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1

    “刚才那几个人是谁?”宗忻冲已经起锚的游轮那边递个眼色, 问道,“有眉目吗?”

    苏韫亭摇头,“没有。咱们现在无法和谢遇知取得联络, 糖水湾的形势尚不明朗,眼下除了等,没有别的办法。”

    宗忻听完,沉吟片刻,问他:“省厅那边下来新的指示没有?”

    “没有。”

    宗忻嘴唇颤了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苏韫亭扔下水桶,走过来沉声道:“老秦已经在和公安部商量怎么配合他行动, 但这需要时间,急不来。”见宗忻情绪不高一脸担心,苏韫亭只能尽量宽慰他, “不过你放心, 谢遇知肯定没事。”

    两人对视几秒, 宗忻点点头, 简单回了句:“但愿吧。”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从跟谢遇知来到糖水湾, 宗忻精神状态一直都紧绷着, 这会儿反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焦灼了,苏韫亭一时之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见他这么平稳不由愣怔了下:“不担心了?”

    宗忻摇摇头把望远镜收起来, 看了苏韫亭一眼, 忽然道:“苏队,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眼杂,咱们很容易就会被盯上, 这个时候不能给谢队拖后腿,天黑之前, 还是按照原计划离开糖水湾吧。”

    “我也是这个意思。”苏韫亭赞同地点点头,说着就去捋绳子准备起锚。

    宗忻抬眼,意味深长地回看了眼岸上。

    ·

    花朝夕偌大的落地窗观景台,从这里往外看,能把港头的风景和整个大海长天尽收眼底。

    谢遇知将文件随手放进抽屉,在老板椅上坐下来,点了根烟。

    房间光线明亮,周宴琛穿着优雅得体的黑西装,单手插兜静静伫立在谢遇知对面,逆着光,衬的脸部轮廓有些清冷。

    “其实,白玛的事,我没打算让你出手,这批A货本来就打算给他的。”

    谢遇知闻言,特别淡定地看了他一眼,悠然笑笑,“周老板就别说这种风凉话了,早摆平晚摆平都是要摆平的,我只是顺手处理一下,边境线这种满地乱爬的蛆虫多了去了,我还看不进眼里。”

    “他只是个小角色,当然入不了你的法眼。”周宴琛眼中冷光一闪而过,他单手撑着桌面,微微向前倾身,和谢遇知平静地对视着,语调冷静毫无波动,“三娘湾海域,撞沉我那艘货轮后逃逸的船是滕纾德安排的,阿彪亲自确认了船上的人。”

    “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谢遇知冷笑,“现在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没错,我早就知道。”周宴琛点了点桌面,对于谢遇知的冷嘲热讽,完全没有任何不悦,“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庄家、方尖,强强联手,以后整个金三角就是我们的天下。你们谢家兢兢业业三四代的财富,也不过只是在全球富豪榜上排个二十几位,那都是小钱,金三角随随便便出一批货,分分钟碾压谢家亿万家财。当然,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都没意义,他们不知道你,我知道你,方尖,不是个爱财的人。”

    谢遇知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

    周宴琛走到窗边,把窗帘缓缓拉上,房中光线立刻变得暗淡,他看着谢遇知,削薄的嘴角慢慢压了下去:“你一直都想调查那件事。”

    遮光的窗帘透不进一丝明亮,谢遇知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明明已经接到了上面撤退的指令,明明撤退的那条路线几次确认都没有问题,最后怎么就被雇佣军埋伏了?”

    谢遇知的指甲几乎已经抠破了自己的手掌心。

    “……所有人都觉得,方尖是个传奇,炸毁双子楼,全身而退,十多年来,只要是个毒贩,听到方尖的名字,心里都会抖上一抖。”周宴琛顿了顿,“其实,方尖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也不过就是个执着于追查当年真相的行尸走肉。”

    晦暗的房间里,谢遇知手里的烟忽明忽灭的燃着,一直隐藏在心底的阴暗面就这么被搬到台面,那瞬间,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良久后,他终于动了动手指,掸掉烟灰抬起头看向周宴琛,眼神如同孤狼一般凶狠锋利。

    “看来,这些年你的确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

    “当然。”周宴琛极度从容自信地回看着他,真诚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方尖,这些年我始终把你当做我生命中的光,前行的引路星,从未有一刻改变过。”

    “你想要什么?”谢遇知语调慢慢地沉冷下去,“滕纾德的命?整个东南亚毒品市场?还是……”

    周宴琛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在他肩头一按,“如果我说,我只想要你这个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变态?”

