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1

    “嗯。”宗忻吹吹唇边的枸杞, 枸杞立刻飘向中间,打个旋儿缓缓沉入杯底,“我不需要一个对我信任值为零的爱人。”他浅咂一口养生茶, 轻轻放下保温杯,看向陈林,“是谁举报的,查到了吗?”

    他指的是下面派出所扫黄行动。

    陈林立刻明了。

    “我和扫黄办王队专门到下边街道派出所走了一趟,负责这次扫黄行动的中队长告诉我们,报案的人姓宋,女性, 我和王队调查了下报案人,系老实本分朝阳群众。”陈林拍拍额头,“可能就是凑巧吧。”他还想再说点什么, 张张嘴又觉得现在说什么好像也没用, 只好闭了嘴。

    宗忻默了默, “……不像是凑巧, 要么报案人有问题, 要么就是报案人家里的人有问题。”

    陈林叹气:“那女的都五十多了, 家庭背景简单,事发时跟丈夫在附近逛街,听到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在讨论夜总会陪酒的姑娘, 当中说了些不入流的污言秽语, 阿姨怀揣正义,路见不平一声吼,举报电话直接打到了派出所。能有什么问题啊?”

    早不报警晚不报警, 偏偏是今天晚上,偏偏是在他和‘销’接头的时候。

    虽然选择在金城盛世接头很危险容易被犯罪团伙盯上, 但也容易找借口脱身,譬如今天碰上的如果不是扫黄警察,他大可以衣服一撕,跟何杰演一场蒙混过关。

    再说,就是因为金城盛世是警方和卧底碰头的地方,领导阶层明里暗里没少放水,怎么今天就这么巧遇到遇见不平一声吼的正义路人了?

    宗忻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报警的人,要说没问题,太牵强附会。

    “真的,就是这个。”陈林见宗忻仍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掏出手机找到在现场拍摄下来的画面,递过去,“挺配合警方的,按照她的笔录,派出所扫黄队也抓到了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嫖|娼|客。”

    宗忻接过手机,目光落在相册里几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人照片上。

    他忽然想起,这几个人好像就是之前那几个在金城盛世门口时不时爆发出哄笑的不良少年。

    而另一张是正在和派出所警察说话的五十多岁女性,身材保养的很好,纤细苗条,说三十岁都不违和,但是那张侧脸……

    发现宗忻表情有些不对,陈林立刻凑过去看了看自己拍的照片,问道:“盛队,怎么了?难道这个报警的大姨真的有问题?”

    宗忻盯着照片沉默片刻后,把手机还给了陈林,“没有。”

    “我看你一脸凝重,还以为你看出什么了。”陈林接过手机收起来,没来由随口多了句嘴:“谢队没说,他和金城盛世的邱总,是什么关系啊?”

    宗忻一怔。

    人冲动起来,真的是什么都不经过大脑了,他以为谢遇知跟踪他,不信任他,又从‘销’那里得知上面在调查方尖,关心则乱,全然没注意到谢遇知当时是和邱诃在一起的。

    邱诃……

    难道谢遇知和邱诃俩人认识?邱诃是谢遇知的同学?发小?还是什么其他关系?

    “毕竟这里是京台,谢副队从小长大的地方,以他的家庭背景和人脉,只怕在京台能横着走,出门到哪都遇得见熟人吧?没什么好奇怪的。”

    陈林略一琢磨,“倒也是。”

    宗忻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却不这么想,邱诃他肯定要查,只是现在,他有比查邱诃更重要的事情。

    “陈林,出趟门。”

    宗忻起身,系好衬衫领口,抓起外套冲陈林挥了下手。

    “去哪?”

    陈林几步跟了上去。

    ·

    “老大————老大————”

    黄子扬眼睁睁看着谢遇知摔门而去,冷着张阎王脸根本没搭理他,低声说了句卧槽,蹭蹭蹭跟着追了出去。

    宋经抱着茶杯傻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跟着黄子扬去追人,还是进审讯室查看人犯,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他最终选择相信黄子扬,提步推审讯室的门。

    从警多年,宋经还是第一次见到今天这种审讯排场,坐在审问桌前的的人虽然没有穿制服,但浑身上下透着不怒自威的威严感。

    对方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0.1秒,宋经就默默在心里把初中没写作业的事儿都想起来准备交代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没有对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动手吗?还是说,你们觉得官官相护,就真的能把当年那么大的事压下去?”

    黎凃不愧是早年在道上混过手里有人命的,对着秦展这种狠角色,依旧能镇定应答,保持冷静。

    “真相从来不是某方一面之词,警方内部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手,省厅的决策也不容一个潜逃在外多年的涉黑凶犯置喙。”秦展叩叩笔录,“对于你所交代的事实,以及和周宴琛相关的口供,市局会进一步核实,去看守所等最终判决吧。”

    “等判决?”黎凃突然起身,情绪激动地冲上去,“你…”

    宋经心里一跳根本来及不想,茶杯一扔大喝道:“站住!”随即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黎凃肩膀,咔嚓把人结结实实踹在地上。

    这他妈要是省厅领导在市公安局被人犯打伤,他们局长、副局长,所有在职领导的顶戴花翎得一撸到底!

    刚才千钧一发,宋经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你他妈给我老实点!这里是市公安局刑侦科审问室,你想干什么?在这里袭警,罪加一等!”

    黎凃被他死死按住,脸贴着地面动弹不得,像被惹怒的斗牛,鼻孔里直往外窜气,“你们都给我等着!都给我等着,哪天出门,我让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展看都没看他一眼,起身对宋经道:“今天的笔录,我带走了,给看守所那边知会一声,重犯,单独看管。”

    ·

    滴滴滴滴滴——————

    黄子扬拼命按着车喇叭,无奈前边被车堵的水泄不通。

    “这都凌晨了,堵他爷爷的车!”黄子扬狠狠砸了下方向盘,忍不住抱怨:“大半夜都他么不睡觉,早晚猝死在工位上吧都。”

    滴滴滴————滴滴————

    在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中,车辆终于缓慢往前龟速移动十几厘米,再度陷入僵持状态。

    黄子扬要疯了。

    老大出来审问室后什么都没说,黑着脸开车离开了市公安局。

    之前老大虽然也高冷,出勤执法的时候不怎么言语,但作为副支队长,他对刑侦科所有人严格要求的同时,自己也做到了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凡事有交代 。

    今天这种情况,还是他跟着老大近半年来开天辟地头一遭,完全不知道人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关键是,他还被堵在这里,没办法超车追上去,贴身保护!

    这不赤果果欺负老实人吗?!

    在疯狂的按了几十次喇叭堵车依旧毫无改善之后,黄子扬佛了。

    追不上,根本追不上人。

    老大啊老大,你这到底是要干嘛呀?就不能说吗?黎凃那老东西到底交代了些什么?怎么把你给刺激成这样了?

    黄子扬无语望黑天。

    ·

    “我也不知道,少爷只是交代我以路人身份报警,还嘱咐说,如果派出所需要配合调查,就照实说。”宋姨拢拢外套,拉过宗忻的手,声音温和,满脸疑惑:“忻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副局长不是说,我们家少爷已经殉职了吗?还有,少爷他怎么会去金城盛世那种地方的呀?”

    宋姨一口一个少爷、忻少爷,豪门霸道总裁剧的称呼听着简直上头。

    宗忻不适地拧了拧眉毛。

    陈林则不受控制的打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让他俩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报警这事居然是谢遇知找人干的。

    陈林暗搓搓拽拽宗忻袖子,凑过去微不可闻的说了句:“会不会是,谢队怕你……才让宋姨报警的?”

    话说这份上,基本挑明了意思。

    宗忻耳尖蓦地有些发烫,但脸色平常,他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给陈林分析:“以谢队的脾性,要是真的因为这个,他不会找宋姨去报警,早就踹开包间门把我拽出去,顺便把何杰暴揍一顿解气了。”

    陈林:“……”

    陈林一想,以谢副支队的行事风格,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宋姨,你别瞎想,我们在执行任务,有些事不方便让家里知道。这件案子结束之前,在没有谢队和局里领导的允许下,你绝对不能把谢队还活着的事情泄露给任何人。”

    宗忻本来想再补充一句能不能做到的,但转念一想,谢遇知既然能毫不避讳的给宋姨打电话,就说明宋姨肯定值得信任,便打消了再三叮嘱的念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我谁都不给说。”宋姨连连表示理解,“只要少爷不发话,谢总和太太那边我也不会开口的。”

    宗忻点点头,看了看时间,提议道:“宋姨,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我和陈林亲自送你回去吧。”

    宋姨摆摆手,“没事,放心吧,我和老许一起回去就行了,别惊动了谢总和太太,他们这会儿还在守灵。谢总头发都白了一撮,这两天悲痛欲绝的,唉。”

    她叹息两声,去拉车门,被宗忻轻轻挡了一下。

    “我送你吧。”宗忻坚持道。

    宋姨见他这么坚持,也没说什么,点点头钻进车里。

    宗忻扶着车门回头看看陈林,眸子低沉,“你先回局里,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陈林目送他们离开,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

    这时候,来谢家吊唁的宾客早就散了,门口布置的花圈、白幡,也跟着谢遇知的空骨灰盒挪到了八宝山墓地。

    灵堂灯白的看不见人影子,谢煦揽着裴裴女士的肩膀,两人站在谢遇知的黑白遗照前,憔悴的老态很多。

    噗呲

    灯管忽然闪了一下。

    裴裴女士忽然抬头,看着谢煦莫名其妙道:“老谢,你儿子回家了,你儿子回来了!”

    谢煦被裴裴女士吓狠了,脸比之前又白了三分:“你…你…没事吧?我要不要请个得道高僧来给你去去邪祟啊老婆?”

    裴裴女士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去什么邪祟?”说着拔脚就往外走。

    谢煦看看摆在灵台上的遗像,赶紧追了出去,“不是,老婆……”他看到灵堂外出现的人,忽然顿住了。

    “伯母,伯父。”

    夫妻俩很明显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啊,是是忻忻啊,你你来看小知了?”

    裴裴女士强忍着泪水,眼眶泛红。

    母子连心,她有强烈的预感,就是觉得谢遇知回家了,结果出来碰上的,不是儿子,是未过门的儿媳妇,也不能说不欣慰,但还是难过。

    “嗯。”

    宗忻走上前,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两位长辈。

    父母过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四岁的孩子,现在已经不太能想起父母的长相,长时间亲情缺失,导致他不善言辞,也很难说出什么节哀之类的客套话儿。

    但谢遇知还活着的事也不能告诉他们。

    “伯父伯母,你们去休息吧,今晚我留在这里守灵。”

    裴裴女士刚要开口,话立刻呛了回去。

    谢煦顺着自己媳妇的目光看过去,心脏差点骤停。

    “人都抓到了,戏还做这么足,你这么敬业,以后不当警察了,我出钱送你娱乐圈出道吧?保准火爆内娱。”

    宗忻听到声音蓦地回头。

    Chapter 102

    谢遇知拎着车钥匙, 单手插兜,看着他眉目舒朗的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久前,两人在车库才刚吵了一架, 闹到分手。

    宗忻看到谢遇知的瞬间就后悔来谢家了,他迎着谢遇知揶揄的目光,动动嘴唇,抽了口冷气:“我……”

    “妈,饿了,叫宋姨给我弄点吃的。”谢遇知不给宗忻继续说话的机会,揽上他的腰转身, 还故意带着点恶趣味地低头咬了下他耳尖。

    要不是宗忻自制力强,差点嗫|喘|出声。

    “谢遇知!”

    已经彼此相熟的身体,只要碰到就会不由自主|颤|栗, 已经完全无法用理智控制, 宗忻特别没出息的腿脚发软, 同时也因为理智的无能为力而变得恼羞成怒。

    谢遇知揽在宗忻腰线上的手指, 非常敏感的觉察到, 就在他咬住宗忻耳尖的时候, 宗忻紧致的腰侧瞬间绷直,整个身体都在颤|栗,那一瞬间, 谢遇知心里仿佛冲过一阵电流, 刺激感轰地在大脑里炸开。

    他就知道,小花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

    什么分手?

    根本就不存在!

    谢遇知搂着宗忻一路穿过长廊,直接回了自己的单栋卧室, 刚进门就迫不及待把宗忻往沙发上带。

    宗忻已经彻底恼了。

    “谢遇知,你现在就像只下半身发|情|的公狗。”

    谢遇知脚步一滞:“你说什么?”

    宗忻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 “公狗,我说你现在就像只下半身发|情|的公狗!”

    谢遇知忽然弯腰,一把将他抱起来大步走进卧室踹上门,重重把他摔在床上,随即整个人|跨|坐|上去:“公狗发情起来你知道是什么样吧?野蛮霸道具有打斗倾向,会抓附着不同物件或主人的腿。”他顿了顿,俯下|身|压|着|宗忻撩拨道:“现在的|骑|跨|行为符不符合你对公狗|发|情的认定?还有,公狗腰可不是谁都有的,你想试试吗?盛副支队。”

    宗忻仰着头,承受着他灼热的呼吸,脸颊滚烫:“不是,你不要误会,我来你家不是…”

    “不是什么?”谢遇知摸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磨蹭着,“我真的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跟踪你,你不信我吗?”

    宗忻愣了愣。

    谢遇知的声音放的很轻柔,甚至带着些卑微的意思,明明是那么冷傲的性格,却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谨慎解释着自己的行为。

    宗忻没来由心里一痛,态度明显软下来。

    “那你为什么会去金城盛世?可以告诉我吗?”

    谢遇知眼神蓦地一变,嘴唇在宗忻手背停留片刻后,翻身躺倒在床上,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方尖的事你知道吧?”

    追查当年缉毒警牺牲的事,本来就是他们接到任务中的一个,宗忻自然对方尖的过往有过详细了解,但他没想到,谢遇知会亲自来问他。

    “方尖的事在内网根本就是什么秘密,我当然知道。”

    谢遇知枕着手臂,轻轻闭上眼,“我们一组十六个人,当时接到的任务是为净边行动的主要负责人深海做信息掩护,并且在净边行动收网后,彻底摧毁暗网服务器,瓦解掉整个92网黑、灰产业链。”

    宗忻侧身,撑头看着谢遇知,“我知道,你们任务执行的很成功。”

    “不。”谢遇知忽然睁开眼和宗忻对视片刻,他看着宗忻淡红色的嘴唇咽了咽唾液,强行压下想要亲上去的冲动,正经道:“黑鹰牺牲,深海身份有可能已经暴露,我们不得不在没有做好完全准备的情况下对暗网服务器进行提前爆破,而提前爆破的弊端就是,在成功炸毁双子楼准备撤退的时候,我们被一个兵力的东南亚雇佣兵集团围堵,十六个人,回来的只有三个。张远,一等功,终生残疾。朱英杰,一等功。还有一个,就是我。”

    听到这里,宗忻眉心不由微拧,“朱英杰……这个人我知道,可他不是一等功。”

    “他是。”谢遇知起身,扶着床沿瞳孔发红,向来坚冷的外表下禁锢着的某些情绪终于撕碎桎梏露出獠牙,“全身大面积重度烧焦,皮肤组织无法再生,肺部也因为吸入大量燃|烧|弹|有害烟形成不可逆损伤,他躺在那里,躺在病床上痛苦的等死,明知道已经没有救治希望,却不能痛快地结束生命,就因为是英雄,是立下一等功的荣誉个人,只能无力地等待着肺细胞一分钟一分钟死去,这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绝望!他是我同寝室同学,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受那种折磨,打了无数遍申请希望上面能同意让他安乐死……”

    “所以,上面没有同意,对吗?”

    宗忻听完身体已经不自觉蜷缩起来,他太能感同身受了,重度烧伤躺在病床上一个多月,他还能做植皮手术,愈合后虽然后颈处留下了疤痕,但好歹已经可以活动自如,而且轻微尘肺如果保养得好,或许活个五六十年也不成问题,可对方,朱英杰,已经完全没有救治的希望了,尘肺有多痛苦,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早就撑不住从病房窗户跳出去结束生命了。

    “安乐死,只有死刑犯才有资格。他是警察,是缉毒英雄,怎么可以死在毒品之下?那是对禁毒警察的侮辱不是吗?”谢遇知静静地看着宗忻,“所以……”

    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在宗忻心底炸开,他甚至下意识的想去捂谢遇知的嘴,生怕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会让他变成千古罪人。

    “别说!”宗忻慌乱地制止道,“谢遇知,别…”

    谢遇知按住他抬起来试图捂住自己嘴唇的手,笑了笑:“我给他带了一枚子弹。”

    轰————

    宗忻整个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被授予一等功个人荣誉称号的英雄,受不了身体带来的疼痛,选择饮弹自尽,这本身就是对警察这个职业的亵渎。

    而谢遇知,却为这个一等功个人荣誉称号的获得者,提供了自杀的硬性条件。

    这件事的严重性,大概就是谢遇知可以连着肩章和制服一起被扒光踹出机关单位滚蛋了。

    “自杀行为让朱英杰没有被授予任何荣誉称号,甚至后来追悼会都只能以个人名义进行。”谢遇知咬咬牙,不甘心道,“当生即生,当死即死,这有什么错?我不理解为什么因为他是英雄,是一等功个人,就要平白受更多痛苦。”

    “谢队,警察可以殉职但不可以自杀,这是规定。”宗忻抓住他的手,徒劳的动着嘴唇,最终蹦出几个字,“不过,如果是我,也会选择饮下你带来的子弹,因为,这是我的个人选择,无关荣誉无关职业。警察也是人,也不是钢铁之躯,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自责,你没有做错。”

    “是吗?”谢遇知哼笑一声,“可上面那些人不这么认为。”他握起宗忻的手,手掌温暖结实,郑重道:“小花,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朱英杰。”

    Chapter 103

    黑夜的长河笼罩着整个卧室, 光影昏暗,在两人身上生出种莫名温馨的颓废感。

    谢遇知的脸上充满了愤恨、自责、不甘,那姿态其实非常可怜, 仿佛当初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如果,当时死的人是他,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吧?’

    宗忻觉得,此时此刻的谢遇知,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

    唉……

    仿佛是灵魂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轻轻叹息。

    他视线固定在谢遇知身上,过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打开床头柜放着的一盏小夜灯。

    吧嗒

    黑暗中猛地亮起昏黄灯光。

    “谢队,那些事你放在心里很多年, 一直都无法释怀吗?”

    宗忻撑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

    谢遇知覆掌盖住眼睛半仰着下颌, 露出线条紧绷的欣长脖颈, 光晕打在他侧脸映衬出锋利冰冷的轮廓, 好看得不像话。

    虽然知道这种时候肖想谢遇知的美貌有点不道德, 但宗忻还是肤浅的被他外表短暂迷惑到了。

    空气安静片刻后, 谢遇知放下捂着双眼的手, 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金城盛世吗?”

    “嗯。”宗忻点头。

    “有人出面指认方尖是杀害朱英杰的凶手。”谢遇知毫不避讳地回视着宗忻,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放松下来,“那个人搞到了指证人的口供录音, 想方设法让我拿回来销毁。”

    “是金城盛世的邱总?”宗忻在心里约摸猜测了下, 直接就把猜测结果说了出来,“他是你的线人?”

    如果邱诃真的是自己人,‘销’和他却不知道,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邱诃是某个卧底警察私底下发展的线人。

    谢遇知摇摇头,“是邱诃, 但他不是我的线人。”

    宗忻怔了一下,尽管心里已经有了预判,但还是有被谢遇知的答案震惊到。

    “邱诃、朱英杰、我,我们三个人是同期同学。”谢遇知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毕业照,指着坐在第一排中间双手交叠的青年给宗忻看,“这是朱英杰。”他修长食往上挪动,停在第二排中间,那个双手扶着朱英杰肩膀的人身上,“邱诃。”

    毕业照上面一共八个人,谢遇知坐在最右侧边角,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搭在腿上,朱英杰坐在C位,和谢遇知之间隔着一名稍微劲瘦的同学,两人看上去关系不是特别要好的样子,站在第二排中间的邱诃双手按着朱英杰肩膀唇角微微上扬,朱英杰则是身体微微后仰,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比照片上其他人的距离更近。

    “他们俩在公大的时候,关系很好?”宗忻问道。

    谢遇知颓然冷笑一声:“并不,实际上他们俩的关系非常差,甚至可以用交恶形容。”

    宗忻垂目,仔细又看了看照片上的俩人。

    从肢体动作和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两人关系不好,反而还有种区别于其他人的暧昧味道。

    “拍这张毕业照的时候,他们俩应该用出了这辈子最好的演技。”谢副队摩挲着毕业照边角如是说,“还是朱英杰演技更好些,邱诃当时指甲都掐进朱英杰肩膀肉皮里去了,他愣是没吭声全程保持着微笑,直到拍照结束,才把邱诃拉到体育场狠揍了一顿。”

    谢遇知这么一说,宗忻才注意到邱诃按在朱英杰肩膀上的手。

    照片中,邱诃五指紧抠,手指骨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曝光反白,尤其是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很明显是用了狠劲儿的样子。

    能考进公大的学生,说个个都抱有赤子之心一腔热血也不为过,有抱负有理想又优秀的人走到一起,得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们不顾及处分和影响也要在人那么多的公大体育场干架?

    宗忻想不出来,也不能理解。

    “为什么?公开在学校干架,就不怕影响到毕业后联考?”

    谢遇知有条不紊地把照片放回去,撑头重新躺下来,“公大毕业,也不是人人都要公联考,有些人志不在从警,上公大只是应付家长,平时在纠察面前装装样子,都要毕业了,以后各奔东西,就更连样子都不想装了。邱诃身份很特殊,他跟我不一样,老谢再有钱也就是个商贾,邱诃的父亲是邱铎奕。”

    听到邱铎奕的名字,宗忻立刻就明白为什么邱诃敢那么肆无忌惮了,邱铎奕在外交部任职,还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他上面两个哥哥,按邱诃自己的说法,他大哥是家里作为邱铎奕接班人精心培养的,很有出息。二哥打辅助,翻译官。他最小,活泼好动,喜欢打篮球,搞生意,不喜欢走政治路子,是被家里逼着考的公大。朱英杰和邱诃正好相反,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父母都是基层,思想开明也非常尊重他的每个选择,朱英杰是完全凭着自身热爱考的公大,俩人从分到同班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了。朱英杰觉得邱诃对自己人生不负责,邱诃觉得朱英杰装,明里暗里的较劲。”

    “后来呢?矛盾一发不可收拾的冲突点是什么?”

    宗忻安静坐在谢遇知身边,已经完全忘记他们之前吵架的事,态度都变得和善起来。

    “命案。”谢遇知侧身,拉过宗忻的手枕着,“大二下学期寒假,邱诃和发小在KTV唱歌,几个人叫了公主,喝的酩酊大醉,等邱诃迷迷糊糊醒了酒,发现去了一屋子的警察,他们叫的公主腹部插着把水果刀,血淌了一屋子,人死了。报案人说,人是他们杀的。更戏剧化的是,那个被水果刀捅死的KTV公主,是朱英杰谈了半年的女朋友。”

    “这也太巧合了,跟演电影似的。”宗忻垂目,想了想,问他:“真的是邱诃干的吗?”

    “不是。”谢遇知说,“后面调查清楚,是死者喝醉了自己扎在了水果刀上。当时房间里所有人都醉了,没人发现,邱诃他们醒酒后,死者就已经失血过多身亡了。但这件事把本就关系不好的邱诃和朱英杰两人之间对彼此的不满推到顶点,朱英杰认为邱诃完全不具备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品格,每每讽刺挖苦,彻底让邱诃爆发了。邱诃是气自己,生在那种家庭里,他必须按照父母给他安排好的规划走,活的像个提线木偶,其实他很嫉妒朱英杰,因为朱英杰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即使没有显赫的家庭,女朋友也意外去世,依旧没有打乱他坚定不移前进的步伐。邱诃不行,他想毕业后脱离家庭束缚下海经商,搞娱乐行业和房地产,都被家里明确拒绝了。”

    “那他现在是金城盛世的邱总的事……”

    “把朱英杰打进医院了,还动了刀子。”谢遇知看着宗忻,笑了笑,“邱家为了给他抹过去政审,走了些人情,但他可能就是铁了心要跟家里反抗到底吧,反正后面没有参加公联考。据说,公大毕业后直接玩失踪,两年没有音信,回来后搞了金城盛世夜总会,有些关于他的传闻,说他黑白两道通吃,很混得开。但我觉得不太可能,虽然他对从政从警实在没兴趣,但不至于拉着整个邱家共沉沦。”

    “是他通知你,有人指证你杀害朱英杰吗?”宗忻小心翼翼问道。

    “少爷,忻少爷,晚饭已经做好了,夫人让我过来问问,你们是在这里吃,还是去餐厅。”

    谢遇知刚准备回答宗忻,蓦地被敲门的宋姨打断,他扬扬乌黑的眉角翻个身,把宗忻扑倒在|身|下,笑道:“忻少爷,你是在这里吃还是去餐厅?”

    宗忻腰背一紧,生怕谢遇知借机图谋不轨,立刻脱口道:“去餐厅!”

    谢遇知用认真的目光回视他,默了好半晌才吐出来一句:“唉,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有可信度吗?我又不是鬼神故事里的妖怪,还能吃了你?”

    宗忻脸一垮,心说:你怎么不是?你可太是了,只要逮着机会是一定要吃干抹净才肯善罢甘休的!

    “你这么看我?”谢遇知从他眼睛里读出些心声,恼道,“你还真觉得我是狗界泰迪,日天日地日空气啊?!”

    宗忻:……

    宗忻诚实地点点头:“嗯。”

    “我……”

    “少爷?少爷?您睡了吗?”

    再次被门外宋姨的声音打断,谢遇知无奈地揉揉眉心,提声敷衍道:“没睡,这就去餐厅。”

    门外宋姨得到答复,开心地答应着:“那我就去给太太和谢总说。”言罢宋姨就转身离开了。

    谢遇知用力在宗忻侧腰掐了一把:“我才不是泰迪。”

    宗忻扭了下窄腰,又恼又难为情,不过心里开心,还有点飘在云端的恍惚感,谢遇知凑得太近了,近得两个人温热的呼吸缠绵在一起,身体的接触又那么真实软糯,撩的神经痒痒的,忍不住就想往那方面想。

    这不是个好的信号。

    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前,宗忻迅速抬手推开谢遇知,仓促道:“快走吧,你不是饿了吗?还在这里磨蹭。”

    感受到宗忻身体的微妙变化,谢遇知唇角微弯,也不揭破,起身穿上鞋,整理整理领口和袖子,非常绅士地递给宗忻一只手:“这位俊逸的王子,可否跟英勇的骑士共进晚餐呢?”

    Chapter 104

    “你少来。”宗忻笑着打开他的手下床, “我的手哪儿有那么好牵?你这个人,逮着机会就占我便宜。至少得解释清楚,你和邱诃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没有情况。”谢遇知反手攥住宗忻手腕, 得逞地舔舔牙尖拉着他往外走,“我和邱诃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一般般吧,毕业后没联系过,不过听同学说,他彻底放弃从警专心下海经商了, 家里没拗过他。”

    “公大学生毕业后不从警不从政的,还真少见。”宗忻感叹。

    谢遇知说:“我们宿舍毕业后没进机关单位的就俩,一个是邱诃, 另一个是高我们一届的学长丁季文, 他和信息部沈微沈主任同班。他们俩人上学的时候反抗思维就比较严重, 私底下有一堆悖论, 挺叛逆的。”

    宗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然道:“是邱诃拿到指证录音联系你过去的吗?”

