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1

    “谢队, 完了,我们完了!”

    “什么完了?你宗哥人呢?”

    谢遇知听着电话里陆岩封火急火燎的抱怨,脚步不由加快。

    “我们一路追出京台, 在静海和沧州交汇的地方找到李娜上的那辆长途汽车了,但是……”

    谢遇知快步走到悍马车钱拉开车门,厉声道:“但是什么?说!”

    “他们提出让宗哥去换李娜和那个孩子,现在李娜和孩子已经回来了,但宗哥人在他们手里,根本联络不上!”陆岩封一拳砸在警车车门上,“谢队, 我们怎么办?”

    “他们?他们是谁?人贩子吗?”

    谢遇知发动车子引擎,缓缓开出停车场。

    “不是,不确定。人贩子张平维已落网, 不过, 他和前几天你们在建筑工地带回去的那个人一样, 手脚被砍了, 舌头也被人割了。”

    “什么?!”

    喧闹的大街上, 悍马嘎吱一声急刹, 后面的白色奥迪被吓得原地猛打方向盘,险险擦着悍马后撤屁股尾灯别了个头,瞬间攒了一肚子火, 摇下车窗对着悍马破口大骂:“我槽你祖宗, 开车会不会看路啊?有毛病吧你!”

    奥迪刚骂了两句,悍马一甩屁股嗖地疾驰而去,只留给他一个无情又炫酷的背影。

    奥迪车主:……

    “我知道了, 现在马上过去,在我还没到的这段时间里, 你想办法摸清楚小花所在位置,千万不要跟丢,随时和我保持联络。”

    谢遇知挂断手机,神情严峻。

    李娜是蜂后案重要证人,医院对她额外特殊照顾不说,局里还专门配备两名外勤便衣警察日夜守着,人一直待在医院好好地,连着十几天都没出问题,怎么会突然就被人贩子盯上?

    不论怎么推测,李娜都不足以引起人贩子的注意,也根本不会有人贩子傻到跑人那么多的医院里去拐卖人口。

    陆岩封说,那个叫张平维的人贩子被砍掉手脚割了舌头,就足以说明有人在利用张平维诓骗李娜的丈夫刘磊,为得就是把李娜和李娜的孩子抓到手。

    不过,现在他们却把李娜和孩子放了,拐走了小花……

    谢遇知面色剧变,他忽然意识到最要命的一点:那些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什么李娜,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小花去的。

    调虎离山。

    他们利用张平维拐骗李娜,然后以李娜作为人质来要挟小花。

    可是……为什么就料准了是小花出这趟警?

    谢遇知神经紧绷,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他忽然想起在医院接到宋经电话,说有案情让他回局里的时候,他本来要带着宗忻一起回去,中途却被陆岩封给阻止了,当时陆岩封以宗忻脑子好使为由挖了他墙角。

    那会儿他有过犹豫,但考虑到六个人出警抓一个人贩子也没什么危险,就答应了。

    现在想来,这是个坑。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谢遇知就是隐隐觉得陆岩封好像有问题,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目光下意识扫过手机屏,心中按耐不住想要拨回去问个清楚冲动,思虑再三,最终理智让他收回了拨号的手。

    如果陆岩封真的有问题,那他就更不能现在打电话过去查问。

    从京台到静海和沧州交汇的地方要走大半天,悍马快是快,但架不住路段限速,谢遇知焦炙的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瞥一眼时间。

    ·

    “老板,那帮条子开车……”

    回来的马仔刚准备给给周宴琛汇报情况,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周宴琛正愤怒的攥着宗忻衣领,身后的椅子被远远踢了出去。

    宗忻无动于衷地回看着他。

    两人距离贴的非常近,近到下一秒,周宴琛的拳头就要落到宗忻的侧脸上。

    “我不打你。”周宴琛收回手,拿起手帕擦了擦溅在身上咖啡,“我不对长得好看的人动手。但是你记住,我的好脾气也就只有这一次了。”

    宗忻淡定地重新坐回去,端起咖啡杯,对他平静地笑笑:“我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所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你现在就开枪打死我。要么,就别再提了。”

    “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们做警察的都不怕死,但这世界上,总有比死更难挨的痛苦。”周宴琛声音不高,但透着股阴狠劲儿,“我有很多办法让你就范。”

    “什么办法?冰|毒?海|洛|因|?东|莨|菪|碱|?还是你们最近新走私的恰特草?”宗忻不以为意,“你费这么大劲儿把我骗过来弄到手就是为了在我身上实验毒品的药性?我不太相信。”

    有时候,主动权就是这么回事,看对手是不是够聪明,聪明的对手几句话就能摸清对方的意图。

    恰好,宗忻就是这种聪明的对手。

    马仔带他过来后,他说的每句话都在试探周宴琛的底线,包括提要求、谈条件,直到周宴琛对他说出和方尖相遇的事,宗忻就知道,他不可能对自己动手,至少短期内,不会有对他动手的打算。

    周宴琛气到冷笑,他咬了咬牙带着点恨意道:“我是不会在你身上试毒,但前提你得听话,虽然我痛恨毒品,但不妨碍我用它来赚钱,用它来折磨和我顶嘴的人。”

    矛盾激化到这步就可以了,宗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挑战周宴琛的人性。

    “我还挺识时务的,不该说的绝对不多说,不该做的也绝对不会做。”宗忻诚实道。

    周宴琛死死盯着他,似乎想看透他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假,片刻后,他转头看向马仔,“继续说,那帮条子怎么?”

    马仔这才松了口气:“那帮条子已经开车离开了。”

    “离开了?”周宴琛闻言,心中忍不住浮出个念头——那些警察居然真的把这个小警察抛弃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平心而论,以他对国内警察的了解,这绝对不正常。

    而旁边悠闲喝着咖啡的宗忻,几乎立刻就看出了周宴琛的疑惑,他轻轻叹了口气,“周先生,你觉得,我的同事会来救我吗?”

    周宴琛整了下衣服,重新在他对面坐下,又恢复了原本精致优雅的样子:“你觉得呢?你觉得你的同事们会来救你吗?”

    宗忻说:“我觉得会。”

    “是吗?”

    周宴琛的想法很大倾向于宗忻的论点,他觉得,那些警察肯定在筹划着怎么出其不意偷袭他们把人救出去。

    “是,因为比起来送死,我们更害怕违反规定。”宗忻手肘撑着椅背,眼睫低垂神情平静,“在市局,违反规定的人,通通会被谢队抽筋扒皮丢进粉碎机销毁成渣,然后被垃圾车当成不可回收的垃圾拖走。”

    “方尖不是那种人。”

    周宴琛下意识反驳了句,随后,他意识到什么,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那些警察现在要做的是把李娜那个女人送回京台,而不是违反纪律,跑来陪他眼前这个落单的同事上演兄弟情深,然后全军覆没,他们又不傻。

    “阿彪。”

    “老板。”

    “问问陆远他人现在到哪了。”

    “是。”

    龚彪和陆远简单通了个电话,上前道:“老板,远哥那边已经到了,现在正在等您过去。”

    ·

    几辆越野车呼啸着闯下山坡,往与京台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

    宗忻坐在后车厢座位,两名保镖生怕他会逃跑,死死把他挤在中间,其实要不是周宴琛有交代不让他们绑人,他们早把宗忻绑起来扔后备箱,毕竟绑起来安全。

    “你们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保镖木头人似的完全没有理他。

    “是去郢口对吧?”

    保镖终于有了动作,他们警惕地看了看宗忻。

    透过两人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宗忻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道:“陆远昨晚运走了一批恰特草,今天要在郢口装船出海,我说的没错吧?”

    保镖脸色刷地就变了。

    “别担心,我现在被你们左右监视着,不可能有什么威胁,只是随口问问,又不能喊警察现在来抓你们老板。”

    保镖不想接他话茬,不过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没错,也就放松了警惕。

    而这时候,在他们一离开山坡就上了辆出租车尾随在后的陆岩封,戴的耳麦清清楚楚响起了宗忻的声音。

    “师傅,跟紧前边那几辆越野,自然一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在跟踪。”

    司机开出租开了七八年,头一次接到这么刺激的活儿,跟人民警察并肩作战惩奸除恶,那简直比拍电影还叫人人心激动,他硬生生拿出了小学入少先队、初中入共青团的热血,尽职尽责道:“放心吧,交给我!”

    说着一脚压下油门,直接把并排的几辆车甩在了后面。

    “那个,警官。”

    陆岩封:“嗯?”

    司机含蓄半天,开口问了句:“我这算不算援助我方同志扫黑除恶?”

    陆岩封:“……算。”

    “那,事后,派出所会给我发个锦旗啥的不?”

    陆岩封:“……发!”

    “那感情好,回头啊,我把锦旗挂在车里,来个顾客我就跟他炫耀,见义勇为魏……”

    “谢队,他们现在正往郢口方向,我在跟踪,你到哪里了?”

    司机挠挠头,话说到一半给陆岩封的电话打断了,有点小失落,不由又加快了车速。

    “好,我一定跟紧!”

    等陆岩封挂断电话,司机才重新开口,“警官,警官我叫魏伟伟,今年三十九,是静海人,回头……”他打方向盘绕开前边一辆夏利,继续道:“回头你可千万给我发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啊?”

    “发发发,肯定给你发,我一定会跟静海派出所说,给你发一面超大号见义勇为锦旗。”陆岩封盯着前边的越野,提醒他:“别跟太近,跟太近容易被发现。”

    另一边,谢遇知紧赶慢赶终于也追上了他们。

    ·

    几个小时后,夕阳沉山,随着一道夹带蓝色红光的云彻底消失在天幕,夜色笼罩了整个广阔的地面。

    京台市公安局

    “一个人都没带!他想干什么?我看他是疯了!”李副局气的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去,给我想尽一切办法联络,联络不到人,全给我出去找,找不回来你们谢副队,就收拾收拾自己把自己砌进水泥墙里,谁都别出来诈尸了。”

    整个刑侦口,除了在医院陪床的黄子扬,全体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个个垂着头大气儿不敢出。

    李副局眼珠子一瞪:“还在这杵着干什么?行动!”

    “是!”

    众人齐声回应过后转身就往外走,刚出门就被人堵了回来。

    “李副局,有了有了,刚才我们联系到了谢队。”

    Chapter 122

    “怎么说?人去哪了?”李副局脱口道。

    陈洁把联络设备往前一怼:“您……您自己问他吧。”

    李副局怀疑地接过通讯器, 还没开口,那边就响起谢遇知漫不经心的声音。

    “李局,给你说个事儿, 暗网庄家周宴琛露面了,我现在在郢口正盯着呢,小陆也在,你跟郢口警局通个气儿,让他们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

    “好我知道了,你有需要随时联系局里。”李副局听完谢遇知的汇报,放下心的同时脾气也跟着上来了, “别胡来,懂了吗?你要是敢像在深夏的时候那样不管不顾就行动,我事后一定对你进行通报, 严厉批评!”

    “行行行, 知道了。”谢遇知声音随意, 很明显没听进去, “我没事儿, 放心吧。”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李副局无奈, “行吧,有情况随时汇报。”

    “明白,先这样李局, 之后再联络。”

    谢遇知没事, 整个刑侦口的人全都松了口气,连带着脸色都红润起来。

    “我就说,谢队那么厉害, 肯定没事儿吧?你们还不信我!”

    “对对对,我虽然嘴上没说, 但我心里是相信谢队的。”

    “哟哟哟,你还心里相信,你就是怂,墙头草两边倒。”

    “我这叫谨言慎行,你懂什么啊?”

    李副局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一个个的马后炮,让你们看着点你们谢队,看着点你们谢队,全当耳旁风,谢遇知和那个苏韫亭去年怎么受伤的?都给打成筛子了,躺在深夏医院的事儿才过去多久?咱们京台是直辖市,全国同行看着呢,是深夏一个经济特区能比的吗?我看许念是管不了你们了,就都跟着谢遇知那兔崽子浑吧!”

    这时,几个出去追人的几个刑警也回来了,听到李副局的话,都忍不住替谢遇知打抱不平。

    “李副局,当时情况紧急,对方用证人威胁,小宗为了人质的安全只能答应先去换人,我们根本来不及制定周密的解救计划,幸好小陆联系到了谢队。”

    “对,谢队他是事急从权。”

    “小宗情况尚不明朗,谁敢走?要不是谢队赶过去和我们碰头,我们这会儿还在失踪岭车站耗着呢。

    这话一出,宋经第一个不淡定了,两步走过去揪起说话的那个刑警衣领质问:“你说什么?小宗怎了?”

    刑警被他吓傻了:“……小宗……小宗去换回了人质……现在下落不明……”

    “操,你们……”宋经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骂了句,把人狠狠往后一推夺门而出。

    “小宋!小宋你去哪?你给我回来!”李副局跟着追出门,结果宋经根本就没搭理他,给他气够呛,忍不住叉腰怒骂:“反了,你也反了!”

    他这个副局干的真是一点儿威严也没有了!

    ·

    穿过昏暗的集装箱,能看到简易的码头,几个长相明显是老外的人正在船上走来走去,没多久,船就起锚出海了。

    另一边,几个男人打着手电回来,把堆砌起来的十几个集装箱全部推进海里之后,也陆陆续续上了车。

    周宴琛客气地替宗忻拉开车门:“来,上车吧。”

    宗忻别过视线,看向空空如也的码头。

    “怎么?好奇?”周宴琛文雅地笑了笑,“是不是不理解我为什么终止了这次的交易?其实很简单,我这个人不喜欢冒险。”

    宗忻收回目光,看向他,“是因为抓了我,怕我通风报信走漏消息?”

    “说这话多见外啊。”周宴琛示意他上车:“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别人。”

    别人?

    宗忻忽然想起陆岩封。

    难道小陆被周宴琛发现了?

    周宴琛收回手,半倚着车门,锐利的目光落在宗忻脸上。

    有一瞬间,宗忻强装出来的淡定差点没稳住。

    “进入郢口地界后,阿彪他们注意到一辆车牌号JH的出租车,那辆车跟了我们一路,本来在市区停下来了,阿彪他们也没多想,但是后来,那辆车又追到了郢口。”周宴琛淡淡道,“就在刚刚,那个叫魏伟伟的司机,已经被阿彪两粒小米干掉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宗忻的面部表情,还特意在说到司机名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原来不是小陆?宗忻有些诧异,不过这个魏伟伟又是谁?他们认错人了?还是说,周宴琛故意在试探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人命在你们这种人眼中,还真是不值钱。”宗忻面无表情的坐进后车座,随口问了句:“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见宗忻一点异色都没有,情绪冷静语调平淡,确实不像认识那个司机的样子,周宴琛顿了顿,他收回目光绕到副驾坐进去,吩咐开车的马仔:“回酒店。”

    他们离开后不过二十分钟,一辆黑色悍马就停在了码头。

    陆岩封下车后二话没说,沿着海岸仔细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阴沉黑暗的夜幕下,平静的海面渐渐卷起波涛,谢遇知站在一块湿黑的礁石上,目光像狩猎中的鹰隼般犀利。

    起风了。

    隐藏在平静海水下面不安的暗涌撑破桎梏,撕裂了海天之间的平静柔和。

    “谢哥,谢哥!这里有人!”