    “……会。”谢遇知丝毫没有客气,“我觉得很恶心。”

    “哈哈。”周宴琛收回手,轻轻笑了笑,“好吧,我不强求。说起来,你下手挺狠的,拜你所赐,我现在身上三处枪伤行动不便,不然也不会让白玛这种小角色牵制这么久了。”

    “这点伤,可一点都没耽误你从丰渔村脱身。”谢遇知压根没打算陪他演戏。

    “行行行,不拐弯抹角,我跟你摊个牌,是最近才查到的,这件事可能你们公安内部还没有人知道。”周宴琛神色凝重道,“之前,那个潘季后身边的马仔叫程昊的,你还有印象吗?”

    谢遇知眉头一皱:“他怎么了?”

    “他没怎么,怎么的是他之前拿到手里的那张照片。”周宴琛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道:“方尖的那张照片。”说着,他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把那张照片拿出来,平放在了谢遇知面前的桌子上,“你当时所处的环境,还有印象吗?”

    谢遇知拾起照片看了看。

    “这个地方现在应该已经变成废墟了,当年陈丁卯最喜欢去的商务会所,里面接待着各个国家的名流、有钱人、还有暗势力,都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那你知道,你这张照片是谁拍下来的吗?”周宴琛有点故意卖弄的味道。

    “知道,陈程度,陈丁卯的儿子,那个对人体器官着魔的变态。”谢遇知无所谓道。

    周宴琛显然没料到他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有一瞬间脸部表情都僵硬了。

    “怎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让你发现了新大陆?”谢遇知有些不以为意。

    “没有。你知道是他拍的,那应该也知道,这张照片是陈程度为了报复你,刻意流入到暗网的了。其实,当年他拿着这张照片找到我的时候,我怎么都不相信这张照片里的人是你。”周宴琛看着照片沉默片刻后,揶揄道,“用他的话说,他真正想要找出来的人是深海,可惜深海藏得太深,无论他怎么调查始终查不到丁点儿线索,只好先从方尖下手,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这张照片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方尖,就是赌。”

    “他赌对了。”

    “对,他赌对了。”

    “但可惜,他是个短命鬼,没能替陈丁卯报仇,在松远被炸死了。”谢遇知勾勾唇,“比起来他的父亲,陈程度的手腕实在算不上什么。”

    周宴琛摇摇头,“不太准确,其实,他也算是个人物了。”

    “嗯?”谢遇知示意他继续。

    “陈程度死前的几个月找过我,他说,他调查到深海了,只是不很确定,他说缺一个确认的契机,甚至当时已经预付了暗杀深海的定金,一个亿。这笔钱现在还存在我……”周宴琛无所谓地摊摊手,“我床头柜的保险箱里,没动过。当然,结果如你所说,我没有等到他查出深海是谁的消息,等到了他在松远被炸死的噩耗。”

    “不动买凶杀人的钱,你还挺有准则的。”

    “当然。”周宴琛毫不谦虚的领受了他的‘夸奖’,“陈程度死后,我为了对付冯巧和滕纾德,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暗中继续调查公安当年那场规模浩大的缉毒行动,当时我才刚起步,根基不稳分身乏术,查到的东西不是很多,处处受掣,不过也勉强够我和冯巧、滕纾德他们斡旋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年深网才勉强维持住了金三角的生态平衡。去年随着滕纾德算计冯巧,借警察的手除掉了冯春来,让冯巧痛失右臂,打破了表面的和平,搞的我很被动,我不得不去找新的合作来稳住现有局面,只能接手冯春来的人体器官生意,和中东人打交道。”

    “人体器官的买卖你也掺和?你当年可是因为……”谢遇知哼道,“我以为,你经历过,至少这一种生意肯定不会碰。”

    “其实,国内的我是不想碰的,所以这次给那些中东人的货,只有几个印度孩子,他们很不满意。”说起这个,周宴琛的眼神难得有些寥落之色,但随即就恢复如常,“其实那些蜂后本来就是冯春来害的,我替他收拾烂摊子,还嫌手脏呢。再说,那些女人不都被你们警察给救了吗?这个罪名怎么算也算不到我头上来了吧?”