    “不。”谢遇知推开门, 喉结微不可见滑了一下,攒出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出来,“是赵洋。”

    宗忻一顿。

    谢遇知脚步未停, “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打算, 但是通过今天晚上这件事,我猜测,周宴琛与邱诃之间肯定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

    宗忻试探道:“你怀疑, 他们之间有违法交易?邱诃涉嫌犯罪了?”

    “没有证据,不能下定论, 而且以邱诃的家庭背景,我觉得他不会。”

    “为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餐厅,谢遇知回头看看宗忻,低沉道:“因为,没必要。”

    宗忻一哂。

    谢遇知说的没错,邱诃那样的家庭背景确实没必要去做违法犯罪的事,他的怀疑有些站不住脚。或许,邱诃真的只是出于同学情谊,凑巧查到有人指证谢遇知杀害朱英杰,认为不可能,想帮谢遇知销毁证据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宗忻简单笑笑,“是我想多了。”

    谢遇知推开餐厅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他们家老谢慈祥的脸和裴裴女士红通通的眼眶。

    两人目光从人身上落到餐桌上,满桌子山珍海味丰盛菜肴,和平时不同的是,红木八仙桌两边各摆了捆艾草,用大红丝带系着,每道菜都压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红纸。

    更离谱的是,餐桌前竟然还横亘着个火盆,里边也不知道烧着什么东西,火苗噗呲噗呲地往外冒。

    谢遇知眼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裴裴女士站的八丈远,冲他们招手,“你们俩愣着干什么?赶紧跨火盆驱驱邪气啊!”

    宗忻:“……”

    宗忻看向谢遇知。

    谢遇知感受到他投过来的异样目光,迅速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凑过去压低声音小声道:“我们老谢家有家规,新媳妇进门要跨火盆,意味着往后小两口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没事,我抱着你跨过去。”

    宗忻嘴角抽了抽:“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们是觉得你死过一次比较晦气,才专门搞了个火盆搁这儿的吗?”

    “啧……”

    被拆穿心思,谢遇知干脆大大方方当着所有人面给宗忻来了个公主抱,长腿一迈直接从火盆上面跨了过去。

    嘶————

    也不知道是谁,暗搓搓发出了皮球出气的声音。

    宗忻懵了片刻,脸歘的红到了耳朵根。

    “喂!放我下来。”

    他都没勇气抬起头去看谢遇知父母了。

    谢遇知唇角一勾:“还没完呢,我们家裴裴女士驱邪十八式,这才刚过了头一个,接下来还有艾草叶抽后背、桃条水洗手、佩戴茱萸香包、带无患子手串、挂葫芦……这不用,咱俩用不着挂葫芦,还有…”

    谢遇知话还没说完,一把捆起来的艾草条就结结实实落在了他宽阔的肩背上。

    裴裴女士一边抽打谢遇知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哪里还像个海归医学博士。

    宗忻:……

    有钱人家是真的迷信,不骗人!

    比结婚拜堂还麻烦的驱邪程序结束后,两人才终于在饥肠辘辘中吃到第一口饭:桃花粥。

    所有人散场回去补觉,餐厅里只剩下他们面面相觑,红碗红碟红盘子,连筷子和勺子都一水的红,要是上面再印个金色的喜字,整个婚礼本礼现场。

    氛围都烘托到这地步了,谢遇知咵咵拿过俩红色小酒盅往里倒满了酒递给宗忻:“良缘遂缔,匹配同称。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月圆花好,心之燕尔。谨以白头,永结鸾俦。”

    宗忻:“你做什么?还没喝就醉了?拽文嚼字的……”

    “这是我这辈子说的最有文化的词儿了。”谢遇知看着他,眼睛深处闪动着柔和的微芒,“是只说给我未来媳妇听的。”

    温和的灯光、仪式感的餐厅、满桌子婚礼红,还有谢遇知那张碾压顶流明星的帅脸以及深情款款的目光……

    这他么……搁谁能把持的住?

    宗忻捏着谢遇知递给自己的酒盅,扬起下巴一饮而尽。

    大概酒壮怂人胆吧,在感情里一向处于被动状态的盛副支队放下酒杯站起身,气势很足向谢遇知这边压过来。

    谢遇知被他这个姿势压迫,腰抵在红木椅背半仰着头,忽然变得很被动,呼吸急促起来。

    宗忻就那么半箍着他,盯着看了很久。

    谢遇知英俊的面孔渐渐露出疑惑,他摸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宗忻摇头,“没有。”

    他刚喝了酒,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酒气,意外地撩拨人。

    酒精作用下,一点温热的气息都足以把所有理智摧毁,谢遇知喉咙蓦地发紧。

    “我就是偶尔会觉得,自己眼光很好。”宗忻跨站在谢遇知微微打开的双腿上,缓缓坐了下去,以一个极亲近的面对面姿势,亲吻上去。

    谢遇知往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

    很好,一直谨慎小心把自己隐私空间保护很好的小猫,现在终于知道主动勾引人了。

    他仔细配合着宗忻,将主导权完全交出去,任由对方带给自己一场犹如沸水般压不下去的全新感受。

    喘息,撕扯。

    夜色越来越朦胧,周围物什变得隐约起来。

    一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茶水的液体自由落地,溅在抓着衬衫青筋凸起的白皙的手背上,迸起细碎水花。

    窗外月亮只剩下个模糊光圈,最终隐匿在乌青色云层之后。

    ·

    铃——————

    谢遇知抬手挡了下早晨刺眼的阳光,摸起手机含糊地问了句:“谁?”

    对方听到声音,迟疑了片刻:“谢队?接电话的怎么是你!”

    谢遇知刚想说怎么不能是我?对方紧接着跳过了这个话题:“算了。谢队,你和小宗赶紧过来吧,出大事了。”

    小宗……

    谢遇知哐地一掀被子坐起来,看向旁边。

    还好,宗忻还在熟睡。

    昨晚氛围一上头,两人喝的多了点,这会儿他头脑子还有点疼,捏捏眉心醒醒神,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小花在一起?”

    陈林:……

    “我打的小宗电话。”陈林叹气,“谢队,你昨晚和小宗喝酒了?喝多少?小宗他身体不好不能喝太多酒…”

    “喝了一点。”谢遇知沉着脸,眉宇间竖起两道川字纹,“他没事,还在睡。”

    陈林:“……”

    “出什么事了?”谢遇知把手机换到另一边,伸手去捞宗忻。

    这时,窗外一道晨曦正射在宗忻熟睡的侧颊上,仿佛舞台的追光,将他恬静的睡姿定格成特写。

    那一瞬间,宗忻就像降临人间的天使,驱散他藏于心霾中过往的所有黑暗,成为永恒救赎的存在。

    谢遇知落在宗忻脸上的手指,下意识顿住。

    他不想去破坏一生仅见的美好。

    “接到报案,凉水河打捞上来一具女尸,李斯和贾宝宝已经去现场了。”陈林没有任何停顿,语速很快,“死者是朴晚。”

    ·

    清澈的小河边,柳树早就发出枝芽,细长的柳条倒垂在水面,成群的野水鸭子就在树下悠闲地凫水,不远处两只黑天鹅时不时引颈高歌。

    岸边站着不少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个个好奇地扯着脖子往警戒线上挤。

    “啧啧啧,这谁家的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跳河自尽了呢?”

    “好像听说,是被对象甩了,一个想不开就……”

    “现在的小姑娘啊,谈个对象就寻死觅活的,等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就懂了,情情爱爱的算个屁哦。”

    “哎呀,王大妈,你这话说的,当年你还不是为了你家老李差点殉情?好赖老李浪子回头撇了小三回归家庭…”

    “那都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儿拿出来说!”

    “让让让让!”黄子扬挤开一堆老大爷老大妈,撩开警戒带把谢遇知放进去,回头驱赶看热闹的人群:“什么跳河自杀,没有的事儿,看热闹的都回去吧,别搁这儿以讹传讹了啊。”

    咔咔

    黄子扬话刚落,就被一大爷怼脸连拍好几下。

    “这位老同志,你把手机交出来!不许拍照!”黄子扬说着一把抢过大爷的老年机,打开相册哐哐把照片全删了递还回去,严肃警告:“再拍照手机没收,拘留三天!”

    几个民警这时候也走过来,帮着黄子扬进行现场群众秩序维护,开始清人。

    谢遇知从痕检员手里拿了副一次性橡胶手套戴好,走到尸体前仔细检查了一下。

    “面部淤血、发绀,有淤点性出血,尸斑显著。”他拉扯了下死者衣领、袖子和裤腿,“尸斑分布范围广泛,虽然尸体已经泡的发白,但还是能看出明显的暗红色块。”

    李斯点头,“没错。死者瞳孔放大,死前应该很痛苦,眼睑处有细小出血点。死因为窒息。”

    谢遇知重新扯了下死者领口,“喉部无勒痕,应该不是扼喉窒息。”

    “确实不是。”李斯起身,摘下手套扔进贾宝宝准备的垃圾桶里,回答道,“更具体的死亡诱因,还需要做过尸检才能确定。”他抬手指指谢遇知,“陈林说,小宗跟你在一起,他怎么没过来?”

    “他昨晚累到了。”谢遇知眼皮都没抬,捏着朴晚侧脸撑开嘴唇,看了看牙齿和舌头,不由拧眉,“石竹色变?”

    “死了大概两三天了。”李斯叉腰,“他杀,肯定不是自尽,这种特征的尸体我们法医部门见得多了。”正说着。他突然有些可惜,“唉,小宗干什么累着了?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啊,再累你也得把他带过来见见世面吧?没准多跟俩案子,能调到我们法医部门来呢。”

    谢遇知抬头看看李斯,起身摘下手套递给旁边打下手的贾宝宝,彬彬有礼又充满歉意:“调不过去,我们刑警队不会放人的。”顿了顿,他又强调的补充道,“我不会放人!”

    李斯:“哎老谢,你这就有点太霸道了,人才就得适材适所,小宗绝对是干法医的好苗子,他要是调到我们法医部,到时候我、小宗和宝宝,我们仨就是咱们京台市所向无敌三剑客,破案路上畅通无阻,尸检事业再创辉煌…”

    “没门儿。”谢遇知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窗户也没有!”

    李斯:“……小气。”

    贾宝宝看这俩人拌嘴,哭笑不得插言:“谢队,师父,咱们别搁这儿杵着了,赶紧把尸体搬回去吧,一会儿中午大太阳一晒,尸体得析出不少水分,到时候……”

    李斯猛地回头:“对,一会儿这边方圆二里地的味儿直上头,赶紧收拾,现在就回去。”临走,李斯还不忘又问了谢遇知一句:“谢副,朴晚死的太蹊跷了,她是在洛川失踪的,你们出动那么多警力愣是没抓到人,上次那个死在洛川的犯罪嫌疑人赵阿亮不是说,朴晚还有个儿子在冯巧女儿身边养着的吗?你们后面有没有查到朴晚那个女儿?”

    谢遇知颔首:“查了,冯媛媛,南岛土著,后面陈林家属难产,就交给信息科经手继续侦办,这两天我刚料理完黎凃和赵洋这边的事,还没来得及去找陈洁沟通最终查证结果。”

    李斯愕然:“那她现在应该在南岛见儿子,而不是死在京台西直门凉水河。”

    谢遇知敏感地眯了眯眼睛。

    的确,如果朴晚逃走就是为了见儿子,那她的确现在应该在南岛。事实上,她也确实上了去往南岛的列车,只不过在封关站被人挟持了,之后就失去踪迹。

    万万没想到,这还不到半个月,朴晚再次出现,是从凉水河打捞上来的一具死尸,什么话都说不了了。

    又是命案。

    虽然朴晚确实犯了罪,死有余辜,但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牵扯蜂后案的人犯死的死抓的抓,都已经没有了作案必备条件,还有谁会杀害她?谁有这个作案动机呢?

    想到这儿,谢遇知在心里摇摇头,抬手一挥:“收工,先回市局再说。”

    ·

    市局,刑侦口大办公室。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场景。

    陈林拿起陈洁交给他的资料仔细看了看,站起身清清嗓子:“各位。”

    Chapter 105

    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资料, 聚精会神看向陈林。

    陈林环视一圈在座众人,双手按在桌面上,顿了顿继续道:“前段时间, 谢队和小宗在云贵那边受了伤一直住院,对朴晚的追查就落到信息科陈洁手里,最近事情太多,案子堆得乱七八糟,本来以为抓到暗网庄家周宴琛身边的马仔,这起蜂后案就能有突破性进展。这下好了,还没审出来什么, 关键线索人朴晚就离奇死在了凉水河,落网嫌疑人的定罪也成了空谈!”

    听完陈林的陈述,外勤小王先搓了搓手, “死无对证, 那抓的这几个人岂不是得怎么抓进来的再怎么放出去?”

    也太窝囊了吧?

    在座的, 没人敢说, 但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偌大的办公室一阵沉默。

    陈林除暗中盯梢谢遇知以及守护宗忻的安全外, 琢磨最多的就是心理学了, 以前在扫黑除恶专项组不需要这项技能,调到市局后,由于工作特殊性, 接触到心理罪范畴, 就顺便考了个心理咨询、心里治疗、心理测试证书,科目修得相当不错,仅通过在场人员脸上的微表情, 基本就把大家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都觉得心里不痛快着呢。

    只有谢遇知,安静坐在中间位置, 脸色平淡没有任何异样。

    既然领导没发话,那就表示对他的阐论没有任何不满。

    陈林轻轻吐出口浊气,“大家面前的这份资料,就是信息科对朴晚最终的查证结果。”

    其实,这两张人手一份的A4纸,一桌人都看过了,朴晚的家庭背景、出身、哪一年在什么地方认识的万春来、又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违法犯罪、最后凭借孩子和诓骗过来的其他女性成功金蝉脱壳,从受害人变为加害者的,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他们内心对朴晚的遭遇觉得同情,但也同时鄙夷朴晚最后选择助纣为虐,一个从穷苦农村走出来有野心的小姑娘,起初目的只是想脱离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她可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违法犯罪,落得这种下场。

    办公室里气氛略略沉重了些。

    “高铁局对那天朴晚在封关站被人劫持的事情,怎么说?”

    谢遇知放下手里两页A4纸忽然开口,蓦地打破了安静。

    “朴晚被挟持之后,乘警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高铁局,封关站高铁局非常重视这起案件,立刻出动铁路公安在封关站进行了全面搜索。”

    这个前奏铺垫出来,大概就能知道结果不理想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朴晚死了。

    陈林顿了顿,“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询问到俩目击人,根据样貌,目击人说曾见到朴晚和一名身高大约一米九、长相粗犷身材魁硕的男人在一起。那应该就是朴晚最后一次出现在路人视野中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得到这个线索,办公室里沉默地众人瞬间活了。

    “身高一米九、长相粗犷身材魁硕……放眼整中国,也没多少吧?尤其是在男性人均身高170的南方地区,这样的身板儿,走哪都得是焦点,谁不多看两眼?”黄子扬发表着自己朴实的言论,“我怎么觉得,就凭这身高不难查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陈林抬眼向黄子扬看过去:“按理说,一个明显高于周围男性鹤立鸡群的魁梧大汉,怎么会除了封关站的两名目击者,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了呢?这种身高优势,尤其在南方,出现在大街上得到的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二百,根本不用怀疑。”

    黄子扬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就跟老大似的,听说在深夏那几年,老大的身高碾压整个深夏市公安局,一直是被人仰视的存在,后面苏队和秦局去了深夏市公安局,才将将遇到对手。”

    “身高不重要。”谢遇知抬起指关节叩叩桌子,打断他:“南岛和普通南方还是有区别的,因为它是旅游景区又冬暖夏凉,所以很多松远人跑去定居,拉高了南岛一片男性身高整体平均值,动车上随处可见寒暑假找不到家,连夜去男孩投奔父母的一米八一米九黑皮体育生、斯文大学生,他们几乎全是北方人,一米九的身高在福广、深夏这些城市肯定惹眼,但在几乎占据南岛半边的松远人眼里很稀松平常,刻意盯着看会显得很变态。”

    黄子扬:“……原来是这样的吗?可为什么松远土著都喜欢跑南岛买房定居啊?”

    宋经瞥他一眼,“因为,南岛真的很好过冬。上学的时候你地理到底怎么学的?不知道候鸟南飞过冬吗?”

    “我当然知道!”黄子扬立刻给自己匮乏的学识挽尊:“寒冷导致食物减少,遗传诱导。”

    宋经一拍脑门:得了,黄子扬这货地理到底是有多差啊。

    陈林也不明白,说案子怎么突然扯到候鸟迁徙了,赶紧把话题往回拉:“确实如谢队所说,不排除有这个因素。现在,朴晚已经身亡,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生擒朴晚,只要她配合调查愿意认罪伏法,黎凃、赵洋经手蜂后也就成为既定事实,市局立刻就可以向检察院提起公诉,蜂后案结案就还有希望。但朴晚死了,蜂后案就失去了重要关节人,彻底将周宴琛、赵洋、黎凃与蜂后案的牵扯也切断了。赵洋还好说,毕竟那些受害者确实是从他手里解救出来的,但周宴琛和黎凃就不一样了,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蜂后案有牵扯。”

    “等等等等,等等。”这时,一直坐在边角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禁毒科支队长黄萌瑞开了口,“这不对吧?就算你们刑侦口无法确定他和蜂后案现在有牵扯,那也不耽误我们对他的缉捕,这人涉毒的!”

    这话一出,在场每个人的脸都开起染缸。

    “刑侦口的人犯,你禁毒的老惦记着怎么回事啊?”黄子扬瞥他一眼,“今年刑侦口KPI还差好几个名额,你们缉毒口过两天随便去卡迪雅揪几个流量搪塞过去行了,周宴琛这块大肥肉,留给我们刑侦的自己玩儿吧。”

    黄萌瑞脸□□:“你们KPI是KPI,我们KPI是狗屎呗就?”

    “行了,都少说两句。”谢遇知起身,打断他们的争执,看向陈林叮嘱道:“陈林,之后你继续联系铁路局那边,看看还能不能挖到朴晚被绑架的更详细线索。朴晚既然死在京台,那个劫持朴晚的人就肯定也在京台出现过。而且,通过李斯提供的尸检报告来判断,朴晚死亡诱因为窒息,但奇怪的是,她脖颈喉结位置皮肤却很光滑,无任何勒痕,而且口鼻内没有积水,腹部胃腔都很正常,说明她是窒息后被人投入了凉水河,我想,如果凶手杀她带着某种目的,肯定不会走太远,会小心翼翼躲在自己认为安全的范围内,观看接下来发生的后续。”

    “好,交给我吧。”

    陈林一瞬间就明白了谢遇知的意思。

    谢遇知点点头,随即抄起桌子上的纸张,大步流星离开了刑侦科大办公室。

    ·

    “你要申请调离?”李副局眉毛挑了挑,点了下对面座位,让宗忻坐:“为什么?”

    宗忻在李副局对面缓缓坐下,像是在斟酌什么似的,微微皱眉垂下眼皮,思考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抬头看向李副局,神情严肃。

    “‘罂’很可能出问题了,这次庄家浮出水面,绝对不单单是为方尖来的。”他说。

    李副局闻言,微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小阳,你给我说实话,对此你是怎么看的?毕竟这条线我们埋了三年之久,好不容易才通过各种手段把背后庄家钓出水面,决不能有任何失误!我必须得知道你全部的想法和行动打算,我需要你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才能对你之后的每一步行动进行精确评估。”

    宗忻闻言目光倏而一动,仿佛被李副局某句话击中心脏,但他面上完全没表现出来,仍是不露声色的:“局里埋了三年的线,现在失联了,‘销’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任何来自‘罂’的消息,我们现在没办法笃定‘罂’没有暴露,暗网庄家确实在谢家现了身,但他真的是被我们的暗线逼出水面的吗?我看不见得。”

    李副局的脸色略微变了变。

    他想过,也怀疑过,但做卧底的,十天半个月联系不上很正常,如果遇到比较危险的信号,为了不被人发现,以便更好的保护自己,也会选择彻底失联一段时间,等局势稳定下来,再想办法和局里取得联络。

    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在卧底没动静的时候,他们也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配合。

    不过……

    盛阳说的没错,‘罂’是非常出色的卧底,总能找到机会固定传递消息出来,这次却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的确不是个好兆头。

    李副局试探道:“你是不是怀疑,‘罂’已经被牺牲了?”

    “暂时不好判断,我无法下定论。”宗忻坦白道,“不过,有一件事,我也想从您这里知道真相。”

    “你问。”李副局回看着他,做好了交心的准备。

    Chapter 106

    “到底, 是谁要查方尖?”

    宗忻定定看着李副局,目光毫不回避,声音坚定, 完全就是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的架势。

    李副局默了默,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方尖嘛,他是英雄,没有人要查他。”最终,李副局还是选择了把这件事隐瞒下去,“怎么会有人查他呢?顶着一等功个人的荣誉到哪里都是香饽饽,表弟又是秦教, 在省厅说话有足够分量的人物…”

    “他们在查他。”

    宗忻想都没想,语气生硬地怼回去。

    他想过这样单刀直入的来问李副局肯定会吃瘪,毕竟净边行动牵扯到‘深海’, ‘深海’无论是背景也好, 个人成长轨迹也好, 全部都属于绝对保护的机密, 谢遇知当时就是为掩护‘深海’安排过去的炮灰, 纯粹吸引火力用的。

    炮灰, 就该有炮灰的样子。

    譬如被推出来放在风口浪尖,拉走大部分毒枭和暗网真子集们的注意力,让所有人都忽略掉‘深海’的存在。

    仅凭现在暗网那批人矛头全部指向‘方尖’, 就足以说明, 谢遇知这个炮灰做得相当出色。

    可明明已经做的那么好了,前无仅有后无来人,却还是被上面怀疑, 更甚至,居然有人站出来意图给谢遇知扣上杀害一等功警员的帽子栽赃陷害。

    在他短短二十八年的人生里, 除了那次支援地龙村禁毒,他没有真正为谁拼过命,还因为幼年失去了父母而自闭,一度情感缺失人格解体。

    他忘记了作为一名警察除要心存正义外,还有他作为人,作为独立的个体,需要什么样的情感。

    可生命中每一次安排,都有它独特的深意。

    在他身体垮掉,丧失求生意志的时候,谢遇知毫无预兆闯进他的生命,站在金面大理石台阶上、暖黄色光晕里,挺拔悍利,松姿颓山。

    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喜欢上了谢遇知,想保护他。

    所以,就当是为了从小到大没有体会过的情感,他想做点什么。至少,在不违背伦理道德和规则纪律的前提下,奋不顾身的维护一些自己认为值得的私情。

    哪怕谢遇知真的杀了人,哪怕最后结果是粉身碎骨,他都愿意陪着谢遇知一起面对,一起走下去。

    人这一生,总要为自己的选择坚定不移一次。

    一次就好。

    宗忻鼻翼翕张,竭力压制着内心情绪波动:“我们的卧底任务是揪出以蜂后案为导索,背后关联的暗网非法交易。如果局里、上面的领导们,对斡旋在一线的自己人还要有所隐瞒,不坦诚,那双子楼十六名缉毒卧底牺牲的惨剧就会再次上演。到时候,英魂长眠八宝山,幸存下来的人如何自处?上面追责,李叔,你又如何自处?而这样惨烈的结局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你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谁告诉你的?!”

    要不是年纪不允许,李副局简直要原地跳起来了。

    一向乖巧遵守纪律的孩子,他特意放在眼前无比满意放心的盛阳,今天居然说出如此悖逆的言论,说是大逆不道都不为过。

    饶是他五十多岁的身体已经跳不动,也因为宗忻这番话掐住七寸而心跳加快喘息变得粗重。

    “市局漏水了?什么人散播谣言胡说八道?支援净边行动的十六个人全都是一等功个人,荣誉勋章现在还在省厅挂着呢!那是殉职,那是荣耀,谁会觉得不值?他们死得其所!你喊这么大声你不要命了?我给你说,这件事谁都不能提,谁都不能往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抹黑!”

    李副局激动地啪啪拍桌子。

    “你说!你说到底是谁造谣传谣!”

    这个反应,简直就像被戳中了心窝子。

    宗忻微不可见地蹙眉,正要开口,李副局忽然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可能是太过激动,他抖着手去拉抽屉,却始终无法握住抽屉把手,几次尝试后,终于肩背垮下去,痛苦地捂住心口。

    “李叔。”宗忻被李副局这个样子吓到了,赶紧起身去扶他替他顺气,“李叔,你怎么样?”

    “药……药……”

    李副局颤抖着伸出食指指向抽屉。

    宗忻眼明手快,立刻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白色小药瓶,仓促间只来得及瞥了眼服用剂量就倒出两粒递给李副局,然后转手去捉桌子上的茶杯:“李叔,李叔,你喝水。”

    李副局把药片往嘴里一按,接过水杯送下去,捂着胸口缓了好大一会儿,脸色才稍微有了点正常颜色。

    宗忻总算放心下来,看了看手里的药瓶:消食片。

    ……

    消食片他也吃过,但药片不是这种的,很明显里面的消食片被其他药品换了。

    “李叔,你怎么…”

    “省厅调查方尖,是因为当初那十六个人里,有人死前留下了东西,这个东西前段时间落到张平成手上了。你在网安部见过张平成吧?”

    不等宗忻问完,李副局直接打断了他,声音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反倒是平稳很多。

    “张平成?”宗忻摇摇头,“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李副局叹口气,摆手:“上次谢遇知也去了,他可能是在故意躲着你们吧。”

    “张平成是谁?”宗忻问了句。

    “净边行动参与者,他和你的代号一样,都是三花。之前去深夏市公安局工作过一阵子,对外的说法是职位调动。但我觉得,他应该在深夏那两年就在盯着谢遇知了。”李副局冷冷道,“我对当年缉毒行动细节知道的并不多,但执行任务的几个人之间都是什么关系我还是摸得清的,因为负责把他们档案输入内网的人就是我。张平成本来是安排和朱英杰一起接应方尖,但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张平成疑似身份暴露被紧急召回,没能和方尖他们碰面,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间接导致方尖带人炸毁双子楼撤退途中被围剿,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人只有谢遇知完好无损。张平成应该从那时起就有了执念,他觉得有内鬼,频频打申请希望省厅彻查,性格也跟着越来越偏执。组织上考虑到他原因特殊,可能伴有不确定性应激,就打算让他去做外勤,他可能不想放弃吧,正好借着这次特殊照顾,申请去了深夏。”

    “他认识谢遇知,知道谢遇知就是方尖吗?”

    宗忻脸色变了变。

    “当时是不知道的,后面可能通过查看内网资料,获取到方尖的一些特征后猜出来了。上面又没有像隐藏‘深海’那样刻意隐藏方尖信息,只要有内网登录权限,都能猜到方尖就是谢遇知,就连深网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动用点黑科技也能查出来,方尖根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李副局长吁短叹。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们公安局跟省厅就是个上下级关系,咱们管好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别跟他们搞得牵扯不清,只要你给我把蜂后案漂漂亮亮结案,明年我就能高高兴兴退休养老了,懂吗?”

    宗忻没有答话。

    张平成对方尖的怀疑根本就不成立。

    如果谢遇知是打入警方的毒贩,那谢家和省厅那个秦展只怕都脱不了干系,尤其是谢家这种风口浪尖上的家境,每年给国内拉动多少GDP?不止刑侦,经侦、税务也是三天两头登门拜访,要出乱子早出了,还用等着张平成去怀疑?