    谢遇知回头看向岸边,陆岩封怀里正抱着个人,看上去那个人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两步走到陆岩封面前,居高临下看了眼躺在陆岩封臂弯双目紧闭的中年男人。

    “枪伤?”

    “两枪全部打中要害,已经没救了。”陆岩封咬牙,“这个司机我认识,一个小时前我才刚在郢口高速下车,还叮嘱他立刻调头回静海区,远离郢口地界。”

    “他没有听你的话吧?”谢遇知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司机的伤,“看血凝程度,大概我和你在郢口碰头的时候,他就已经被枪杀了。”

    “这帮王八蛋,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居然连个路人都不放过!”陆岩封破口大骂,“我非抓到他们绳之以法不可!”

    “报警吧。”谢遇知起身,淡淡道:“这里地处荒僻,应该很少有人涉足,而且这个码头一看就没有经过报备,存在走私的可能。我们没有异地执法权,李副局那边应该已经和郢口警局通过气了,交给郢口执法机关来处理吧,报警。”

    “好。”陆岩封刚拿起手机,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道:“小宗!谢哥,我们现在是不是把小宗人给跟丢了?”

    谢遇知没有回答他,而是提歩往远处走去。

    这个码头很小,只有靠近海域一片方便船只抛锚的地方铺了石子,再远些的地方都是礁石和沙土地。

    前一天京台下了大雨,临近的省市其他地方也都有不同程度降水,他一路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很多道路还有积水,便顺手搜了下郢口最近几天的天气情况,果不其然昨天下过大雨,也就是说,码头这边只要有人来过,不管是车还是人,一定会留下些痕迹。

    月光穿过云层,映亮了灰蒙蒙的礁石滩。

    谢遇知脚落在松软的沙土路上,立刻凹陷出深深的印子,他沿着沙土路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凝眉停住,谨慎地蹲下来仔细查看地面。

    夹杂着雪片莲的绿油油厚藤有一大片被碾烂在沙土里,是汽车轮胎压出的痕迹。

    陆岩封报过警,把已经死透的出租车司机找个平坦的地方放好,跟了过来,当看到沙地里的轮胎印时,他连眼睛都亮起来了,仿佛一下子燃起了希望。

    “谢哥,有轮胎痕迹,还有人的脚印,大概有七八个人,根据鞋印尺寸,可以推断都是男人,他们一定在码头待过。”

    风更大了,呼啸着卷起海浪,浪头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来的凶猛。

    谢遇知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被风吹得已经凌乱,挡在额前几乎盖住了他的眉毛和眼睛,根本看不出来他脸上的任何情绪。

    “去市区。”他说。

    “啊?”陆岩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看远处礁石上躺着的司机尸体,“可是,我刚报了警,在郢口公安局的警察过来之前,我们不能离开现场……”

    不等陆岩封说完谢遇知却突然站了起来,根本没有理会他惊愕的视线,大步走向悍马。

    “谢哥,谢哥,你等等我。”陆岩封拔腿跟上去。

    “你在这里等郢口公安局的人,注意安全。”谢遇知拉开车门冷声吩咐完,转身伸手,“给我。”

    “什么?”陆岩封刹住脚,原地懵逼。

    “联络器。”谢遇知抬手指指他挂在耳后的黑线,“之后我负责和小花直接联系,这边处理完,你就回京台,把事情给李局完完整整汇报一下。”

    “不行!不行!”陆岩封摇头:“谢哥我得跟着你们,小宗是我带出来的,我不能扔下他自己回京台!”

    “我说让你回去就回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谢遇知脸色阴沉,声音里的压迫感已经透漏出了不耐烦。

    陆岩封把联络器摘下来交给他,仍旧不打算退让:“我必须得跟着,谢哥,那些人,带走宗哥的人是暗网庄家,是周宴琛!”

    来之前,谢遇知怀疑过陆岩封,但现在,看着这个年轻稚嫩一腔赤心的小警察,他又不确定了。

    “我知道了。”他接过联络器塞进耳中,简单调试了下,然后把耳线绕到耳后,撩起衣服将设备塞进腰包盖住,拍拍陆岩封肩膀,“不过你现在得留在这里,等郢口公安局的警察过来,先处理枪杀案。放心,我会注意安全,见机行事,你跟他们回郢口公安局等消息吧。”

    “谢哥……我……”

    谢遇知人已经钻进车里,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迟疑两秒,问道:“你怎么?”

    “……没什么,谢哥,你注意安全。”

    “嗯。”

    谢遇知含糊答应过之后就什么都没再说,直接发动车子。

    悍马开的飞快,如同夜里一道疾驰的流星划过长长海岸线。

    陆岩封望着悍马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夜幕里,抬手抹了把脸,转身走向礁石群。

    很快,海边就响起了警车鸣笛。

    ·

    郢口是个十八线小城市,没有大城市的繁华热闹,也没有肆无忌惮的夜生活,八、九点后市区街道上就没什么车辆和行人了,酒店旅馆大多也都不怎么起眼,甚至没有什么全国知名的酒店连锁。

    这样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方,人也比较朴实,谢遇知的悍马走在路上挺扎眼,但没几个人认识。

    其实,海边那些车轮痕迹,在驶入沥青马路的时候就不见了,他早就失去了追踪方向,进了市后完全是凭着心里那一丝直觉在找人,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那种感觉,能知道宗忻在哪个方向。

    他想,或许宗忻身上有着某种牵动他思想和直觉的东西,就像自然界雌虫释放出的信息素,不论走到哪里,飞多远多高,雄虫总能闻着味儿找过去。

    宗忻就是那只释放信息素的雌虫,而他,就是那只被信息素吸引的雄虫。

    另一边。

    环境清幽的步行街两边,栽种着一整排的玉兰花,粉红的花朵开的满树都是,空气带着沁鼻的香。

    锦团花簇中,挂着块不起眼的木牌子,金漆写着:日光倾城。底下还有两小字:食宿。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来是个集餐饮住宿一体的酒店,门面装修的更像是园林,还是那种不对外开放参观的私人园林。

    服务生上过饭菜后就都退出去了,几个马仔也很识时务的跟出去关上房间门。

    偌大的包厢,只有周宴琛、宗忻与陆远并阿彪四个人。

    周宴琛看了看陆远,不觉笑了:“原来,你还和这位宗警官交过手?看来,宗警官和我们确实很有缘分。”

    “我和宗警官,应该属于不打不相识,对吧?”陆远看着宗忻,率先开口主动搭话。

    宗忻其实摸不透周宴琛要做什么,他完全没料到,陆远竟然也会出现在里,周宴琛已经知道他是警察了,并没有对他怎么样,陆远现在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威胁。

    “应该说,是冤家路窄。”宗忻带着些嘲讽的笑笑,神情疏离态度冷淡。

    “哎哎哎,我可没有把你当成冤家仇人,你对我何必这么大敌意呢?实话说,我和你们谢副支队长还是同窗,都毕业于公大,只不过毕业后大家追求不同而已,这世界上总有不一样的声音,你们不能因为自己从警,就鄙视我这个没有编制的人员吧?”

    陆远满面堆笑,和之前在京西废弃工业园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的陆远阴冷,沉静,整个人带着无所不能的肃杀感,现在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猫有猫的人生,鼠有鼠的理想。宗警官还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黑白?不过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罢了。”

    他说的这些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实际上有点颠倒是非胡搅蛮缠的意味。认知这个东西,确实不好评判,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黑白分明,才是他们从警人员的坚持和信仰。

    宗忻听得微微皱眉,心里不赞同,嘴上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陆远呵呵笑笑,就此揭过这篇,很随意的和周宴琛说话:“货我已经处理好了,肯定万无一失,至于潜伏进来卧底那条子……”他意味深远的看了宗忻一眼,稳稳当当道:“给他用了东|莨|菪|碱,嘴挺硬的,没问出东西,我已经秘密处理了,之后会继续调查他这几年都和什么人来往过,接触频繁的会重点照顾,顺藤摸瓜找到其他疑似条子的可疑人员。”

    宗忻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梁士楚明明已经被他和谢遇知救走了,陆远没说实话,他对周宴琛撒了谎。

    捕捉到宗忻投过去的目光,陆远微不可见冲他眨了下眼,动作快得完全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甚至宗忻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Chapter 123

    周宴琛点点头, “你办事我放心,德叔那边有回信吗?”

    “没有。”陆远摇头叹气,“你也知道, 滕纾德八百个心眼子。当初他加入暗网是情势所迫,要不是巧爷和他在道上各占半壁江山,他不会让步什么都听咱们的,现在巧爷死了,生意场上没有了威胁,就更不会跟咱们一条心了。而且,据我所知, 德叔绕过暗网系统私下在金三角出了不小数量的四号货,接货人是一直在暗网下单的那些‘兵马俑’。”

    “什么时候的事?”周宴琛神情凝重起来。

    陆远说:“一周前,也就是我们得知冯巧死亡的消息后没几天, 在云贵守着的人被莫名其妙干掉了, 我回京台的时候正好顺道去查了下, 是滕纾德动的手。”

    “没有查错?”

    “绝对不会有错。”

    “看来, 这只老狐狸是打算独占金三角那边的渠道, 和我们撕破脸了?”

    “那个结盟, 他当初就有意见,这些年没有明目张胆搬到台面上跟咱们对着干,是因为咱们手里握着大部分‘农夫’和‘飞行员’, 切着金三角交易命脉, 去年被那个女人给卖了,条子盯上冯春来,发现了蜂后和蜂蛹, 搞得咱们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现在蜂后和蜂蛹全出了问题,他怎么可能不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反咬一口?”

    周宴琛闻言,顿了一下,“这件事,你和滕纾德挑明了吗?”

    “没有,现在不是和他撕破脸的时候,咱们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陆远收回吊儿郎当的表情,一脸严肃,但却没有把这件事继续说下去,而是觑眼宗忻,嘴里抽着凉气说道,“老板,说起来你这眼光,多少年了也没见变过,每次都挑这种细腰长腿一脸柔弱的,可真是长情。”

    不知道为什么,宗忻听着他这话,觉得刺耳,心里很不舒服。

    周宴琛眼含笑意的看着宗忻,对自己的审美非常骄傲:“他不一样,他比那些人,更像。”

    “可惜,我认识老板太晚,没见过。”陆远抬手用食指挠了下鬓角,“不过的确,形削骨立、我见犹怜。”

    宗忻凝眉,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隐隐约约猜到一点,陆远说‘认识周宴琛晚,没见过’,应该说的是没有见过以前的周宴琛吧?可周宴琛说的,比那些人‘更像’,又是指的像谁呢?

    “那老板,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周宴琛端着杯温水正递给宗忻,闻言手指微微一顿,“这么晚了还要连夜赶回去?”

    “嗐,我这人贱骨头,就喜欢吹吹山风,您还不知道我?”陆远点上根烟,自嘲着,“老板,让宗警官送送我吧,这才刚打了一架,万一回头我还得叫声弟弟,那不得今天把这不是给赔了?可别让他记恨了我。”

    “到不了那步。”周宴琛放下茶杯,话音里都带着笑,“不过你的面子我给。”然后对着宗忻扬了扬下巴,“去吧。”

    宗忻一直没有插言两人对话,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联络陆岩封,现在陆远主动提出让他出门相送,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立刻就答应下来,“陆先生,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房。

    走廊里马仔笔挺的站在两边,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腰上,都别着枪。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陆远把未吸完的烟掐灭,舔舔嘴唇,压低声音淡定开口:“水、饮食,周宴琛给你的所有东西都不要碰。”

    宗忻警惕地看向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安全。我早就跟老李说过,不要让你牵扯进来,结果还是牵扯进来了。你父母的死确实和暗网有关,但那时候暗网和现在的周宴琛没有牵扯,就算你放不下想查出真相,也不该以身犯险……”

    “我父母的死和什么有关?!”宗忻瞬间一震,忽然揪住陆远的衣服,不能置信道,“你说,他们和暗网有什么牵扯?”

    陆远茫然片刻:“你……你不知道?”

    “我父母死于三川里氏8.0级地震,是普通职工,为什么你说他们的死和暗网有牵扯?你到底知道什么?你究竟是谁?!”宗忻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原来,盛阳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以为李副局告诉了盛阳真相,盛阳才会出现在这里。

    陆远突然反应过来,他这是误打误撞,把当年盛祈言死亡的秘辛给说漏嘴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以后再说,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讲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你现在必须清楚一件事,日光倾城是周宴琛的地盘,这里严丝合缝水泄不通,就算警察来查也不会有任何收获,你得想办法自救。我不能太明目张胆的帮你,会引起周宴琛的怀疑。”

    “你是公大毕业的,但谢遇知说,他和你不熟,你只在他们宿舍待了三天,你的年龄、身份,个人情况家庭背景,公大从未给任何人透漏过,你到底是谁?”

    宗忻虽然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却仍旧没有放弃逼问。

    这时,电梯到了一层,叮————打开了。

    大厅里几个侍应生都向这边看了过来,立刻有个穿着大堂经理模样的男人迎上前,毕恭毕敬喊了声远哥。

    陆远抬抬手,“阿夏,我今晚连夜就走,你去给我准备点吃的和水吧,省得路上挨饿。”

    “我这就去。”

    支开人,陆远示意宗忻跟着自己出去,虽然并肩而行,幽静的院子里也没人,他却闭口再也没提起刚才的话头。

    “宗警官,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我陆远有事相求,还得麻烦你在琛哥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我看琛哥很喜欢你,荣华富贵,先在这里恭喜了。”

    宗忻闭口不言。

    陆远这是在点他,告诉他周宴琛性取向不正常。

    ————与此同时,楼上房间里,周宴琛端着酒杯站在窗前,居高临下看着偌大院子里并肩而行的两人,优雅地抿了口红酒。

    阿彪站在他身后,有些担忧道:“老板,就这么让他跟着远哥出去,会不会有点……”

    “不会。”周宴琛弹弹杯底,酒杯中暗红色液体微微漾起几圈波纹,像新鲜而健康的血,“陆远这个人,值得信。”

    “是。”

    “不过,滕纾德那边……”周宴琛若有所思地捏着酒杯,沉吟片刻,转身吩咐阿彪,“虽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最好还是做两手准备,你也让人去调查一下滕纾德,万一陆远失手,就替他补个刀。”

    “是,老板。”阿彪答应完,又抬头问了句:“老板,直接做掉吗?”

