强压下心底突发的涩意, 抬眼回视, “殿下查到什么了?”说着,离男人远了些。
像是自言自语, 问他, “还是说…你查到的和我告诉你的不一样,是吗?”
闻初尧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 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徐徐开口,“有所隐瞒不是骗吗?”
柳殊一怔,见闻初尧没否认,心底那股怒意顷刻间上涌。
她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猛地挣脱掉了那只搭着她的胳膊,直接脱口而出,“我从没骗你……”
话还未说完,闻初尧却像是半点儿也不愿意等了,骤然起身,直接一伸手,又将她扛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刹那,柳殊脑子都是嗡嗡的。
这人疯了吗?他在干嘛……?!
竟然就这么跟扛沙袋似的把她扛在肩膀上了?
“喂…!”她忍不住出声。
殿外的宫人们早早就被吩咐过了,殿门闭上,一丝缝隙也未留。
甚至…像是知晓其中的状况,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小命不保,都是站得远远的。
门死死地阖着,柳殊又被男人丢在了床榻最里面的角落处。
从高处坠落,她的脑袋都还是懵的,好在闻初尧到底留了些力,床铺也柔软,故而她只是有几分晃神罢了。
等她缓过来想要逃离的时候,已经晚了,眼前一暗,闻初尧的手撑在她头边,将她囚锁在了怀里。
局促的空间内,男人英俊的脸上一片冰寒,一言不发地捏着她的下颌抬起,不由分说地亲了下来。
柳殊忍不住瞳孔微缩。
每次只要这人生气,他亲吻时便会格外用力。但这次的用力仿佛又有些不同。
直白的、炽热的,她曾以为不会出现在闻初尧身上的情感,在这个吻中皆数体现。
柳殊蓦地有几分心慌。
不同于以往的胆怯慌乱,而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去处理好这股汹涌的情愫。
以前是被柳太后推着走,即便她害怕也无可奈何,但当下……
她的情感总是平缓地,像溪水一般,缓缓潺潺,而她过往所相处的柳淮序,亦是这般克制得体的人。
她原以为,闻初尧也会是这种人的。
男人宽大的身躯覆了过来,两人不可避免的唇齿相依,亲吻的声音清晰地钻入耳孔,嘴唇被厮磨得有些发痛。
有那么一瞬间,柳殊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恨毒了她,想要置她于死地。
呼吸被尽数剥夺,眼前的视线也开始发虚,柳殊不自觉地咬了一口,想要把人逼退。
可谁知,闻初尧被她这么咬了一下,竟更用力了些,不进反退,越吻越深。
不多时,血腥气渐渐蔓延。
被这么吻着,柳殊的身子不可避免地开始发颤,
“我……”一吻毕,柳殊定了定神,语气软化了几丝,“我解释过了…这些事情确实是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闻初尧的呼吸也乱了几分,但他的语气仍是柔和的,笑着的,又轻又缓。
意识到眼前人话里的控诉,笑意越发浓了,某一刻,话里甚至有几分听不出喜怒,“当真吗?”
男人也更像是在竭力控制着什么,没有任何大的反应,只隔着着距离瞧她。
闻初尧整个人背对着,隔绝掉了大部分的光线,但眼底的情绪,依然清晰,直直映入柳殊眼中。
打量的眼神,夹杂着几丝不显露于人前的阴郁气息。
殿内一时只能听见女子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随着起伏,白皙的胸口处一片波澜。
过了好久,闻初尧才像是终于冷静了几分,试探性抬手,想来摸她的脸。
这个动作却把柳殊吓了一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躲避,直至后背又抵在了男人坚实的臂弯中央。
瞥见她这番动作,闻初尧眼神微顿,好不容易压下的那些思绪,仿佛又再一次上涌。
男人的目光更冷了些,突兀开口,“妘妘,你当真对他一点儿私心也无吗?”
柳殊还有些发昏,听了这话,过了好半晌才咬牙道:“闻初尧,你是不是有病?”气急,她干脆也不唤他殿下了。
甚至离奇地产生某种逆反心理,匀了匀呼吸,有些匪夷所思道:“这就是你今日突然发疯的原因,是吧?”
谁料,对方竟是颇为执着。
见她不答,还嘲讽似的牵了牵唇角,“你敢说吗?”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对他一点儿私心也无。”
他的心口亦是在剧烈地跳动着,开口的声音却已经恢复到平常的那股冷淡中了。
他得到了答案,静静地睨了她眼,“你不敢。”
“你只是想跑,对吧?”