    宗忻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事情不对。

    “你小子,出什么神呢?我说的话你都听见没有?!”

    宗忻猛然回神:“李叔,刚才你说什么?”

    李副局面露怒色,“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我只是觉得蹊跷,因为张平成怀疑谢副和毒枭勾结实在荒谬。”宗忻实诚道,“他到底凭什么断定,全国首富之子、省厅领导亲戚、拥有信仰坚定的谢副,是掮客的?我理解不了!他手里到底是掌握了什么东西,才可以如此大放厥词栽赃陷害。”

    “只是说有,省厅已经在查了,证据他不愿意交出来,真有实质性证据,省厅还等到现在没有动作?”

    话一出口,李副局就后悔了。

    真是年纪大了,旧脑子不如新脑子好用,轻轻松松就给小年轻套路了。

    这件事打住,只能到此为止,再透漏下去就不是他一个市公安局副局长应该说的了。

    “你申请调岗,是为了查这个?”

    宗忻说不是,“我们布的线如果断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罂’遇到了什么问题。在来市局之前,我已经去见过何杰了。何杰说,邱诃和暗网庄家周宴琛,两人在金城盛世碰过面。”

    邱诃和扫黄队的人多多少少有点交情,自愿补交罚款保证以后绝对监督到位,并承诺不擦边经营,派出所也不是不讲道理,按正规流程过了一遍,除当场抓包那几个赤|身|裸|体|的|嫖|客被拘留,其他人全放了。

    昨天何杰和宗忻碰头没说两句话就被扫黄大队给端了,今天宗忻只好冒险约他重新见了见,根据何杰提供的信息来看,宗忻觉得,背后有操盘手想玩借刀杀人的把戏。

    “我们不能等,更没有没有时间和毒贩们耗。”

    他强调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真正潜伏到最危险最深的渊面之下。”李副局胡乱抹把脸,一副颓唐老头样,“这个申调,我不能同意,也不会给你签字。”

    “李叔…”

    ‘就让光芒折射泪湿的瞳孔,映出心中最想拥有的彩虹,带我奔向那片有你的天空,因为你…’

    宗忻一直用的手机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谢遇知改成了华为自带主题曲。

    这首歌听上去还不错,倒是挺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宗忻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来电:三花的猫牌

    宗忻看到这个备注名字,眼底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备注是一只猫的猫牌!

    早晨谢遇知走之前没有吵醒他,等他睡醒,只看到了谢遇知留在床头柜上的纸条:有警情,走了。你待会起来如果肚子饿就喊宋姨,出门叫老许,有事情电话沟通。

    昨天夜里喝了酒,导致早晨起来头还有点晕,宗忻起床后简单冲了个澡,等清醒过来就离开谢家,先是约了何杰在江雯的常春藤咖啡馆碰面,之后直奔市公安局,到了单位才知道谢遇知出警还没归队,根本不在刑侦科。

    再次和‘销’碰面之后,宗忻对方尖的事就就耿耿于怀,尤其现在又从李副局口中套出来这些对谢遇知更加不利的言论,宗忻没来由的突然特别想谢遇知,特别特别想,想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喂。”

    他滑开接听,声音抑不住有些哽咽。

    电话那边好像是黄子扬远远再喊什么,忽然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听筒响了会儿电流噪音,谢遇知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传过来:“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我的三花大美人?告诉我,我替你去教训他。”

    宗忻咽口吐沫,舔舔嘴唇,放平声线淡淡道:“没有。你现在在哪儿?”

    谢遇知倚着悍马车门,收回落在正抬尸体的民警身上的目光,单手夹了根不知道谁递给他的烟,清了清嗓子:“咳咳,你这是,想我了?”

    本来,他以为这种程度的揶揄,宗忻会翻个白眼然后半笑不笑啐骂他一句流氓,却在听到宗忻极其认真的回答后愣住了。

    “嗯。”

    宗忻很简单,很踏实的回了个单音节。

    谢遇知手里的烟差点没夹住!

    他的亲亲老婆大人这是……给狐狸精夺舍了吧?

    Chapter 107

    谢遇知顿了顿。

    直觉告诉他, 宗忻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把烟扔给旁边的黄子扬,拉开警务车门坐进去,对着手机回了句:“这边现场已经收拾完了, 我现在就回家。”

    “别回家。”宗忻立刻道:“我在局里。”

    “————在局里?”谢遇知敏锐地皱起眉,“靠,在局里还有人敢欺负你,谁不要命了?不知道你人是我罩的?!”

    “没人欺负他!”

    李卫国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从手机听筒那边传过来。

    谢遇知把手机拿开离自己耳朵半米远,没正行的打哈哈:“哎哟,李副局,小花搁您一起呢?老爷子您别生气, 有火儿等我回去您冲我发,可别欺负我媳妇儿。”

    到底是土生土长的京台人,说着京片子长大的, 正经起来一副严肃认真的官腔, 不正经的时候, 吊儿郎当信手拈来, 叫人又气得慌, 又拿他没辙。

    李卫国去看宗忻, 满眼里都写着:你瞧瞧?看到了吧?整个一二世祖,就是那种家里有钱无法无天的王八羔子,跟我说话都能这德行!

    “你小子, 少跟在这我没上没下。”

    他抬手点点宗忻, 示意把手机给他。

    “李副局要跟你说话。”

    宗忻给谢遇知说了一声,把手机交给李卫国。

    接过手机,李副局神情立刻严肃下来:“谢遇知, 现场勘查有没有什么发现?”

    “啧,死者死于窒息, 但颈部没有勒痕,根据外伤和尸体变化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36小时。”谢遇知打着方向盘避开一辆左侧汇入的奥拓,继续道,“初步猜测为他杀后沉尸。”

    李副局颔首:“行,你们先回来吧。回局里再说。”

    ·

    上午十一点半,大街上车水马龙,一辆红色保时捷高调停在泛海公寓门口,车门打开,从车里走下来一名穿黑色阔腿裤,着露脐短款修身机车夹克,长发飘飘的酷飒姐姐。

    与此同时,公寓门口一身香奈儿淑媛风的美女向小姐姐奔跑而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刚给我打完电话我就出来了。”苏聃放开她,拢拢头发,“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江雯扶扶墨镜边框,“先上车,边走边说。”

    苏聃听话地上了车,在副驾坐好。

    江雯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问道:“你说,前天朴晚约你见面,她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苏聃简单回忆了下,“大概昨天早上七八点钟,当时她身边还带着个小男孩,说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找我借钱。我当时为稳住她,就说身上没有现金,需要去银行提,让她再等一天,然后准备报警,结果昨天临时加戏熬了通宵,早晨五点半才歇工,在保姆车上直接睡了,一睁眼就接到了你的电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朴晚死了。”江雯摘下墨镜,神色严肃。

    苏聃不能置信:“怎……怎么会?”

    “在凉水河发现的,宗哥说,是姓谢那富二代亲自去的案发现场。”

    红色保时捷平稳地行驶在华尔兹大道,在一众黑白车流里显得格外醒目。

    “我只是有点太累了,我没想她会…”苏聃情绪失落,陷入非常强烈的自责里,“早知道我应该立刻拉着她去公安局,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或许,我再多跟她聊一聊,把她留在我家里……”

    “这不是你的问题。”江雯冷静地打断她,“她只是找你借钱,又没有说她的处境,也没有让你帮忙,你又不知道她有危险,别太自责,等会儿到了公安局,配合宗哥他们询问就可以了,别担心。”

    苏聃点点头:“我听你的,江雯,我都听你的。”

    两人到了市局,并没有见到宗忻和谢遇知的面,接待她们的是两个刑侦口小警察,态度挺客气。

    “哟,雯姐好。”瘦瘦高高的警察自来熟,对着江雯粲然一笑,转而看向她身旁的苏聃,“这位就是苏大明星吧?人比电视里美多了。”

    苏聃对朴晚的事情挺愧疚,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脸色也不是特别的好,勉强回了小警察一个笑:“谢谢警官夸奖,我是苏聃。”

    小警察立刻就看出她的紧张,宽慰道:“谢队已经特别关照过了,你别紧张,只要把死者联系你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就可以,没什么大事儿。”

    另一个警察倒了杯水递给苏聃,跟着附和:“就是,文哥说的对,你别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

    苏聃接过茶杯看了眼江雯。

    江雯冲她点点头。

    苏聃这才坐下来开口:“之前,朴晚出逃的时候,曾经拜托过我帮她把翡翠湖的房子出掉,这件事你们谢副队是知道的,我也做过笔录了。”

    “嗯,你继续说。”瘦高的文警官在她对面坐下,接口道。

    “前天吧,前天夜里大概是凌晨,我刚拍完戏回家,路上和经纪人在讨论拍摄进度,因为投资商的女儿想要个露脸的角色,导演不得已只好连夜给她加了一段剧情,导致我们正常拍摄进度延后,我没有戏就在家里休息,接到朴晚电话的时候,刚做了个和电视情相节有关的梦,头懵懵地,朴晚说,想约我第二天早上见面,其实当时已经是凌晨了,约定好的碰面时间就在三四个小时后。”

    “她是怎么联系你的?”

    “座机,一个座机号。”苏聃从包里掏出手机滑开,找到号码拿给警察看,“010开头的。”

    文警官接过去看了眼,010开头的8位数号码,手机自带的安全软件提示为疑|似|诈|骗。

    他把手机递给另一名警察,嘱咐道:“小武,去网安部门查一下这个电话,看看能不能定个位。”

    小武警官接过手机就走了。

    “你和受害人朴晚约定的碰面地点是哪里?”文警官回过头继续问道。

    “地方是她选的,前大门一家经营惨淡的星巴克。”

    “碰面后,她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她带着一个大概五岁多的小男孩,开口就是给我要钱,前段时间她拜托我帮她转手过房子,后面因为涉嫌刑事犯罪,房子并没有出手,但是我想拖住她,然后报警,就答应给她钱,然后让她等一等,毕竟大额现金谁也不会放在身上,她说时间很紧急,最好这两天提给她,结果还没等我报警,今天人就没了。”

    文警官点点头:“好,基本情况我这边已经做了记录。你说,她身边还带着个孩子是吗?”

    “对,是的。”

    文警官脸色凝重起来:“这个线索很重要,感谢你的提供。”

    苏聃放下手里的一次性水杯,连声道:“没事没事,应该的。”

    文警官询问期间江雯一直没说话,询问结束后,她才开口问文警官:“小文,宗哥不在局里吗?”

    “嗐,小宗是我们刑侦口香饽饽,谁都想跟他一起出警执行任务,可惜咱们谢副队不放人啊。这不,谢副队刚出警回来,就带着小宗马不停蹄去了法医门诊,他哪儿闲得下来?在不在局里的,反正都见不到。”

    “哦。”

    江雯嘴上答应着,心里早就对谢遇知那张脸翻了百十遍白眼。

    “行,雯姐,你和苏大明星搁这儿先坐会儿,等网安科那边出了结果,小武会把手机给你们送回来。”

    “嗯。”江雯点点头。

    ·

    “有这么可怕吗?”贾宝宝戴上手套,拍了拍抬尸袋的那位大哥,“第一次见尸体?”

    大哥冷不丁被她这么一拍,吓得够呛,脸刷地又白了三分。

    别看他长得壮实,实际上才第一天上班,要不是带他的师父临时有事,还用不着他来抬死人。

    “见过两次尸体,亲自动手抬还是头一回。”大哥擦擦脑门儿上的冷汗,壮着胆子问了贾宝宝一句,“唉,法医,这人怎么死的?”

    贾宝宝戴好口罩,弯腰拉开尸袋拉链,一具泡的发白的女尸立刻暴露出来。

    “我的妈呀————”

    大哥一声尖叫,猛地跳开一米紧紧抱住另一个抬尸体的同事,瑟瑟发抖。

    “……”

    贾宝宝瘪眉看着他。

    “我说,你这么壮实的人,至于吗?我们法医行当里有句俚话:和尸体见了面就算认识了。对熟尸这么大反应,小心她半夜跟你回家。”

    “哇————”

    大哥被她给彻底吓哭了,动静震天响。

    李斯和谢遇知、宗忻刚好一起回来,看到贾宝宝又双叒叕吓唬老实人,无奈摇摇头。

    “小宗啊,你考虑考虑来法医部门吧。”

    当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谢遇知的面,光明正大挖墙脚,李斯很敢,勇气可嘉。

    谢遇知脸色立刻黑下去,侧身挡在宗忻前边,把人隔开:“你们法医科又不是没人,老惦记我们刑侦口的人干什么?”

    “我就喜欢小宗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李斯说完往旁边一歪头,直接问当事人:“小宗,怎么样?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先李副局打申请。”

    宗忻看看谢遇知。

    谢遇知的脸现在跟开了染坊似的,又严肃又紧张,一副生怕他跟别人私奔地表情。

    宗忻心里忍不住乐,转而严词拒绝了李斯的邀请:“我还是更喜欢跟着谢队搞刑侦。”

    他说完,谢遇知立刻舒坦了,带着小得意的笑去看李斯,加重语气强调:“他说,他喜欢跟我在一起。”

    “唉嘿!”李斯一拍大腿,无比遗憾:“我真特么自作多情了嘿。宝宝,宝宝?”他扭头大步流星走到解剖台前,捂着心口窝问贾宝宝,“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吗?”

    贾宝宝晃晃剪刀,干脆道:“刚准备好。”她把朴晚头颅抬了抬,小心翼翼换个位置重新放在不锈钢肢解台上,拿起金属扩|张|器撑开尸体嘴巴,开始检查咽喉部位。

    “呕————”

    旁边抬尸体的大哥已经忍不住要吐了。

    李斯看他一眼,“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先出去等着吧。”

    大哥捂着嘴,扶着另一个抬尸体的哥们儿一起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宗忻回身关上门,顺手打开了中央的无影灯开关。

    解剖室光线瞬间暗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风,吹得银灰色窗帘轻轻晃动,冷冰冰的金属台上,朴晚泡发肿胀的脸在无影灯照射下衬出惨烈的白。

    多少有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进解剖室之前,他们都换上了蓝色无菌服,贾宝宝一手术刀划下去,宗忻和谢遇知几乎同时戴起口罩。

    李斯伸手掏了掏死者喉径,“喉鼻内干净,无积水无泥污。”

    谢遇知接口道:“那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死后沉河无疑了。”

    贾宝宝埋头扒拉着剖开的腹部内脏和器官,认真道:“也没有腹腔积水,而且死者的胃液很干净,肠道残存物不多。另外,身体上无机械性损伤。”

    “继续检查。”李斯手上动作未停,“所有细节都要检查清楚。”

    解剖室陷入安静,耳边只有解剖器械金属的碰撞声以及器械撕扯割擦皮肤的声音。

    心理素质不够强,真的干不了法医这行。

    四个人足足用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朴晚的尸体仔细检查完。

    “初步排除机械性窒息导致的死亡、溺水导致的窒息死亡。”

    李斯缝合好最后剖开的皮肉部位,下了结论。

    谢遇知说:“技侦那边其他的痕迹物证也是一筹莫展。”

    “看来凶手是有意对尸体和案发现场进行了处理,他想掩盖犯罪事实。”李斯说,“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在死者身体组织和血液筛查上了。”

    “你觉得,有可能会是注射吗?”宗忻蓦地问了句。

    李斯回头,对宗忻的言论感到惊喜,随即想到宗忻刚严词厉色拒绝了自己的邀请,不无可惜道:“小宗,真的,我还是觉得法医这行更适合你。”

    “这么说,真的有可能是注射?”

    宗忻对李斯锲而不舍挖墙脚的言论充耳不闻,抓住一个猜想重点继续求证。

    “可能性很大。”李斯说,“死者瞳孔放大,对光的反射消失,虽然由于浸泡时间过长,眼球充大,特征已经不明显,不过,还是能看出一些脑干以上神经中枢功能丧失、深度抑制的表现。”

    “血液和皮肤组织检验多久能出来?”宗忻问道。

    “一般需要九天。加急一下可以在五天内出具鉴定结果。”

    五天……

    时间太久了,等拿到结果,凶手早逃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来,还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行,你们尽量快点出结果。”宗忻叮嘱道,“一有结果立刻提交刑侦队。”

    “这我知道。”

    李斯把手里的工具交给贾宝宝,绕过宗忻推开解剖室的铁门,对着走廊喊了声,“两位,麻烦把尸体送到殡仪馆吧。”

    一直站门口等着的大哥和同事硬着头皮又走进解剖室。

    幸好缝合的尸体已经被重新装进尸袋,要不然,大哥又得嗷嗷哭一阵。

    ·

    走出法医科解剖室,宗忻摸出根烟点燃,夹在双指间轻轻吸了一口。

    谢遇知抬手把烟顺过去,就着他吸过的地方也吸了口,皱眉道:“你怎么看?”

    “封关站劫持朴晚的人是目前唯一线索。”

    “你觉得是他们动的手?”

    “不确定,但应该脱不了关系。”

    “我让大黄再和封关高铁局联络。”谢遇知掸掉烟灰,还想再说什么,被突然跑过来的人给打断了。

    “老大,老大!”黄子扬一个箭步冲过来,看上去像刚负重1000米长跑过,捂着肋骨直喘粗气,“小白花,你也在?正好一起出警。”呼呼,黄子扬长长的吐两口气,“江雯和苏聃过来录了笔录,根据她们提供的线索,我们在前大门一个破旧小区的出租屋里有了重大发现。”

    Chapter 108

    晦暗、潮湿, 狭小的出租屋,空气里夹杂着发霉的味道。

    谢遇知弯下腰,伸出手指抹了抹茶几玻璃, 有一层浅浅的灰尘。

    “这地方靠着施工工地,每天都会有水泥搅拌车连续十几个小时工作,灰尘应该是从那里飘进来的。”宗忻往局促的阳台指了指,“这个灰尘厚度,大概一两天没人打扫过了。”

    谢遇知捻捻手指指腹,“和朴晚死亡时间完全对得上。”

    “老大。”黄子扬带着两名技侦从卧室角落里抬出一只黑色的皮质行李箱放到谢遇知面前,“就是这个。”

    他拧开纽扣, 打开箱子,露出满满一整箱的档案袋。

    宗忻一提裤腿,蹲下来, 在行李箱里随意扒拉两下。

    每一个档案袋都用红色记号笔画着特殊的鸽子状图案, 图案下配有不同的名字。

    马云云、李淑琴、王雯君、杨晓曦、赵辰箐、刘红艳、王艺一……

    如果说这堆写着名字的档案袋还算正常, 那另一堆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档案袋就有些奇怪了。

    1030、1039、1071、1024、1157……

    “这些都是什么?”

    谢遇知看了眼黄子扬。

    黄子扬脱口道:“是……”

    “赤血圣灵的信徒档案。”宗忻已经拆开手里的档案, 他打断黄子扬, 把几张纸递给谢遇知, 起身道,“确切的说,是蜂后案受害者的档案, 标记名字的是妇女, 没有名字只有编号的是婴幼儿。”

    谢遇知接过去看了眼。

    1021,5月6日,七斤八两, 男,各项指标健康, 器官状态完好。

    交易时间:6月6日

    买家:伽椰子

    第二张纸附有婴儿的裸照,皮肤粉红透光,头发上顶着厚厚的胎脂,身体自然蜷缩着,正在熟睡。

    之后就是写了满满几大页的买卖人体器官同意书以及保密协议。

    简直丧心病狂。

    咚

    空荡荡的屋里,破旧墙壁突然发出弹珠滚动的声响,但没有玻璃珠那么清脆,感觉更像桌球的声音。

    谢遇知动作一滞,看向宗忻,灰色浮尘在两人之间轻轻飘动。

    “……”

    宗忻竖起耳朵,敏锐地觉查到了声音来源,面沉如水走进卧室,逐一敲起墙壁。

    咚咚咚,叮叮叮,当当当……宗忻忽然顿住,目光落在一块长满霉菌的墙面上,伸手撑住墙壁往下按了按。

    “有隔层。”

    “卧槽!什么什么?这面墙还有隔层?!”黄子扬闻言立刻跑了过来,“大意了,居然没发现。”

    谢遇知随手把宗忻往身后一扯,“靠后。”说着上前一步,握拳往墙壁打了上去。

    “哎————”

    宗忻刚想制止。

    赤手空拳打墙这种操作……就算墙是空心的,那也不是一拳能打穿的厚度。

    他替谢遇知觉得手疼。

    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拍,谢遇知真的一拳把墙打了个窟窿出来。

    随着一声木板碎裂的噼啪,墙壁里穿出来的声音,让在场的众人全傻了眼。

    是小孩惊吓的哭泣声。

    黄子扬扒拉扒拉被谢遇知打烂的墙灰,往里面看进去。

    墙缝里的哭声立刻停下来,男孩小小的双手死命捂着自己的嘴巴,脸上还挂着眼泪,黑黝黝的瞳孔直盯着黄子扬,紧紧贴着背后的木头。

    黄子扬舔舔嘴唇,试图安抚小孩的情绪。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是警察,警察叔叔。”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小男孩更惊恐了,毫无征兆的给了黄子扬露在墙洞里的脸上一巴掌。

    黄子扬哎呀一声捂着眼睛猛撤回去,感觉眼珠子都被抓烂了。

    “完了完了完了,老大,我眼瞎了,眼瞎了。”

    旁边站着的几个技侦手忙脚乱涌上来关心他。

    “黄队,快给我看看?”

    “黄队,破皮了吗?”

    “黄队,黄队,我这里有棉签,还有消毒水……”

    众人拖着黄子扬去了外面处理伤口,卧室里只剩下宗忻、谢遇知,还有墙缝里的小孩。

    宗忻提步走过去,半弯腰往墙洞里看了看。

    小孩拳头紧握,躲在谢遇知打烂的墙洞一侧,只能看得见半边小小的脸。

    “你在和妈妈玩儿捉迷藏,故意躲在这里吗?”他问。

    小男孩偷偷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饿吗?你的秘密基地里是不是有食物呢?我以前也有这样一个秘密基地,妈妈给我准备了牛奶,紫皮糖,还有很多我喜欢吃的东西,就是天黑了,我很害怕,很想妈妈,但我妈妈一直没有来找我。”

    小男孩歪歪头,和他对视,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妈妈是不是也死了?”

    站在宗忻身后的谢遇知忽然一愣。

    宗忻点点头,“对啊,我等了三天,最后觉得藏够了就出去找她,才知道原来她没有在和我玩儿捉迷藏。”

    小孩没有说话,往洞口挪了挪,把小小的手伸向宗忻。

    刚才黄子扬被抓到了眼睛,谢遇知怕他又要抓伤宗忻,想都没想就要制止,被宗忻挡住了。

    宗忻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小男孩伸手摸摸宗忻的脸,小大人似的安慰他,“你不要伤心,我这里有奥利奥饼干,还有旺仔牛奶,我分给你吃。”说着,他低头,真的拿了奥利奥饼干和牛奶递给宗忻。

    宗忻接过去,对他笑了笑:“我们能做好朋友吗?我现在有一个小房子,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我可以保护你。”

    小男孩犹豫片刻,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他:“好。”

    宗忻看他同意了,点点头:“这边的叔叔很有力气,让他把墙皮打开,你好出来。”说完他起身把位置让给谢遇知。

    谢遇知走上前三两下打开墙洞,把小男孩从里面抱出来交给宗忻。

    “还挺重。”

    小男孩抱着宗忻脖子,怯怯地瞪了眼谢遇知。

    这时候,黄子扬已经处理过眼睛重新走进来,看见小男孩扒着宗忻抱得死紧,捂着眼睛埋怨:“老大,我这出警被四岁幼童打伤,算不算因公致残?”

    谢遇知撩眼皮看他一眼,“……算。”

    “你们真的是警察吗?”

    小男孩窝在宗忻怀里突然插了句嘴。

    “是,如假包换!”黄子扬直点头,问他:“小朋友,你怎么给人砌墙里边去了?是不是被拐卖来的?”

    小朋友直摇头,“我妈妈说,有坏人,让我躲起来等她回家。”

    “你妈妈?”

    谢遇知和黄子扬同时开口问道。

    “朴晚。”小男孩认真的看着他们,“我妈妈。”

    这下,包括宗忻在内,几个人全变了脸色。

    ·

    “DNA检测机构出具的鉴定书。”谢遇知把合订页往桌子上一拍,“这个豆豆还真是朴晚的儿子。”

    “之前老廖和小王去朴晚老家走访的时候,就通过朴晚亲戚得知朴晚有儿子了。现在做基因检测只不过是进行医学证实而已,意料之中的事。”宗忻肩上披着警服警服内胆,抱着泡好枸杞的保温杯,骨子里透着深沉,“让人惊讶的是,朴朴和朴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反倒是和我们从粉佳人四合院地下室里救出来的李娜亲子关系概率值为99.9999%。”

    “朴晚设计拿捏吴晚笙吴大律师作出来的孽。”黄子扬顶着眼皮上三道血印子,唏哩呼噜边嗦粉边插言,“现在这小孩爹死了,那个李娜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调理好情绪,肯定接受不了。这孩子何去何从还不知道呢。”

    “按照法律法规,孩子她肯定不能弃养啊。”宋经把不吃的甜不辣夹到黄子扬碗里,“不过,她现在这个情况,只怕再打击一次就彻底精神失常了,我看这事儿难办。”

    “难办的还有今天袭警的那孩子。”黄子扬叹气摇头,“谁能想到我黄子扬英勇半生,出个警栽一四岁小孩手里了!我的一世英名就这么凉凉了。”

    “还疼吗?”宗忻喝口茶,关心道。

    黄子扬嘿嘿一笑,“有你小白花关心,肯定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谢遇知说:“你活该,谁让你没事吓唬小孩?”

    黄子扬一哂:“得,我这不自己给自己捡瓜落嘛。”

    “现在,俩孩子身份都弄清楚了,咱们也不算一无所获,朴晚能把冯豆豆从冯媛媛那里接过来,就说明她肯定摆脱了在封关站挟持她的人。”宗忻分析道,“另外她既然去过南岛,还带着孩子平安回到了京台,应该是知道挟持她的人是谁了,所以才能一路上巧妙避开。”

    “对。”谢遇知目光犀利,“她肯定知道劫持她的人是谁,也知道怎么从那些人手里逃跑,凭我们追了她一路都没抓到她人,足以看出她的反侦查能力有多强。她找苏聃要钱,一定是有周密计划的,只是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还是被找到了。”

    宗忻摇摇头,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

    “我倒是觉得,她应该考虑到了自己可能会被找到。”他放下保温杯,看着谢遇知,稍微抿起嘴角,目光专注,“藏孩子的那面墙,做的非常隐蔽,绝对不是临时匆匆挖出来的,我仔细看了看,里面有专门放食物的凹槽还接了个水龙头,很明显是早早就设计在墙板夹层里了。”

    “难道……她早就知道会被人追杀?所以特地搞了这个破旧的出租屋,就为了藏小孩?”黄子扬觉得不可思议,“那朴晚这个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不一定是用来藏小孩,但肯定是藏身用的。”宗忻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脱掉警服内胆起身,提步就走。

    “哎————小白花,你去哪儿?”黄子扬粉嗦一半赶紧咬断,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前大门!”