    周宴琛走到桌边,放下酒杯单手插进裤兜:”赵洋之前和冯巧瞒着我在国外搞了新的服务器,虽然他们出发点是想要借此压制滕纾德,但总归是背叛了我,所以我借滕纾德的手做了冯巧,又利用京台公安局那些条子,把赵洋和黎凃一起办了,给方尖送了个三等功。现在只剩下滕纾德,他的野心可比赵洋他们大多了,这是个老狐狸,有九条命,杀一次是杀不死的,让老狐狸放松警惕可没那么容易,除非,让他先吃到肉,而且吃饱喝足。”

    龚彪背着手,点点头,回道:“老板,我懂了。”

    “嗯,去吧。”周宴琛挥挥手,“做的隐蔽些,不要让陆远发现,我不想让他对我有所猜忌。”

    “是。”

    龚彪回答完,毕恭毕敬走了出去,替他关上房门。

    周宴琛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外形小巧精致的香熏瓶,拾起桌上的手帕捂住口鼻,将香薰缓缓滴在桌面上的书本纸页里,他看看被宗忻放在桌角的水杯,不露痕迹的将药片泡了进去。

    宗忻在保镖的监视下,重新回到房间,却发现周宴琛和阿彪都不在屋里,不由拧了拧眉毛。

    “周宴琛呢?”

    保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简单回答道:“老板在用餐,吩咐我告诉宗先生不用等他,可以自行休息。”

    宗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就不打扰宗先生休息了。”保镖说完,替他关上了门。

    门一关,宗忻立刻起身把整个房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上到天花板摆件桌椅,下到地面床底,只要是有可能装隐形摄像头的地方,他一处都没有放过,直到确认这间客房里面确确实实没有任何监听监控设备后,他才放心下来,开始调试耳麦。

    ·

    谢遇知开着悍马,还在沥青路上晃荡着,忽然耳麦响起了沙沙的电流噪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立刻顿住,脚也落在了刹车上,神经紧张起来。

    噪音大约持续了十几秒,耳麦里终于响起了声音。

    “小陆,时间紧迫,你别说话,听我说,周宴琛临时终止了交易,那批四号货已经秘密转移,下一次具体交易时间不知道,我会想办法调查清楚。另外,联系下郢口市区的派出所,让他们帮忙调查一家名叫日光倾城的酒店,看看是什么背景,负责人是谁,之后我会想办法再联系你,随时……”

    沙沙沙沙沙……嗤嗤……吱——————

    紧接着耳麦恢复安静,再也没有了声音。

    谢遇知捏着耳线,呼吸加深:“小花!小花!你怎么了?回话!小花!”

    信号中断,联络器根本无法联络上宗忻。

    “操,王八蛋。”

    谢遇知咬牙,把耳麦拽下来往中控台狠狠一摔,他不知道宗忻在哪里,连救人都做不到,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毫无理智可言。

    他很清楚,非常清楚,现在必须冷静,一定得保持头脑冷静,去分析周宴琛有可能会把宗忻带到什么地方,但他快要克制不住了,越是克制,越觉得思维混乱,直到他一拳打在空调开关上,出风口的冷风直吹在太阳穴,他才终于冷静了些。

    刚才,小花说,让他去查日光倾城酒店……

    日光倾城 酒店

    谢遇知目光一亮。

    Chapter 124

    宗忻在感觉到四肢无力的时候, 快速切断了联络器信号,刚切断信号,人就瘫软在了地上。

    没多久, 一双黑色皮鞋停他面前。

    周宴琛半蹲着和他对视,眼底露出浅薄的笑,那个笑里面带着掩饰不住的病态。

    宗忻视线迷离,身体半点儿动弹不得,却偏偏大脑清醒的很,他知道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周宴琛,也知道自己是被下药了。而在十几分钟之前, 陆远还提醒过他,不要碰周宴琛给的任何东西。

    他谨慎小心,明明没有接触周宴琛给他的那杯水, 也没有碰其他东西, 可为什么还是……

    宗忻忽然想起什么, 转动眼珠看向那本散发着奇怪香味的书。

    周宴琛见他似乎觉察到了问题出在哪, 探手轻轻拂过他侧脸, 声音听起来非常兴奋:“真聪明, 比之前那些都聪明,警察好啊,我就喜欢警察, 在你身上我能找回几年前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别人都做不到,但是你做到了。放心,”他缓缓欺身压过去, 凑在宗忻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会轻点的。”说着, 便从腰挂处解下把锋利的袖珍水果刀,抵在了宗忻的喉咙上。

    ·

    “这个日光倾城,它所有经营相关手续是由一名夏姓经理负责的,跑工商局、税务局的好像也都是他在做,一般个体工商户不会查那么严格,很多老板还会找专业机构代办,工商局税务局边上全是这种大大小小办|证机构,有的甚至不用本人到场,随便填填就办完了。我们找工商局的人调查,只查到了这个夏经理的信息。”

    郢口地方小人少,真正做到了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片区派出所晚上超过八点就没有值过勤,现在这个时间搁平常他已经在家睡俩小时了,突然被喊起来干活多少有点萎靡,民警把经营许可证递给谢遇知,潦草的打个哈欠。

    “核实过了,姓夏的没有案底是合法公民,日光倾城手续齐全持证经营,没有合理搜查的理由。”

    谢遇知接过民警从工商局调出来的经营许可证,深吸口气尽量稳住情绪,“我知道了,谢谢你。”

    民警摆摆手,“没事,应该的,不过,兄弟,你们京台在查什么案子啊?执行任务不都以小组为单位?你们怎么还单干上了?纪律有点说不过去啊?”

    谢遇知这个级别,真亮明身份肯定要惊动地方领导,所以就没给民警说实话。

    “哦,我们是小组行动的,这不是想着分头查快一点吗?”谢遇知随意掩饰了下,“行,这么晚麻烦你了,等改天破了案子我回头请你吃饭。”

    “客气了,什么吃饭不吃饭的,咱们都是基层,这点儿事举手之劳。行,那没事儿我们就先回所里了。”民警跟谢遇知客套完,转身去招呼同事,“走啊,下班!”

    另一个民警赶紧点头,随后俩人在谢遇知犀利的目光中,蹬着辆新能源电动自行车摇摇晃晃离开了。

    谢遇知目送他们离开后,捡起那张日光倾城的营业执照,经营地址那栏写着:玉兰花街75号。

    四月的天,中午和凌晨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白天春风如沐,夜里冷风刺骨,尤其郢口是近海城市,空气还潮湿,比干冷还要叫人难熬。

    谢遇知拉上车门,打开导航,直奔玉兰花街75号。

    此时此刻,谢遇知满脑子都是宗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花,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周宴琛把宗忻按在沙发上,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边压住他边扯领带,“知道吗?赵洋曾给我发过你的照片,偷拍的,虽然只有四分之一的侧脸,也足够让人移不开视线了。”他用领带蒙住宗忻的眼睛,摸着宗忻光滑的侧脸,啧啧感叹,“这么好看的脸为什么非得想不开去当警察?当警察有什么好?挂牌下海,只要你敢开价,多少钱随便你赚。”

    这样的肢体接触简直让宗忻反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想制止周宴琛,疯狂的想要制止,身体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了。

    周宴琛抬起他的下巴,唇角一弯,说着好听的让人恶心的情话,“高浓度费洛蒙,很快就会见效,一会儿你就能体会到无边的快乐,我会让你舒服的。”

    宗忻的眼睛被藏蓝领带蒙着,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觉得身上开始慢慢发热,额头已经沁出汗珠,没血色的嘴唇也因为费洛蒙作用而变得充血饱满,在暧昧灯光下,反着润泽的柔光,白皙的脖颈喉结轻微滚动潮红一片。

    周宴琛对他现在的样子简直满意极了。

    那种蹂躏冷风中小野花的快感,那种将纯白踏碎在泥泞里破坏的快感,让他全身上下每一丝神经都焦灼绷紧,开始动手撕扯宗忻的衣服。

    嗤啦————

    宗忻衬衫的领子被他大力撕开,露出一大片白里透粉的肌肤。

    周宴琛盯着他的锁骨,目光忽然一顿。

    “这是什么?”

    宗忻锁骨处有两块微微发紫的痕迹,很明显是被吸|咬|出来的,明眼人一看就认得出来。

    周宴琛意兴阑珊,忽然掐住他的脖子,骑|着|他|狞笑逼问:“女朋友留下的?我让阿彪仔细调查了你,根本没查到你有女朋友,藏得很深啊!”

    “我……我……”宗忻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反抗着,“我不会……让你得……得逞的!”

    周宴琛脸色一变。

    宗忻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死钳住了他的后腰,忽然开始不断挣扎,他一边竭力去拽周宴琛,一边疯狂扒拉领带。

    周宴琛本能地往旁边躲闪,迅速将他从沙发上推下去,拉扯间手臂被宗忻的指甲刮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看着那道长却不深的伤口,周宴琛愣了愣,火气轰地冲上头顶,他抄起桌子上的皮带,从地上拽起宗忻狠狠抽了一皮带顺手反绑住宗忻手腕,然后从背后薅起宗忻的碎发,厉声道:“给你脸了,我说过我不打好看的人,前提得听我的话,臭条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他妈弄死你!操!”

    宗忻脊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疼的跪坐在地上,他咬牙,浑身颤抖的厉害,连牙关都因为受痛而不由自主的打着战。

    “变态,周宴琛,你是个变态!”

    “变态?”周宴琛忽然从后面压下,迫使宗忻跪趴在沙发上,接着按住他的脸转向自己,“我是变态,我恨你们这些警察,我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尝尝我当年受到的伤害,让你们体验被当成泄愤工具,每天给十几个人强迫的滋味!”

    宗忻紧咬牙关,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呼吸急促,额头青筋直跳,却仍旧没有停止反抗。

    周宴琛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动,“就这么想对我动手?你现在的样子狼狈的简直像个丧家犬,和当年被方尖扔在金三角的我有什么不一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比我高贵在哪儿了?我曾经把方尖当成我的神,他却把我踩在地狱永远翻不了身,我走过的地狱要让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警察们全部也走一遍!全部!我没有把你扔进风月场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宗忻,感谢我吧! ”

    啪

    宗忻不知道怎么挣脱出来,一巴掌结结实实打过去,打得周宴琛脸歪向一边。

    空气突然安静的可怕,周宴琛不敢置信捂着左脸,一时之间忘记动作。

    宗忻毫不迟疑,迅速起身,虽然双腿仍旧发软无力,但他借住沙发撑住身体,狠狠扯掉那根藏蓝色领带扔出去,接着又是一拳冲周宴琛挥过去。

    周宴琛眼疾手快偏头躲过,猛地抓住宗忻手腕顺势一带,紧接着宗忻一脚蹬在沙发腿,借力打力将周宴琛往后冲撞几米后,反手拍掉周宴琛手里的袖珍刀,就地一滚捡起来,回身刺过去。

    周宴琛躲闪不及,被他刺穿手臂,顿时血流如注,下一秒,宗忻手里的刀已经抵在他的腹部,动作快得不敢置信。

    “别动,周先生,很遗憾,你被捕了!”

    僵持三秒后,周宴琛缓缓举起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很厉害,比其他人意志力更坚定,是继方尖之后第二个让我佩服的人。但是,你和他比还是差一点。”

    宗忻淡淡看着他:“我不跟别人比。”他将手放进后腰包,掏出一副银手铐打开。

    周宴琛和他对视着,幽深的眼神闪着微光,在宗忻手铐即将拷住他双手的时候,唇角略微勾起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我指的是,没有人能抓住我。”

    下一秒,宗忻手里的手铐突然落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继而面前出现了一块钢化玻璃屏障,把他和周宴琛隔开了。

    宗忻这才发现,卧室和客厅之间竟然安装了遥控玻璃门,设计的太好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玄关的背影墙竟然是一扇自动门。

    隔着厚厚的玻璃门,周宴琛冲他嚣张的比划个胜利的手势,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后,便带着人从另外的入户门离开了。

    哐啷

    宗忻手指再也没有丁点儿力气,握紧的刀子坠地溅起一片殷红色血花,他扶住钢化玻璃,不停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全身缓缓往地面滑下去。

    啪啪

    两声清脆的枪响刺穿寂静的夜晚。

    宗忻神色一震,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什么人敢明目张胆的开枪?难道是……小陆带人赶过来了?

    想到这里,宗忻滑坐在地上,准备缓一会儿出去看看,药效却在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作用,他背靠着冰冷的玻璃,紧紧咬着牙关,燥热的身体汗水浸透衬衫,鼻翼渐渐翕张双加潮红,大脑一片空白……

    “别过来!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保证立刻就送这个条子去见阎王!”

    周宴琛去而又返,此时拖着宗忻,将抢抵在他的脑门上,定定看着对面拿枪指着自己的人,威胁道。

    马仔通知他有条子混进了日光倾城,本来他准备带着宗忻一块走,可在宗忻身上下的料起作用太慢,让他非但没有得逞,还被宗忻夺了刀子给捅伤了,时间根本来不及,只能丢下宗忻自己先走,结果刚下楼,就被结结实实堵在院子里,不得不又返回套房,用宗忻做人质要挟那个人。

    ————方尖。

    周宴琛握着抢的手,微微颤抖,神经紧绷着。

    谢遇知盯着他,声音和漆黑的枪口一般冰冷。

    “你敢开枪试试?!”

    “……”

    周宴琛勾着扳机的手指不由自主抽动了下。

    “方尖,你别逼我!我不想在你面前杀人,别逼我跟你翻脸,撕破一直以来铭记的那份救赎!”

    谢遇知讽刺的勾了下唇角,“主动放下枪,伏法认罪,现在收手还不算晚!”

    “晚了,早就晚了!”周宴琛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瞪着谢遇知几乎是在嘶吼,“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为什么要现在才给我说这些话?如果这句话是在十年前,那个时候的我双手还没有沾染鲜血,人也清清白白,那个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你带我走离开金三角的人间炼狱,我就不会变成缅甸掮客口中的岩阿温,也不会成为深网庄家周宴琛!”

    “那跟我没关系!”谢遇知自上而下盯着几近疯狂的周宴琛,目光丝毫没有挪动到宗忻身上半分,“是你自己的选择。”

    “胡说!”咔嚓一声,周宴琛把子弹推上了膛,“是你,都是你!你把我从机房救出去,却不带我走,把我放在黑漆漆的库房里再也不管不问!我当时只有十六,十六岁的半大孩子,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啊?你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十年来我是怎么从一堆变态和掮客手里死里逃生,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自生自灭,你给了我生的希望,又亲手把它打碎,我就是要报复你,我要让所有警察都经历一遍当年我受过的屈辱!”