    “你吩咐底下人干的,直接致死和间接致死有什么区别?”对他的强词夺理巧舌如簧,谢遇知很瞧不上。

    “我不和你掰扯这些没用的,咱们干嘛为这个吵架闹不愉快?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纠纷这些何必呢?是吧?我是有事求你,明天替我去云贵走一趟吧,见见滕纾德。滕纾德这个人可有意思多了,二十年前,他曾在三川待过一阵子,只是陈丁卯手底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马仔,当时,他还叫腾辉,不叫滕纾德,谁能想到后来,陈丁卯倒台后,他居然成了地龙村头号制毒专家呢?”周宴琛笑了笑,“我还知道,三川有对卧底的警察夫妻,男的姓盛,也是死在他手里的。不过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现在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Chapter 142

    “盛?”

    “怎么?”

    谢遇知眉毛微拧, “没什么。”他起身,掐灭烟蒂,“当年在金三角埋伏的那批雇佣军, 你查到多少?”

    “陈程度提过一次,我没太在意,后来因为松远医药仓库那次爆炸,冯春来盯上贺雅楠,我不得已在冯巧的要求下插手,确实挖出些东西。”周宴琛把一份文件直接拍在桌面上,“见过这个人之后, 你应该能找到些真相。”

    谢遇知拾起文件打开看了看,片刻之后,才又恢复了清冷凌厉, 他没有说半个字, 直接抄起文件转身离开了房间。

    几分钟后, 阿彪推门而入, 径直走到周宴琛面前, 提醒他:“老板, 该换药了。”

    周宴琛点点头,“走吧。”

    ·

    云贵高原跨越多省,岩溶地貌广布, 自西北向东南倾斜, 地势复杂崎岖破碎,越野车压着破开雾霭的第一缕晨曦,驶入绵延不绝山脉, 仿佛瞬间穿越侏罗纪。

    “谢哥,这边人很排外, 等咱们到了地方看情况再行动吧。”方平中全神贯注握着方向盘,一点儿也不敢马虎。

    “嗯。”

    谢遇知单手搭着车窗,对他口中的行动兴致缺缺。

    昨晚临睡前,他刻意带人在糖水湾码头溜达了几圈,并没有发现苏韫亭和宗忻的身影,那几架无人机他也着手查了下,不出所料果然是周宴琛的手笔。

    “陆远那边怎么说?”

    谢遇知收回目光,忽然道。

    “哦,远哥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平中挺有眼力见,主动把手机递给谢遇知,“谢哥,咱们……”

    哐啷————咔————

    剧烈的刮擦瞬间把车辆震飞,平中死死握着方向盘,大声骂了句操,一边拼尽全力稳住车身,一边喊谢遇知:“谢哥,你抓紧,抓紧啊!”

    几里哐啷一阵尘土飞扬,越野车直接撞向路边,平中前额撞到方向盘,瞬间觉得脑袋发昏,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隐隐约约有些知觉,听到有人说话,方平中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张简陋的木床上。

    看来,人没事,还活着。

    他掀开被子想起来,一动,手臂疼,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胳膊断了,绑着绷带。

    “哎,你醒了?”

    平中抬眼看过去。

    门口站着个男人,看着十七八岁,长得黑黑瘦瘦很精壮,正端着米粥看他。

    “是你救了我?”平中放松了警惕。

    男人点点头,走到床边把粥往桌上一放,“你们是来云贵旅游的?”

    平中笑了笑,“对。”

    “你先吃点东西吧。”男人把粥往前推推,“我还得去看看你一起那个人,他好像摔到了头,现在还没醒。”

    “什……”方平中一下子急了,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什么?他没什么大事吧?”

    “应该没事,就是还没醒。”

    “兄弟,兄弟,你听我说,那个人很重要,他要是有事儿我就活不下去了,这样,你现在带我过去看看他行不行?”

    平中是真急了。

    车是他开的,本来一路上什么事儿都没有,结果刚进云贵地界就撞了车,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车胎明显滑了不受控制,那辆车,绝对被人动过手脚。

    “可是……”男人为难地看看他,“你的腿……”

    平中垂目,这才发现,不止胳膊,他的腿也受伤了,不由恨恨咬牙:“操!”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看你这个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哎,要不,明天天一亮,看看送你们到大医院去吧?”

    “不行,我们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平中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掩饰的笑笑,“不是,我是说,我们和朋友约好了时间的,现在半道儿出了车祸,我怕朋友着急。哎,对了,兄弟,这里是哪儿?离六盘还多远啊?”