    宗忻头也没回。

    “不是,咱们不刚打那儿回来嘛……”

    黄子扬话音未落,谢遇知也跟了出去。

    ·

    前大门小区没有物业,垃圾处理一塌糊涂,有些地方还有不知道是流浪狗还是人的粪便。

    谢遇知眉头都拧成疙瘩了。

    “你退后。”

    他把徒手在垃圾里翻来翻去的宗忻扯到旁边,一挽袖子挑起最上面的纸箱壳子,带出几个瓶瓶罐罐出来。

    宗忻目光一亮。

    谢遇知弯腰,把那几个小瓶捡起来。

    “西林瓶,非医源性医疗废物。”宗忻那张眉冷目秀的俊脸看着谢遇知,顿了顿,“标签还完整吗?”

    谢遇知摇头,“没有标签,贴的白纸。”

    “再找。”

    宗忻扭头,继续去扒拉其他生活垃圾。

    对面,施工区拔地而起的毛坯楼房阳台里。

    男人穿着黑色皮衣,坐着红木椅翘起二郎腿,他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语气里似乎带着少许遗憾:“谁动的手?这么不干净利落。”

    站在他身后,目光精锐的打手抿抿唇,声音冰冷:“我这就去处理。”

    Chapter 109

    宗忻握着注射针管起身, 忽然回头看向身后正对过的那栋毛坯楼房。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撞在望远镜镜头里。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

    旁边打手刚准备转身离开,发现他有些异样, 立刻停下动作,凑上前小心翼翼问了句:“老板,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年轻男人似乎很感兴趣勾了勾唇,“不用去处理,他已经发现这里了。把手脚不干净的那个废物绑了丢在这里,就当是离开前,我送给他们京台市公安局的礼物。”

    “是。”

    打手的身影无声无息消失在背光处。

    男人整理整理衣领起身, 将望远镜的镜片卸下来放在手里,对着强烈的阳光转动,玻璃将一道光折射到对过的老破小区, 划过晦暗喑哑的墙面, 穿透一颗长出新芽的绿化银杏树, 落在宗忻脚边废弃铁皮板上。

    “走, 去看看。”

    谢遇知拉起宗忻就走。

    施工现场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建材刺鼻的味道, 尘土颗粒飞扬。

    工人春节后返工大多要等到四月份, 现在工地上只有很少几个工程师和包浆工人,偶尔能看见十几层高的位置有人正在做墙皮处理。

    这栋刚建起来还没有封顶的楼层,连楼梯都没有建完善, 很多地方需要手脚并用往上跳。

    两人刚从半米高的台阶处跳上来, 立刻就被一地碎石和水泥堵住去路。

    谢遇知弯腰,踢开几个不牢固的水泥块,清出条能走的路, 回头:“跟在我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互通的阳台, 摸到折射出光束的位置,宗忻忽然往后拉了把谢遇知:“小心,有人。”

    谢遇知单手抓住水泥门框,抬眼看过去,果然发现好像有人坐在光线晦暗的房间里。

    宗忻做个噤声手势,食指中指分开半弯,往前一点。

    那是分开包抄的意思。

    谢遇知弯腰,借着墙体的掩护摸到另一边的窗户,从背面翻入,缓缓逼近椅子里坐着的人。

    宗忻瞅准机会,直接闯了进去。

    就在他们准备动手的时候,同时看到了坐在椅子里的人那张脸。

    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里塞着一块毛巾,已经完全看不出毛巾原来的颜色,被血浸透了。

    那人被绑在椅子扶手上,两只手已经不知去向,脚边的地上散落着几张染血的白纸,用黑墨水写着好看的字迹。

    宗忻走过去弯腰捡起来。

    三花,恭候多时。鄙人奉上的礼物,很棒吧?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立刻将那纸揉成团紧紧攥在掌心里,大脑短暂的白了一瞬。

    谢遇知推了推绑在椅子里的人脑袋,软的,接着又探手试了试那人颈动脉,有微弱跳动,看来,这个人暂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如果不及时止血的话,会不会死就不好说了。

    “大黄,带人来一趟前大门,顺便打个120,这边有伤号。”

    “伤号?”电话那边黄子扬担心道,“老大你受伤了?”

    “没有。”

    “那那那……那是小白花受伤了?”黄子扬大惊,“老大,你不行啊,一天之内老婆兄弟齐齐工伤,哎,是不是三月水逆啊?回头我得找贾宝宝搞两张水逆退散符揣兜里。”

    “封建迷信!”谢遇知揉了把眉心,“给小花也要两张。”

    黄子扬:……

    刚是谁说他封建迷信来着?

    空气安静两秒。

    “就这样。”

    谢遇知匆匆挂了电话,目光落在宗忻身上,不偏不倚正看到他攥紧了那张捡起来的纸。

    “那是什么?”

    “哦,”宗忻把手揣进裤袋,镇定回他,“没什么,白纸。”

    “不信。”谢遇知深深凝视着他,“拿给我看看。”

    “……真是白纸,没什么值得看的。”宗忻表现得若无其事,真诚且认真的回视他,咽了口唾沫,“刚才你大黄说什么?”

    “什么我大黄?不是我大黄是宋经的大黄。”谢遇知两句话撇清暧昧关系,径直走到他面前,“小宗警官,你不知道刑侦队的规矩吗?”

    “什么规矩?”

    宗忻侧脸映着光,黑色碎发散落额前,轮廓忽明忽暗,透过微微敞开的领口,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

    逆光站着的谢遇知五官格外深邃,他抬起宗忻的脸,嘴角勾起个短促的弧度,“刑侦队的规矩就是,案发现场所有东西都必须拿给我看,白纸也要看。”

    宗忻被迫下巴扬起45°角看着谢遇知,揣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握的更紧了些。

    对峙片刻,他躲开了谢遇知的钳制。

    “我觉得,没有给你看的必要。而且,我记得刑侦队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我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在你之前,京台市刑侦支队归我管。”

    如此直接。

    谢遇知嘴角还在笑,但眼神里已经有了冷硬,他说:“小花,现在我是京台市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我不想和你动粗,我们俩之间,本就不应该动粗。我最后再说一遍,拿给我看。”

    宗忻也笑了,但他的眼睛一点笑意都有:“我也觉得我们之间应该真的已经到了坦诚相见的地步,不只是身体,还有灵魂,以及其他的。”

    或许接下来的话太过绝情,他对自己和谢遇知根本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意见相左,谢遇知执意要看,他执意想隐瞒。

    宗忻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像悬在万丈深渊上,稍微挪动挪动,就坠入万劫。

    但能怎么办呢?‘罂’肯定出事了,他必须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宗忻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我高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它远远不及我们的信仰和坚持,甚至,都比不过一张白纸的重要性。”

    谢遇知终于收起笑意,眼里情绪风起云涌,“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对你从来没有半点隐瞒。”

    “张平成。”宗忻脱口道。

    谢遇知眉角一皱瞳孔微缩。

    “当初,他为什么被紧急召回?”宗忻语气平静,略微向前倾身,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有些事,一旦被别人揪住,就没有那么好全身而退了谢队。还有,你以为你荒凉的三十年单身人生遇到的真爱,可能只是认错了爱情。”

    谢遇知闭上眼睛,猛地抓住他双肩把他推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小花,我们别再这样了,跟演潜伏电影似的,这太折磨人了。”

    “是啊,太折磨人了。”

    宗忻附和着。

    他想,要是一切都结束了,等他回来,谢遇知褪去方尖的荣光和与之匹配的嫌疑,可以像深海那样过着正常人的生活,到那个时候,如果谢遇知对他仍然没有变心的话,他们就可以继续待在一起,毫无负担的没日没夜鬼混了吧?

    说起来,他觉得自己不是好色之徒,但对谢遇知的亲吻和投入总是特别容易银心泛滥,若飞如云。

    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随风而至。

    谢遇知紧紧攥着宗忻肩膀,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抿着唇,神情黯淡,浑身都透着疲惫落寞。

    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就算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也能凭着出色的身手反客为主,再危险的境地都可以镇定自若,却这么轻易输给自己喜欢的人。

    “好吧。”他像一棵久旱不得雨水的植物,毫无生气地松开宗忻,认输:“我知道了。在大黄他们赶到之前,看看还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吧。”

    宗忻攥着纸团的手终于微不可见地松了松。

    谢遇知转身,自顾自转去了阳台。

    ·

    富丽堂皇的KTV包间里坐着四五个袍子白到发光的欧罗巴人种,他们头巾折的像眼镜蛇,留着整洁络腮胡,满手的大金戒指一看就是阿拉伯土豪。

    服务生在保镖的带领下端着Karak走进来,依次放在桌面,非常礼貌的退了出去。

    一名年纪稍长的白袍男人看向保镖,银灰色的瞳孔里透露着不满。

    “听着,我们几个人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时间是非常宝贵的,如果你们的老板对这次合作不够诚心,我们就要考虑缅北那边的市场了。”

    保镖略笑了笑, “周老板马上就到,萨尼先生,请您不要着急。”

    萨尼先生一定是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他脸色发灰,板起面孔瞥向保镖,提高嗓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给周老板机会,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的合作就将永远停止!”

    他话音刚落,包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银发男人走路带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冷气息。

    “萨尼先生,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你应该很清楚,缅北那些老板手里的货出自谁的手笔。”

    周宴琛神色淡淡落座,对保镖抬了下手,保镖识趣退到一边。

    萨尼先生坐着没动,对他的话不以为意,“我知道缅北那些掮客手里的货都是倒了八百手的旧货,最新鲜的肯定还是你周老板手里的蜂蛹和恰|特|草。不过,周老板,你这次提供给我们的蜂蛹质量太次了,十一个蜂蛹有九个都是尼格罗种,而我们需要的欧罗巴种和高加索种一个没有,剩下两个东亚种,零件都有些问题,恰特草虽然数量足够,甚至还有赠送,但比起往年的成色也是略欠,这样的货别人那里也有。”

    周宴琛微微向后倾着身体,轻轻一哂:“这段时间国内死了不少老蜂后,新蜂后没那么快补充,蜂蛹产量低是肯定的。北非相对还算稳定,环境好利于产卵,想要多少有多少。至于东欧那边……那边的蜂后蜇人,反杀我几个得力手下逃之夭夭了,不过我保证,再过段时间,一定会把货给萨尼先生补齐。”

    “周,你的保证,我们不相信。”萨尼身边坐着的老者嗓音苍哑的开口,他的眉毛胡须都白了,脸上褶皱丛生,长得像某个丛林部落里通神灵的巫师祭司,给人一种森然感,“别以为深网现在的处境我们不知道,周,你们被中国的警察盯上了,想继续在中国境内搜罗蜂后会变得非常困难,我们已经决定在其他人手上购买蜂蛹了。”

    “其他人?”周宴琛抬眼看他,平静应道,“刁凯吗?”

    老者脸色变了变,他不知道周宴琛怎么会知道刁凯,但也没打算隐瞒,直白开口:“没有错,我们已经谈好了交易时间。”

    周宴琛略略点头,“好。”他扭头给站在旁边的保镖递个眼色,“你去把人请过来。”

    保镖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开。

    几个欧罗巴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周宴琛是什么意思。

    未几,保镖回到包间,身后跟着几个打手,最前面身强力壮的打手把肩上扛着的麻袋一摔,里面的东西立刻闷哼一声。

    “这是什么?!”另外几个欧罗巴人神色惊慌的从沙发里站起来,“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中文说的很蹩脚,乍听之下有些滑稽。

    保镖上前解开绳子,把麻袋往下一扒,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抖出来。

    “刁!”

    老者大惊,脸色有些不悦了,他看着周宴琛,冷声质问:“周老板,中国人生意场上讲究你情我愿,不会强迫合作,你现在抓了我的供货人,总不会是想强买强卖吧?”

    周宴琛闻言浅浅扯了下唇角,“强买强卖?就你们还不至于。我只是清理门户,深网不收留吃里扒外的狼。当然了,”他顿了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也要感谢我,如果我不是我及时发现,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公安局审问室里和条子谈心了。”

    对面几个欧罗巴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僵。

    “拿给他们看。”周宴琛翘着大长腿,双手虚虚半握,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左手指骨关节,姿态悠闲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几个人,目光却分明是冷的。

    保镖走上前,把黑色皮夹交到老者手里。

    老者愕然接过,翻开皮夹。

    一枚警徽闪耀的镶嵌在皮夹内侧,公安两个金色字体端正明亮,正对着的夹层里,是印有头像的警察证。

    梁士楚

    京台市公安局

    001049

    照片上的人英眉剑目,目光平静的直视着前方,脸上带着股凛然正气,虽然看上去还有些稚嫩,和刁凯的气质不怎么贴和,但五官几乎没有什么大变化。

    “这个条子是京台市公安局打进深网的卧底,在我身边潜伏了三年,可惜最后关头没有沉住气,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暴露了身份。”周宴琛起身,走到刁凯面前蹲下来捏住他下巴,俯视着他的眼睛低哑地笑了笑,“刁凯……哦,不对,我应该叫你一声梁士楚梁警官,卧底三年,替我干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你手上早就不干净了,就算你真的计划成功,把我送进监牢,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别这么看着我,我最见不得你们警察这种英勇无畏的眼神了。”他松开捏着梁士楚下巴的手,轻轻扬眉,“知道你们的缉毒英雄秦许国吗?他当年是怎么死的来着?”

    周宴琛用食指揉了揉眉心,认真回忆了一番。

    “哦,想起来了。剥皮碎骨、生剖内脏,还被陈丁卯注射了大量茶碱,整整三十六个小时 ,所有折磨都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施行的。他的骨头很硬,不知道你的骨头是不是跟他的一样硬?”

    被黑色胶布糊住嘴巴的梁士楚什么都说不出来,但他眼神里毫无退步和胆怯,以灵魂向面前的周宴琛叫嚣挑战:来啊!老子要是眨一下眼,他妈的就不是人民警察!

    萨尼眼看着事态的发展已经和他们洽谈交易毫无关系,又知道了刁凯是个卧底警察,马上意识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现在既然拿到了大部分的货,应该见好就收,快点离开中国境内,继续留下来只会给自己增加危险,赶紧起来表态。

    “周老板,既然这是你们深网内部的事情,我们不好继续留在这里参与。至于蜂蛹嘛,也不着急补货,你这边什么时候把蜂后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周宴琛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倒是默默看着瞪向自己的梁士楚很久,才又轻笑一声,拍拍手站起来,“吓到萨尼先生了?放心,我和陈丁卯不一样,没有那么变态,我不喜欢杀人。”

    他冲保镖抬抬手,保镖立刻把人拖了出去。

    “我们来谈谈之后的合作吧,萨尼先生。”

    周宴琛重新坐回沙发,仍旧是那副绝对自信的神情。

    “之后的合作?”萨尼先生不由谨慎起来。

    “对,我知道你们这些年一直从事很新的药物研究,所以才会执着于购买蜂蛹,我是个生意人,只看钱不看别的,如果你们愿意将研发出来的新药品交给深网独售的话……”

    “不可能!”萨尼先生不等周宴琛说完便一口回绝,“这种药剂是用来抑制绝症病人死前痛苦的,我们只用于医学,不会放到深网去售卖。”

    “哦?这样啊。可是这个药的研制本身就建立在违法犯罪的交易之上,怎么说它也算不得干净,难道用于安乐死就能洗白了吗?”

    ·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各种食物、药水的混合气味充斥着鼻腔,让人从胃到心都感到不适。

    护士推着医疗车经过,偶尔碰到没有钱买陪护床位的病人家属背对着通道面朝墙,两腿夹着被子打呼噜,不得不弯腰把人拍起来让路。

    黄子扬拎着三份盒饭回来,人未进病房声音先到,“老大,小白花,午饭我买回来了,人醒了没有?现在能问话了吗?”

    他一进门,就看到谢遇知和宗忻俩人隔着八丈远,一个站在窗户前,半倚窗台盯着病床上刚止血包扎完的犯罪嫌疑人。一个双手揣兜,靠着储物柜闭目养神。

    两人听到动静,同时向他看了过来。

    黄子扬走到病床前支棱起和病床一体的小桌子,把盒饭放上去,伸着脖子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嫌疑人,摇头:“算了,我看是没那么快醒了。老大,咱们先吃饭吧。”

    谢遇知说:“吃不下去。”

    “为什么?”黄子扬立刻去看谢遇知,“我自掏腰包特地给你和小白花要了两只海参,二十大洋一只呢。”

    “二十一只的海参也能吃?”谢遇知抱臂,没好气道,“小花身娇体贵,只能吃两万一斤的海参。”

    “我没那么娇贵!”宗忻抬眼瞥瞥他,走到黄子扬旁边,掰开一次性竹筷把盒饭搂到自己面前,“黄队,我不挑食。”

    黄子扬默默咬着竹筷尖尖,含糊不清地问宗忻:“老大怎么了?从出警回来就黑着张脸,是不是更年期啊?”

    宗忻:“……”

    宗忻夹了块红烧肉细嚼慢咽着跟他小声咬耳朵,“嗯……就,是吧,就是更年期。”

    “怪不得呢。”黄子扬不疑有他,对自己的猜测和宗忻的肯定给予深深的肯定,“我妈更年期那会儿,我们全家老少也是都得让着她,哄着她。”

    黄子扬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一道森冷的目光直穿后脑勺,寒气浑身上下乱窜,紧接着谢遇知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

    “更年期是吧?”

    黄子扬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蹦迪。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在和小宗说我妈呢!”

    宗忻连忙替他掩饰:“他真的在说他妈。”

    姓谢的那个妈。

    “我们守在这里应该没用了。”谢遇知往前走一步,跟宗忻几乎紧挨着,抬手指指躺着的嫌疑犯,“舌头被人从舌根位置直接割掉,双手砍废,他现在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已经完全没有指控能力,讯问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故意放出反射光吸引我们去施工工地的毛坯楼,故意留下割掉舌根砍废双手的替死鬼。”宗忻放下筷子,站直身体,认真分析道,“对方肯定是针对我们,他在向警方示威。”

    “操了,这王八羔子,别让爷爷我逮到他。”黄子扬气的摩拳擦掌,牙根痒痒,“当着警察眼皮子底干断人手脚的勾当,也太他爷爷的嚣张了!”

    宗忻抿抿唇。

    他想,应该不止是这么一点嚣张。

    那张纸……

    他下意识地把手又揣进裤兜,攥紧了那张揉皱的纸团。

    三花,恭候多时。鄙人奉上的礼物,很棒吧?

    对方知道他是三花,而且很可能已经盯了他很久了,到底是什么人?

    会是他们调查的深网里的人吗?

    但不管是谁,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对方绝对不是自己人!

    Chapter 110

    “你在想什么?”谢遇知忽然抓住他白皙的手腕。

    宗忻嘴角微微下垂, 半抬起眼皮看了看谢遇知,“没有。”他说,然后挣脱开谢遇知的手, 拍拍黄子扬肩膀,“我有点累了,你和谢队在这里守着,虽然……”他目光落在病床上,摇摇头,“还是尽量想办法问点什么出来吧,或许有用。”

    黄子扬嘴里含着块红烧肉, 连连点头:“你放心吧,等人醒了,我肯定事无巨细亲自盘问。不过, 小白花, 你要自己回去吗?”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黄子扬搓搓手, “就是你一个人挺危险的, 我好像自从认识你, 就没见你哪次完好无损过。要不, 我自己在这守着,让老大送你回去吧?”

    “好。”

    “不用!”

    谢遇知刚掏出车钥匙答应个好,宗忻就词严厉色直接回绝了。

    一时间, 病房里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我送你。”

    谢遇知态度强硬, 不容反驳,拽着宗忻往外走。

    黄子扬捏着筷子,看着俩人离开的背影, 嘴角不自觉上咧,露出一脸姨母笑。

    紧接着, 他听到细微的被褥摩擦声,撇回头。

    ·

    有人说,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但其实体会过富贵迷人眼后,市井人间烟火气就变得格外真实,街头老人闲坐,灯火可亲,糕点铺的味道是甜的,巷口最深处的烤红薯香气飘飘。

    两人干净修长的背影穿过人群,消失在机关单位宿舍楼拐角。

    咔嚓

    门把转动,宗忻先一步进门,谢遇知随后。

    “去洗澡。”

    “不洗。你不是累了?我也累,跟你一起睡!”

    “你……”

    “你的床我又不是没爬过。”

    宗忻扶额,无奈道:“你早上刚摸过尸体,虽然我这个人没有你妈那么迷信,但不喜欢床上有腐臭的味道。”

    “腐臭的味道?”谢遇知抬起胳膊闻闻,“没有,当时我带了橡胶手套,还是最厚的那种……”没他狡辩完,正对上宗忻强硬的眼神,大有你敢不洗澡我就敢把你扫地出门的架势,袖子一撸,“洗!洗洗洗!”

    宗忻看着谢遇知走进淋浴间,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转身去了厨房。

    几天没回家,冰箱里的青菜已经有些焉儿,两根莴苣叶子耷拉着只剩杆杆还很粗壮。

    宗忻拿出一根放在水盆醒菜,然后淘米蒸上,又拿了腊肠开始切片。

    一个人住略显得寂寞,但有种岁月静好的悠然,他很喜欢这种生活,虽然看到万家灯火偶尔也会感伤,想起父母还在的幼年时光,但确实已经习惯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淋浴水流哗哗倾泻在谢遇知湿漉漉的黑发上,滴成水线沿着脸颊脖颈浸到胸口,他抹把脸抓过肥皂,仔仔细细打了好几遍,搓的手和胳膊都发红了才善罢甘休,冲干净肥皂沫拽起毛巾往头上一搭,穿着浴袍走出浴室。

    宗忻刚把炒好的莴苣腊肉放上桌,回头就看见谢遇知系着腰带出来,他发梢还滴着水,浴袍领口敞着胸腹袒露,肌理如块垒线条劲瘦,格外的禁欲诱人。

    “……”宗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移开目光羞赧的转过头去,“吃饭。”

    谢遇知在宗忻转身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颊浮出的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绯粉,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擦着头发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做什么好吃的了?”

    “莴苣腊肠、蒸蛋,米饭。”

    “就两个菜?”

    宗忻单手叉腰:“谢大少爷,你还想吃满汉全席?”

    “我是感慨两道菜太奢侈了。”谢遇知立刻解释,“还有腊肉,这不比满汉全席有排面?”说着夹起莴苣叶就往嘴里填,满口夸赞:“好吃,真好吃,色香味俱全,菜叶清脆腊肉咸鲜,盛副支队长的厨艺比五星级酒店米其林大厨的都好。”

    宗忻回他个宗式无语,转身进厨房把蒸好的米饭也端了出来。

    “现场已经保护起来了,虽然周围我们都查看过,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发现痕迹物证的希望,但作案现场还是不能让人随便进出。”他把饭碗递给谢遇知,继续分析,“当时,从毛坯楼上向我们投射光源的人,应该不是林雷。”

    林雷就是那个被砍掉双手割断舌头,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的马仔。

    谢遇知接过碗,嗯了声,“你分析的很对,而且,背后动手的人,应该和杀害朴晚的人是同一批。”

    “我也这么觉得。”宗忻对此非常赞同,“谢队,你觉得,他们对林雷下手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谢遇知放下碗筷,故作深沉地想了想,忽然一把揽住宗忻肩膀,“假设朴晚是他们杀的,林雷被废掉舌头和手很可能是他亲眼目睹了对方的作案过程,这也分为两种情况,一:林雷纯纯碰巧看到,成了大冤种被残害。二,林雷也是凶手里的一个,没有处理好作案工具,哦,就是我们找到的那几个西林瓶和注射器,幕后指使的人觉得纸包不住火了,怕引火烧身把他推出来交到警方手里做替死鬼。”

    宗忻被裹挟在狭小空间,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能清楚感受到谢遇知身体传来的湿热,身体已经不被理智掌控,出于生理本能开始微微打颤。

    谢遇知也感受到了他细微变化,若有若无贴向他后背,声音带着克制的嘶哑,“如果是前者,林雷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个没什么大用处的人证。但如果是后者,我想,这件事就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说起来西林瓶和注射器,下午痕迹检验应该就能出结果。”宗忻说,“午休结束你回局里拿到结果再说吧。”

    “嗯。”谢遇知低头,掰过他的脸掠夺似得抢了个吻,“不生我的气了吧?”

    “……”宗忻一抹嘴唇,“我一直就没生气。”

    ·

    谢遇知几次三番软磨硬泡,愣是没把宗忻拿下。

    两人在床上打了几个来回,累的气喘吁吁,最终还是在宗忻的坚持下,各自睡了。

    下午谢遇知是自己赶去局里的,宗忻没有和他一起。

    没能尽兴的谢副支队心里憋着把无名火,燥的难受,连带着处理案件都变得烦闷异常。

    痕迹处小吴抖抖嗖嗖把检验报告交上去,一个劲拿眼睛询问刑侦口几个老刑警,但没有人和他双向奔赴,大家全都目不斜视的看着谢副支队,毕竟这个时候,谁开小差谁指定倒霉。

    小吴同志绝望看着天花,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能光荣完成痕迹检验部门交给自己的任务,为他们科长争脸。

    “也就是说,残存指纹的确是林雷的。”

    “对。”小吴同志立刻回话,“西林瓶内残存液体成分是一种抑制中枢神经系统的镇静|苯|丙|胺|类|药物,以及微量的麦|司|卡|林|以及|卡|西|酮。”

    “卡|西|酮?”谢遇知捏着报告单,脸色沉的潭水一般。

    “一种阿拉伯茶碱,一元胺,化学式为C9H11NO,能引起多巴胺释放,在国内属于第一类精神管控药品,最大的隐患就是会造成滥用者持续性心肌梗死、呼吸困难,窒息。”

    呼吸困难,窒息。

    谢遇知忽然就联想到朴晚的尸检结果。

    “我知道了。”他轻轻抬了下手,示意他们都出去。

    老刑警们各个如释重负,在心里长长舒口气,一出办公室门就拍胸口擦冷汗,互相恭喜躲过一劫。

    “陈林,你留下。”

    陈林一只脚刚踏出门,立刻驻足回头。

    “谢队,什么事?”

    谢遇知敲敲桌子上的两份检验报告,“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整理一下。”

    “好。”陈林提步又走回来,开始收拾桌面,随口问道,“谢队你去哪?”

    “我觉得,朴晚应该还藏了些东西。”谢遇知简单丢下几个字夺门而出。

    与此同时,刚睡醒的宗忻一睁眼,就收到了代号‘销’何杰的短信。

    ‘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

    何杰看了看底牌,叼着烟不满地皱眉,“今天的手气也是没谁了,妈的,点儿也忒背了。”

    对面帅哥眯起桃花眼一笑,摊开牌吐口烟:“杰少,钱又进我口袋了,下一把赌局你再不翻身就要陪光裤衩了。”

    身材火辣的金发女郎个个身材傲人,裙高露出大腿根,抹胸低到一弯腰就能看到挺立的粉萸,就连伺候的侍应生也穿着清一色裹裙,胸口打领结,各色头发上箍着粉粉嫩嫩的兔子耳朵,走路的时候,臀部的圆球尾巴毛茸茸跟着扭。

    何杰抬手拍了把侍应生屁股,“再换一副牌,小爷改改手气。”

    侍应生脸一红,“杰少这把肯定能扭转乾坤。”说着从胸口的衣领里掏出副未开封的新牌刷了,重新摆到棋牌桌上。

    何杰闭着眼睛乱摸一把拿到眼前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哎,我说什么来着?转运了。”

    这时,侍应生带着宗忻来到他们面前,弯腰凑到何杰耳边温声提醒:“何少,您约的人到了。”

    何杰抬头,和宗忻目光相对,立刻伸手去拉宗忻,“怎么才来?都让二少等半天了。”

    宗忻顺势坐在他腿上,抬眼去看对面嘴角噙笑的帅哥,帅哥也正看着他。

    这个位置灯光很好,橙黄的暖色调在宗忻脸上镀了层柔光,连微微露出来的锁骨都显得更加魅惑起来。

    “二少好。”宗忻笑了笑。

    他笑起来眼睛微微弯着,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鼻尖的痣意外的勾火,一下子就撞进二少的心里。

    二少只觉得有一圈涟漪在心里柔和的荡漾开去,回过神才觉得自己有够离谱,居然觉醒了同|性|爱!