    “疯子。”谢遇知凉凉的看着他,“我最后再说一遍,放开他。”

    “不!”周宴琛紧紧掐着宗忻后颈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眼神变得异常凶狠,“我要让他死……”

    嘭

    彭彭

    在场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莫名眼前飞过四溅的血浆子,站在周宴琛身边的马仔被糊了满脸,仿佛空气一下子凝固,时间也跟着静止,所有人都停住呼吸,就如同电影慢镜头,将子弹穿透皮肉的速度无限锐减。

    好像很久,又似乎就只是过了短短瞬间。

    等马仔反应过来,立刻跑上去扶倒下的周宴琛,几个人手忙脚乱接住周宴琛,两名马仔挡在前面连放几枪,另几个人已经背着周宴琛绕过客厅钻进遥控玻璃门,从另一边撤退了。

    谢遇知就地一滚,险险躲过马仔打过来的子弹跑向宗忻,一把托住宗忻的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药效已经完全发挥作用,宗忻彻底没有了理智,他抱着谢遇知的脖子,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身体不由自主贴缠上去。

    “小花,小花你清醒点!”谢遇知被宗忻搂着脖子,低头略微靠近,轻声道,“走,我带你回家。”

    谁知宗忻根本不配合他往外走,反倒菟丝花般缠藤绕丝的抱着他不松手,一个劲儿往他的脸上、嘴唇上凑。

    药物作用下,宗忻迷离的眼睛都不能睁了,薄薄的眼皮通红,他说不出一点儿话,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足足好几秒才抖着嘴唇张了张。

    “什么?你说什么”

    谢遇知下意识侧耳凑在宗忻唇边,只听他声音细弱带着满满的情|欲|说了三个字:费洛蒙。

    谢遇知闻言,肌肉猛地僵了一下。

    剧场版:魂川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阿多尼斯

    父子局

    剧场版:魂川,发生在宗忻得知自己的父亲盛祈言是缉毒警察之后。

    *

    风雨交加,一道闪电劈过城市上空, 将雨中景物照的惨白。

    “对,上午九点多的时候,他说要回三川,那会儿还是晴天,艳阳高照。”

    “应该到了吧?自驾大概七八个小时。”

    “没有给你说?”

    “你现在走不开啊?我?休假,不想去。”

    “有危险?魔眼?嗤——”

    “没有,觉得可笑, 挺中二的。行,我就去,不过我冒雨给你那个大俩月的表哥追媳妇, 是不是得有点什么表示?”

    “答应送我小老婆?已经下单了?”

    “看在车的面子上。”

    苏韫亭挂断电话, 走到窗边。

    厚重的云层如同灰色巨幕笼罩着天空, 滚雷仿佛炸在耳边, 闪电火树银花蛟龙般游走, 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增添了些科幻感。

    风起云涌, 大雨滂沱。

    他抓起风衣,带上墨镜,转身离开。

    ·

    一道手电强光刺破黑夜, 年轻男人绕过倾覆的建筑物, 在巨石交错的地方停下脚步。

    眼前是坍塌的楼梯,透过堆积的废墟,依稀还能看出这是个五层楼房, 一层和二层已经被开裂的地面吞了下去,现在露在地面上的是三层四层和五层。

    天气不好, 阴沉着,夜里见不到月亮,也没有半颗星子。

    手电筒光照之处,破碎的砖块、扭曲的钢筋以及倒塌的墙垣断壁,都在诉说着二十多年前,那场地震的可怕,满目疮痍,入眼皆废墟。

    他提歩走向早已长满杂草的废墟,在凹陷进地面一半的窗户前停下,往窗户里看的那一刻,时间就定格了。

    ‘你听,第十五次钟声响了。’那是母亲离世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时隔多年,这里作为地震遗址,早就被清理过很多遍了,除了这些破败的场景和建筑,已经找不到丁点儿小时候的物件。

    “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无人踏足的禁区,安静异常,尤其是夜里,这一声郑重地询问,显得格外清楚。

    宗忻回头看过去。

    苏韫亭穿着过膝风衣站在不远处,他抬抬下巴扶了扶墨镜,搭在额前的碎发看着湿漉漉的,好像淋过雨,却一点儿看不出狼狈,反倒把那身桀骜劲儿发挥的更淋漓尽致了。

    “我听谢队说,你父亲盛祈言是最早一批参与净边行动的卧底警察。”

    宗忻把手电筒调转方向,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嗯。”

    苏韫亭哦着点点头,双手揣在风衣兜里走过来,跟他往窗户里看了看。

    “你家?”

    “不算是。”宗忻咬着手电筒,双手扶住石块跳下去,落在满是巨大裂纹的楼层前,“三川中心小学家属院,单位分给我们家的房子,没有房产权,相当于租的。”

    “懂。”苏韫亭打个响指,跟着一起跳下来,“我们家也是警察家属院。”

    “你不在松远好好待着,怎么跑三川来了?特地来找我的?”宗忻一边检查着怎么能从窗户里翻进去,一边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他。

    “我们家老秦在京台开会走不开,给我打电话说,谢队正在到处找你,好不容易打听到你来三川了,又碰上棘手的案子被局里扣住走不开。他这不担心你嘛,正好我最近一段时间休假闲得难受,过来给你当保镖。”

    宗忻回头,怀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真的!”苏韫亭信誓旦旦保证,“完全发自内心,心甘情愿。”

    这不是为了我看中的那辆车嘛,小老婆马上就能在这个家里有一席之地了,给谢遇知媳妇当两天保镖而已,可太值了!

    宗忻:“……”

    苏队怎么都看着好像是有利可图的样子。

    “你大半夜跑这儿来干嘛呢?”苏韫亭凑上去好奇道,“路也看不清,一个人都没有,这里的氛围看上去还挺沉重的。”

    宗忻转身继续摸索着:“铭记灾难,山川永纪,缅怀逝者,勇毅前行。”

    苏韫亭当然知道宗忻没有撒谎,但他觉得,地震的时候宗忻年纪还小,估计一辈子都挥不去小时候经历的那段阴影,不想他太压抑,悄摸转移话题:“盛队,你之前买衣服借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啊?”

    宗忻愣了愣:“你没说让我还啊。”

    苏韫亭边查看窗楞子,边道:“回头我再添俩红包封给你,到时候你和谢队结婚,这些钱、包包、衣服、首饰什么的,就权当我们婆家人给你的彩礼了。”

    “……为什么一定得我入赘啊?”宗忻不以为意,“我们俩要是结婚,那也是谢遇知上门,跟我一起住单位分的房。”

    苏韫亭回想了下当初谢遇知父母参加他和秦展婚礼时候,还真说过要把谢遇知嫁出去的话儿。

    “也对。”

    他回答完,还自顾自的点点头,肯定了宗忻的说法。

    “等下,这是……”

    宗忻忽然看向苏韫亭这边,放大了瞳孔。

    苏韫亭顺着他偷过来的目光,转头看过去……

    一道刺眼白光直照过来,两人下意识抬手去挡眼睛,只一瞬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你听,第十五次钟声响了。’

    那声音很轻,却一直在响,在心里某个地方,不停地萦绕着。

    妈妈……妈妈……

    哗哗哗……

    宗忻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恢复知觉的同时耳边响起了流水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缓缓睁开眼。

    一群七八岁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齐刷刷围着他,居高临下探头探脑。

    “我这是……”

    彻底清醒过来的宗忻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区的小广场上,眼前环境看着陌生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有点熟悉,只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叔叔,你怎么躺着啊?哪里不舒服吗?”

    小朋友说着一口|川一普|,模样很担心。

    宗忻坐起来挠挠头,刚想说话,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他回头,正对上苏韫亭那张拽的二五八万的帅逼脸。

    苏韫亭不等他反应,二话没说劈头盖脸道:“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吗?怎么到处乱跑,又不认识路走丢了怎么办?快起来。”

    宗忻被他说的有些迷糊,以为苏韫亭发烧了在说胡话,不以为意道:“你刚才去哪儿了?我记得有道白光刺过来,然后抬手挡了下眼睛……”

    他忽然顿住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居然是白天!

    苏韫亭抱臂,一副‘明白了吧?’的表情看着他。

    “这里是……”

    二十多年前的三川。

    ·

    “有没有有一种捅开了世界次元壁的荒唐感?”苏韫亭跟在宗忻屁股后边亦步亦趋,“我可是花了十几分钟,才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闭嘴。”宗忻给他气得牙疼。

    “我是说啊,你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反应挺迅捷的。但是啊,但是……”苏韫亭加快步伐拦住他,“你确定这里真的是三川中心小学家属院吗?”

    “我确定!”宗忻推开他,继续往三楼走。

    苏韫亭抱膀子原地沉思片刻,一抬头,宗忻已经在敲301入户门了。

    “哎————你干嘛?你……”苏韫亭赶紧追上去,制止道,“就算你确定这里是三川中心小学家属院,怎么确定这就你家啊?怎么确定,你爸妈这时候就已经在三川了,还住在这里啊?”

    “我不确定。”宗忻诚实地看他一眼,继续敲门。

    苏韫亭扶额,自言自语碎碎念叨:“怎么回去还是个问题呢,头一次给人当保镖就开启了时间溯源,这可不是一个小老婆爱车能打发的任务,要是侥幸能回去,老子非得找谢遇知那小子加工钱不可。可万一要是回不去给困在二十年前了,那……”

    那他们家老秦就丢了媳妇要守一辈子寡,做个孤苦伶仃的可怜鳏夫,多不值当啊。

    他看看眼前如花似玉的美貌青年宗忻……

    对,还有谢遇知,这回也没媳妇了。

    宗忻连着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回应。

    苏韫亭半倚着楼梯扶手,盯着入户门略微眯起眼睛:“盛队,你果然敲错门了吧?”

    宗忻没有回答,不死心地又敲了几次,依旧没有人开门,不由有些失落。

    苏韫亭瞟他一眼,觉察到宗忻情绪低落,赶紧笑着安慰:“可能是出门了还没回来,咱们在这儿等着吧。”

    宗忻什么都没有说。

    可能是真的说不出来话了吧,无精打采的。

    苏韫亭揣着裤袋在门口溜达一圈,也没发现什么,转而又去了楼上。

    宗忻坐在台阶上,时不时抬头看看301入户门,十字交叉紧紧攥着骨节。

    没多会儿苏韫亭从楼上下来,走到他身边,开口道:“楼上住着个阿婆,年纪挺大了,他说301上个月刚搬进来一户小夫妻,女的是小学老师,男的好像是个医生。俩人白天都上班不在家,要到七点以后才回家。哦,那个阿婆还说,女老师姓林。”

    宗忻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都亮了。

    “你别露出这种期盼的眼神。”苏韫亭耸耸肩,“如果,现在你家里住的人真的是你父母,林老师是你妈,估计他们也不认识你。按照时间线推断,我们家老秦现在也就才5岁,还在幼儿园呢,我不到周岁。”

    言下之意,宗忻还没出生。

    “我知……”

    宗忻话刚说出口,立刻被苏韫亭捂住了嘴。

    “有人。”

    宗忻立刻闭嘴。

    “谁知道这个盛凯到底靠不靠的住啊?咱们老大又疑心重,别抱怨了。”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不至于撬他家门。”

    “这个盛凯要不是条子,以后老大也不会再怀疑他,咱俩就相当于做好事给他验明正身了,以后他就算知道也得感谢咱们俩,放心吧,没事。”

    “话是这么说到没错。行,我听你的。”

    一个三十出头,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拿着一把钥匙站在301门口左右张望片刻,把钥匙捅进了锁眼。

    他旁边的男人长得瘦小,中等身个,双手揣进皱皱巴巴的牛仔褂子口袋,贼眉鼠眼的。

    门打开,两人偷摸走了进去,却没有关门。

    苏韫亭抬抬下巴,无声做了个跟上的手势,跟了进去。

    那两个人进门后哪里也没去直奔卧室,在卧室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通后一无所获。

    瘦子说:“没有找到,应该不是。”

    皮夹克不死心道:“再去书房看看。”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瘦子,“哎,你会开保险柜的密码锁吗?”

    瘦子点点头:“会,就是得花点时间。”

    “没事。”皮夹克摆摆手,“老大今天中午约了盛凯吃饭,他回不来。盛凯老婆中午吃学校食堂,也不会回来。”

    两人摸进书房,书柜书箱、上锁的档案橱,角落里的保险箱,一样都没有放过,全部翻找了一遍。

    苏韫亭靠着卫生间门,压低声音道:“这俩冬瓜在找什么呢?”

    宗忻说:“不知道。”

    “盛队。”

    “嗯?”

    苏韫亭挖挖耳朵,“现在距离三川地震,还有八年吧?”

    “嗯,怎么了?”宗忻不明白,苏韫亭怎么突然提起三川地震的事情。

    “也就是说,现在不管这俩货在找什么,你的父母应该都是安全的?”

    宗忻一怔,好像苏韫亭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找到了!妈的,这个盛凯果然有问题!”

    书房里传来那个皮夹克粗犷的声音。

    宗忻和苏韫亭俩人目光相对,下一秒立刻冲出了卫生间直奔书房。

    “我靠,你们……什么人?!”

    皮夹克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赶紧收起手上拿的警察证,给瘦子递眼色:“上,别留活口,弄死他们。”

    苏韫亭推推墨镜,对着挥拳打过来的瘦子咧嘴一笑,抬手一巴掌,直接把扑过来的瘦子劈倒在地。

    “谁弄死谁啊?”

    (未完,待续……)

    Chapter 127

    他心里无比想把周宴琛碎尸万段, 但看着宗忻这个样子,不得不强压住追出去补枪的冲动,手臂轻轻一收, 把宗忻揽入怀里,声音放的很轻:“你觉得怎么样?还能撑得住吗?”

    “我谢遇知我热我难受”宗忻身体已经完全不被理智控制,被周宴琛撕烂的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肩膀。

    谢遇知叹气,他已经完全无可奈何,强行把宗忻抱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忍一下, 再忍忍,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好。”宗忻喉咙沙哑,声音含混不清, 一个字就用尽了所有力气, 彻底瘫软在谢遇知怀中。

    从谢遇知闯进日光倾城, 短短时间内这栋有着合法经营许可的酒店就人去楼空, 上至经理老板、下到主管员工, 全跟着周宴琛撤退, 枪战很快也引起别人的注意,有人报了案,出警的是最近派出所。

    谢遇知抱着宗忻刚走出日光倾城, 迎面几辆闪烁着红|蓝|灯|的警车立刻围上来, 十几个警察端着枪举着防爆盾下车,毫不客气和他对阵。

    “别动,接到群众举报, 日光倾城在几分钟前发生了枪战,你们俩跟我们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说话的人警徽是金黄色的, 一看就是派出所大队长,谢遇知把宗忻轻轻放下,让他靠着自己,然后掏出警察证丢给那个大队长,直白道:“京台市公安局的,我的队员现在受伤了,我需要给他检查一下。”

    大队长接过警察证,狐疑打开,当看到警察证上的职位和警衔后,赶紧上前两步,把证件恭恭敬敬还给谢遇知,立正敬礼:“领导好,让领导受惊是我们郢口玉兰花街派出所失职,这起案子我们一定调查到底,给领导一个满意的交代!”