    “六盘离这还远着呢,起码还得走几天吧。”

    “几天……”平中简单盘算了下,点点头,“兄弟,怎么称呼你啊?”

    “阿沐聪。”

    “阿沐聪?”

    “就是太阳的意思。”男人真诚地冲他笑笑。

    “少数民族吧?”平中点点头,放心下来,“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个阿哥在大城市工作,平时都不回家,去年阿妈过世,家里就没人了。”

    “那家里就你自己一个人啊?”

    “就我自己一个人。”

    平中点点头,忽然问他:“你想不想出去闯闯?”

    “不想。”男人笑着挠挠头,“去外面什么也不懂,叫人笑话。”

    平中现在可不管他想不想出去闯,谢遇知被撞到了头,还没醒,云贵的形势是一天一个样,等他们养好伤黄花菜都凉了,他急啊,不能在这破地方躺着等死吧?

    “这样啊,阿沐聪,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平中思考着,慢慢说道,“我们这次来云贵是奔着朋友来的,他呢在六盘,六盘塔寨,姓陆,本来说好了两天就到,现在这样,我们也过不去了。”说着,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满脸为难,“手机摔烂了用不了,你说这事弄得……就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想个办法?怎么也得把事儿给他说一下,不然他还傻等着我们不是?”

    “那有啥法子?”阿沐聪想了想,试探道:“要不,我明天去蹲蹲看能不能碰到过往的车辆?把你们从这里带出去么?”

    平中心下一动,“能行吗?”

    “不知道。”阿沐聪实话实说:“这边人烟稀少的很嘞,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一辆车,你们这辆车还是我三个月来见到的头一辆。”

    平中瞬间丧气了。

    怪他。

    本来想跟着谢遇知大展身手,没展成,摔残了。

    两人正沉默着,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平中抬起眼皮,看向阿沐聪,用眼神询问他怎么回事?

    阿沐聪挠挠头,显然也有些惊讶,“我看看去。”他起来,直接推门出去了,看到谢遇知的瞬间,阿沐聪立刻嚷起来:“哎哎哎,你你……你没事啦?”

    谢遇知蹲在车轮前,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看他,额头上血迹已经结痂了,有一块破皮翘地惊心动魄。

    “有扳手吗?”

    他指指轮胎,很平淡地问了阿沐聪一句。

    “有。”阿沐聪点点头,转身去了另一间小屋,在里边翻箱倒柜一阵子,真的找了个扳手出来,他走到谢遇知面前递给他,双手扶着大腿,问道:“这车,还能修啊?”

    “轮胎废了,得换。”谢遇知看着很随意的拧了几个螺丝,然后把扳手递给他,“这附近,有修车的地方吗?”

    阿沐聪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没……没有。”

    “行,知道了。”谢遇知拍拍手站起来就往平中的屋里闯,“平中,”他推开门,倚着门框看床上的方平中,“你怎么样?”

    谢遇知醒了,醒了是好事,他醒了方平中就放心了,但随即,方平中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就是他们的车被人动手脚的事,急道:“谢哥,谢哥,咱们的车被人动了手脚,我腿给车座子给挤断了,现在根本没法动弹。”

    “我知道。”谢遇知不慌不忙抱臂沉思片刻,做了个决定:“明天我先去六盘。”

    “啊?”

    方平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谢哥是打算把他给……扔了?

    “不是,谢哥,你一个人去行吗?你路况不熟,人也不认识啊,你你你你想办法带着我,我认路。”

    谢遇知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笑了笑,“行了,看你吓得,等我跟陆远碰了面,就叫人过来接你。”

    方平中得了准话,这才放心下来,拍拍心口不乐意道:“哎哟,谢哥你别吓唬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寻开心。”

    谢遇知简单咳嗽两声,“车是谁搞得,心里有数吗?”