    “啊,好。”二少讪讪道,“杰少说,你是他相好的,懂点医药知识,想找找门路赚点钱花?”

    “是。”宗忻点点头。

    见他回答这么认真,二少揶揄道:“刚才你杰少输给我大十几万都没眨眼,又不是养不起你,怎么想自己瞎折腾了?这么细皮嫩肉的,杰少怕舍不得吧?”

    Chapter 111

    *  “哎, 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做自己嘛,我可没有二少那么霸道,喜欢|强|制|爱。”何杰笑道, “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服了。”二少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我是真服了,大情种啊。这把你赢了,我愿赌服输。”他起身,从女侍应手上的托盘里扯过纸巾擦擦手,“正好我也缺人手, 你们跟我来吧。”

    这家赌场,藏在京台市最繁华商业街的一个不起眼酒吧车库,酒吧经营的像随时要倒闭, 周边倒是高档奢侈品店、商务会所、高定设计都经营的风生水起格外火爆, 人流量大, 这个地下停车场也就成了一些老板和成功人士青睐的绝佳位置。

    一个普通的停车库, 谁也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是醉生梦死声色场、赌徒们的狂欢天堂。

    穿过昏暗走廊, 转过一条隐蔽安全通道,一行人来到酒吧地下车库。

    二少拉开蓝色鲨蓝后车门,优雅做个请地姿势:“两位, 暂时委屈一下了。”

    他说完, 两名马仔立刻上前,用事先准备好的黑布条蒙住何杰和宗忻的眼睛。

    “到地方之前,两位如果觉得无聊, 也可以先在车里睡一觉。”二少说着把他们扶进车后座,起身拉开副驾钻进去。

    车子七拐八绕, 何杰一路上就像个话痨似的,总能找到话题跟二少聊天,宗忻和他完全相反,就像睡着了般安静。

    “我说,何少,你这小相好是不是睡着了?”

    “可能吧。”何杰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哈哈一笑,“他这两天太累了。”

    二少会意,目光落在宗忻脸上。

    他双眼被黑布缚着,削薄轻抿的唇嘴角微微上扬,下颌线锋利毫无缓冲,再往下是微微敞开的白衬衫领口,侧颈吻痕若隐若现。

    啧,确实勾人。

    怪不得何杰把持不住,完全不计较对方是个男人。

    二少识趣的打哈哈:“你也别太折腾人家。”尾音带着悠悠的意味深长。

    “我听说,你们抓了个叛徒?”何杰岔开话题,吊儿郎当活动活动脖子,“怎么样?不是卧底的条子吧?”

    “哟哟,我们老板这儿真是漏的跟筛子似的,人刚抓到就传出去了,谁呀消息这么灵通?”任二抽出支烟点上,给何杰塞过去一根,“抽吗?”

    何杰接过去,把烟放在鼻尖闻了闻,“我们邱老板,这不是刚跟你老板谈了笔合作嘛,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他点上烟,笑了笑,又补充道:“其实,就是好奇心作祟,你们什么渠道啊,居然都能给人截胡,这人还挺有魄力,别不是真的是条子吧?”

    “不是。”任二拿食指蹭蹭鼻尖,“这人我认识,打过几次照面,印象中挺老实一人,办事也卖力,可能就是单纯野心大了,连老板都敢背叛。不过说起来,干我们这行本来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想出人头地理解,成王败寇没什么说的,老子挺敬佩他敢放手去干。”

    “也是。”何杰弹弹烟灰。

    他和宗忻身边各坐着名马仔,只要稍微有要扯开蒙眼黑布条的举动,就会立刻引起任二的怀疑,所以表现得非常老实,完全配合任二安排。

    “二少,咱们还得多久啊?”

    “快了,再过两三个路口。”任二吐口烟气,趁车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间,打开了车载音响,顿时车里摇滚乐震耳发聩。

    “我槽,你是想把兄弟搞聋是吧?”何杰下意识捂住耳朵。

    “嫌吵?没事。”任二对马仔扬扬下巴:“阿丁啊,把耳塞给杰少戴上。”

    马仔熟练的将耳塞塞进何杰耳内,顿时隔绝了音乐。

    果然没几分钟车子停了下来。

    他们下车,缚眼的黑布条也被摘掉,才发现所处的地方光线非常昏暗,根本看不清楚环境。

    任二正在和什么人寒暄,对面的人身形高瘦,穿着打扮包括举止都不像中国人。

    何杰趁人不注意,凑到宗忻身边,压低声音问了句:“怎么样?”

    “我们刚上车的时候,车速非常快,有爬坡,之后经过一条减速带,有一段路光线变暗了,应该是桥梁或匝道。”宗忻给他阐述了下途径道路环境,“后面我听到过鸟叫声,还听到了学校上课铃,还有……”

    这时,任二忽然向他们走过来。

    “跟我来吧。”他说,然后看看宗忻,“听杰少说,你家里人都死干净了?”

    “嗯。”宗忻眼神突然微微起了变化。

    刚才,他看向任二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了那个瘦高男人的脸。

    那个人他见过,在谢遇知的毕业合照上,是夹在朱英杰和谢遇知中间的身形劲瘦公大学生。

    “刚才那位是?”

    任二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你说陆远?他一直在边境线活动,姓刁的出了问题,老板对其他人不放心,特地把他调了回来,他可不好惹,我都得敬他三分。”

    “哟,你们老板手底下还有这么一号厉害角色呢?”何杰不着调的打趣。

    “这么跟你说吧杰少,他,陆远,公安大学毕业的,知道他专业是什么吗?”任二神秘道,“犯罪心理学,和他的同学们不一样,他非常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在老板找到他的时候,他欣然接受了老板递给他的橄榄枝,但他做事也和我们不一样,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有坚定地目标和自我原则,总之,在他面前,你会有种自己被扒|光|衣服|赤|身|裸|体|毫无遮掩的感觉。”

    “是因为,他身上有条子的潜质吗?”

    “你这话说的,肯定不是,他又没做过警察,我觉得是因为他那双眼睛,太他妈洞悉人心了。”任二说着不爽起来,“之前,我第一次见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就觉得自己那点小九九全给看穿了,到现在我都不乐意跟他多说一句话。不说他了,说起来心里就紧张,走吧,这批货今天天黑之前得送到萨尼先生那里,本来他们是过了今天再走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提前,这些中东人太容易变卦了,跟他们谈生意信誉值简直为零。”

    宗忻不动声色道:“中东人更注重建立彼此的关系亲密度和信任度,不会直白谈生意的,这在他们看来很不礼貌。”

    他的语气、动作,都显得随意平常,表现出来的完全是常年混迹生意场经验很足的样子。

    “还真是。”任二看着宗忻,突然笑起来,“怪不得杰少支持你,看来,你平时没少给杰少吹枕头风出谋划策啊。”

    何杰闻言哈哈一笑,“二少,夸得有水准!”

    “丫那也比不上你杰少眼光好。”任二摆摆手。

    一刻钟后,他们走进一个类似仓库的房间,屋顶吊着白炽灯,光线柔和朦胧,不像日光灯那么强烈,打在他们身上像雾似的。

    穿着土灰色工装的搬卸工人忙忙碌碌,推着小推车去而又返。

    “这都是什么货?”宗忻开口问了句。

    任二脸色正经起来,“到了这里就是闷头干活,该让你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就少打听,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个姓刁的就是例子。”他顿了顿,继续道:“说实话,你问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还得……”

    “不好意思,二少。”宗忻蓦地打断他,“洗手间在哪里?”

    “楼下。”任二回头,“阿丁,你带他去洗手间。”

    马仔点头,走到宗忻面前,“我带您过去。”

    宗忻点点头,跟着马仔走了。

    “德叔。”

    “德叔。”

    听到几个马仔喊人,任二和何杰同时回头。

    留着O型胡须的中年男人走路带风,刚进门就注意到了他们俩。

    “小任和小何都在呢?”

    “德叔,你怎么也没通知我们一声,就过来了?”任二赶紧迎上去,笑呵呵的拍马屁,“听说您老要回来,我特地在华尔兹定了桌洗尘宴,就等着您到了过去坐坐呢。”

    “数你会来事,坐就不坐了,回头你请小年轻的去吃喝玩乐吧。”滕纾德看着消失在仓库安全通道口的劲瘦人影,扬扬下颌,问他,“谁啊?”

    “我带过来的,自己人。”何杰接话道。

    滕纾德淡淡看他一眼,“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任二赶紧替他作保,“都查过了,手脚干净着呢。”

    滕纾德眉头微蹙,阿丁身边那个劲瘦削挺的背影,他看着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

    宗忻让阿丁在外面等,一个人去了洗手间,挂上隔断门迅速掏出手机,打开绘图软件,比对着导航地图,凭记忆开始画路线图。

    华尔道商业街酒吧地下车库——银座超市——桥洞/匝道——植物公园——学校……

    之后任二用超大摇滚音乐扰乱他和何杰,试图影响他的辨别方向,但他在这方面受过严格训练,听力比普通人更好,很容易就听得出来摇滚里夹杂着车辆鸣笛,从鸣笛的声音来看,宗忻断定,他们现在所处位置,应该在京西工业园附近。

    他简单画了个大概路径,传输给陈林,随图附带一句话:大致方位,应该不会有错,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会随时想办法跟你取得联络。

    消息发送完毕 ,宗忻利落的删了个干干净净。

    抽完水,他走出去,自来熟的递给守在门口的阿丁一根烟,“丁哥。咱们走吧。”

    ·

    市局,刑侦科办公室。

    谢遇知和冯豆豆对坐着大眼瞪小眼。

    “我只要忻叔叔!”

    小孩子啪嗒抬手,把谢遇知让人买回来哄他的旺仔牛奶一把掀翻在地上。

    “你是坏人!”

    谢遇知忍不住真想站起来给他个大逼斗。

    “行,我是坏人!”他垮起脸盯着小男孩,马上换了副恶魔面孔:“知道坏人都是怎么对付小孩的吗?”

    谢遇知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能开始放飞本性尽情欺负小孩。

    “用戒尺打手掌心,柳条沾了盐水抽屁股,你要不要试试?”

    冯豆豆惊恐地往后缩脚,已经准备撒丫子逃跑。

    “别想着跑,你在我的地盘上,长翅膀能飞都飞不出去。快说,那个出租屋,还有什么地方能藏东西?”

    陈林刚想说你吓唬一个孩子干什么,话还没出口,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亮了,瞥到发送消息的人名字,陈林下意识去挡,但还是动作慢了一步。

    谢遇知也看到了短信,把他手机抓了过去。

    Chapter 112

    “哎————”

    陈林手伸在半空, 还保持着制止的动作,谢遇知已经点开了消息。

    陈林扶额:怎么就那么巧呢?它怎么就那么巧?

    偏偏赶上谢遇知留下他收拾办公室!

    偏偏赶上谢遇知拎着这小孩回来!

    偏偏消息早不发晚不发,就等着给谢遇知看似的!

    完了, 完了。

    陈林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舔舔嘴唇,“那个……谁发的信息啊?”

    “小花。”

    难得,谢遇知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揪着他领子质问他宗忻又在干什么。

    陈林替自己捏着把汗的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

    “哦,什么事啊?”他往前凑凑,扯着脖子去看。

    “画了个地图, 看着好像是京西工业区。”谢遇知说着按住号码回拨过去,电话却迟迟没有接通,他不由眉毛拧紧。

    陈林刚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

    嘟——嘟——嘟——

    ‘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谢遇知挂上电话, 看了看面前的冯豆豆, “陈林, 孩子交给你了。”

    陈林问他:“你干嘛去?”

    谢遇知把手机往裤袋一揣:“小花不接我电话, 我回去看看。”

    陈林看着手机被他揣起来, 赶紧道:“谢队。”

    谢遇知勾着唇角正往外走,被他一喊,驻足回头:“怎么了?”

    陈林抬手指了指他裤兜, 又指指自己:“我的手机。”

    前一秒还在为宗忻给他了发消息而嘴角翘到天上的谢遇知, 听到他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下去。

    “你的手机?”

    他回头看了眼办公桌,果然自己的手机安静的躺在那里, 所以,他们家小花根本不是给他发的消息。

    陈林眼见着他们谢副支队垮起了批脸, 赶紧解释:“69年的榴弹厂,废弃很多年了,就前段时间我去那边办事,丢了东西,小宗说有时间就帮我找找。”

    谢遇知走回来,把手机还给他,淡淡道:“知道了。”

    陈林接过手机,看看已经收拾完的档案资料,准备脚底抹油开溜:“那谢副,活我都干完了,先撤了?”

    “嗯。”谢遇知在桌边又坐下来,随意摆摆手,“回去吧。”

    等陈林一走,谢遇知立刻就拎着冯豆豆跟了出去。

    “坏蛋,我不跟你走!”冯豆豆攥着小拳头,噼里啪啦往谢遇知衣服上锤。

    “别闹!你不是只要你忻叔叔吗?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你要是不老实,我可就把你扔了啊。”

    谢遇知把他往肩膀上一扛,冯豆豆吓得立刻老实了。

    小孩子从小没见过爸爸,堂姐和堂姐夫虽然从小带他,但从来不亲密,第一次坐在别人肩膀上,又害怕又有点兴奋,尤其谢遇知那么高,冯豆豆就像坐在童话里巨人的肩膀上,不由的开心起来,对谢遇知的敌意也没有了。

    “巨人叔叔,你好高啊。”

    谢遇知:……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称呼巨人叔叔,还是个三岁小孩。

    “巨人叔叔,你可以带我玩奥特曼大城堡吗?”冯豆豆手舞足蹈的跟他比划,“你要是带我去玩儿奥特曼大城堡,我就告诉你,我妈妈藏得东西在哪里。”

    这小孩,还挺聪明,知道谈条件。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得算话。”谢遇知笑道。

    冯豆豆扒着他头发一个劲儿点头,满脸认真:“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行。”谢遇知迈着大长腿下楼,“不过,得带上你忻叔叔。”

    ·

    陈林刚坐下,就尝试着联系宗忻,电话拨了几次都是忙音,把他急的抓起一摞文件就直奔网安科。

    网安口今天倒是很清闲,除了几个工位上盯数据的,都抱着茶杯在摸鱼。

    陈林闯进来的时候,差点和接水回来的王凡撞上,要不是王凡反应快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保温杯直接揣陈林怀里了。

    “陈哥?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王凡扶着桌角站稳,推推眼镜框问他。

    “陈洁呢?你们陈教导员去哪了?”

    “教导员轮休,今天不上班。”

    “轮休?”陈林一把攥住王凡,“那你帮我查。”

    “查什么呀?陈哥,哎哎哎哎……”

    王凡被迫让他怼在了工位上。

    ·

    “就是这个东西。”何杰拿出一片纸巾,用头发丝在指甲缝里扫出一点点暗绿色粉末,“你带回去,交给痕迹检验部门分析下成分。”

    宗忻把包好的纸巾装起来,摇头:“可能不行。”

    “为什么?”何杰压低声音问道。

    宗忻给他使个眼色,何杰顺势看向远处。

    七八个马仔就在不远处来回走动,表面看不出是在监视,动作姿态也很随意,但时不时就往这边看两眼,很明显就是在盯着他们。

    “那怎么办?”何杰回头,动作亲昵的理了下宗忻额前碎发,“得想办法让你先离开这里。”

    “不一定要离开。”宗忻配合着他的动作,“来之前,我已经跟线人那边通过气,她会在合适的时候来找我,到时候想办法把东西交给她带出去就行。”

    “线人?你说的是谁?”

    “江雯。”

    “可靠吗?”

    “很可靠,完全可以放心。”宗忻顺势勾上他的脖子。

    “我说,杰少,你好了没有啊?”任二送完滕纾德回来直奔茶室,刚进来就看到眼前一幕,赶紧悟眼,“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宗忻赶紧松开何杰。

    何杰整理整理衣服站起来,清清嗓子,“咳咳,德叔已经走了?”

    “走了,他回来看完货,肯定第一时间去见老板。”任二叹气,“以前赵哥在,有什么事轮不到德叔,赵哥被条子抓了,他现在吃香,咱们可得罪不起,以后小心点做事夹着尾巴做人吧,德叔的脾气你也知道,挟冤记仇睚眦必报的,就因为巧爷早前争走了军|火生意,连人带车都给推下了盘山公路,可怕得很,老板可千万别给他算计了,我看德叔的野心,可比姓刁的大多了。”

    “你在背后说他,小心隔墙有耳啊。”何杰提醒道。

    任二耸肩,“这边都是我的人,信得过,除非你去告密。”

    “我跟德叔又不熟,找他告你的密有什么好处?你可别把我往坏处想,咱们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家是一起的,出了事情谁也别想好,我有那么笨嘛?”

    “所以兄弟我才信得过你!”任二扬扬下巴,“除了今晚这批运到河廊码头,明天还有一批别的货,他们今晚都得在这里加班。至于咱们嘛,出发去河廊码头前,还得先去个地方,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去哪?”何杰问道。

    任二重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

    谢遇知把冯豆豆放下,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间里很安静,客厅空荡荡的没人,想着宗忻可能还没起床,他换下鞋转身去了卧室,结果卧室里也空空如也,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豆腐块标准赶上军训评奖的程度了都。

    冯豆豆抱着小黄鸭玩偶,跟在他后面,奶声奶气的问他,“巨人叔叔,忻叔叔去哪了?”

    谢遇知心说,我哪知道他去哪了?纸条都没写一个。

    谁知道冯豆豆看他不搭理自己,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

    谢遇知听见小孩高分贝超声波,耳朵都要炸了。

    “忻叔叔不会回来了,他要死掉了!”

    “放屁!”

    宗忻不在家,谢遇知心情本来就不好,结果这小孩说话更欠揍,半个好听的字都不会讲!

    “我妈妈把我藏起来就死掉了。”冯豆豆脸上挂着眼泪,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谢遇知,“忻叔叔肯定和我妈妈一样,他也要死掉了!”

    “听着。”谢遇知蹲下来,严肃的回答他,“你忻叔叔很厉害,别咒他啊。”

    “真的吗?”冯豆豆不相信。

    “真的!”谢遇知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你忻叔叔会打拳,一拳就能把坏人都打趴下。”

    “那他是奥特曼,他会打跑怪兽?”

    谢遇知:……

    行吧,奥特曼就奥特曼吧,有个奥特曼媳妇也挺拉风的。

    “对,他是。”

    冯豆豆开心的手舞足蹈,抱着小黄鸭围着床转圈,“噢噢噢噢,忻叔叔是奥特曼!忻叔叔是奥特曼!巨人叔叔,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吧?”

    找是肯定得找的,但是带着孩子……

    谢遇知犯愁了,小孩子真的很难带啊,不然还是先送回局里,让大厅那几个女警先看着吧。

    咔嚓。

    入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谢遇知听见动静,走到卧室门口向客厅看过去。

    江雯脚步骤停,还保持着往包里放钥匙的姿势,与谢遇知愕然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来着干什么?!”

    “你怎么有宗哥家钥匙?!”

    “谁给你小花家钥匙的?!”

    “我本来就有宗哥家钥匙!”

    “我有我们家钥匙用得着跟你汇报?!”

    两分钟后

    “所以,你是怎么把我们家钥匙骗到手的?”

    谢遇知一副男主人做派,破天荒头一次切了水果招待客人,以向眼前这位每次来见宗忻都打扮花枝招展的母孔雀宣示自己的领土主权。

    江雯恨恨插着苹果丁:“我是宗哥的线人,线人懂吗?为了能随时随地和宗哥保持联络,当然要有他家的钥匙!”

    谢遇知抱膀子看着江雯,“线人,麻烦你讲讲,趁着你宗哥不在家,你私闯民宅是为了传递什么重要消息吧?”

    江雯瞥了眼坐在他旁边的冯豆豆,哼哼道:“你这个诡计多端的男人,以为去领养一个孩子,我宗哥就能跟你过一辈子了?有本事你自己生啊。”

    “我生什么?明天我就去户籍科让他们把你也加我们家户口上,关系栏就写长女,反正上次你都答应收我给你的嫁妆了,嫁妆哪有白收的?”

    “你!”

    要不是谢遇知答应给她的嫁妆钱多,江雯早就开骂了,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她忍了,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四点多的时候,宗哥到常春藤来找我,说让我配合他行动,半小时前,我接到了行动指令,他让我来家里拿两个西林瓶去河廊码头等他。”

    “河廊码头?”

    “嗯。”江雯点点头,看谢遇知好像完全不知情,正色道,“你不知道吗?我以为是局里安排的行动。”

    “拿西林瓶做什么?”谢遇知避开江雯的问题,反问道。

    他知道宗忻卧室的床头柜里放着好几个西林瓶,有的装了好看的彩砂,有的放了黄水晶颗粒,还有几个什么都没放的空瓶子,他一直以为那些是装饰,是宗忻拿来做手工摆件的材料。

    江雯摇摇头,“不知道。宗哥没说,只让我带两个过去。”

    “好,我知道了。”谢遇知起身,看了眼冯豆豆,“我现在要和这个女的出去一趟,不能带着你,先送你回局里待会儿吧。”

    冯豆豆抱紧小黄鸭,情绪瞬间失落。

    江雯不满道:“女的?什么女的?姓谢的你喊人能不能礼貌点用敬语啊?女的女的女的……”她把牙签往果盘一扔,起身走到冯豆豆面前,温柔道,“小弟弟,别听他的,叫大姐姐哈。”

    冯豆豆:“大姐姐。”

    “真乖。”江雯高兴了,抱着小孩亲了亲奶呼呼的脸,夸奖道,“你可比你这个干爸嘴甜多了。”

    莫名其妙多了个干儿子的谢遇知:……

    ·

    “远哥,远哥,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刁哥他是个条子啊,你放了我们哥几个吧,我们对老板都是忠心耿耿的呀远哥!”

    “我们真的不知道刁哥是条子,真的不知道!”

    被绑起来揍得鼻青脸肿的马仔们跪地上求饶,腿软的都要尿裤子了。

    陆远没有搭理求饶的马仔,起身走到梁士楚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说吧,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还有谁是你的同伙,说出来就不用受这种皮肉苦了不是?”

    “呸!”梁士楚抬头,猛地一口血吐在他脸上,“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认栽,要杀要剐来啊,费那么多话一点不爷们。”

    陆远很平静的接过纸巾,擦掉带血的口水,“我很佩服你们这些当警察的,都是硬骨头,不过,对付硬骨头有对付硬骨头的办法。”

    他招招手,立刻有马仔端了个托盘走过来,那托盘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只带针头的注射器。

    “在道上混,这些都见过了吧?”陆远笑了笑,“哪一个注射到身体里,都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休想!”

    吱嘎————

    门打开的一瞬间,出现了任二那张长着囧字眉的脸。

    “远哥。”

    他规规矩矩走进来,先是瞥了眼被绑着的梁士楚,才走到陆远面前,“远哥,你要的东西,我给你送过来了。”说着给何杰和宗忻俩人递眼色,“你们俩赶紧的。”

    宗忻和梁士楚目光短暂接触后,不着痕迹地错开了。

    何杰把一摞账本放在桌上,也悄悄看了眼梁士楚。

    梁士楚满脸都是伤,颧骨乌青嘴角发紫,胸前的衣服上沾染大片血迹,身上已经没有好地方了。

    何杰鼻子发酸,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Chapter 113

    陆远笑了笑, 但那个笑看上去实在不和善,有种阴鸷狠厉的味道,他拍拍手边的账本, “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这些年和什么人接触过,做过什么事情,周宴琛都调查的很清楚。”

    陆远目光若有若无扫过何杰。

    何杰顿时身上一凉,手心攥出了冷汗。

    妈的,上当了?

    难道他们早就调查到了自己和梁士楚的卧底身份?任二是故意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何杰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

    现在怎么办?自己和梁士楚死了都不要紧,他们不会连三花都不放过吧?

    短短瞬间,何杰脑子里百转千回, 已经把所有可能实行的逃跑方法全想了个遍。

    “我不会把事情闹大,只要你现在指认出来,今天这个屋子里, 有谁是你的同伙, 我就可以破例不杀你。”

    何杰攥紧的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

    刚才还在为梁士楚捏着把汗, 眨眼他就开始担心梁士楚受不了威逼利诱, 为求自保把他和三花都供出来了。

    得阻止他。

    一定得想办法阻止他!

    何杰鬼使神差看向马仔手里托着的托盘上, 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一只白净的手挡在了他面前, 瞬间把他思绪拉了回来。

    宗忻示意他不要冲动,眼神往地上瞟了瞟。

    梁士楚拖着满身伤艰难地撑起身体,目光坚定回看着陆远, 嘴角挑着一抹嘲笑, “陆远,我知道你,公大心理犯罪学专业毕业, 当年也算学校风云人物了,没想到自甘堕落和毒贩狼狈为奸, 都说犯罪分子可怕,实际上,你这样精通犯罪心理的人,才他妈更可怕吧?”

    “这是个人选择,和读什么学校无关。”

    陆远完全不为他的话所动,全程镇静自若,简直毫无破绽,这个人就好像没有软肋似的。

    “我不喜欢听废话。”

    他随手拿起西林瓶晃晃,将注射器枕头扎进软胶瓶盖,居高临下看着梁士楚,而药瓶里的液体正在一点点汇聚到注射器里。

    “东|莨|菪|碱。”陆远盯视着梁士楚,笑了一下,“应该知道是什么吧?这种药能使人中枢神经系统变弱,只要掌握好计量,我想让你说什么,你都能说出来。”

    梁士楚眼皮微微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放心,这不是毒品,是药。只打一剂不会让你上瘾的。”最后一点药剂完全被吸入注射器,陆远的声音变得温润和缓许多,“周宴琛说,他不喜欢杀人,其实都是骗人的,他最喜欢肢解剁骨了,我就不一样,我向来反对酷刑,不文明,我喜欢动用些高科技的东西,比如说,药剂。你不主动说,一会儿我要是问出来,他们照样跑不掉,都得陪着你死,我再给你两分钟时间考虑考虑,是主动说,还是用药,你自己选。”

    何杰心里直骂娘。

    他们现在根本无计可施,外面全是陆远的人,别说救梁士楚,一会儿自保都成问题,他真是后悔,就不该把三花也带过来,不,今天谁都不应该过来!

    他紧张地看看宗忻,又看看梁士楚,觉得他们的处境太绝望了!