    谢遇知没时间跟他们废话,宗忻隐忍的太难受了,他不能在这里继续拖着,手一挥抱起宗忻就走。

    大队长跟他屁股后边一个劲儿保证:“领导,领导放心,我们现在就去查,立刻查,一定不会让犯罪分子跑掉的。”

    谢遇知青着脸把宗忻塞进后车厢关上车门,自顾自走到驾驶座,对跟着自己的大队长冷声吩咐:“先把现场封锁起来,之后我会亲自到你们郢口市公安局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明白!”大队长严肃敬礼,“领导慢点走。”

    谢遇知拉过安全带系上,哐当关上车门,一堆警车和警察被远远甩在身后。

    悍马一路疾驰。

    费洛蒙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解掉,就算多喝水喝橙汁也完全没作用,虽然24小时后药效自己会退,可这段时间里宗忻有多难熬,他很清楚,如果得不到发泄,简直生不如死。

    想到这儿,谢遇知下意识回头,却在看到宗忻的一瞬间愣住,顾不得任何事情,一脚猛踩在刹车上。

    宗忻呼吸急促,很明显已经受不住了,他扶着椅背祈求地看着谢遇知,不由自主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凑上来,谢遇知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用力,青筋凸起。

    片刻后,谢遇知缓缓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撑住宗忻后颈,利落打开空调,放倒靠背。

    “这样会伤到你的。”谢遇知无奈叹气,凑在宗忻耳边轻声呢喃。

    “陆远提醒过我……额……我没想到他会……药在书页上……呜……”宗忻陷在汽车坐垫里,浑身湿透,他回答的断断续续,明明在药物作用下大脑逐渐开始强制断片儿,却还是倔强的解释着,“挥发了……空气里好……好香,和外面空气里飘的玉兰花一样……”

    谢遇知手指摩挲着他鲜红的嘴唇,“我知道,该死的玉兰花,早不开晚不开,非要四月……”

    宗忻捂住他的嘴,轻轻摇头不让他说。

    谢遇知一把攥住他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指,端详着宗忻,他太热了,简直比夏天的太阳烫人,他真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要命。

    再这么下去,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宗忻只看到他的脸在眼前一上一下的动,又觉得自己的思想和身体分开了,他拼了命的想办法嗅谢遇知身上的味道,那种冷松的味道让他觉得头脑清晰,可是他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大概身体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吧?但他想找回来思想支配身体的感觉,所以抓着谢遇知结实的肩膀,不停地攀附上去。

    谢遇知感觉到他的急切,把他的手又摁了回去,他湿着双鬓,被宗忻折磨得要发疯了,“别乱动,你会受伤!”

    “谢遇知。”宗忻红着眼眶,去捞谢遇知的脊背却屡屡无法得逞。

    谢遇知托着他的后脑勺。

    宗忻说不出话。

    都说豪车配置好,内置也是天花板,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谢遇知看他眉头紧皱,托着他的腰臀轻轻搁在后座放平,宗忻半蜷着腿,膝盖抵前座抵的发红,谢遇知小心地替他轻轻揉搓着,“这样有没有好些?”

    两人鼻息相闻。

    宗忻握住谢遇知替他揉膝盖的手,唇瓣柔软,触碰的瞬间谢遇知溃不成军,宗忻心口细微地抽搐几下,隔着薄薄布料,这条长街似乎没有尽头,风一吹,木兰花整朵掉落,到处都是,就连悍马车顶,也攒了满满的紧促。

    上头的香味随着风,将整个玉兰花街裹挟起来。

    宗忻睡着了,他眉宇微皱,好像做梦了,梦里似乎发生了让人不开心的事,时不时含含糊糊呓语着什么。

    谢遇知单手撑着侧额躺在他身边,衬衫未扣,紧实的胸膛和腹肌一览无遗,裤腰半挂在人鱼线上,乍一看,名副其实泡在温柔乡里的花花公子富二代。

    他认真地看着宗忻,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片刻后好像梦魇过去了,宗忻的脸上表情恬淡许多。

    谢遇知笑了笑,看得有些入迷。

    市公安局以及玉兰花街派出所的警车呜哩哇啦响了整夜,郢口这个十八线小城市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比春节燃放烟花爆竹还要扰民。

    这一夜,谢遇知为了给宗忻做药引子,拆了车、翻了旅馆卧室,连浴室的温冷水都没放过!

    天快亮的时候,宗忻刚睁眼,就看到躺在旁边一脸幽怨的谢遇知,被吓了一跳。

    谢遇知却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大笑,继而故作深沉地痛诉他昨晚各种行径。

    宗忻站在落地镜前一本正经系着领带,无奈扶额:“我真的有那么过分吗?”

    谢遇知去扳他肩膀,一本正经道:“嗯。”

    宗忻锤他一拳:“少来。”

    谢遇知作势配合地捂住心口,一脸怨夫的表情:“我那么努力的帮你,就换来你一锤暴击,你这……你狼心狗肺嘛。”

    说话间,宗忻已经穿好警服,细长的腿,修长的身材,加上一身警服衬上那张清俊的脸,就更加让谢副支队浮想联翩了。

    谢遇知一巴掌越过宗忻侧脸拍在落地镜上,把宗忻怼在臂弯里,往前鼎了鼎,不怀好意道:“盛队……”

    四目相对,觉察到谢遇知眼睛里的凶光,宗忻下意识差点跳起来。

    “你不是说郢口公安局的人都在等着你嘛?”宗忻推他,“光着上身勾引谁呢?赶紧去穿衣服!”

    “哎————”谢遇知被他推开,不满地转身,忽然双手搂住他的细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不着急。先亲个。”

    宗忻双脚一空,离开地面十多厘米,比谢遇知还高出一点,就这么和谢遇知对视半天,最终没拗过去,低头在谢遇知侧脸亲了下。

    “放我下来!”

    谢遇知意犹未尽地又回亲一下,这才满意的放下他。

    ·

    悍马缓缓驶入郢口市公安局。

    昨天在日光倾城出警的民警也在,认识谢遇知的车,老远就拉着同事跑过来。

    谢遇知穿了长衬,打个领带,算很正式了,宗忻大概是身体不好怕冷的原因,比谢遇知多穿了件常服,看上去更规整。

    两人刚下车,就被俩民警堵住了。

    民警立正站好,给谢遇知敬礼:“领导,领导好!”

    谢遇知点点头,提歩往办公区方向,身姿挺拔走路带风。

    “昨晚有什么进展?人抓到了吗?”

    “我们执法不利,一个人都没有抓到,相反的,还有六名民警中了子弹,受了很严重的枪伤。”

    说到这儿,民警情绪低落起来。

    他们可能会抓不到人,这件事谢遇知心里有数,也没有报什么希望,那些人个个手里都有枪,民警执法大多以控制住为目的,轻易不会开枪,对方可是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的穷途,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只是没想到,居然有六个民警受伤。

    “受伤的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还算命大,没有伤到要害,都是轻伤。”

    谢遇知单手揣进制服裤袋,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扶了下身边的宗忻,接着对民警道:“明知道对方手里有枪,为什么不穿防爆服?”

    “消息有误。”提起来这个,民警自己心里也懊恼,“群众报案时声称是有人持枪闯进日光倾城,当时就以为可能只是敲诈勒索的歹徒,就一个人,出动了一个队特警防爆,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十七八个人人手一把枪,有几把是土枪,剩下的人手里还是进口货,比我们的92|式都高级,一对比,我们的装备弱爆了,吃亏就是明摆着的事。”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办公室。

    谢遇知和宗忻刚踏进门,就被办公室里熟悉的说话声音震惊到了。

    穿着白衬衣的两人坐在枣红色办公桌前,同时看向门口。

    “老邓,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就是我刚才给你提起的我们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谢遇知,旁边这个是我们市局刑侦口前副支队长盛阳。”李局乐呵呵给身边的老年白衬衫简单介绍了下,给谢遇知和宗忻递眼色,“你们俩过来,这位是郢口市公安局局长邓峰,是我老同学,以前在京台省厅工作。”

    “邓局长。”

    “邓局长。”

    邓局长身形有些胖,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乐呵呵让他们坐。

    谢遇知替宗忻扯过椅子,自己又扯一个坐下。

    见人都落了座,邓局长这才冲秘书扬扬下巴,“小杜,去沏茶。”

    未几,小杜秘书就给宗忻和谢遇知端上来两杯茉莉茶放在桌子上。

    邓局长不急不慢地用茶杯盖撇着浮沫,“老李把大概情况都给我说了,你们要抓的人,周宴琛,暗网庄家,涉嫌走私人体器官、非法买卖毒品、故意胁迫、杀害妇女儿童、肢解分尸,根据昨晚市局刑侦队出警情况,我给你们交个底,经过查证,玉兰花街日光倾城酒店就是……”

    Chapter 126

    “邓局长不急不慢地用茶杯盖撇着浮沫:“老李把大概情况都给我说了, 你们要抓的人,周宴琛,暗网庄家, 涉嫌走私人体器官、非法买卖毒品、故意胁迫、杀害妇女儿童、肢解分尸,根据昨晚市局刑侦队出警情况,我给你们交个底,经过查证,玉兰花街的日光倾城酒店是暗网在国内的一个小服务器据点,他们在餐厨做了隔断机房,服务器就在机房里。”

    “小服务器据点?” 宗忻皱眉,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大服务器据点?”

    谢遇知接话解释:“互联网服务器都这样,很多金融诈|骗|一类网站都不会买国内服务器, 一是价格贵不划算, 二是受国内法律管辖, 作案成本高, 容易被查到。所以, 很多网站看着是在国内运营, 实际追责却要追到国外,立案抓捕就变得异常困难,这些投机取巧的人为了规避风险, 天南地北到处有机房, 狡兔三窟。”

    “谢副队说的没错,二十多年前,京台市就针对打击西南金三角毒品展开了一场禁毒行动, 行动代号净边。当时,我和老李还在省厅, 一起参与了那场行动,我们一组七个人,秦许国、杜忠、贺嘉良、盛祈言,林溪、还有我和老李……”

    “谁?!”宗忻忽然情绪激动地站起来:“你说谁?!”

    李副局伸出去阻止邓峰的手悬在半空,还是晚了一步。

    邓峰被宗忻的突然暴起惊了一下,他茫然看向李副局,疑惑问道:“你这……什么情况?他怎么这么大反应啊?”

    李副局捂住额头嘶了一声,根本不想回答。

    “盛祈言和林溪,是我父母!”宗忻目光复杂的看着邓峰,恳求道:“邓局,我的父亲盛祈言,他是个药剂师,而我的母亲林溪是三川中心小学教师,他们不是普通职工吗?为什么你说他们是警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啊!”

    “你……你是盛祈言和林溪的儿子?!”邓峰此刻内心除了诧异,还无比震撼,激动地质问李副局:“老李,老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三川那边不是说,盛祈言一家三口在震中全部遇难,连三岁的儿子盛阳也……”

    不对!

    邓峰忽然闭嘴。

    眼前这个干净利落长相俊秀的小警察是盛阳,那就说明……

    在公安系统干了近二十年,邓峰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内情。

    李副局眼看着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口道:“当时盛祈言和林溪夫妇俩身份暴露已经被毒贩盯上了,地震发生前的那天晚上,他们早早蹲守在盛祈言家门外准备进行枪杀,盛祈言为了保护妻子和孩子腹部中弹,准备逃离时,三川发生了里氏8.0级地震。是我负责和盛祈言碰头对接的,地震发生后我第一时间跟着武警官兵入川,可找到人时,他们早就殉职了。我给他们夫妇俩收了尸,为了保护小阳能平安长大,第一次动用了手上的权利,把地震中另一个葬身废墟里的男孩和小阳的身份做了调换。”

    他说完,看向宗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没脸面对眼前这个英雄的儿子。

    “二十多年来,盛祈言的墓被撅了不下七次,一家三口骨灰都被扬干净了。”

    宗忻听着他说的这些,嘴唇不自觉已经抿到泛白。

    “小阳……”李副局咬咬牙,“二十年前的大毒枭陈丁卯已经在净边行动中落网,盛祈言和林溪的仇也算报了。至于我迟迟没有告诉你真相,瞒着你你的父母是缉毒警的事情,是因为在我们禁毒队有一条严明禁令:缉毒警察牺牲以后不能公开任何信息。”

    所有人都知道,缉毒警信息一旦公开,那就意味着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亲人了。

    宗忻咬紧嘴唇,眼睛里闪过一点水色,他看着李副局,非常用力地握紧了手掌:“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印象里,他的妈妈长得很漂亮,性格温柔坚韧。

    其实,他那时候很小,能记得的事情也少,记忆里很多东西都是后面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慢慢美化过的,他努力构建了一个虚幻的、美好的幼时生活环境和完美的父母,一边想要从中寻找到些许亲情填补缺失的心,一边又非常清醒地知道那都是自己的假想,继而变得越来越痛苦,尤其夜深人静只有自己的时候,他人格解体就变得愈加严重,所以,迫切想要从父母认识的人口中得知一点和父母相关的、真实的东西。

    李副局狠狠剜了眼旁边的罪魁祸首邓峰,自知现在想瞒也瞒不住,干脆也就不瞒了。

    “秦许国和杜忠两人是津台警院毕业的,贺嘉良外招,我、老邓和你父母都毕业于公大,除了是校友,还是同班同学,和我们同班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现在公大的蒋文川。”

    一直在宗忻身边坐着没说话的谢遇知闻言抬了抬眼皮。

    蒋文川是公大现任校长,行政一级警监,全国公安科技英才、二级英模,十几年前,还担任过谢遇知的|□□。

    “你母亲林溪,是我们那届警花,长得漂亮又厉害,拿过枪击女子一等奖,格斗擒拿女子一等奖,你父亲盛祈言曾是她手下败将,就是因为输给了你母亲,他整个大学都在苦练格斗,每次小有成绩就去找你母亲挑战,但每次都是林溪更厉害些。虽然你父亲输了格斗,却赢得了让整个公大羡慕的爱情。”

    李副局说起二十年前那段过往,整个脸上都带着恬淡和煦的笑容,沉潭般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烁着少年时期的光。

    “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共同的理想,是因为信仰而相爱,又怀揣着对公安事业的一腔热情,奋不顾身投入到缉毒工作中去。”李副局说,“他们是英雄。”

    宗忻一怔,他看着李副局错愕良久,忽然垂目,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原来,他的爸爸是公大毕业的警察,妈妈是公大最厉害最漂亮的警花,他们不是普通职工,而是缉毒英雄,也不是为了救自己才死于地震,而是因公殉职。

    他忽然抬起下颌,欣慰地弯着眼角笑,却有两滴眼泪从侧颊滑落。

    一只又大又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宗忻下意识侧头。

    谢遇知用力在他手心攥了攥,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我对二十年前的净边行动其实有些疑问。”谢遇知两根手指有规律的轻轻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仍旧握着宗忻的手没有放开,“秦许国,也就是我那个舅爷爷的儿子,我的表叔,他当年不是死在了滇缅线嘛?陈丁卯也是在滇缅线被抓的,为什么盛祈言和林溪阿姨却在三川?”