    方平中略微一思索,肯定道:“阿彪,当时只有阿彪动过这辆越野,而且,老板之前为了你伤了阿彪的手。”

    “你觉得他对我怀恨在心故意在车上动手脚的几率有多大?”谢遇知定定看着他,目光深邃。

    “我不清楚,彪哥是老板身边的人,对老板挺忠心的,我觉得……”平中若有所思,“他应该不会破坏老板的计划。”

    谢遇知看了一眼方平中, “那就不是他,他还没有那个胆子。”他回头往外面看了看,阿沐聪还站在车前,正研究被他卸下来的轮胎,没有注意这边,谢遇知压低声音,叮嘱方平中,“除了道上的人,注意警察,最近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我要去查滕纾德,分身乏术,顾不了那么多,你自己心里有数。”

    被他这么一提醒,方平中顿时来了精神:“我知道,谢哥你放心吧。”

    谢遇知微不可见地点个头,“你休息吧。”

    替方平中关上门,谢遇知睨了眼阿沐聪,吊儿郎当的撑着后脑勺又走回去,笑着跟他说话:“屋里这人交给你照顾几天,等我联络上朋友,就找人来接他。”

    阿沐聪一点都没怀疑,抬头冲他笑笑,“行是行,就是,你怎么走啊?这大家伙,用不了吧?”

    他说的,是坏掉的越野车。

    “嗯。”谢遇知说,“是啊,开不了了,所以这段距离,我可能得徒步。”

    阿沐聪挠挠头,“你头上的伤,没事吗?从这里去六盘,还要好远。”他絮絮叨叨地,人倒是很朴实,“不过,你要是到了县城,应该能找到车的。”

    “县城啊?”谢遇知想了想,“县城离这儿远吗?”

    “还行,也不是特别远,徒步得走一两天。”阿沐聪拍拍轮胎,看来他是拿这个车没办法了,重重叹了口气终于放弃道,“你现在走吗?到了晚上就不好走路了,深山里蛇虫多,你身上最好揣点雄黄粉什么的。”

    谢遇知倒是没跟他客气,“你这儿有雄黄粉吗?”

    阿沐聪很热情地给他装了雄黄粉,还用蛇皮袋给他装了些吃的喝的,又带了几件衣服打包好,才把他送出了瑶寨。

    十万大山重峦叠嶂古木参天,一眼望不到头,除了少数民族聚集地,就是无人区,想要一个人从原始森林活着走出去,无异于自杀。

    好在有阿沐聪带路,中午的时候,谢遇知成功踏上了219国道,和阿沐聪分道扬镳。

    路况非常差,甚至不能称之为路,50米宽的土路上全是炮弹坑,两边时不时还滚石渣子,谢遇知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烂的路。

    抬眼能看见远处高山,山顶的雪在阳光下反着光,刺眼。

    按照阿沐聪说的,他只要沿着这条路直行,应该就能在第二天下午到达最近的县城,等到了那里会有去六盘的汽车。

    出师未捷,谢遇知自嘲地笑笑,从兜里掏出手套准备戴上,忽然听见两声汽车鸣笛。

    谢遇知驻足,回身看过去。

    一辆黑色牧马人稳稳停在他旁边。

    看着熟悉的车牌,谢遇知眉头微微一蹙。

    牧马人车窗缓缓降下来,宗忻冲他抬抬下巴,“谢队,上车!”

    离开三娘湾之后,谢遇知无数次想过和宗忻重逢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想到,两天后的再见,居然是这种情形。

    超烂的国道,超烂的处境,还有这超烂的状态。

    宗忻看着他,眼睛里有光,不黯淡也不灼人,明亮地恰到好处,“发什么愣?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傻了?”

    谢遇知拍了拍脸,抓起背包往车上一扔直接拉开门跳上副驾,一句废话没有:“走,去六盘。局里什么指示?”

    宗忻手脚利落,也没有片刻迟疑,直接发动车子,“昨晚离开糖水湾之后,苏队直接回了市局,我一直藏在隐蔽的地方,盯着周宴琛那边的举动,他好像是真的在养伤,什么都没有参与,就连缅北那边的生意也暂时没了动作。谢队,周宴琛怎么突然让你去六盘?”

    “深网内部在夺权,周宴琛想要对付滕纾德,不过他现在被滕纾德吃的很死,没办法和滕纾德直接撕破脸,就想借我的手除掉滕纾德,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谢遇知扯开领口两颗扣子,喉头大节一上一下滑动着,“哼,我肯定会让他满意的。”

    宗忻隐隐觉得谢遇知状态有些疯,心中不由一震,“你什么打算?”

    不太确定地一句话让谢遇知恍惚回神,刚才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付滕纾德,几乎忽略了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突然意识到,坐在自己身边正在开车的人是宗忻时,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收紧了。

    “怎么了?”