    宗忻若有所思地看着陆远,神色没有任何异样。

    犯罪心理学的人真的都很厉害,梁士楚的心思完全已经被陆远拿捏住了。

    他没有直接给梁士楚注射东莨菪碱,而是在注射前,给了梁士楚两分钟时间把心理的恐惧无限放大,而当一个人求生欲望大于心中信仰的时候,那他之前所有的坚持都将会尽数崩塌瓦解。

    信念不足以支撑个人意志,背叛不过瞬间。

    陆远很知道在什么时候能精准摧毁一个对手最后的心理防线。

    这是个人才,如果从警,一定会受到各级领导重视,被局里重点培养。

    他想,谢遇知的同学,真的都很优秀。

    何杰在旁边急地心里都冒火了,要是知道这种时候,他们盛副支队还在感慨陆远是个人才,他能气到原地爆炸。

    梁士楚微微垂下眼皮,似乎在做着巨大的心理斗争。

    “还有一分钟。”

    陆远的提醒,一下子把何杰的心拽到了嗓子眼,他赶紧去看梁士楚,生怕梁士楚会出卖他们,不由地双拳紧握起来,做好了随时动手跟这些马仔拼命的准备。

    半晌后,梁士楚毫无惧色的抬头,迎上陆远的目光,主动卷起袖子露出手臂,眼里满是不屑,“来吧,就算你给我注射一千次东莨菪碱,一万次东莨菪碱,也只有我一个人,你不会得到任何除此之外的其他答案。”

    梁士楚的一番慷慨陈词,立刻让旁边站着的何杰羞愧难当,他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同志,还萌生过要对梁士楚动手的想法,真他娘的不配做一名警察。

    现在,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把梁士楚救出去,不然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何杰偷偷瞟了眼宗忻。

    与此同时,陆远手中注射器针头也扎进了梁士楚的手臂。

    ·

    一辆京A打头的警车风驰电掣飚过,逼停了正在行驶中的悍马,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看到陈林和陆岩封,谢遇知这才把车熄了火。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对于突然出现的陈林和陆岩封,谢遇知多少有些惊诧。

    “事情有点棘手。我刚从网安科过来,按理说不能告诉你,但是非常时期非常办法,现在顾不了太多了。”陈林少有的对谢遇知居然不再防备,“谢队,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忙。”

    “帮忙?”谢遇知凝眉,“我现在没有时间帮你什么忙,天黑之前我必须赶到河廊码头,这对我很重要,如果只是平常出警,你们去找大黄和宋经。”

    “你要去河廊码头?”陈林愕然。

    “对。”

    “你不能去!”

    “谢队,不能去。”

    谢遇知刚说了个对,就遭到了陈林和陆岩封的制止,他立刻觉察出两个人有事情瞒着他。

    陈林和陆岩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谢遇知。

    谢遇知猛地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瞬间空白,他看着眼前俩人,狠狠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肉,喝道:“你们得到了什么消息?小花他遇到了什么危险?快说!”

    陈林抹把脸,知道现在再不说实话,京台市公安局就真的没有人能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帮宗忻脱险了。

    来之前,网安科已经通过宗忻手机内植入的芯片,定位到了他们所在片区,京西荒废工业园。

    本来陈林是打算带一个大队秘密摸过去的,但事情的发展走向已经没那么简单了,有人把匿名电话打到了陆岩封那里,告诉陆岩封‘罂’身份暴漏,‘三花’和‘销’随时会有危险。

    消息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万一是真的,只怕宗忻那边等不及,在局里的侦查结果出来之前,想要保护宗忻,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谢遇知一个人身上了。

    “京西废弃工业园。”陈林把追踪定位设备交到谢遇知手里,“小宗在执行任务,还有两名我方卧底也在那里,情况应该不太乐观。”

    谢遇知接过追踪器,二话没说猛打方向盘调头。

    “等等,等等!”陆岩封忽然跑到车头位置,挡在前面,“谢哥,谢哥,等下!”

    谢遇知一脚踩死车刹。

    见车停了下来,陆岩封绕到后面,拉开后车门对江雯道:“雯姐,你和陈哥一起去河廊码头,我跟谢哥去京西工业园。”

    江雯攥攥手里的西林瓶,去看谢遇知。

    听到宗忻可能有危险的时候,她就决定跟谢遇知一起去京西工业园了,结果这个小警察居然不让她去!虽然谢遇知对她来说也挺不靠谱,但这种事时候,江雯还是充满希望地看向了唯一能替自己说话的人。

    “江雯。”谢遇知蓦地开口。

    江雯立刻充满期望。

    “去陈林的车上。”

    江雯眼里燃烧的希望的小火苗,扑地,暗淡下去。

    “如果我和小陆在京西废弃工业园没有找到宗忻,剩下的就交给你和陈林了,一定想尽所有办法拖住他们,等我和小陆赶过去!”谢遇知淡淡地嘱咐着,“千万别让你宗哥出了事儿,不然……”

    不然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觉得说点什么能放心似的。

    江雯眼里熄灭的小火苗,逐渐又亮了起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谢遇知深吸口气,目光坚定地重新发动车子:“小陆,上车。”

    ·

    地下室里,梁士楚刚刚熬过去一波,整个人都嗓子冒烟口干舌燥,他想喝水,但明显陆远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而是拾起第二根吸满|东|莨|菪|碱|的注射器,准备再给他来一针。

    何杰已经快受不住心理折磨了,他实在看不下去梁士楚再受一遍药剂的折磨,轻轻迈出一步,准备说点什么,哪怕是打个岔子,让陆远手里注射器的针头晚几分钟扎下去,也总比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的强。

    “我觉得,你这样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宗忻一句话,让在场的几个人全傻了。

    任二窝在毫不起眼的角落,他是真的怕和陆远目光相对,只要陆远一看他,他就心虚,此时此刻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

    何杰也被宗忻的举动吓了一跳,吸引火力应该他来,领导亲自上阵,出了事他简直罪该万死!

    比起他们内心那点小九九,陆远反倒是被宗忻挑起了兴趣,他收回注射器,看向说话的宗忻,面色疏离冷淡,“我看你面生,不是我们这条道上的人吧?”

    宗忻双手揣兜,很从容地回答他,“不是,但也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跟在杰少身边多多少少听过。”

    陆远一怔。

    “那你说说,怎么样才不是浪费时间?”

    宗忻面对着陆远暗沉无波的眼睛,很随意道:“虽然我不懂你是想让他说什么,但我觉得你这个方法对他应该没什么用。刚才那些剂量的东|莨|菪|碱已经足够干扰他的脑神经,在这种情况下他都没供出来你想要的东西,跟他说的一样,你就算再打一千次,他说的还是这些。”

    陆远感兴趣地弯起嘴角,“你有什么能让他开口的好办法?”

    宗忻上前递给梁士楚一杯水,冲陆远恬淡无害地笑了笑:“与其在他身上动刑,不如留着他做饵。”

    Chapter 114

    “饵?”陆远很有意思地笑了笑, “你不会以为,我想跟警察光明正大对着干吧?我可没有周宴琛那么蠢,单枪匹马跑谢煦家里扔老白干。在国内跟警察对着干有什么好处?见不得光的生意就该在暗处做, 搬到台面上那是自杀。”

    “所以呢?”宗忻声音不高,就这么镇定的又给梁士楚倒了杯水,垂着眼皮没什么情绪,“既然不想跟警察对着干,又为什么非得逼问一个不可能跟你坦白的人?我听杰少讲过,公安机关内部能派出来做卧底的都是硬骨头。任老板说远哥你是公大毕业的,应该接触过很多警察预备役?那肯定比我们更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以远哥你对执法部门的了解,他们有投入几个卧底在同一地方的可能吗?”

    “有没有这个可能我不好断言。”陆远抽过梁士楚手中的杯子,“不过, 你倒是很有意思, 给他喝水?怜悯心作祟还是说, 你……”他盯着宗忻, 略微眯起眼睛, 透漏出危险的气息。

    这短短十几分钟, 何杰就像坐在疾驰的云霄飞车里,心还没落回肚子紧接着又被提起来,这辈子他就没这么七上八下过。

    真是要命了。

    宗忻短促地笑了下, 笑意没有完全到达眼底, “远哥谨慎过头了吧?我没有什么怜悯心,只是学过药理,知道东|莨|菪|碱的副作用, 如果你还不想杀他,就要做一些缓解措施。刚才, 不是你说不想杀他吗?”

    他往旁边退了两步,把地方完全让给陆远:“现在,您可以继续了。”

    宗忻站回去,脸上最后一丝假笑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淡然。

    陆远盯了他片刻,又看向梁士楚,语调慢慢地沉冷下去,“我改变主意了。”他冲马仔勾勾手,“先把人带下去好好看着。”

    梁士楚就这么被人给拖了下去,被绑的其他几个马仔也被一起拖走了。

    陆远擦擦手,似笑非笑看向何杰,“人是你带来的?”

    何杰面颊登时一抽,摸不准陆远要干什么,谨慎地点点头,“他年纪小,不懂事,远哥你别生气。”

    陆远不赞同地摇头,指指宗忻,“不错,有胆识,能干大事。不知道何大少愿不愿意割爱?”

    何杰:……

    何杰都想跪了,他不想割爱。

    不过,陆远很明显也并没有真的想征求他同意。

    “今天这批货只要成功出手,我就相信警方只有一个卧底。”他抓起黑色皮手套戴上,气定神闲地笑笑,“那个梁士楚就可以活了。”

    何杰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看来,梁士楚能活。

    但宗忻的脸色却凝重起来。

    陆远说的这些话,分明还在试探,他认定了今天这个房间里还有警察,还有梁士楚的同伙。

    “那个警察是死是活,说白了跟我和阿杰有什么关系呢?二少说好了帮我找事做,阿杰今天才会带我过来。”宗忻嘴角微微压出拒绝的意思来,“你们到底做什么生意,要走什么货,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根本不想干违法犯罪的勾当。”

    “不想干?”陆远对他的回答感到很意外。

    “不想干!”宗忻果断拒绝,转而去看何杰,“阿杰,我们回去吧,看来二少这边的工作我不适合。”

    “啊?……哦……好。”

    何杰恍惚地想,他们现在真的能顺利走出京西这片废弃的工业园区吗?

    陆远负手,“今天,谁也别想从这间仓库里走出去。”

    他话音刚落,十几个马仔立刻围了上来。

    躲在角落里的任二眼看着两方就要动手,自己再装透明人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赶紧跳出来挡在何杰和宗忻前面,向陆远赔笑,“陆哥,陆哥,都是自己人,别闹太难看,杰少是邱老板的人,你也知道老板前两天才刚跟邱老板谈生意上的事,咱们现在要是动了他的人,那就是不给邱老板面子,今儿就到这,就到这,人是我带过来的,我把人送回去,您看成么?”

    “任二,别他妈拿邱老板压我,我就不信他还能动用他们家老爷子的势力来干违法的事儿?”

    “那不能,那不能。”任二此时此刻心里那叫一个苦逼,陆远这边他肯定是不想得罪,可自己跟何杰之间也有利益牵扯,他从陆远这里捞不到好处,从何杰身上可是能赚的盆满钵满,两相一对比,他还是坚定地选择站在何杰这边,“我就是觉得……”

    哐啷————

    仓库的门突然被踹了个稀巴烂。

    几个人同时看向门口。

    谢遇知站在朦胧的白炽灯光里,身姿几乎和门框一样高,他额头上沁了层薄汗,微微喘着粗气,身后的陆岩封刚踹飞阻拦他们的一个马仔收回脚,看到宗忻,明显放松了紧绷着的神经。

    挡在宗忻和陆远中间的何杰,在看到谢遇知的刹那,大脑轰地一片空白。

    完犊子了。

    这回是真他妈的完犊子了。

    局里埋了三年的线,今天晚上全葬了,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对于谢遇知的突然出现,宗忻也始料不及,不过好在他临危不乱,很快就想到了应对办法,就是有点冒险,不知道谢遇知会不会配合他。

    “出……”

    “你在这里干什么?”

    宗忻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对面谢遇知劈头盖脸的问话打断了。

    谢遇知没好气的走过来,霸道又蛮横的把他搂过去,眼里根本看不见在场其他人,垂着眼细细端详宗忻那张平静地脸,质问:“说啊,你在这里干什么?是我不够有钱养不起你吗?你背着我跟这种货色勾搭到一起?”

    何杰都被他毫无痕迹的表演给镇傻了。

    陆岩封撂倒几个马仔后也走了过来,劝宗忻:“忻哥,你有什么脾气你跟知哥摊开来说明白,用这种方式报复,真的不值当的,什么都别说了,也别赌气,赶紧跟知哥回家吧,啊?”

    “就这货色?”谢遇知挥手一指何杰,“他哪里比好?长得比我高比我帅?还是比我有钱?这种KTV混日子的小经理他养得起你吗?意大利白松露他买的到吗?蓝鳍金枪鱼能给你吃几条?里海鲟鱼鱼子酱他有吗他?”

    “他没有。”

    虽然不知道谢遇知发的什么疯,又是怎么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京西废弃工业区的,但宗忻猜测,应该是局里得到了什么消息,而且很大可能是陈林通知他过来替自己解围的,他现在就只能按照谢遇知的剧本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没有,你他妈还给老子戴绿帽子?凭什么?忻忻,你凭什么!”

    谢遇知好像是真的入戏了,看着宗心,双目发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我不图他钱!”

    宗忻刚说完,立刻就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陆远,是谢遇知公大同学,他认识谢遇知!既然他认识谢遇知,那他应该也知道谢遇知从警的事。

    暴露了。

    既然暴露了,那就只能先发制人,现在先脱身,把梁士楚救出去比较重要,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宗忻一咬嘴唇,扶着谢遇知往前一滑,膝盖不偏不倚正抵在挥拳冲向谢遇知后背的马仔腹部,马仔痛呼一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x!”接踵而上的另外几个马仔骂骂咧咧飞身扑了过来。

    “别动!”

    所有剧变在陆远掏出枪抵住何杰脑门的瞬间,全部停住。

    “都别动,否则,我就一枪打死他!”陆远看着宗忻的瞳孔,低沉地笑了笑,“你说的对,我应该留下梁士楚做饵,现在看来,他这个饵当得很不错。”

    谢遇知将宗忻小心翼翼护在身后,“陆远,你脑子坏掉了吧?”

    陆远神经敏感一动,眼神里夹杂着一丝嘲意:“谢遇知,你在深夏禁毒干得好好的,跑京台来凑什么热闹?看在我们俩曾经是同学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你,但你闯了我的地盘,我也不能放你好好回去了!”

    “上学的时候,你就打不过我,现在长本事能单挑我了?”谢遇知满脸不屑,“京台市的事儿我是管不着,今天来这里也不是执行公务,但你要敢不让我带他走,我就不保证你和你这些人这些货会有什么后果了。”

    “你威胁我?”陆远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你刚才不是也在威胁我?”谢遇知毫不掩饰地嘲笑道,“还是拿给我戴了绿帽子的小白脸来威胁我,你看看你打死他我眨不眨一下眼?”

    他撂下话儿,揽着宗忻就往外走,徒留下被陆远拿枪指着后脑勺在心里一个劲儿骂爹的何杰,以及咬牙切齿僵在原地的陆远。

    宗忻被谢遇知半推半搂拥出来,搡了吧唧推进悍马,几个马仔不服气的跟出来,却没有人敢靠近谢遇知的车。

    谢遇知把宗忻推进副驾,立刻用脚勾上了车门。

    “你怎么会过来?”

    宗忻开口刚问了一句,接着就被谢遇知按着后脑压进颈窝里。

    “你先别说话。”谢遇知压低嗓子沉声道,“我问你,“罂”是谁?在执行什么任务?是不是已经暴露了?人在哪里?”

    他一连串问这么多,宗忻都不知道先从哪个问题回答了。

    “暴露了,就被关在仓库,至于其他的我没有办法现在告诉你,等回局里再说。”宗忻后脑头发被谢遇知按着,整张脸都埋在他的颈窝,说话有些瓮声瓮气,“何杰也是我们的人,得回去救他……”

    “不用。”谢遇知拍拍他后背,“只要他不是太笨,就能顺利摆脱是警察的嫌疑。”

    宗忻一怔,抬眼看他,“你刚破门而入的时候,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谢遇知搂着他,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个调侃的笑容:“反应过来了?”

    “我反应过来有什么用?”宗忻白他一眼,担忧道:“得他能反应过来。”

    仓库里,陆岩封卸了俩马仔的胳膊,看向陆远,咬了咬嘴唇,“再过十来分钟,京台市公安局一个中队的警力就会到达京西工业区,到时候,你们这些人插翅难飞,还要打吗?”

    “妈的,你们给我等着!”陆远收回枪,对着其他人一挥手,“带上货,撤!”

    ·

    “谢哥,人救出来了。”陆岩封把梁士楚扶上车,“他们带走了全部的货,我刚才顺便检查过其他仓库,只剩下些没什么用的空瓶子,对破案没有什么帮助。”

    “他们今晚会在河廊码头交易一批货,具体是什么货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是一种新毒品。”梁士楚没什么力气的歪靠着座背,连声音听着都很虚弱。

    Chapter 115

    “你先歇着吧, 别惦记什么河廊码头的违法交易了,今天这么一闹,交易要么终止要么肯定换地点, 他们又不傻,怎么可能自投罗网?你们肯定抓不到人了。”谢遇知双手压着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思索片刻后,忽然回头冲着梁士楚问了一句:“你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

    “前几年暗网货品流入市场主要在东南亚一带,尤其以缅甸、老挝,菲律宾、文莱居多, 那边是深网毒品主要流入国家,两年前有十几个西亚欧罗巴人通过暗网渠道找到岩阿温,多次从他手里购买一种新鲜的时候类似苋菜、晒干后和绿茶差不多的植物草, 地下交易市场称这种植物草为阿|拉|伯|茶, 道上叫恰|特|草|, 是一种可以比肩|海|洛|因|的毒品, 成瘾性巨大。后来, 我发现, 他们除了购买恰|特|草|外,每年还要从岩阿温手里购买一定数量的蜂蛹,少则七八个, 多则一二十。”

    根据市局调查蜂后案解救的一部分受害妇女口供, 蜂蛹即蜂后所产下用以售卖肢体、血液、器官来满足买家需求的婴幼儿。

    但他们真的没有想到,除了国内一些有着传宗接代落后思想的偏远山区愚民,为了延续血脉有个儿子会拐卖儿童, 居然还有人以其他目地购买活体婴儿。

    “那些欧罗巴人为什么要买卖婴幼儿?”陆岩封不解,“难道他们那边也有国内养儿防老的古董观念?”

    可能是东|莨|菪|碱的药效还没有彻底过去, 梁士楚嗓子依旧冒烟口渴的不行,他抓过陆岩封递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猛灌了大半瓶,才觉得畅快了些,抹抹嘴回答道,“不是,他们在做撤除生命研究。”

    “撤除生命研究是什么?”陆岩封和宗忻同时看向梁士楚。

    梁士楚没有说话,反倒是是谢遇知开了口。

    “1983年,世界医学会威尼斯宣言,消极安乐死正式意见,撤除生命支持措施,即安乐死法。在国外,一些国家已经将安乐死合法化。起初应用动物进行科学实验,实验中所需要的组织不能从活体获取,需要对动物执行安乐死,但有些实验,是需要用到人体的,譬如试毒。”

    “太过分了,他们居然这么丧心病狂,拿婴儿做实验!”陆岩封拳头紧握,愤愤道,“不可原谅!简直不可原谅!”

    “说这些有什么用?”梁士楚一巴掌打在中央扶手,“我要是能再谨慎小心点,就不会暴露,案子就能破了!”

    “这个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见好就收,能活着从他们手里逃过一劫,都是咱们今天运气好。”宗忻安慰道,“别不甘心了。”

    梁士楚不甘地咬咬牙,“我以为岩阿温这次肯定能在谢家栽个大跟头,就算不被抓,也没那么快逃脱,就私底下去见了西亚那边的买家。现在想想,岩阿温应该早就开始怀疑身边有警方卧底了,他就是在故意布局。我太笨了,在他身边蛰伏三年,在最关键的时候却没沉住气。”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谢遇知,“就你们三个人过来的?那不是要眼睁睁看着那个陆远跑路了?”

    他不提这茬还好,提起这茬,谢遇知眼风扫过宗忻那张容貌俊秀的脸,沉定道,“不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路你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这真是我从警以来见过的,最差劲的一次卧底行动。”

    梁士楚:……

    他的确承认,这次的行动,真的非常糟糕。

    “都怪我。”他不自觉垂下头,懊丧的像馊掉的浓汤,“差点把三花也害了。”

    “当然怪你。”比起宗忻对梁士楚的安慰,谢遇知显得毫不留情,“一个卧底警察,如果不能敏锐觉察到危险,那就太迟钝了,你在暗网潜伏三年之久,却因为一时大意,造成现在这个局面,让局里布了三年的天罗地网完全没了用处,收拾收拾回去转行做内勤吧!”

    “谢队……”陆岩封坐在后面,眼见着梁士楚的脸被谢遇知说的红一阵白一阵,都看不下去了,“他已经尽力了。”

    几辆警车先后驶入废弃工业园区,停在悍马车旁边,黄子扬带人跳下车,忙而不乱地指挥:“所有出口全部封死,任何可疑地方都进行严格排查!小吴小王你们带人去仓库那边。小李,周民,你们俩带人去西边出口,动作快,都给我把好关,抓人!”

    几十名警察训练有素的分成两队,穿着防爆服提枪就走,动作干净利落。

    黄子扬三两步跑到悍马车前,对着谢遇知抬手敬礼,“老大,你们怎么样?人安全救出来了吗?”

    谢遇知大拇指往后面一指,“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儿,你们来的太慢了,人都跑了。”

    “啊?”黄子扬吃惊道,“跑了?!”

    “跑了。”谢遇知看他一眼,“好好排查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有用的线索。”

    “没问题。”黄子扬连连点头,看到谢遇知抬手系安全带,忽然意识到谢遇知要走,他赶忙扒住窗户探身,“哎——老大,你去哪啊?”

    “回局里。”谢遇知把安全带卡扣摁进卡环,“这么大的事儿,总不能瞒报。”

    ·

    京台市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里。

    “事情就是这样。”

    宗忻坐在黑色皮质沙发里,抱着跑了枸杞养生茶的保温杯轻轻喝一口,明明二十来岁年纪轻轻,生活习惯看着比李副局还要更像个老年人。

    “李叔,这个陆远,能调到他的个人档案吧?”

    谢遇知抱臂,撑着大长腿,安安静静坐在宗忻旁边的沙发背上。

    陆远、朱英杰、邱诃都是他的大学同学,按理说他最知道同班同学的家庭背景、个人性格,以及生长环境。

    但他只是听着,什么都没说。

    李副局若有所思的握着手里的金属壳钢笔,正色望向宗忻,“我知道了,之后我会亲自联系汪教授。”

    宗忻点点头,“另外,‘罂’的身份暴露了,我们失去了对暗网的监控,接下来暗网的所有交易都不在掌握之中,可能要另做打算了。”

    “我知道。”

    李副局的容貌好像又苍老了几分,看得出来这事对他的打击挺大的,毕竟年前就盘算着要退休了,等了三年,就盼着能在退休前把暗网一锅端了,现在离收网就差临门一脚,结果被庄家在背后摆了一道,说什么心里应该都不好受。

    “梁士楚怎么样?”

    宗忻说:“被注射了一剂东|莨|菪|碱,剂量不大,应该不会产生依赖性。已经送去医院了,幸好谢队赶来的及时,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

    李副局情绪不高的回应两句,沉默片刻后他放下钢笔,抬手抹了把脸,嗓音沙哑道:“行,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我给……我给老汪打电话,等有结果再通知你们。”

    他情绪很失落,明显心里装了一堆事儿。

    但没有人开口问,几个人非常识趣的起身走了出去。

    ·

    苍茫夜幕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路上车流匆匆,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

    四十公里外,河廊码头。

    二十多名穿着黑色雨衣的马仔人手拎着两个麻袋,轻轻松松扔进船舱,不远处,雨幕里还有人光明正大抱着枪警惕地来回走动。

    江雯被陈林按在一个黑不溜秋的集装箱后面,借着半耷拉下来的塑料布躲避起来。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江雯缩着身子问了陈林一句。

    雨越下越大,打在头顶塑料布上发出刺耳的哒哒声,把江雯的声音挤压的稀碎。

    陈林轻轻挑开一点塑料布边角,看着雨幕中来回忙碌的人,压低声音道:“在搬什么货,看上去不像合法交易,我觉得可能是毒品。”

    “毒——”江雯差点喊出声,下意识赶紧捂嘴,“毒品?陈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宗哥还没来,他是不是不在这里?”

    “不知道。”

    陈林看看时间,现在离他们和谢遇知分开,已经足足过去快三个小时了,谢遇知那边还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在京西废弃工业园区找到盛副支队没有。

    “再等等吧,谢队那边如果还没有消息的话……”他想了想,对江雯道,“一会儿我想办法混进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小宗的消息,你千万藏好,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从这里跑出去,直接回市局吧。”

    “不行,我要在这里等着宗哥!”江雯非常坚定地拒绝了陈林的提议,“我为了宗哥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话音刚落,包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两下,江雯第一时间从包里掏出手机。

    “是宗哥!”江雯眼睛盯在手机屏幕,满脸欣喜,“陈哥,是宗哥,他给我发消息了。”

    陈林微微凑了过来。

    宗忻发的信息很简洁,五个字:已归,安好。撤。

    “宗哥他不过来了?”

    江雯看看远处还在搬货的人,又看看手机里的信息,顿时觉得很不甘心。明明她只是一个线人,关键时候只要保命就可以了,但人犯就在眼前,身边没有执法人员,她只能看不能抓,心里就不爽的要命。

    “给我。”陈林把手机薅过去,迅速用九宫格打了一串字符发送过去。

    ·

    “陈林现在,正和你的线人、我的干女儿江雯在一块,有什么问题?”

    谢遇知打着方向盘,目光转向宗忻,在他系的严严实实的领口处停留片刻,确定自己中午在他脖颈上烙下的吻痕还没有消失后,莫名其妙心情变得非常不错。

    “你什么时候认江雯做干女儿了?”宗忻滑开江雯回复过来的消息,姿态非常温顺的揶揄,“她都二十六了,和你也就义兄妹的年龄差,你这辈分也搞得太乱了吧?”

    “兄妹也行。”谢遇知突然顿了顿:“——那以后,她就得改口喊你嫂子?”

    宗忻一怔:“……”

    “哎,你小姑子回话说什么了?”谢遇知收回目光,继续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认认真真开车。

    “可能要让你谢大少爷失望了,不是你小姑子。”宗忻揶笑,“是陈林,他说,河廊码头有人在冒雨搬货。”

    “让他赶紧撤。”谢遇知腾出一只手把宗忻的手拉过去,“如果,陆远手里那些货是恰特草,那河廊码头的货,就绝对不是,搞不好是周宴琛的障眼法,你叫陈林放聪明点,别把自己葬进去了。”

    “我知道,已经说了。”宗忻笑了笑,“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咱们先别回家,去趟河廊码头接应一下他们吧。”

    谢遇知没有反驳,趁着红灯停车,拉过宗忻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蹭了蹭他手背,皱着眉头问他:“当时,你怎么想的?”

    “什么?”宗忻完全不知道他这没头没脑问的什么东西。

    “就是,在我赶到踹开仓库门的时候,那时候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已经有应对陆远的办法了?”谢遇知含情脉脉看着他,眼神拉丝。

    “没有。”

    宗忻很诚实地回答道,“当时,如果陆远一定要扣下我们,那我就只能硬闯,而且那种情况下,我和何杰根本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他肯定已经怀疑我们了,就差一个确实的指正而已。”

    “嗯,分析的很对。”谢遇知毫不掩饰自己的赞同,“幸好我来的及时,所以,盛副支队,要谢谢我吗?”