    李副局和邓峰互相看了眼。

    “当年陈丁卯怀疑身边有警察派过去的卧底,但不知道是谁,所以舍了云贵那边的两吨冰|毒来吸引目标,后面杜忠贪功冒进中了陈丁卯的圈套,连累切着三川毒品运输通道的盛祈言也暴露了身份,盛祈言一直在陈丁卯三川的化工厂工作,说是药剂师,其实是制毒师,参与过陈丁卯毒工厂的□□配制。”

    这就说得过去了。

    谢遇知点点头。

    净边行动收网的时候,第一批潜入滇缅线搞缉毒的前辈基本全牺牲了,最后只保下秦许国一个人。几年后,秦展再次受命,在滇缅线混了三年才终于和秦许国对上线,而那会儿盛祈言和林溪夫妇俩早就震亡了很多年,宗忻已经就读高中。

    “怪不得李副局对小花一直多有照顾,之前我还以为是因为……”

    谢遇知忽然意识到,说这个不太好,毕竟李副局拿小花当女婿待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反倒是自己和小花的感情更不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遂闭了嘴。

    “对,我就是因为和他父母是同学,是同志,我不能让盛祈言和林溪两个人的儿子再出意外,活到这把年纪我都半入黄土的人了,不能到了那边给不了他们一个交代,没脸。”李副局立刻表明心迹,“这件事放在我心里多少年了,是块心病,甭说深网案和二十年前的缉毒案有些牵扯,就凭上次他们差点把小阳炸死在红山化工厂这一项,我就不能不管不问。”

    谢遇知:……我不是想说这个来着。

    不过,李副局有这种觉悟,谢遇知挺开心,有人愿意替他们家小花出头,这是好事,小花父母已经不在世上,以后举办婚礼,有李副局坐镇,他们家小花也就算是有个娘家人了,他也就没有反驳,欣然听完接受下来。

    “哦,对了,你看我,光给你们说这些,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李副局一拍脑门儿,说起正事,“这次确认了你们追踪的人的确是深网庄家周宴琛,为了审问你们抓到了那两个被砍掉手脚割断舌头的人,局里很废了些力气,不过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拿到了有用的口供,结果还是可喜的。”

    “周宴琛昨晚中了三枪,谢队打的。”宗忻接道,“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要害,但以他现在的样子和状态,估计跑不了很远。”

    “中了三枪?”邓峰不敢置信的看向谢遇知,“怎么没有再多补两枪?好歹打到吊着一口气儿抓回来,咱们市局的法医们死活都能给他治好拉起来再打几枪。”

    谢遇知垂目想了想京台市公安局法医口众人。

    一个毒舌恨嫁女青年贾宝宝、一个成天到晚惦记着挖他墙角抢走小花一生双标懒得掩饰的李斯、还有两个全国各地公安局跑脚不着家,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资深实习中年验尸专家……

    谢遇知觉得就凭这些生蛆肢解巨人观的专业工作人员觉悟,他还是把周宴琛弄死再带回去,更让法医口那帮变态兴奋些。

    Chapter 127

    “当时情况有些复杂, 对方人多,每个人手上几乎都有枪,还有两把M|16突|击, 我单枪匹马闯进去,没死都算命大了。”谢遇知叹气,“邓局,我是人,不是神。”

    邓局说:“在陈丁卯的雇佣军围攻下,还能出色完成爆破任务全身而退的你,早就是整个公安内网里神一般的存在了。一个你, 一个‘深海’,就算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谢遇知笑着承了他这一番夸奖, 心里却暗暗讽刺:屁。

    真要是神一般的存在, 就不会同期全员牺牲, 真要是那么厉害, 朱英杰也就不会选择自杀。

    净边那场行动, 秦展失去了父亲, 他失去了同期同学,没有一个赢家。

    想到这儿,谢遇知嘴角讥诮地一勾, “岩阿温, 中英混血,父亲是一名退役的英国飞行员,有吸毒史。岩阿温很小的时候就被吸毒的父亲抛弃了, 跟着母亲生活,日子过的很苦, 还因为长欧洲人的长相和一双蓝眼睛,被周围的人欺负。他小学时期被同学孤立,经历过两次校园霸凌,十三岁时,吸毒的父亲找到他,说要带他回英国,实际上却把他转手卖到了人贩子手里,拿来换取毒品吸食。后来,岩阿温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昨晚我让大黄调查岩阿温出生地,发现他的母亲现住在老家的养老院。”

    “岩阿温是?”邓局有些疑惑。

    “岩阿温就是周宴琛,周宴琛就是岩阿温。”谢遇知对着邓局笑了下,“但这两个名字都不是他的本名,岩阿温是缅甸那边‘农民’对他的称呼,周则是他母亲的姓氏,他的本名叫马克·黑尔,因为他的父亲是飞行员,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一名战士,所以给他起名叫马克。”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李副局有些吃惊,“你什么时候调查的周宴琛?我居然都不知道。”

    “十几年前,双子楼爆破后,是我把他带出废墟的。”

    谢遇知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带着令人窒息沉重。

    “当时,他只有十三岁,是个半大孩子,我在废墟里发现他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在此之前,我和他有过两次照面,也稍微调查了下他的情况。他是受害者,我身为警察救死扶伤是应尽的义务,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他摇身一变,就成了继陈丁卯之后的新庄家。”

    房间里一片死寂。

    良久后,邓局抬手,去拽了拽李副局的袖子。

    “这属于是典型受害者变成施暴者犯罪,案情有些复杂啊。”

    李副局说:“再复杂,再有原因,他也已经违法了。蜂后案三十多名受害妇女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815红山化工厂爆炸案也和他息息相关,百多名救灾消防员、市局民警、刑警全员牺牲,再加上违法买卖毒品、故意伤害、袭警、挟持警察,半部刑法都让他挑战明白了。立案吧,立案侦查,全国缉捕,我马上回京台写报告移送省厅和人民检察院,让他们批条子。”

    ·

    郢口市公安局外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李副局停下来,郑重地拍了拍宗忻肩膀,“小阳,等这个案子一结束,以周宴琛为首的犯罪团伙落网,我就给你恢复身份。就是你这个身体……”他顿了顿,可惜道,“以后想留在刑侦支队可能有点困难,不过,我会想办法的,争取不让你离开。”

    “谢谢李叔。”宗忻倒是突然变得平淡许多,不似之前刚听到自己父母过往的时候激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局里有局里的安排,我服从安排。”

    “你父母要是知道你现在成长的这么优秀,年纪轻轻就一等功加身,他们得多开心多欣慰啊。”李副局收回手,无奈地摇摇头,转而对谢遇知严肃道:“我把小阳交给你,千万把他照顾好,少一根汗毛回去,等我收拾你。”

    “您放心吧,小花在我在。”谢遇知自信满满的保证道。

    李副局这个老古董,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谢遇知潜移默化,从最初的坚决反对,试图阻止他俩在一起,到现在欣然接受,把宗忻放心交到谢遇知手里,这个转变似乎非常的水到渠成。

    见谢遇知郑重其事的保证着,李副局就更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我回去立刻部署警力,让黄子扬他们过来接应,检察院逮捕令一批下来就送到你们手里,别有什么顾虑。”

    谢遇知和宗忻同时回道:“明白!”

    送走李副局,两人刚准备离开,就被出警回来的郢口公安局刑侦队警车堵个正着。

    “领导?”

    刚下车的警察看到谢遇知有些吃惊,疾走两步过来,向谢遇知敬礼。

    “领导,你是专门过来调查案情进展的吗?”

    谢遇知:“嗯。”

    警察看到谢遇知旁边的宗忻,立刻认出来对方就是昨晚和谢遇知在日光倾城的那个人,冲他咧嘴笑了笑,“小同志,今天身体好点没有?”

    宗忻脸色一僵。

    昨天,他那副模样,不会是……

    想到这儿,宗忻视线余光忍不住往谢遇知身上瞟,尴尬溢于言表。

    “哦,我……好……”

    “他好多了。”谢遇知看出宗忻的窘迫,主动把话头接过去,“你们,刚出警回来?”

    “那就好,咱们当警察的快成弱势群体了,执行任务的时候什么危险都能碰上,听说昨天那些人手里都有枪,一不小心就成烈士了。”小警察连连说着,把目光从宗忻身上移开,掏出烟递给谢遇知一根,“我们一大早就去各个高速路口、国道、省道蹲点儿了,这不刚换班回来。领导,您抽烟。”

    谢遇知抬手,刚准备把烟婉拒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把烟夹走了。

    “谢队他不大喜欢吸烟,这根烟我替他吸了吧。”

    “啊?”警察挠挠头,“这样啊?我不知道,那既然领导不抽烟,你抽一样的。”

    “借个火。”

    宗忻把烟叼在嘴里,往警察前凑了凑。

    “哦,好。”

    警察摸出打火机刚打着,立刻被谢遇知拿走了,顺便,连宗忻叼在嘴里的烟也一起拿走了。

    “在你的肺彻底养好之前,一年只能抽一根。”

    “……”宗忻说,“不行,吸烟使我快乐。”

    谢遇知闻言,额角青筋直跳:“胡说,吸烟明明使你日渐憔悴不得开心颜。”

    “我没有!”宗忻狡辩,“我就是偶尔抽一根,就一根,我很注意的,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抽过了。”

    谢遇知毫不留情把烟收起来,“不行。”

    宗忻:“……”

    宗忻同志为了能抽到这根烟,低头垂眸小小的拽了谢遇知的袖口一下,含混道:“结婚的时候去巴厘岛。”

    “真的?!”自己提出的结婚要求突然被答应,谢遇知一脸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差点儿兴奋地原地起跳,但转念一想到小花答应婚礼的事儿都是因为要抽根烟,他就……

    很好,已经不想答应了。

    从现在开始,他要做一个冷漠无情的谢遇知。

    “那也不行!我们约法三章。一、不准吸烟,直到你的尘肺痊愈才可以重新吸。二、不能离开我身边超过二十四小时。”

    宗忻顿了顿:“啊?”

    “啊什么?这个要求……”谢遇知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一点儿都不过分吧?”

    宗忻说:“明明就很过分!忙的时候我要是不抽两根烟,用不发病我人就先没了。”

    “跟谁学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谢遇知还是头一次见宗忻这样,心里不禁有些暗喜,“搁我这儿不好使。”

    “我这叫智取。”宗忻无奈,“智取威虎山。”

    “别智取威虎山了,留着力气智取下老公山吧。”谢遇知揶揄地看了一眼宗忻。

    “不对,你刚才说约法三章,只说了两章,第三章呢?”宗忻眼睛一直瞟着谢遇知拿烟的手,很明显还没有放弃把烟拿回去的想法。

    “唔……第三章……”谢遇知含含糊糊的表示:“还没想好,以后想好了再加上。”

    话音刚落,手里的烟就顺着指缝溜走,到了宗忻手上。

    “哎,搞偷袭啊?”

    宗忻迅速把烟揣进裤兜,拔腿就跑,谢遇知无奈,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你给我。”

    “不给。”

    “快给我……”

    警察看他俩一副腻腻歪歪的样子往悍马车走去,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嗑上头了,站在那儿乐的跟傻帽儿一样满脸姨母笑。

    ·

    城郊,靠近海边的小渔村。

    几个人正嘭嘭砸着一户小院的黑色大门,除了几个敲门的,还有两个人扶着奄奄一息身受重伤的年轻小伙,身后跟着几个拿枪的。

    他们大概敲了几分钟的门,才终于有人应声。

    “琛哥,你千万要撑住,乔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一会儿等他到了,就会给你把子弹取出来。”

    龚彪担心的不行。

    昨晚他们从日光倾城撤退的时候,周宴琛中了三枚子弹,现在子弹还在身上没有取出,再不想办法把子弹从身体里面剥离出来,很可能会引起破伤风感染。

    “还死不了。”迷迷糊糊中,周宴琛听到阿彪的话,强撑着接了句。

    “琛哥?你醒过来了?!”阿彪听见他说话,顿时激动地不行,“我们现在已经到渔村了,琛哥,你再忍忍。”

    周宴琛点点头,“放心,没打伤要害,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外边现在什么情况了?”

    阿彪说:“全城戒严,高速路口,国道、省道路口每个地方都有警察在查车查人,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嗯。”周宴琛勉强轻咳两声,“这两天让兄弟们都找地方躲躲,千万别露面。”

    “我知道,老板。”

    说话间,小院大门被人打开了。

    阿彪背着周宴琛一个箭步冲进去。

    开门的人是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到他们的受伤的受伤,拿枪的拿枪,小姑娘登时就被吓傻了,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一时忘记了动作,这时,屋里走出来个年纪稍长的中年人,看她站在大门口发呆,顿时火冒三丈:“哎,你这孩子,快别傻站着了,赶紧把门栓上,回屋!”

    小姑娘这才回神,慌忙去关门,手哆嗦的不听使唤。

    中年人把周宴琛请进里屋,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出来忙活着去烧热水,准备纱布、剪刀和止疼药。

    小姑娘把纱布缠好,最终没忍住开口问他:“阿爷,刚才那几个人是谁?来我们家干什么的?”

    Chapter 128

    “嘘!”中年男人转身挑开门帘, 警惕地往外看了看,回来往锅里又添了几瓢水,压低声音道:“你太爷死的那年, 咱们家没钱买墓地,是周先生慷慨解囊,总之,周先生是咱们家的恩人。”

    “可是……”小姑娘把纱布放进箩筐,迟疑道,“阿爷,他们手里有……有枪, 会不会……”

    “闭嘴!”中年男人严厉制止了她后面的话,“周先生是咱们家的恩人,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就算周先生要咱们爷俩的命, 也不过分!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你把剪子拿去过个火儿消消毒。”

    “哦。”

    小姑娘端着箩筐往外走, 刚掀开帘子, 正碰上过来取水的阿彪, 立刻吓得躲到一边。

    “你……有烧好的热水吗?”龚彪问。

    小姑娘瞪着眼睛, 抱紧箩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中年男人擦擦手,迎上来解释:“她是我的闺女, 叫吴小妹, 胆儿小不爱说话。是不是周先生要喝水?我刚烧好的,这就给你们送过去。”

    阿彪看了眼站在墙角的吴小妹,也没说什么, 只对中年男人道:“吴叔,琛哥说你靠的住, 是自己人,有话我也不瞒你,琛哥中枪了,一会儿需要动个小手术,医生已经带着工具过来了,现在要热水。”

    “我知道我知道。”吴叔提起暖水壶,嘱咐吴小妹,“你回屋睡去吧,没事别出来。”

    吴小妹根本不敢抬头,抱着箩筐跑自己屋里去了。

    吴叔提着滚烫的热水,跟着阿彪进了里屋,乔医生已经到了,他和别的医生不大一样,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有戴口罩,长相很吸引人,有高高的眉弓挺拔的鼻梁,手里握着手术刀,身上溅了些血渍,薄唇微抿,正全神贯注的在替周宴琛取子弹,根本没有理会进来的阿彪和吴叔。

    阿彪示意吴叔把热水倒进水盆,自己则走到周宴琛旁边看了看,问乔医生:“琛哥睡了吗?”