闻初尧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好似要把他心底的那股气一道燃烧殆尽一般,字字诛心。
“怎么不跑了?你刚刚不是还很有劲儿吗?”
意识到他指的是刚刚挣脱的那一下,柳殊的脸色白了几分。
闻初尧的那股疯劲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摆在了眼前,思及此,她忍不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试图想再说些什么。
可他仿佛此刻就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一般,放肆极了。
指腹缓缓擦拭掉柳殊唇瓣处沾染着的星点血渍,凝视着那抹艳丽的红,眼底深深,“不如你现在告诉孤……你和他独自待着的那半个时辰,你心里想的什么?”像是玩笑似的笑着问她。
“倘若孤要杀了他呢?”
柳殊的声调软了几分,“你…不要这样。”
听到这句话后,闻初尧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讽刺地一笑。眼神阴鸷,指尖抵磨着她的唇瓣,强制地分开了她的唇。
柳殊给这人前前后后折腾完,长发早就凌乱地披散了下来,眼波盈盈,被这么恶劣地吻完,像是蕴着泪。
唇瓣因沾染了血愈发嫣红,小小的舌尖隐约露了出来,雪白的肤色相衬着,冲击力巨大。
耳边是闻初尧餍足的声音,“真美。”
被男人用力分开唇瓣的时候,她甚至已经怕不起来了。
好像……这种程度,已经无法让她怕了。柳殊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人嘴里的“美”到底指的是什么。
她只是厌烦,厌烦地走着神。
闻初尧见怀里的人走神,本来是该气恼的,可眼前人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捧水雾似的,温热的,一捧浇了上来。
女子的舌尖也跟她这个人一般,小巧极了,他尚未使出全力,可尽管如此,被他碰一下,舌尖处仍是微微肿了起来。
或许,是他刚刚在床榻之上做得太过分了些?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一瞬,便又被另一种更为疯狂的念头所盖。
他应当更过分些的。
像他曾经在脑中无数次想要对柳殊这么做的那样,这么……放肆地做一次。
闻初尧缓缓垂下了眼睫,望着柳殊气恼的模样,他脑子里想的却还是那档子事儿。
况且,事到如今,他也无法忽视内心处更深的想法了——
他还想要下一次,更多次。
填补掉他那些混乱又模糊的肮脏想法,最好是……再灼热地这么烫上他一下。
什么徐徐图之。
过去的日子里,他的确是要徐徐图之,可是结果呢?柳殊是怎么回报他的?
他在挂念着她的时候,柳殊却和那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出去喝酒,还单独待了那么久。
但好在……如今,他有他的方法。
想到这,闻初尧的火气又奇异般地消散了些。
“妘妘…”男人搂住了她的腰,不允许她畏缩,“你知道吗…光是这一点,孤就可以问你的罪。”
闻初尧言尽于此,柳殊却忽地懂了那些未尽之语。
他是觉得……这是对她的施舍吗?
她被这人几次三番的动作言语也激起了火气,冷着声音回他,“这些不劳殿下费心。”
“我在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殿下执意要治罪,那便治罪吧。”
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柳殊说着说着,便不可避免地像是意识到什么,有几分不可置信地望他。
年轻的身体,那些微妙的变化也就是一瞬间。
闻初尧被她这么瞪了一眼,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扫了她眼,“妘妘。”眼神望了过来,伴随着浓郁到难以自控的某种悸动,嗓音更哑了些,“你是孤的太子妃,孤…”
“怎么舍得治你的罪呢?”
他明明已经承诺给她一个位置了,只要她肯听话。
他明明已经做得这么好了,已经让步了。
她却还要如此…
既然是她先失的约,如此,也怪不得他。
柳殊的额上不知何时浮起了层细密的冷汗,本来就精力不足,又被这么折腾,实在没力气再和这个疯子纠缠,疲惫地阖了阖眼眸,冷哼着骂了一声:“你非要这样吗?和疯狗一样。”
“我本来就是。”闻初尧的一双眸子如墨一般,闻言,眼底显出几分别的复杂情愫,补充道:“是你的…疯狗。”
声音里的笑意与愉悦比先前更盛,又凑了上来,紧紧地把她圈着,“妘妘。”
“那么现在…”
“疯狗要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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