    Chapter 116

    “是陈林告诉你我去京西废弃工业园区的吧?”宗忻捂着额角, 被自我感觉良好的谢遇知搞得有些无语,“不过,今天确实多亏你赶到的及时, 但我还是有些疑问。”

    这时候,绿灯亮了,红红绿绿的灯光在满是水洼的柏油路面投射着模糊的影子。

    “什么疑问?”

    远光灯劈开密密的雨幕,谢遇知发动车子穿过路口。

    宗忻目光在谢遇知那张不是和性格很搭调的冷峻脸颊上停驻片刻:“邱诃、朱英杰、还有今天的那个陆远,我想知道的更详细些。”

    “你觉得,从我这里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吗?”谢遇知侧目,回视他一眼, “那可能要让盛副支队长你失望了。邱诃、朱英杰我已经都跟你说过了,至于陆远,我的确不清楚, 他情况特殊, 是在我们毕业前三天才被塞到三班的。对于他, 我知道的仅仅是他叫陆远, 男性。至于出生年月、家庭背景、以及在进公大之前是什么情况, 全部一无所知。”

    宗忻觉得很诧异:“也就是说, 你和他,根本不熟?”

    这种情况,应该不正常, 一个无论是政审还是分数要求都极为严格的双一流公安部高级警官学院, 绝对没有可能随随便便塞一个人进去。

    “不能说不熟吧。”谢遇知笑道,“应该算很生。”

    宗忻愣住了!

    三秒钟后,宗忻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有多生?”

    见宗忻锲而不舍发问,谢遇知突然来了兴趣, 大拇指搔搔下巴,一板一眼地回答:“我跟他没说过话,能对他有点印象多亏床头柜里那张毕业照。不过,他居然会和深网也有牵扯,我还是挺意外的。”

    宗忻收回定在他那张拽得二五八万脸上的目光,略微琢磨了下,“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他们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搞到公大学校里去?”

    “嗯……”谢遇知想了想,回道:“深海那样的特殊群体吧,深海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任务结束后隐藏身份在松远警院待了三年多。还有就是……”他看看宗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些行事低调的官二代三代,他们顶着家里的殷切期望放弃自己的梦想,跑去考警院,邱诃就是很好的例子,一般这种情况的人叛逆心理较强,按照这种思维逻辑分析,陆远肯定不属于官二代成分,虽然我和他只有短短三天的相处,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太顺从了,而且非常沉着冷静。”

    “那你的意思是,他的情况应该和深海差不多?”宗忻下意识开口问道。

    “也不太一样。”谢遇知若有所思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很别扭,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别扭,总之,就是一种生理上的感受,形容不出来,很奇怪。”

    谢遇知看着宗忻,四目相对,两人心里忽然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伪装。

    这件事很明显,能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塞进公安大学,就说明他有着和别人不一般的背景,而且,公大的教授们和学校领导班子肯定都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再者,进入公大后的陆远,不热情不主动不融入,几乎独来独往,他身上有秘密。

    怪不得李副局说,要联系汪教授。

    “汪教授是我们的|□□,同时在省厅兼任职务,两年前到了年纪已经退休在家了。去年我回京台的时候,还去拜访过他。”

    没等宗忻开口问,谢遇知先开了口。

    “说起来,我们这届,是他带过的学生里牺牲最多的一批,他对我们这些人,有着和其他学生不一样的情绪。”

    雨势越来越大,一道亮的发白的闪电劈下来,紧接着轰隆雷声接踵而至,巨大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开。

    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扫着泼在车前窗玻璃上的水。

    三月的雨,大的有点忒反常。

    “等明天抽空,我带你过去看看汪教授吧。”谢遇知说。

    宗忻看着雨幕,觉得这个案子,就像这场下着大雨的春夜,又急又凶,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让他看不到真相了。

    邱诃、朱英杰、陆远……

    还有,谢遇知。

    他下意识侧脸,目光落在谢遇知身上,而这时,恰好第二道闪电落下,把整个车厢照的发白,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惨白的光打在谢遇知脸上,透出种诡异和空明感。

    宗忻的心下意识一紧。

    “怎么了?”谢遇知右手还握着他的左手,发现他脸色不对,关心的问了句,“冷吗?手这么凉?”

    “不冷。”宗忻勉强笑笑,随即若无其事恢复常态,“我在想,你和秦教授,你们真的是表兄弟嘛?”

    “当然是。如假包换!”谢遇知肯定道,“我奶奶和他爷爷是亲兄妹。怎么突然怀疑起我和秦展的关系了?”

    前一秒还在和自己分析陆远,下一秒就扯到他和秦展的亲属关系上了,谢遇知觉得宗忻思维真是有点跳跃。

    “我就是觉得,你们俩虽然外表相象,但骨子里压根就不是一种人。”宗忻无声地一勾嘴角,“秦教授是那种性格和外表都不食烟火的清冷,你嘛……就……”

    “我?你觉得我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帅?”

    一说到这个,谢遇知就毫不掩饰自己的胜负欲了,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家小花肯定是夸他。

    “还是秦教授更帅一点。”宗忻老实道。

    谢遇知不满意了。

    “什么他更帅?他比我还矮一厘米呢,安全感少一厘米都不叫安全感!”谢遇知莫名其妙吃起飞醋,“再说,他已经有苏警花了。”

    宗忻看着他,貌似很随意道:“苏队原来是警花啊?我以为深夏市公安局的审美,警花应该是那种亭亭玉立的美女。”

    谢遇知说:“苏队他一米八六,已经很亭亭玉立了。”

    悍马飞驰穿过一座吊桥,巨大的路牌上写着:由此直行三百米,河廊码头。

    与此同时,一辆白色依维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猛然刹住,由于惯性原因,还是在雨中往前滑行了几十米的距离。

    透过反光镜,他们看到依维柯上走下来个穿着白衬衫黑长裤,一头黑长直的女人。

    隔着大雨,看不清容貌,但宗忻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调头,是江雯!”

    宗忻这边话音刚落,谢遇知的悍马就一个急刹原地一百八十度调转,后车轮旋起大片水花,瞬间停在江雯面前。

    “先上车!”

    谢遇知拉开车门下车,把江雯一把塞进后车厢,自己又回到驾驶座坐好。

    他看看坐在后座浑身瑟瑟发抖的江雯,打开汽车空调暖风,又扔给江雯一件外套,“先穿上暖和暖和。”

    江雯接过他的外套披上,双手搓着肩膀,头发、脸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到下巴,又落在披在身上那件谢遇知的外套,自己穿的白衬衫,斑斑驳驳好几块被雨水洇透的血迹。

    “你受伤了?”宗忻蹙眉,问了一句。

    “不,我没有受伤。”江雯摇头,“这些血不是我的血,是那些人的。”

    “陈林呢?”

    一看只有江雯自己开车出来,压根没见陈林的影子,宗忻能想到的只有陈林出事了。

    “陈哥……陈哥……”

    ·

    船头上,几个马仔穿着雨衣,刚刚清洗完甲板,雨水顺着凹槽蜿蜒流进两侧排水孔,很快锈浆色就被冲淡变得清澈。

    保镖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周宴琛身边,几乎和夜幕融合在一起。

    周宴琛负手,看着慢慢开始下沉的麻袋,面容沉静如水。

    “这次国内之旅,还真是令人难忘。”

    他说。

    “没想到最后,手上还是沾了一个条子的命,我真的是很不喜欢杀人,至少,不是用这种沉尸的方式。”

    没有人附和他,只有急雨飞镞,激电奔雷,和春天的夜晚格格不入。

    “老板,货都装好了,起锚吧。”

    周宴琛搓搓手,转身进了舱里,随着一声汽笛的闷响,货船缓缓驶出码头,渐行渐远。

    只有三百多米,两分钟的路程,但等谢遇知和宗忻赶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空无一船,集装箱零零散散堆了几堆,有些地方很凌乱,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

    雨势太大了,血迹早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陈林?陈林!”

    宗忻冒雨在每个集装箱堆里寻找,呼喊着陈林的名字。

    “你听到了回应我一声!陈林!”

    没有人回答,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一个人的回音都没有。

    “陈林,你他妈的回话,你他妈的给我吱声!是谁他妈调到市局给我表衷心的?说什么绝不会死在我前头,要一辈子站在你盛副支队前面挡枪?”宗忻狠狠推翻一个集装箱,“我还没死呢,你给我整这出?你脑子他妈是不是坏掉了?你在哪你快给我滚出来!给我他妈的滚出来!”

    此时此刻,宗忻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他声音嘶哑,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在推到集装箱的时候,手指也被锋利的钉子划出深长口子,汩汩往外冒血。

    谢遇知看着他发疯似的推着集装箱,猛地把他箍到怀里,“你冷静点!”

    “815爆炸案,我的队友全部牺牲,谢遇知,我现在只有陈林了,我只有陈林,他不能让他出事,他的儿子还没满月!他媳妇才刚脱离危险,现在还在重症观察室里没出来!”宗忻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谢遇知,“他要是死了,我就只能拎着把枪,去陈林家属面前把自己崩了谢罪!陈林!陈林!”

    谢遇知抬手抹把脸上的雨水,从牙缝里往外挤了个操,提步跟了上去。

    “陈林?”

    “陈林!”

    他边跟着宗忻喊陈林,边观察着周围堆放的东西、物件,岸边有几条空麻袋,旁边堆放着些成段的绳子,应该是装过什么东西,谢遇知想,忽然他目光一瞥,看到了麻袋旁边好像有个银色金属片,转身去拉宗忻:“走,那边好像用东西,过去看看。”

    他蹲身,从地上把那枚银片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

    “一种打包用的串口,比绳子好用,用它打包后,袋子都不会开,绳子有时候会松动,它不会。”

    宗忻从谢遇知手里把打包扣捏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看向地面,虽然雨势很大,已经把木板上的血迹冲走了,但木板上的擦痕很明显是新的。

    谢遇知抬头四顾,目光忽然一动。

    他看到了远处,水面上一沉一浮的麻袋,登时把外套一脱披在宗忻身上,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下雨的缘故,河面水流比平时湍急很多,麻袋离河岸已经很远,隔着相当大一段距里,想要游过去非常吃力。

    宗忻刚要往下跳,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的谢遇知停下来回头,立刻制止他:“别动,就在岸上等着,麻袋里是什么不能确定,在我游回来之前,你在岸上再仔细找找!”

    这一嗓子,立刻把宗忻喊清醒了,他收起脚步,左右看看,立刻回身扯了根粗长的纤绳,一头拴了石头往谢遇知那边扔过去,嘶喊道:“绑在身上,绑起来!”

    谢遇知又往回游了段距离,拉过绳子解开石头,把纤绳系在腰上,这才重新向麻袋那边游过去。

    Chapter 117

    河水很冷, 冰凉刺骨,越往中心游,水就越深, 流动就越湍急,谢遇知心想,幸好跳下来的不是小花。

    麻袋在水流的冲力下离岸越来越远,谢遇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摸到麻袋边角,刚想抓住往回带,瞬间又被一股水流冲远,这时候, 他已经离岸边好几百米了,如果再不往回游,等会儿很可能体力跟不上, 但是, 刚才他切切实实摸到了麻袋, 那个感觉……

    他确定, 麻袋里面, 装的是人。

    “谢遇知, 小心!”

    出神间,耳边忽然响起宗忻的喊声,他抬头看去, 一段龙蟠虬结的树根从上游被冲了下来, 眨眼就要撞向自己,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急多想,谢遇知猛地沉入水中。

    河水浑浊发黄, 根本看不清树根到底有没有飘过,谢遇知硬生生在水里憋了足足一分多钟才重新浮出水面, 却发现原本被水流冲远的麻袋,此刻就在自己手边,上面还挂了些木头和树枝,应该是刚才那块树根划到麻袋,给旋了回来。

    谢遇知探手摸进裤兜掏出把小刀,抓过麻袋照着系口位置用力一划。

    果不其然,麻袋里装的是个人。

    谢遇知看到麻袋里那张人脸的时候,没忍住咬牙操了一句,二话没说拽着人和麻袋就往岸边游。

    闪电劈开乌云,瞬间把整个河面照亮,滚雷向天际奔涌而去。

    宗忻站在岸边,手里紧紧抓着纤绳,整个人看着像在风雨中飘摇的树叶,感觉随时随地会被卷走似的,见谢遇知往回游,便立刻开始往后拉绳子。

    在宗忻的拉拽中,谢遇知终于扯着半拉麻袋口游回来,他扒着木桩先把麻袋推上去,自己才上来。

    谢遇知潦草的坐在那里,浑身衣服尽数湿透,他抬头看看天空,雨点依旧密集的从黑蒙蒙的夜空无情砸下,凛冽的像刀子,冰冷的湖水几乎麻痹了他身上所有神经,他蜷蜷泡的发皱的手,艰难动动嘴唇,才发现此刻,他连胸腔都是冷的。

    “看看人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气。”

    话音未落,那边宗忻已经扑向了陈林,他抖着手探向陈林的鼻息,又去摸颈动脉,当摸到陈林的颈动脉还有微弱跳动后,宗忻紧崩着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人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根本来不及多想,宗忻立刻开始对陈林进行心肺复苏急救,终于在他又是按压胸腔又是掐人中的操作下,一分多钟后,陈林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积水。

    “盛……盛队……我……还没……咳咳,我还没死?”

    “没死,没死!”宗忻锤了他胸口一拳,“陈林,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盛队,你别……”陈林气息微弱的捂着胸口,“我都要痛死了。”

    “你给我坚持住,不准死,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宗忻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就走,结果刚走两步,头一懵差点栽下去,幸亏谢遇知手快接了他一下,顺手把陈林捞了过去。

    “淋了这么大的雨,照顾自己都困难了,旁边跟着。”谢遇知反手背起陈林,拉着宗忻往回走,“一会回家,记得先把感冒药退烧药都吃了,再喝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知道了吗?”

    “……嗯。”

    ·

    “收缩压低于90MMHg,呼吸次数小于12。”

    “脉搏几乎感觉不到了。”

    “病人已经陷入休克。”

    “呼吸机!”

    “准备电击!”

    急救室门外走廊里。

    谢遇知坐在排椅上,从那么冷的河水里把陈林捞上来,这会儿风寒侵体,他喜提重感冒BUFF加身,捂着嘴唇不停咳嗽。

    江雯抱着膀子瑟瑟发抖的和宗忻一起站在门口,不知道里面陈林什么情况,两人神色焦急的不停张望着。

    宗忻嘴唇煞白,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听到谢遇知咳嗽,往这边投过来一瞥,“谢队,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吧?”

    三个人都浑身湿透,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不用,就是有点小咳嗽,没事。”

    谢遇知知道宗忻现在一颗心全系在急救室的陈林身上,还能注意到他,已经是对他很关心了,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计较,毕竟自己平时看陈林再不顺眼,也不会在人命面前那么小肚鸡肠。

    闻讯赶来的黄子扬、宋经、陆岩封还有苏聃匆匆忙忙跑到急诊科,一出电梯就看见了走廊里的三个人,瞬间一股脑拥了上来。

    “老大!”黄子扬率先一步冲到谢遇知面前,“这怎么搞的?我带了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你快去换下来吧。”

    宋经也把干燥的衣服拿给宗忻,“小宗,赶紧去把湿衣服换了,我和大黄替你们在这儿守着。”

    另一边的苏聃和江雯画风就有点夸张了。

    苏聃泪眼汪汪的看着江雯,哭的眼睛鼻头通红,“怎么全是血?都是血,为什么不给你看看伤?他们怎么能这样?不都是警察嘛?怎么把你搞成这个样子啊?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保护你?”

    “没事没事。”江雯把苏聃抱在怀里,笑着安慰,“我没事,没受伤,血不是我的,就是溅到了,真没事。”

    “我没有你家的钥匙,就带了两件自己的衣服,我去给你换上吧。”苏聃一边抹眼泪,一边拎着装衣服的塑料袋,拽江雯去了最近的卫生间。

    其他几个人看着她俩的举动,整个儿都懵逼了。

    黄子扬挠挠头,“她们俩……什么情况?”

    “关系好吧?小女生到一块不都这样吗?拉拉手抱抱的都这样,就闺蜜呗?”陆岩封解释。

    宋经:……

    宋经看看黄子扬,无声地摇了摇头,总之,不像是闺蜜那么简单,就跟他和黄子扬不是简单的兄弟情一样。

    “别管她们了。”黄子扬立刻去推谢遇知,“老大,你快去换衣服。”接着又顺手推了推宗忻,“小花,你也去,快去快去。”

    宗忻抱着宋经塞给自己的衣服,看了看急诊室,扭头往洗手间走,却被谢遇知一把拉住。

    他看向谢遇知。

    “你这样不行,得泡个热水澡。”谢遇知不由分说地拉着宗忻就走,径直上了电梯。

    不得不说,自己家的医院就是方便,谢遇知带着宗忻到高级VIP病房区,拿着房卡刷开一间病房,把宗忻拉进浴室,打开花洒,屋里很快就被水蒸气笼罩。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谢遇知三两下脱了外套往衣架一搭,“热水冲一下,最好出汗,驱寒不容易感冒。”

    “我自己来。”宗忻背过身去,走到另一边,开始动手解扣子。

    虽然和谢遇知滚了几次床单了,但这么赤身相见他还是觉得有些抹不开脸,没有勇气和谢遇知面对面。

    谢遇知看着他脱下衬衫,露出雪白的天鹅颈,匀称的双肩,呼吸加重了些。

    宗忻褪去黏贴在身上的衣物,走到花洒下,仍旧留给他整片白皙的背部,水珠越聚越多,最终凝成无数条水流缓缓滑落。

    谢遇知紧抿着嘴唇,目光一再往下,落到宗忻曲线诱人的人鱼线上,落到他劲瘦的腰身,氤氲热气中,宗忻就像一朵盛开在水中的冰莲,透明,惊艳,圣洁。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拾起肥皂走过去。

    “现在这样,你应该很清楚,想把深网搞垮,逮捕以周宴琛为首的暗网组织,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了吧?”

    他压下心中的情|欲|,替宗忻轻柔的打着肥皂。

    “我不知道李副局到底部署了怎样的任务,但按照现在这个发展,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周宴琛。”

    宗忻借着水流冲了下头发,以此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起身后,湿润的碎发搭在额前,发梢不停地滴着水,他抬手搓了搓发梢,露出漆黑的眸子,看向谢遇知。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这是个很长很难走的路。李叔他年纪大了,只是想在退休之前,把暗网摧毁,抓捕操纵暗网的庄家。”

    “李副局为什么那么执着,一定要盯这个案子?”

    其实,警察办案,有什么案子办什么案子,没有说什么因为执念这种东西就揪着一个案子没完没了,又不是什么帮派之争江湖寻仇,肯定是首先以任务为准。

    但不知道为什么,谢遇知就是觉得,李副局好像对深网、对深网背后的庄家,有种超越了本职工作的执拗。

    “不知道。”宗忻冲掉身上的肥皂沫,“我是在追踪人体器官买卖案击毙了冯春来之后,被李副局找上的。那时候京台市公安局就已经在深网埋了几个卧底,我被调到京台市公安局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后来,815爆炸案,查到赵乐国和深网有牵扯,而我恰好死里逃生,就被安排在暗处,成了和‘罂’接头的卧底三花。其实我知道,李副局根本不想让我牵扯进来,他是真的想把我调去文职部门,只是当时,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想的?就没有拒绝?答应下来,难道是因为你真的想做这个卧底?”

    谢遇知一连好几发灵魂拷问。

    宗忻抓过毛巾,看了看他。

    “我是个孤儿。”

    谢遇知一怔。

    “我是个孤儿,生命中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对活着这两个字有很真切的感受,所以,什么任务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他说,“没有悲伤、没有欢喜、没有刻骨铭心的疼痛,也没有所谓的活着的目标。”

    “谢遇知,我不像你。”

    “你三观端正,有信仰,有自己的追求,有能坚守如一的道和正义,而我,活的很虚假。”

    “我像关在透明真空玻璃杯里,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触碰不到。那种无力,你永远不会感同身受,你不会懂得。所以,我想不想做个卧底,想不想要活着,都不重要。”

    “我只是,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做着别人认为的,正义的事情。”

    “仅此而已。”

    “我想让你活着!”谢遇知忽然抱住他,花洒的水流将他们包裹,谢遇知紧紧箍着他,一字一顿表情非常地认真,“真真切切的活着。”

    Chapter 118

    “我爱你。”

    谢遇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仿佛着魔似的,轻轻吻上他的唇,温柔缱绻, 小心翼翼。

    是真的喜欢,才会有生理冲动。

    是真心爱慕,才有疯狂的回应。

    两人在无声地接吻中目光相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彼此,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周围物什变得模糊不可细见, 花洒的水声也从耳边淡去,一切皆成背景,时间都跟着停止了。

    呼吸交促, 宗忻终于不再纠结拧巴, 完全遵从自己内心的感觉, 缓缓闭上眼睛。

    他不害怕之后两人要相对一生的厌烦, 只担心时间太快不能定格, 此时此刻他只想和谢遇知待在一起, 多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感觉到宗忻地回应,谢遇知内心狂喜。

    此处有800字晋江不能发, 我只能自己嗨了, 哈哈哈【嚣张】

    半晌后,谢遇知把宗忻捞起来,整个裹在浴巾里抱出卧室, 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自己则半跪在床边, 认真地看着他:“对不起,我……”

    陈林还在病房里生死不明,他在这个时候克制不住自己,简直就是混蛋。

    “谢谢你救了陈林。”宗忻扶额,忽然开口,他还有些眩晕,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也谢谢你爱我。”

    谢遇知愣了一下:“我……爱你不是应该的吗?”

    “不是,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肯爱我,我真的很喜欢。”宗忻去抓他放在自己双膝的手,认认真真的看着他,“谢队,你相信我吗?”

    “怎么不信呢?”谢遇知回握着他的手,“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相信你了,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从来没有怀疑过。”

    宗忻被他说的愣了下,紧接着破涕为笑。

    “怎么了?你笑什么?”谢遇知就像忽然被人戳了脚后跟,急道,“我从没怀疑过你说的话,真的!那天出警,在豪庭夜总会门口见到你,你穿着一件薄的不能再薄的白衬衫,半张脸都是血,我问你怎么搞的?你带着点嘲笑看我,我都没生气,你说你是自己撞得,我都相信了!”

    “好吧。”宗忻抬手蹭蹭鼻尖,掩饰道,“那个伤,是救赵乐国的时候,被红酒瓶子砸的。”

    谢遇知:“……”

    咚咚咚

    “谢队?小白花?”黄子扬抬手哐哐砸了两下病房门,“陈林已经脱离危险了。”

    宗忻听到陈林脱离危险,急地起身就要去开门,刚站起来浴巾差点从身上滑下去,谢遇知眼疾手快扯过自己的干衬衫给他裹上,“你等着,我去开门。”

    他把浴巾随意往腰上缠了两圈,趿着拖鞋走到门口打开门。

    黄子扬一个箭步冲进来,“老大,陈林目前已经脱离危险,转到监护室了,现在脑子很清醒,要见你们。”话音刚落,看到坐在床边的宗忻,黄子扬瞬间闭了嘴。

    谢遇知的衬衫对宗忻来说明显偏大,他刚扣了俩扣子,这会儿领口松松夸夸挂在肩膀,顾了左边顾不了右边,顺着肩胛骨滑下去一大块,半个肩膀连同锁骨全露了出来。

    “额……”黄子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扭头,“我瞎,什么都看不见。”

    宗忻:“都是男的,你那么避讳干嘛?”

    黄子扬连连摆手,“不行,我要看了你,老大会把我眼珠子挖出来当灯泡踩的。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别等会儿过来陈林再睡了。话我带到了,我先回去了。”

    他捂着眼,头也没回的走出去,末了还不忘给屋里俩人把门关上。

    宗忻这才脱下衬衫扔给谢遇知,去捞自己的衣服。

    宋经和黄子扬一看就是从市局过来的,带的衣服清一色蓝内衬加带领章肩章的藏蓝常服。

    刑侦口上过班的都知道,常服一年到头穿不了两次,别说常服,就是执勤服都很少穿,平时怎么方便怎么来,牛仔裤白T恤,冲锋衣皮夹克,炸毛的鸡窝头不修边幅的装扮,主打一个出市局混进人群,谁也认不出来他们是警察,方便执行任务,防止犯罪分子老远看见警察逃跑。

    谢遇知一次都没有见过宗忻穿警常服的样子,乍见就被惊艳到了。

    宗忻身高虽然在他面前不占优势,但比例很好,笔直的长腿,劲瘦的腰线,肩背瘦削却很有力量,倒三角的曲线完全就是为了迎合这身制服长出来的,警服把他身上原本的病弱感都清扫干净了。

    宗忻扣好扣子转向谢遇知,才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不禁揶揄,“看什么呢?”

    谢遇知忙抬手耙耙头发,掩饰:“没什么。”他边蹬裤子,边去抓腰带,“小花,你真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宗忻抿抿唇,拾起领带走过去,帮他系好,“走吧,先去看陈林。”

    医院走廊里,护士刚从监护室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并肩走过来的谢遇知和宗忻。

    陈林身上挨了七八刀,腹腔出血,又在冰冷湍急的河水里泡了那么久,失血过多再加上重感冒发烧,现在人抢救回来,虽说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是应该多休息,精神不能太过紧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长时间进行询问调查。

    为了病人的安全考虑,护士提歩迎了上去:“你好,同志。”

    谢遇知点点头。

    “是这样的同志,病房里的病人呢刚度过危险期,现在需要休息,暂时不能对他进行长时间问话。”护士仔细把陈林的状况说了下,“你们……”

    “老大?”黄子扬拎着暖水壶去接水,出门正好看到谢遇知被护士拦在外面,两步走过去对护士道,“美女,这事我们副队长,没事啊,你先去忙吧。”

    护士看看黄子扬,又看看谢遇知,纳闷:“这么年轻的副队长啊?”

    黄子扬摆手:“不年轻了,都三十二了。这个年纪有的人都爬到局长的位置了,他还是个副支队呢。”

    护士给他逗笑了,“行,不过病人现在不能多说话,要多休息,你们别太吵他啊。”

    “我们肯定不吵他,放心吧。”黄子扬拍着胸脯打包票。

    护士点点头,抱着病史记录离开了。

    “老大,小白花,你们先进去坐吧,我去茶水房给陈林打点热水。”黄子扬说完,拎着水壶去了走廊尽头。

    宗忻推门而入。

    病房里很安静,宋经坐在床边正给陈林掖着被角,陈林微微闭着眼睛,鼻间插着鼻氧管还在吸氧,整个人看着呼吸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忽然听到动静,立刻睁眼向门口看过去。

    宋经也回头看向门口。

    “小白花?你过来了?”宋经赶紧起身让地方,看到跟在宗忻后面的谢遇知,又叫了声谢队。

    “谢队。”陈林跟着也微弱地喊了谢遇知一声,然后目光落在宗忻身上。

    宗忻会意,走到床边坐下来。

    “觉得怎么样?”