    乔医生眼皮未抬:“用了麻醉剂。”

    “你来的时候,没有被人盯上吧?”阿彪谨慎道。

    乔医生把取出来的第二枚铜色子弹扔进托盘,淡淡道:“你们动静搞得那么大,现在整个郢口公安局都出动了,我接到电话马不停蹄赶过来,一路上被查了七八次,几乎每个路口都有警察,驾照、身份证全部都要查。不过,我确定没有被警察盯上。”

    阿彪总算长松了口气,“没有被盯上就好,没有被盯上就好。这里不能长待,一会儿等琛哥醒过来,我们得赶紧转移。”

    乔医生拿平头剪刀撑着周宴琛肩膀弹|孔的皮肉,正用镊子往外拉拽子|弹,闻言眉毛一拧,“转移?往哪里转移?你们现在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郢口市。”

    阿彪不解:“乔医生是什么意思?”

    乔医生把最后一枚子弹取出来,扔进托盘,擦了擦手看向阿彪,“来的路上,我看到公安局的警车进了三娘湾村镇派出所。你们一路开车过来肯定有人见到过。还有,”他往窗外扬扬下巴,“你们这么多人,渔村再破人再少,也不可能没人注意。我看,别想着走了,想想怎么躲吧,这地方撒风漏气的,警察只要进了村马上就会发现你们。”

    阿彪脸色都变了:“这……”

    乔医生这么一说,站在旁边的吴叔再傻也明白,周宴琛这是犯事儿了,而且犯了很大的事儿,搞不好要坐牢。但他和周宴琛之间,说白了也不是很亲近的关系,不好开口问他们犯了什么事儿,只知道做人得有良心,自己爹是人家出钱埋的,孩子上学人家也在暗里照顾,他也想不明白,非亲非故周宴琛为什么要帮他,只是欠了人家的人情,他得还。

    “那个……医生。”吴叔揣揣手,“小周现在怎么样了?能移动吗?”

    乔医生和阿彪同时看向他。

    “怎么了?”

    “你想把琛哥移动到哪去?你……”

    “不是不是。”见阿彪摸枪要动手,吴叔心里一惊赶紧解释,“后院有个地窖,以前挖来放咸菜罐子,冬天囤菜,就是地方有点小……”

    阿彪立刻会意,把枪收起来,问乔医生:“琛哥现在能挪到地窖吗?”

    乔医生点点头:“完全没问题。”说着他又看了看托盘里刚取出来的三枚子弹,镇定的嘱咐吴叔,“一会儿,你把这个,”他指指托盘,“找个安全的地方扔了、埋了,随便怎么处理都行,只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知道吗?”

    吴叔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嗯。”乔医生洗干净手,给阿彪递个眼色,“我得赶紧走,其他几个人你也尽快让他们解散吧,随便找地方先避避风头。”

    ·

    宋经穿着黑西装,带着□□|镜,拎着银光闪闪的勘察箱,和几名技侦人员快步踏入日光倾城的警戒带。

    “哟,你们动作挺快啊。”

    看到熟悉的面孔,谢遇知很随意地跟他打个招呼。

    “谢队。”宋经摘掉眼镜,走上前把勘验箱一放,笑笑,“非上班时间,不能穿警服,不过不妨碍我们随时随地有执法权。”他拍拍勘验箱,招呼后面跟着的几个人,“鞋套、手套、注意不要破坏案发现场,脚印、血迹、指纹的提取工作,一定要认真,开始吧。”

    几个人应声开始穿戴装备。

    宋经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钢化玻璃门前边蹲着在检查什么东西的宗忻,用眼神询问谢遇知:他在做什么?

    谢遇知竖起一根手指:“在研究,信息素。”

    宋经:“……啊?”

    “没事。”谢遇知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你们过来之前,郢口公安局刑警队已经来现场勘验过了,小花觉得地方公安局技术还不够过关,所以强烈要求返回现场重新勘验。”

    “确实。”对此,宋经非常赞同宗忻的说辞,“硬件设施不够,软件再好还是会有疏漏。”

    “谢队。”

    外面有人在喊谢遇知,俩人齐刷刷向门口看过去。

    陆岩封捏着物证袋进来,看到宋经在,赶紧喊了声宋哥,“你来的正好,这个,你看看。”

    宋经接过物证袋看了看,神色惊诧:“这是……费洛蒙酮?”

    “对。”陆岩封肯定道,“在卫生间发现的,这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已经被扫黄大队的带走了。”

    “这还是个有特殊服务的酒店?郢口扫黄打非工作做的不行啊。”宋经把物证袋还给陆岩封,“还有其他发现吗?”

    “我又不是专门搞技侦的,哪有那么多发现?”陆岩封撇嘴,“我一犯罪学的对技侦隔行如隔山,看不懂。”

    宋经掀了掀眼皮,“奇了怪了,你们犯罪学的毕业后就该去搞科研,去搞刑事犯罪鉴定,来公安局简直大材小用。”

    “挖苦我干什么呀?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啊。”陆岩封单手支颐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说起来,我要是有宗哥一半本事傍身,也不至于这次破案全程陪跑了。”

    宗忻抱本书走过来,看他这幅模样,开口安慰,“我也是个陪跑的,我要是有谢队一半厉害,周宴琛也跑不了了。 ”

    “宗哥,你别自谦啊。”陆岩封站起来挠挠头皮,“谢哥说,你很厉害的,他赶到之前,你还跟周宴琛打了几个来回,一点儿没落下风,要不是那兔崽子玩阴招给你下药,他肯定跑不了。”

    宗忻:……

    他默默瞥向谢遇知,满脸无奈: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谢遇知满脸自豪,冲他一扬眉毛,对陆岩封道:“你宗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身怀绝技。”

    宗忻:……

    “承蒙谢队夸奖。”

    宗忻简直对谢遇知一有机会就炫耀的优越感佩服的五体投地。

    “客气客气。”谢遇知笑着岔开话题,“有什么发现吗?”

    宗忻点点头,“可以确定,日光倾城的确是周宴琛在郢口设立的一个暗网服务器据点。”他把手里的书递给谢遇知,继续道,“我估计,周宴琛应该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在郢口,还闯进了酒店,不然不会毫无准备,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落下了。”

    “这什么?”

    宗忻说:“你看看。”

    谢遇知接过去翻开。

    那不是一本书,而是个手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酒店名字,每个酒店名称后面,都备注了详细地址和联系人,满满当当写了整整一本。

    “1180个经营场所。”宗忻说,“国内大大小小的城市加起来超过600个,也就是说,这一千多家经营场所几乎遍布在每一座城市。”

    “卧槽。”陆岩封立刻反应过来,“要是每个经营场所都有这么个小型服务器据点,那周宴琛的深网交易网络岂不是已经操控了整个国内毒品市场?”

    “不可思议。”宋经觉得,这个规模简直不能想象,“这太疯狂了。”

    “不止,如果深网真的已经遍布国内每个城市,可就不是简单的疯狂了。”谢遇知攥着手账本,喃喃道,“当年双子楼,一个机房就操控了半个欧亚毒品交易网络,1180个服务器……”

    简直不敢想象,这种农村包围城市,在阴暗角落爬行的变态网站有这么多,是多么可怕的事。

    “会……怎么样?”

    几个人全都捏着把冷汗。

    “联系李副局,现在,立刻!”谢遇知二话没说,拿着手账本拽上宗忻提歩就走。

    宋经和陆岩封对视一眼,疾步跟上去。

    ·

    “案件太大,涉及地区之广,已经不单单是京台一个直辖市的案子了,其危害性已经波及到全国,查!一定得彻查!”

    “查是一定得查,但这不是咱们公安厅说了算的,我看,咱们还是赶紧撂挑子吧,这案子,太轰动了。”

    “撂挑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撂?往哪儿撂?上边看着,底下看着,京台市局就是想摘干净,也没那么好脱身!”

    “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咱们一市公安局公安厅,这个责任担得起吗?是你担得起还是我担得起?”

    “我不跟你吵架,我看,你就不想惹火烧身!怂包胆小鬼,我没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同事!”

    公安厅会议室,办公桌上,两方人吵得不可开交,整个会议过程中只有秦展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着讨论越来越激烈,已经有影响到同志关系的态势,秦展起身,制止了这场闹剧。

    “我的意思是,上报公安部,接下来,听公安部的指挥行动。你们有意见吗?”

    一屋子,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后,第一个赞成的声音响起:“我同意上报公安部。”

    “我也同意。”

    “我也同意。”

    “我没意见。”

    ·

    郢口市公安局

    谢遇知衬衣挽到手肘,提了下裤腿坐下来,双腿分的很开,一张脸俊美无俦的脸目不斜视看着民警。

    “你是说,有人见过周宴琛,他们去了三娘湾?”

    Chapter 129

    民警颔首:“我们找到两名目击证人, 一名证人不能确定对方是周宴琛,但指认了那辆车牌号D打头的酷路泽,这车16年就停产了, 郢口没有这种进口车。另一名证人是三娘湾渔民,说下班回家的路上见过周宴琛,但没有注意到人去了哪里。之后我们立刻找到三娘湾村镇派出所,在派出所同志协助下,调查了三娘湾所有路口监控,可以肯定那辆酷路泽进入三娘湾地区后就没有再出去。”

    黄子扬继宋经之后也赶到了郢口公安局,此刻正坐在谢遇知旁边, 插言道:“老大,咱们出警吧?”

    谢遇知没搭这个话茬,眉宇间压着一层忧虑。

    见谢遇知没表态, 黄子扬搓搓手, “要不……再等等看看?反正我刚过来, 什么都还不明白, 正好也得熟悉熟悉案情。”

    “先去找小宋吧, 他在技侦口。”谢遇知说, “我去趟扫黄大队。”

    “你去扫黄大队干什么?”黄子扬满脸疑惑。

    谢遇知给民警递个眼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民警很会察言观色, 转身出去了。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起身走到窗户边, 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声音低沉道:“周宴琛肯定还有别的同伙,而且小花找到的那本手账, 太可疑了。”

    “手账?”黄子扬不明所以,“什么手账?没人说过啊。”

    谢遇知看看他, 用手指了指桌面上的黑皮书。

    黄子扬起身,拿过书本翻开,突然就变了脸色:“这是,什么?酒店电话簿?”

    “往后翻,翻到最后一页。”谢遇知说。

    黄子扬垂目,翻开书本最后那页,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这这……”

    谢遇知点点头,“没错,周宴琛在国内每个城市,上至一二线下到十八九线,全部设立了网络点,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那怎么办?”

    黄子扬很清楚谢遇知言下之意,这么庞大的犯罪网络,而且还是在国内,网安科居然都没有拦截到过,只能说周宴琛这个人,很厉害,太会隐藏了,这么会隐藏自己的人,不可能会把自己暴露在险境之中。或者说,这种人主动把自己暴露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一定是有其他更危险的目的。

    “大黄。”

    谢遇知脸色严肃,沉定看向黄子扬。

    他一向外表给人感觉疏离冷淡,不是那种能说会道嬉皮笑脸的性子,但像现在这样大义凛然要慷慨就义的模样,也确实从来没有过,就算是之前在深夏公安局,接到让他去大毒枭潘季后身边卧底任务的时候,他仍是挥一挥衣袖风淡云轻,这次,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黄子扬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心里一揪一揪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老……老大,你你……你要说什么?”

    “帮个忙。”谢遇知平静道,“今天不处理案子,陪我去趟商场。”

    “去商场?”

    “嗯。”

    谢遇知把黑皮书扔进材料柜锁起来,提歩往外走。

    黄子扬拔腿跟上,“不是,老大,这时候你去商场做什么?”

    ·

    商业街人来人往。

    闹市区最繁华最大最顶级的珠宝品牌柜台前,黄子扬眼花缭乱大开眼界,作为一个底层打工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顶奢珠宝,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直接呆傻在原地。

    “对戒,订婚用的那种。”谢遇知抬手叩叩防爆玻璃柜面,“上个月的时候,我在这里定下的黄金素圈,北极星钻。”

    导购恍然大悟,立刻想起来了,拿着钥匙转身去了后面的定制区,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奢华灰钻戒盒,小心翼翼捧到谢遇知面前。

    “先生,很抱歉,您定的这款钻戒因为约定的取货时间是本月底,单号还没有入库,所以刚才我……”

    “我知道。”谢遇知接过钻戒盒打开,“是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们,不关你的事。”

    导购听他没有计较自己找不到单子的意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攒起职业微笑,道:“多谢先生理解。”

    谢遇知把素圈拿出来,对着射灯看了又看。

    当时他要求用北极星钻石镶嵌,是因为北极星在天空中,永远不会改变位置,虽然不是最亮的,但一抬头就能看见,就像他和小花,永远都是彼此的北极星,是迷失方向后的引路者。

    送给小花的那枚戒指,内圈刻着一哥知字,是他的名字,而他自己留下的这枚内壁则刻了一朵太阳花,那是小花的名字加执行任务时用的代号组合而成的植物。

    盛阳、三花,太阳花。

    其实,钻戒他本来打算让小花送给他的,但想了想,小花没有钱,买不起什么钻戒,再说,订婚用的戒指本来就该上面的那个出,这叫彩礼,干脆就直接定了一对。

    这戒指挺好看的,两枚都是男款,北极星钻石大气,戴在小花的手上,一定非常熨帖吧?

    导购见他没有再说话,生怕金主爸爸被自己给得罪了,赶紧刷了一波存在感:“先生,您和女朋友的感情一定很坚定吧?”

    “很坚定。”谢遇知笑着把戒指装进首饰盒,“不过,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是警察。”

    导购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谢遇知也没有再理她,招呼黄子扬:“大黄,走,打道回府。”

    黄子扬跟在谢遇知身边怎么说也有几个月了,谢遇知是富二代的事不是秘密,整个市公安局基本都知道,谢遇知也从不藏财,时不时就会给他们几张顶级酒店的VIP卡作为出任务的犒劳,但这种坐地起价的顶奢珠宝品牌,跟那些酒店VIP卡还是不一样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那些酒店VIP卡和这两枚戒指一比,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黄子扬现在就像跟在老板身边的小开,走出珠宝城仍旧时不时回头看两眼。

    上了车,黄子扬拉过安全带系上,问谢遇知:“老大,你专门回京台,就是为了取戒指?”

    “啊。”谢遇知开心的把戒指拿给他,“看看,好看嘛?”