    陈林摇摇头,“没事,还撑得住。别跟我家里说,我媳妇自己还顾不过来自己呢,告诉她只会乱上加乱。”

    宗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和江雯赶到河廊码头后,先找了个地方隐蔽起来,藏在暗处观察,他们在搬货,全是麻袋装起来的东西,我们蹲了大概三个小时,一直没有看到你的身影,当时就觉得谢副队肯定找到你了,就一直在等消息,没有被他们发现。后来江雯收到了你让我们撤退的消息。”

    宗忻应了一声:“嗯。”

    陈林继续道:“那会儿他们就差不多已经把货搬完了,临走之前,我想趁他们不注意看看麻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如果能趁机取到些样品拿回来做物证鉴定,以后就是暗网违法犯罪的证据。然后,我便让江雯先走,自己悄悄摸到船舱,本来想着只要动作够快,在他们发现之前拿到东西就可以全身而退,没想到是陷阱,那些麻袋里面装的只是棉絮,他们早就把货掉了包,我中计了。”

    “应该不是在针对你。”宗忻冷静地分析道,“船上的人是谁?周宴琛还是几个外国人?”

    陈林不解:“外国人?”

    宗忻和谢遇知几乎是同时回答道:“对。”

    陈林摇摇头:“没有见到外国人,而且,船上的人应该不是周宴琛,我听那些马仔喊他吴温。”

    宗忻默了默,正要开口被谢遇知抢先了。

    “吴、杜,在缅甸语里是对男子和女子的一种尊称,吴译作先生,杜译作女士。周宴琛在缅甸当地还有个名字,叫岩阿温,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他。”

    宗忻也觉得谢遇知分析的很有道理,点点头表示赞同:“既然任二说的那几个欧罗巴人不在船上,就说明他得到的消息是假的,河廊码头的人早就换了一批,那些恰特草也换成了棉絮,看来,交易时间和地点果然是改了。”

    谢遇知倚靠着床头柜,站的半弯不直,一手抱臂,一手食指抵着下巴,满脸凝重:“他们把已经暴露身份的“罂”放在京西废弃工业园,摆了你们一道,那河廊码头又是怎么回事?总不能两边都是在套警方的卧底,这说不过去。他们到底在针对谁?”

    ·

    “老板。”保镖把一杯刚榨的新鲜果汁放到周宴琛面前的小桌上,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咱们真的要和邱老板合作吗?”

    “这个葡萄的成色欠缺很多,味道不够甜,颜色不够深,看着像倒了一杯用水稀释过的血。”周宴琛拾起高脚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液体,轻轻抿了一小口,嫌弃地皱起眉,“看着漂亮的浅红色,表象之下不过是残次品,味道不好,还有点苦,是个失败的品种,烂果子罢了。”

    保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狠厉的老板,今天怎么突然开始感慨人生了。

    “老板要是觉得不好喝,我再去换杯其他的吧?”

    “可能是下雨天,有些触景生情。没事。”周宴琛放下酒杯,勾唇笑了笑,岔开话题:“阿彪,你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大佬们想要洗白,靠的是什么吗?”

    周宴琛银发碧眼,脸颊轮廓清俊,生了一幅极好的相貌,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简直称的上完美无瑕。

    阿彪默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早些年,手底下有黑色灰色产业的一些商人,谁都知道他们手上不干净,但他们做的够狠,够绝,该灭口的一个不留,慢慢把地下产业赚的钱拿来投资明面上的东西,电影、娱乐,黑钱洗个两三次,就算过了明路,黑的自然而然也就变成白的,违法犯罪的也成了合法合规,而我跟邱诃合作,可以把一部分国内的黑产转到明路上,以后,在国内做生意能合理规避警方调查了,懂吗?”

    “可是……”保镖还是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要转明路?转了明路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一旦被警察扫到,可就很难跑了,现在这样,就算他们抓到掮客,也很难查到源头,对我们不是更有利吗?”

    “你不懂。”

    周宴琛起身,双手插兜走到窗前。

    外面雨势渐小,已经有了停歇的征兆,甲板上几个马仔穿着雨衣仍在巡逻。

    “他曾经救过我一次,虽然我一直没能等到他再回来接我,但他还活着,很好,我不想和他针锋相对,如果有可能,我真的很想和他和平的坐在一起喝杯茶,聊聊人生。”

    阿彪当然不知道周宴琛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救过老板的人,肯定是要好好坐下来喝一杯的。”

    “是啊,真希望有那么一天。”

    方尖,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你不是警察,我也不是深网庄家,我们也会坐在一起,开心的聊着人生和梦想。

    应该吧?

    他忽然想起,那个和谢遇知在一起同伙,那个长得瘦削却好看的男人,禁不住蹙了蹙眉。

    那张脸……

    周宴琛猛然顿住。

    Chapter 119

    虽然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但是他确定他见过那张脸。

    “老板?你怎么了?”保镖有些担忧,“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

    周宴琛重新走回去在桌边坐下,表情凝重地摸着手上的扳指, 仔细回忆了下跟在方尖身边男人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赵洋准备给自己带的玩物,一个小警察。

    居然是方尖的同事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拾起果汁,轻抿一口,勾唇笑了笑,“阿彪。”

    “老板。”保镖上前一步, 附耳。

    周宴琛凑在他耳边轻声嘱咐几句,保镖立刻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

    一场电闪雷鸣的大雨过后, 京台仿佛一下子就入了夏。

    小王和老廖刚处理完一起治安纠纷回来, 热的汗流浃背, 回到办公室, 饮牛似的先灌了两大茶缸子凉白开, 抹抹嘴巴叉腰跟老廖抱怨:“你说, 咱们俩是不是点儿背?本来就不是咱俩的活,愣给咱们拉过去,分局的那帮小碎催真是没一点眼力见, 没一点!”

    老廖摸摸半秃的头顶, “就咱俩跟的近,目睹了全程,咱俩是证人啊。”

    小王叹气:“你看, 咱俩就是点儿背吧?真他爷爷的点儿背。”

    “你们俩在这说什么呢?”

    宋经抱着一摞资料刚进办公室,就听见小王唉声叹气的抱怨, 随口问了句。

    “哟,宋,今天你值班啊?”小王寒暄道。

    “大黄调休。”宋经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把材料往桌上一放,“刚你说什么点儿背?怎么了?”

    “嗐,西城片儿区分局接到报案有人当街持凶器抢劫,当时我和老廖在案发现场,帮着分局冲了波业绩。”小王垮脸道,“该说不说,我和老廖上半年的任务还不达标呢,作为咱们刑侦口勤劳的小蜜蜂,你说这一天天的都为谁辛苦为谁甜啊,笑死。”

    宋经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离上半年工作汇报总结还有两个月,没准剩下俩月出个大案子呢?再说,去年你们不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吗?超的那几个案子还压着呢,真凑不够任务量,你们就拿去年的充数呗,这叫家有余粮饥荒不愁。”

    “才多出来三个案子,也就塞塞牙缝。”小王把皮夹克一脱,“宋,谢队今天怎么也没来?”

    “昨晚陈林受伤住院,谢队和小宗在医院陪床,今天应该都不过来了。”

    “陈哥受伤了?!”“小陈受伤了?”

    小王和老廖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讶。

    宋经嗯道:“已经脱离危险,接下来好好养几天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陈哥经常照顾我,他受伤了我不去看他不太好。”小王耙耙头皮,“那什么,我买点水果一会儿去医院看看陈哥。”

    宋经拍拍桌子上一摞资料:“行,等会儿我把这些资料录入,跟你一起过去。”

    小王凑过来,随意翻了翻:“这都是什么啊?”

    宋经打开电脑档案 ,回他:“最近整理的所有蜂后案有关资料,包括受害人李娜的口供、朴晚的社会关系,以及蜂后案背后牵涉的暗网人员社会关系、抓捕归案人员赵洋、黎凃等人供述的部分口供。”

    小王盯着电脑屏幕,问道:“那个赵洋和黎凃会定什么罪?”

    “暂时定不了,也不能定。”宋经解释,“他们的罪名可不单是制造恐慌扰乱公共安全,还有涉|黑、涉|毒,染手灰色产业,肯定是要等抓了暗网庄家以后从一重判。”

    “说起来暗网,上次谢副和小宗俩人在云贵差点回不来,许队查的那个叫滕纾德的到现在还没下落。”小王愤懑道,“不是说这个人和暗网也有牵扯吗?他肯定知道更多违法犯罪细节,要是能抓捕归案就好了,咱们就能掌握更多线索,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说起来,许队不是调查到被碾成肉泥那人的身份了吗?”宋经敲着键盘脱口而出,“听说就是姓滕的干的,为了掩护赵洋不被警方查到。”

    小王得意道:“结果咱们谢队轻轻松松把赵洋就给办了,这叫什么?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压正。”

    “宋哥!宋哥!”

    支队里有且仅有的女警徐佳匆匆跑进办公室,看到老廖和小王也在场后明显愣了下,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沉静下来,“老廖和小王也在呢?正好,你们也跟着一块过来吧。”

    宋经起身,问道:“小徐,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事了?”

    徐佳说:“我们一直在监护的李娜今天早上不见了,外勤找了很久才在西城汽车站找到了他的丈夫刘磊。”

    ·

    “那个人说,你们把俺老婆扣在医院里,是为了以后让她出庭作证,她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医生不是说,再刺激人就疯了吗?”

    刘磊坐在沙发里,双手捂脸,浑身透着颓废无力。

    “我只想带着李娜回去,回村里好好过日子。我想了,这几年我们家攒了点儿钱,以后不用李娜在外头拼命,儿子现在九岁,也能跟着照顾她,我们以后就窝着尾巴在家里哪也不去,只要一家子在一块平平安安哩比什么都强,我们不出庭作证,不指认那些害她的人了。”

    “糊涂,我们警察能害你吗?!”听完刘磊的话,小王气得差点原地蹦起来,“你这种想法就是脑子……”抽了,被门板夹了,有病!

    但是身为警察,他又不能骂人,憋得只能踢旁边的椅子泄愤。

    宋经点点头,“你的想法我们也能理解,但是,刘磊,你得明白,李娜是受害者,我们费这么大的劲儿把她救出来,还专门留人在医把她保护起来,都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不止是李娜一个人,还有包括被虐杀已经死亡的其他受害人。”

    比起气到跳脚的小王,宋经表现得非常冷静。他思路清晰,给刘磊有条不紊的分析着案情严重性。

    “而且,这个案子不是受害人放弃追究就不追究了,它是一起非常残忍且恶劣的社会性虐杀案,就算李娜不站出来作证,也会由公检法对犯罪分子提起公诉,完全可以不附带民事诉讼。至于你今天强行避开我们外勤监护,私自带受害人离开医院的事情……已经构成妨害作证罪,情节严重的话,会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啥?”刘磊听完,瞪着大眼看向宋经,整个人都有些傻了,“我带我老婆回家,也犯罪?你们讲不讲理了?你们……”

    话音未落,谢遇知推门而入。

    “我们不讲理,只讲法律!”

    一屋子人登时全都看向谢遇知,顿时没了声音。

    谢遇知旁若无人走到桌子前拉过椅子坐下,看着刘磊,自带的威圧感顿时把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吓傻了。

    “我我我……”刘磊眼神躲闪,紧张地搓着手心,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个法那个法的,我就是想带老婆回家……”

    谢遇知心里有气,所以脸色不好。

    昨天陈林死里逃生,他和宗忻俩人守了整晚谁也没合眼,本来想趁着黄子扬调休过去替班让宗忻先补个觉,结果头还没沾到枕头,就得知刘磊偷偷把李娜带出医院的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说睡觉了,坐一会的功夫都没有,宗忻马不停蹄带人直接去了西城汽车站,他回来调查经过,一路上都不放心宗忻那边的情况,现在根本不想和刘磊废话。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说吧,卖你票的人大概身高,什么长相?”

    刘磊给他看的心里直发毛,什么都不敢隐瞒,直接就坦白了。

    “大概有一米七八的样子,然后戴着一顶黑色长帽檐帽子。”刘磊抹把脸,“我没看见他脸,他戴了口罩,然后说话有点东北口音。”

    “人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你就敢买他票啊?你他……”

    小王气得咬着牙出去了,再不出去他觉得他就忍不了要动手揍人了。

    谢遇知继续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跟你搭上话的?”

    “今天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我起来给我老婆倒尿,他在厕所里把我叫住,说你们有警察一直在外面守着监视我们,还把两个警察指给我看,他告诉我,你们警察就是想要李娜上法庭上去做证人。我老婆现在精神很差,受不了刺激,我就想偷偷把她带回老家。然后那个人说他有汽车票,是干黄牛的,还说可以帮我躲开警察的监视,我就收拾收拾带着老婆和孩子跟他走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和李娜一起上车?”宋经抓住了重点。

    刘磊揣揣手,眼梢一吊,觉得自己挺委屈:“本来一块上了车,但是没有买儿童票,那售票员让我去补票,我下车去售票窗口排队,结果你们就把我给抓了。”

    “你最好是没有撒谎。”谢遇知话音刚落,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问了句:“目前什么状况?”

    “等一下。”谢遇知听完,把免提打开,手机放在桌上,对着话筒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们查到带走李娜的人叫张平维,这个人是个专门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贵川绥阴人,五年前被告上法庭,去年才刑满释放,现在,李娜母子很有可能已经中途转车,我们正在进行追踪搜救。”

    “好,我知道了,李娜是蜂后案重要证人,一定要确保其人身安全,想尽一切办法把人找回来。”

    对方肃然应声:“是!”

    挂断电话,谢遇知看着满脸不能置信的刘磊。

    周围鸦雀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刘磊终于受不住煎熬,噗通一声跪在谢遇知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刮子:“我混蛋,都怪我,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和儿子,我怎么那么憨,居然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不相信警察,万一我老婆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整个办公室,没有一个人说话,说不生气是骗人的,遇到这种事简直无语到家了,不懂法就算了,还没有一点儿警惕性,说他朴实,简直朴实过头,怪不得是老婆出来赚钱,这要换他出来到大城市打工,估计给人卖了还能乐呵呵地给别人数钱。

    这种人偏偏你还没办法说,说什么啊?气都气饱了。

    幸亏小王先出去了,不然真得当场动手。

    宋经那么好的脾气,现在都忍不住想上去给他两拳。

    “得,你在局里先蹲着吧。”

    宋经忍了忍,又忍了忍,才终于把握紧的拳头收回去。

    谢遇知起身转头就走。

    “谢队————你去哪儿?”宋经赶紧也跟了出去。

    老廖坐在板凳上,看着刘磊直叹气:“说你什么好?说你什么好?啧,真是……唉……蹲着吧。”说着也背手出去了。

    这下只剩下刘磊一个人,庄家汉糙老爷们儿跪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懊悔到想死的份儿都有了。

    ·

    临近中午,宗忻他们才终于在失踪岭追到李娜乘坐的那辆京台西至边东兴隆车站的长途汽车。

    像这种一走走个两三天的长途车,到了饭点儿会听在固定站吃饭,失踪岭就是中午司机和乘客用餐的固定站,这地方叫失踪岭据说是因为以前是荒岭有好多狼啊狐狸,经常有人路过中途失踪,虽说现在已经是有好几百户人家的村镇了,但失踪岭这个名字延续下来一直没改。

    毕竟中国地大物博,什么黄泉路、死人沟、跌死猫啥的奇葩地名应有尽有,但办案遇上失踪岭……

    同行的几个民警看到站牌,心里都觉得有点晦气。

    基层民警办案,其实还是有点子看重玄学的,平时讲正气不迷信,但你要说,抓人的地方叫个什么失踪岭站,就是马恩来了心里也得咯噔咯噔,这名儿它就不吉利。

    民警走上车,见司机正坐在驾驶座闭目小憩,过去推了推人:“喂,醒醒。”

    被人一晃,司机打个激灵,看到面前站了两个身形劲瘦的高个子男人,以为是乘客,搓搓脸指指后面:“吃完了就去后排坐着,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

    民警互相交换个眼神,拿出证件亮给司机看:“警察,群众举报,你这辆车上有人贩子。”

    司机顿时清醒大半:“人……人贩子?”

    “这两个人,”民警把李娜和张平维的照片给司机看了眼:“见过吧?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司机对着照片仔细看了看,忽然想起来,直点头:“我知道,他们上车的时候是四个人,两男一女带个小孩,因为没有买儿童票我印象很深,后来一个男的下车去售票窗口补票去了,一直到发车都没回来。”

    宗忻带着几个便衣警察从餐馆出来径直上了汽车,单刀直入问司机:“上车的三个人在哪里?中途有下车吗?”

    刚才经过辨认,张平维、李娜,还有李娜的儿子,三人根本就不在餐馆里。

    司机摇头:“没有,我们是长途,不像公交车站点离得都近,也不是跑黑车路上到处捡人,失踪岭是头一个停车站点,他们不可能中途下车的。”

    “宗哥,看来这个张平维应该没有走多远。”民警分析道,“咱们在附近排查下吧?”

    在没有确切目标的情况下,排查不算什么好方法,但现在也没其他更合适的搜寻方式。

    宗忻点点头,又问了司机一句:“已经停车多久了?”

    司机看看时间,老实回答:“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他带着个女人和孩子,应该走不了很远。”民警立刻下定论,“咱们几个人分开找找吧,找到人警务通联络。”

    “不行。”宗忻制止道:“为了确保安全,至少两人一组不能分开。”

    民警有些为难:“可是咱们只有六个人,要是两人一组找的话可能会让人贩子跑掉。”

    “行政机关在调查或者进行调查时,执法人员不得少于两人,这是规定。”宗忻态度非常坚定,“绝对不能单独行动,你和小李一组,小赵和小巩一组,我和小陆一组,行动吧。”

    众人轰然应声:“明白。”

    ·

    陆岩封走在前边,弯腰扯开一根挡路的枯树枝,“小宗,过来,走这边。”

    宗忻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周围。

    他们现在站在一处高坡,往下看就能看到不远处汽车停靠的站点,相反的方向,正好是居民住宅区。

    如果,张平维就是个普通人贩子,既然把人拐到了手,应该会用最短的时间把李娜藏起来,在这种地方藏人,那就说明,村子里有同伙。

    “小陆,咱们去村子里看看。”

    “行。”陆岩封想都没想,立刻答应道,“你说去哪查咱就去哪查。”刚说完忽然听到了手机铃声,陆岩封看向宗忻,“小宗,是不是谢队啊?”

    宗忻摇头:“不是。”说着接起电话。

    “我们老板要见你,李娜和他儿子都在我们手上,不想他们死的话,现在到三公里外的荒坡。自己过来,不要带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别想着耍花招!”

    Chapter 120

    陆岩封猛地抬起眼皮冲宗忻摇头:“小宗, 不能答应他们……”

    宗忻伸出手制止了陆岩封接下来的话,对着手机谨慎道:“你们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说李娜在你们手上,证据呢?”

    电话那边很明显停顿了下, 等再开口已经换了个人:“你要视频吗?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看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是个很华丽的声音,或者说,是一种贵气质感的声音,听着不像人贩子,更像位家境殷实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宗忻和陆岩封交换个眼神,陆岩封此时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

    “好,我要确认李娜是不是真的在你手里, 现在连线,我必须看到李娜的实时状况。”

    宗忻刚说完,手机里立刻接入了视频通话, 看着那个虚拟来电, 他毫不犹豫点下接通。

    小窗口画面赫然蹦出, 李娜被绑在椅子里, 眼睛和嘴都用黑胶带缠着, 旁边的小男孩也被绑着手脚, 同样缠住了眼睛和嘴巴。

    背景是虚幻的长天。

    画面一闪,视频维持了几秒钟就被挂断了,紧接着电话再次响起。

    “怎么样?人你已经看到了, 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把人换走, 现在开始倒计时,14分59秒。”

    对方挂断电话后,宗忻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14分钟。

    陆岩封说:“小宗,你不能一个人过去, 我和你一起,我掩护你。”

    陆岩封话音刚落,宗忻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一条威胁短信:别耍花招!否则,那个小孩的命算在你头上,不想他死的话,老实照做!

    “他们在监视我们?”陆岩封压低声音问宗忻。

    宗忻摇头:“不可能,这附近没有人。而且……”他举目远眺片刻,肯定道,“刚才视频里背景空旷,没有遮挡,可以判断他们所处地势较高,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山坡上。”

    “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威胁警察。”陆岩封忍不住咬牙,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宗忻沉思片刻,从腰包里掏出无线联络器扔给他,“把这个戴好。”然后把内置耳塞塞进耳朵里调试了下信号,嘱咐道,“调好频率,方便随时联络。一会儿我自己过去,你通知其他人到站牌那边集合,如果我没有回来,李娜和孩子也没有回来,根据指示行动。如果李娜和孩子平安到站牌找到你们,就不用管我了,一定把人先带回去,我会想办法找到机会脱身。懂了吗?”

    陆岩封坚决不认可他的计划:“不行,这太危险了!谢队不在的时候,我必须在你身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听着小陆!”宗忻眉目静若寒潭,苍白略带病态的脸猝然看着陆岩封,“现在不是纠结危不危险,应该谁去的时候,如果他们现在指名道姓是要你过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做出让你去换人的决定。我们是警察,保护公民不受到人身伤害是我们的职责,懂吗?”

    “可是……可是……”陆岩封脸色颇为难看,“如果你出事,我没脸回去见谢队。”

    “听我的,就这样。”宗忻斩钉截铁道,“回去联络其他人,等我消息。”

    陆岩封一步三回头,最终在宗忻凛冽地逼视下极不情愿地撒腿跑了回去。

    ·

    失踪岭站往东三公里,一片地势比其他丘陵都要高的翘坡上停着几辆越野,不是国产车,还是国内很少见的车型。

    四五个马仔跟在宗忻身后,把人带到满头银发的年轻男人面前。

    “琛哥,人过来了。”

    周宴琛点点头,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宗忻,抬手点了点:“警察?”

    宗忻回视着他,略笑了笑:“警察。”

    “坐。”周宴琛客气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很晴好的天,风和日丽,这边山坡位置好,风景也不错,能看到远处大片绿油油的庄稼。

    宗忻没跟他客气,扯过椅子直接坐下来:“按照你的要求,我人已经来了,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放李娜和那个小男孩离开了?”

    周宴琛给马仔打个手势:“阿彪,去把人带过来吧。”

    阿彪应声,转身带着俩马仔走到越野车前,把李娜母子俩拖下车,带到宗忻面前。

    “我周宴琛,从来说话算话,用他们俩换一个警察,划算。”周宴琛和宗忻面对面坐着,看上去很兴奋,“你是警察,认识姓谢的那个副队长。”

    “认识。”宗忻扯唇笑笑,“不止我认识,公安局里谁不认识谢副支队?”

    “哦?”周宴琛有意思地点点头,“看来,他在京台公安局还挺受欢迎。不过,你们只知道他是副支队长,不知道他就是曾经叱咤金三角,凭一己之力,炸毁了陈丁卯创建的暗网交易系统数据库的方尖吧?”

    谢遇知是方尖的事,别的人不知道,但宗忻早就知道了,除了自己查到的信息,谢遇知也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过。

    但他和周宴琛,肯定不能说实话。

    “你说……谢副队是方尖?”宗忻表现的特别震惊,“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我是警察,内网里所有警察的资料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谢副队就是一个警校毕后在基层磨炼近十年的富二代,靠着家里有钱搞了几个扶贫项目和希望工程,今年才调到京台公安局担任副支队长。体制内晋升这么慢的,说明没什么才干,他怎么可能是那个铁血手腕大名鼎鼎的方尖?”

    周宴琛似乎对他这不屑的态度很不满,勾着笑意的嘴唇迅速挂下去,虽然本来他就没有对着宗忻真心笑,但突然收起温和的表情,还是给人一种他情绪极不稳定的错觉。

    “我记得上次,施工工地,他是和你在一起。”周宴琛倾身略往前凑了凑,“你是他跟班?”

    宗忻说:“算是吧。”

    “跟班好,跟班平时跟他相处的时间多。”周宴琛收回目光,语气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抬头冲阿彪招招手,“我心情好,你找两个人把他们送回去。”他指指李娜,“手脚干净些,别留下什么把柄落到警察手里。”

    “我一个人,就只换李娜母子,这买卖有点亏。”宗忻打断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周宴琛挺会享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都能冲上几杯现煮咖啡,可见这人很讲究。

    “亏?还是个做生意的脑子,那你想怎么样?”周宴琛难得对一个条子脾气这么好。

    “张平维,那个人贩子,我必须把人抓了,这是今天出警的上面下达的任务。”宗忻轻轻抿抿咖啡,谈判气势拿捏非常足。

    “他不行,我答应他,只要他能把李娜母子带出医院,就一定会保护他不被警察抓到。”周宴琛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宗忻提出的条件。

    宗忻放下咖啡杯,无所谓地摊摊手:“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抓了,这不违背你一定要保护他的承诺吧?”

    周宴琛静默片刻,看向宗忻,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可不可行,约莫几分钟后,他抬手拍拍手掌,那个在医院带走李娜的人就被人给抬了出来。

    “看在方尖的面子上,你这条要求我也同意,反正拐卖人口的碎催我也看不上,和他也没有道义可讲。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只有和我提两次要求的机会,现在机会用光了,接下来,该我向你提要求了。”

    宗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我看看我能答应多少。”

    “阿彪。”

    “老板,我在。”

    周宴琛目光没有离开宗忻,“张平维记得修理过再给那帮条子送过去。”

    阿彪几乎立刻会意:“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嗯,去办吧。”

    等阿彪带着马仔把人拉走,周宴琛才看着宗忻重新开口:“你是方尖的跟班,从今天开始,你以后必须跟在我身边。”

    宗忻觉得有些可笑,“等等,周先生,我想我有必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跟在你身边?而且,我是个警察,我很好奇,你不知道把一个警察留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吗?再说,这和方尖又有什么关系?”

    周宴琛放下咖啡杯,往前一推,“啊对,还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和方尖当年是怎么认识的。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大概十多年前,我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家里破产父母离异,看长相就知道,我身体里有一半英国血统,我的父亲是英国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入了邪|教,抛弃了我和妈妈,却在失踪八年后找上我,说要带我出国,结果却把我卖到了缅北,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染上了毒瘾,出国是假的,回来照顾我也是假的,都是为了钱,为了买毒品,甚至为此折磨死了我妈。”

    宗忻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

    周宴琛用食指戳了戳自己腹部左上方靠近肋骨的地方,“一个肾,一个肾换了足以让他吸够十个月的毒品,自那之后,我的身体就出了问题,养伤那段时间,是我最黑暗最难熬的日子。那天,我在机房执勤,腹痛难忍时遇到了方尖,他长得真好看,你肯定没见过二十岁的方尖,只一眼就惊艳了整个岁月。那时候他眉宇之间还带着青涩和稚嫩,我一个男的,看的心脏乱跳,他给我倒热水,替我找止疼药,看到我的手受了伤,还会贴心的用创口贴给我包起来,非常非常地温柔,像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宗忻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不应该把周宴琛的话放在心里,毕竟那时候,谢遇知的任务是掩护深海炸毁暗网数据库,他又不知道周宴琛是个变态,居然对他动了心,但想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实在做不到心里不发酸。

    “你们这些警察不会懂,你们会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变态,不正常,性取向有问题。”周宴琛不以为意道,“但在我眼里,爱情就是爱情,无关性别。”

    宗忻性子还是很沉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周宴琛在挑战他的底线。

    “周先生,既然你喜欢谢队,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呢?或许是我狭隘了,我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和他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信仰,感情应该是双向奔赴,而不是彼此为敌,不是吗?”

    “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周宴琛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不再有丝毫温度,“是他先背叛我,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他说会回来接我,会救我脱离那个人间地狱,但是他后来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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