    “好看啊,当然好看。”

    黄子扬心说,十几万的对戒,能不好看吗?换成人民币,我都不知道要盯着看多久。

    “不知道小花会不会喜欢。”谢遇知笑了笑,把戒指收起来,“大黄,替我把戒指带回去给小花吧,本来我想订婚的时候亲自给他戴上,现在可能赶不及了。”

    黄子扬一怔:“老大,你要去哪儿?为什么赶不及?”

    “我对周宴琛这个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我不认为他能轻易让警察找到,这个人的心计和谋划很深,深地可怕,你们对付不了。他不是要方尖的命吗?现在只有方尖才能解决这件事,所以……”谢遇知看看他,态度十分随意,“这次,我可能回不来了。”

    黄子扬愕然:“老大,你听我说,你别冲动,这件事厅里不是已经往公安部上报了吗?你听我的,现在就等消息,留在郢口公安局,等公安部的消息,行吗?”

    谢遇知把戒指塞给黄子扬,漫不经心道:“大黄,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么多年,方尖的身份信息为什么没有像深海那样在内网里被抹除干净?明明净边行动已经结束了,陈丁卯也落网判刑,包括去年深夏市公安局逮捕的潘季后、贺雅楠一行人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为什么方尖的信息仍旧保存着?这件事没有公安部的允许,省厅难道能做得了主吗?你在体制内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明摆着的安排,不会不知道因为什么吧?”

    黄子扬握着戒指盒,迟迟说不出来一句话。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救了个十几岁的孩子,把自己送上绝路。”谢遇知掏出根烟点上,舔了舔嘴唇,“用不了多久,公安部的指令就会下来,告诉他们,必要时候可以将我和庄家一起击毙,不用有任何迟疑。”

    烟线很轻的飘散开来,车厢里的气压直线降低。

    “老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黄子扬还是不死心,“我不是自己想知道,我是怕万一小白花问起来,我总得有话搪塞吧?再说,你们这不是还没订婚吗?你就忍心,让他还没过门就给你守活寡?你这……”黄子扬说,“你这挺坑人的。”

    谢遇知抬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拍,没好气道:“学聪明了,会用激将法套话了?别想了,回去洗洗睡吧,小聪明不是这样耍的。”

    “我没有,刚才那些话我都纯然发自肺腑,是我的心声!”黄子扬捂着后脑勺辩解,“我好歹也是京台市公安局技术侦察支队支队长,你不能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吧?虽然平时我总老大老大的喊你,但其实,咱们同级,我……”

    “饵。”

    谢遇知简洁道。

    黄子扬:?

    “方尖是饵,留着投喂庄家的饵。不过,不重要了,是我主动要求的。”谢遇知弹弹烟灰,神情凝重严肃,“朱英杰死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大晴天,我送他上的路,用一把9|2|式,那个时候我就发过誓,要替死在我面前的所有战友报仇。现在,这个机会送到眼前,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

    应该去,当然应该去。

    黄子扬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谢遇知说:“我们是警察。”

    黄子扬机械地点点头。

    “警察,不只有个人感情,还有不能背叛的正义和信仰。我喜欢小花,很爱他,想和他结婚,想和他共度一生。但,”谢遇知勾唇,自嘲的笑笑,“我们这个职业,更多的可能不是共度一生而是共同赴死。”

    “可是,可是,”黄子扬急道:“你不回去把这一切和小白花说明白吗?”

    “不回去了。”谢遇知掐灭烟,靠着撤场掸掸烟灰,脸上辨不出什么是情绪,“告诉他,我临时回京台有事,要过几天才回郢口,让他别挂念,和宋经带着其他人好好破案。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吧。”

    黄子扬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喉咙里卡了快铅,堵得慌。

    ·

    “我们的人和三娘湾派出所民警挨家挨户搜查,把附近几个渔村都排查了一遍,不仅没有发现周宴琛,就连那辆酷路泽得车影子也没找到。”民警锤头丧气的跟宋经汇报:“现在怀疑,是不是人已经通过乔装金蝉脱壳了。”

    “你们不是已经封锁了所有路口?那么大一辆车,要多显眼有多显眼,真跑出来会看不见吗?!”宋经拧眉,“他就不可能是跑了。”

    民警刚还要再说什么,被宗忻打断了。

    “三娘湾那边,除了路口,是不是还有渔民出海的海道线?”

    他天生长得好看,是那种浑身透着清冷味道的人,但又很平易近人,不会给人疏远的感觉,反倒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汇报的民警都不好意思看他,多看两眼都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的程度。

    “有,我们在海上也安排了两艘巡逻艇,没有发现异常。再说……再说,车那么大,想装到捕鱼船上带走不太可能,渔政部门对出海捕鱼船只是有明确规定的,一艘船根本装不了一台汽车,还是SUV越野车型。”

    宗忻俊美的五官线条绷紧,气定神闲地回答他:“不,我是说,他们有没有可能为了隐藏起来,把容易暴露的车沉海了呢?”

    民警和宋经俩人皆是一怔。

    ·

    一间十五平大小的出租屋里,简单摆放着张桌子,桌子上蹲了俩泡面碗,汤汁撒的到处都是,靠墙位置是张硬板床,除了这些,整个出租屋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被打翻在地的马仔捂着脸,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男人,惊恐地摇头,“不……不要……你不要过来……”

    Chapter 130

    “我们来谈谈条件。”谢遇知蹲下来, 把从马仔手里夺过去的刀扔在地上,按住他的肩膀,威胁道:“带我去找姓周的。”

    马仔被打的满脸是血, 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从日光倾城出来以后,我们就被彪哥遣散了,他给了我们每人一笔生活费,让我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说等这段时间过去, 会再联系我们。”

    “怎么联系?”

    “没……没说。”

    谢遇知拳头一挥,马仔立刻吓得双手抱头:“手机!彪哥给我们留了手机,通过手机跟我们联系!”

    谢遇知点点头, 松开他:“手机给我。”

    马仔赶紧把兜里的手机交给他, 继续抱头在墙角蹲着。

    谢遇知划开手机翻找半天, 脸色逐渐难看, 他揪着马仔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你他妈的耍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信!大哥, 大哥,你饶了我,我还不想死, 我就是个马仔, 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彪哥联系方式啊大哥!”马仔痛哭流涕连连求饶,“, 他们怕暴露怕被警察找到,从来都是彪哥单线联系我们!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只能等着,只能等着他们找我!”

    “好。”谢遇知把手机收起来,把马仔用绳子捆了,“我暂时就相信你说的话,但是,如果他们打电话过来,你得按我说的做。”

    “是是,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马仔现在哪里还敢说别的,谢遇知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只要能保命,他谁都可以出卖。

    “早这么识相,就不用挨打了。”谢遇知简单用纱布把手掌缠起来,看了他一眼,“叫什么?”

    “周五。”

    “嗤——”

    谢遇知穿着一条牛仔裤,上半身搭配了件宽松白T恤,头发很随意的往后抓了两把露出整个额头,除那张矜贵意气风发的脸没什么变化,已经完全跟富二代沾不上边,看上去比真正的混混还要混三分。

    “你、你笑什么?”周五明显有些恼,但他现在脸肿的像个猪头,这一恼显得比刚才更滑稽了。

    “我笑你怎么不叫周六周末。”谢遇知毫无掩饰道。

    “家里兄弟姊妹多,我排行老五,就叫周五。我大哥叫周大,最小的弟弟叫周七。”周五没精打采的,“哥,你到底是谁呀?只要你不是条子,是道儿上混的,想要见我们老板不用费这事,还打我……”

    “叫你猜对了,老子就是条子。”谢遇知咬着纱布一系,“当年你们老板欠我一条命,今儿老子是找他索命来的。”

    周五微微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看他:“我们老板?欠你一条命?我们老板欠警察的命?!那你岂不是……”

    “是什么?”

    周五:“……你是我们老板的伞?”

    谢遇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回答他,自顾自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双臂撑着后脑勺,盯着屋顶想事儿。

    现在这个点儿,大黄应该已经回郢口公安局了,不知道有没有把戒指交给小花。

    他抽出手对着出租屋光线朦胧的电灯泡看了又看,无名指套的那枚金戒指上的北极星,格外亮。

    “不是,你有病吧?”

    安静片刻后,简陋的出租屋里响起周五的骂声。

    “你是老板的伞你还打我?你打我!”

    “闭嘴。”谢遇知掀了掀眼皮,“再说把你舌头割了。”

    “……”

    周五气的鼓囊,却也是真的不敢再骂了。

    ·

    “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谢队呢?”

    宗忻刚把案宗整理完,看到黄子扬自己回来,随口问了句。

    “……谢队……他……没回来……他……”黄子扬支支吾吾半天,舔舔嘴唇,把戒指盒掏了出来,往前走两步,在宗忻面前停下摊开手掌,“谢队给你买的。”

    “什么?”宗忻看着他手里的灰色小盒子,放下卷宗纳闷的接过去打开。

    “订婚戒指。”黄子扬说。

    宗忻怔了下,啪嗒,打开了盒子。

    一枚金圈戒指静静地躺在里面,中间镶嵌一颗钻石,散发的光芒很亮,像地球自转轴北端指向的北极星。

    “他为什么没有亲自带回来交给我?”宗忻收到这个礼物,并没有很欣喜,脸上神色反倒透漏出担忧,“他人呢?”

    “老大……”黄子扬挠挠额头,掩饰道,“他回京台了,有些私事要处理。 ”

    “私事?”

    宗忻觉得黄子扬今天有点反常,眼神躲躲闪闪说话含含糊糊,立刻就猜到黄子扬和谢遇知有事在瞒着他。

    “唔,私事。”黄子扬支吾道。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现在这个时候,再重要的事也该放一放啊。”宗忻没有当面戳穿黄子扬,看似很随意的调侃了两句。

    “老大没细说,我也不知道。”黄子扬淡淡一哂,他怕自己不会撒谎瞒不住,再继续说下去要露馅,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对戒大几十万,老大上个月就定好了的,你戴上看看手寸合不合适?”

    “行,我回头试试。”宗忻把盖子合上,也没当场戴,直接揣进的裤袋里,“宋经还在技侦跟其他人做鉴定,到现在你俩还没见过,你要是闲得慌没事干,就过去看看他。”

    “我一会儿去。”黄子扬偷偷乜了乜他,试探道:“这两天,李局让咱们等公安部文件,上边文件批不下来,咱们也不能私自行动,都得窝着等安排,你也别急,急也急不来。”

    他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宗忻谢遇知真的是去忙私事了,绝对没有不遵纪律私自行动!

    “我知道。”宗忻笑笑,“我整理完资料准备回去休息,时间也不早了,你见见宋经就早点回住处睡吧。”他拍拍黄子扬肩膀,“走。”

    黄子扬点点头:“哦,好。”

    顺路把黄子扬送去技侦科后,宗忻上了车,就直接把电话打给谢遇知。

    偏僻简陋的出租屋里,谢遇知抱臂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他和墙角被绑着的马仔同时警惕起来,看到来电后,谢遇知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出去。

    “喂?”

    “喂,你在哪儿?”

    “在家呢,家里有点事,老谢让我回来处理下,怎么?想我了?”谢遇知故作轻松道。

    “在家?”宗忻语气明显带着怀疑。

    “在家。”谢遇知信誓旦旦,“真的。”

    “行,我信你。”宗忻简单笑笑,“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好说,没准儿。我已经跟局里打过招呼了,等事情处理完立刻就归队。你要是想我,就看看我的照片,在你钱包里,我回来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

    宗忻掏出钱包打开一看,谢遇知的照片果然夹在里面,他突然想起来,谢遇知的照片很少,不管在局里还是谢家,迄今为止他只见过谢遇知的照片两次,一次是为了引出暗网庄家配合局里做戏拍的黑白遗照,另一次,就是在谢遇知卧室里看到的那张公大毕业合照。

    缉毒警察,几乎不露脸,但谢遇知却单独给他留下一张自拍,还是按照自己钱包尺寸小心裁剪的,大小正好放进去。

    “为什么要在我钱包塞自己的照片?”

    “怎么样?感动了?”谢遇知不答反问,十分攻气。

    “屁。”宗忻笑骂道,“感动什么?你什么情况不知道?留照片万一暴露了怎么办?我看你是嫌自己命大,急着找死呢。”

    “只要你没有危险,我就不会有危险,我的命现在可都在你手里攥着,你别到处跑,万一落到毒贩子手里,我就危险咯。”谢遇知厚着脸皮耍无赖。

    他早就知道,黄子扬回去后宗忻肯定要问他的下落,黄子扬虽然不会主动戳破,但演技太差,他怕黄子扬瞒不住,特地没有换掉手机号码,为的就是应对现在。

    宗忻打电话找不到他人,肯定会胡思乱想,搞不好还要去问李副局或是问老谢和裴裴女士,他未雨绸缪先设了套,这样就能让宗忻放心几天,能拖多久算多久,剩下的就交给天意了。

    “我又不傻。”说着说着,宗忻的眼皮莫名奇妙跳起来,打闪似的,不由就皱起眉头,“真出事,我第一时间先毁你照片,人都快死了,还要一张照片做什么?大不了没了,回来再给你单独多拍几张。”

    “万一就只剩下这一张了呢?没了就再也没有了,你还舍得毁掉它吗?”谢遇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话赶话说到这里,谢遇知反应过来明显一愣。

    这算是被套路了吗?

    “谢遇知。”

    宗忻第一次带着姓名把他名字叫的这么郑重,谢遇知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微妙变化。

    安静片刻,他终于开口:“怎么突然这么郑重啊?什么事儿你说。”

    “你不在谢家,你在别的地方,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要听实话。”宗忻一字一顿的,用的简直是审讯犯人的语气。

    “真的在家里,真的,不信我喊裴裴女士跟你说话?”

    他话音刚落,手机听筒里就响起陪陪女士温柔的声音。

    “哟,是忻忻呀?”

    “阿姨,我是宗忻。”

    “哎呀,我刚还说小知应该把你带回来的,家里的事儿没必要瞒着你的呀,你看,他这孩子就是办事不周到。忻忻你别生小知的气,老谢这几天身体不好,津台那边亲戚又因为公司的事情催得急,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让小知回来处理一下。”

    “阿姨,我理解,叔叔现在身体怎么样?”

    虽然听着手机那边声音怪怪的,有点闷,但宗忻没有多想,只以为对方可能是感冒了,鼻音才那么重。

    “没事,老毛病,你不用替他担心。阿姨听说,小知给你买了钻戒,你们俩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呀?”

    宗忻:……

    “阿姨,我和谢队我们……”

    “别解释,阿姨都懂,懂得。都按照你们两个人的意思准备,阿姨很开放的,不是那种老古董。”

    宗忻扶额:“……”

    “那阿姨,我跟谢队说两句话,您把电话给他吧。”

    谢遇知收起正在播放录音的另一个手机,暗暗松了口气,应该算是瞒过去了,没想到之前用一套神仙水骗裴裴女士录下的这段话术,居然真派上了用场,果然有备无患。

    “这回信了吧?”谢遇知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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