    宗忻不明所以地侧目。

    谢遇知简单笑了声,拉过他的手掩饰道:“没事,我就是在想,苏韫亭怎么放心让你单独行动?局里同意吗?你的身体能不能撑得住?还有……”

    宗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强调一下,谢副支队,第一:我不是在单独行动。”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谢遇知,“我们,两个人行动。第二:局里早就同意了,不止同意我和你打配合,就连深海现在也在跟你打配合。第三,我的身体就这么回事,再注意,再小心,也就这样了,你要不想我太快成为烈士,就对我好点,多照顾照顾就行了。”

    谢遇知听完,叹了口气,“太胡来了,我宁愿现在坐在我旁边的人是苏韫亭。”

    “他不行,他不是你喜欢的那挂。”宗忻轻轻地笑了笑,缓缓对上谢遇知的目光,坚定且毫无隐瞒,“我从陆远那里,听到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关于我的父亲盛祈言,他地震前夕身中两枪,死在一个名叫腾辉的人手里,我要查当年的真相。”

    Chapter 143

    当年的真相……

    谢遇知心头一震。

    他自己也好, 宗忻也好,大家压在心里想要挖出来的从来都是真相,说什么正义、信仰, 不过是这么多年麻痹自己的借口,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才最不该尘封在过去的狼藉里。

    牧马人在荒芜的道路拐弯处狠狠颠簸两下,压着半米高的斜坡飞过,车轮稳稳落地,紧接着一个甩尾冲向高坡,驶入相对平坦些的石子路。

    谢遇知摸摸下巴, “腾辉,大毒枭陈丁卯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马仔,净边行动收网的时候他因为在东南亚而逃过一劫, 回国后隐蔽在地龙村制毒, 期间深夏市公安局接到秘密报案, 针对地龙村展开过缴毒行动, 我是那次缴毒联络人, 就是几年前, 你参与救援的那次。”

    话说到这份儿上,宗忻也不傻,立刻就知道那个腾辉就是滕纾德了。

    宗忻问他:“滕纾德在六盘?”

    谢遇知说:“不, 滕纾德不在六盘, 陆远在六盘。”

    宗忻看了眼车载地图导航,微微敛起眉眼:“谢队。”

    谢遇知摸着他的手,一点也舍不得放开:“嗯?”

    宗忻握紧方向盘, 看他一眼:“进藏线这段路最难走,空无一人空无一车是常态, 很多村子和厂矿都没人,搞不好这一路上,冷不丁冒出几个越南特工都不好说,咱们现在处境很危险。而且,周宴琛要对付滕纾德,你就真帮着他对付?万一他做两手准备就等着你和滕纾德两败俱伤,然后一起对付,你不是很亏吗?”

    “那……”谢遇知勾唇,一副纨绔子弟撩拨良家妇女清纯小白花的浪荡样儿,“我聪明绝顶的盛大支队长,你有什么让他们在为夫面前一败涂地痛哭求饶的好主意?”

    “没有。”宗忻无情拍开他的手,一板一眼道:“你严肃点,我给你说正经的,瞧你这副京圈阔少爷没正形样儿?苏队可是说,你平时完全不是这样的。”

    谢遇知好奇:“他说我什么样?”

    宗忻:“他说你道貌岸然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人面兽心……”

    “等等,他这说的……”谢遇知脸都黑了,“是人话吗?”

    宗忻:……

    “不……不是吗?”

    “是个……”屁!谢遇知翻白眼。

    此刻,远在郢口公安局抱着茶杯,正替谢遇知积极争取支援的苏韫亭,对秦展义愤填膺道:“那可是你亲戚,你想怎么?你想让他牺牲啊?!”

    秦展弯腰,凑在他耳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眼里尽是温柔:“我有数,公安部已经秘密部署了两千余警力,广西、云南、三川、滇西,四个省的公安厅、公安局均参与其中。这次,穷根必究势必拔起盘踞在西南一片的所有涉毒、涉|黑、走私违法犯罪活动,等着吧,公安部雪藏近二十年的真相,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昭然于阳光之下了。”

    咔嚓

    苏韫亭耳尖一动。

    枪|支冰冷的上膛声穿透他的耳膜,直冲大脑最深处,灵魂也跟着短暂地颤栗起来。

    “走吧。”秦展简单道。

    苏韫亭疑惑:“去哪?”

    秦展直起身,把枪一别,神色从未有过的冷:“强抢民男。”

    苏韫亭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而环境恶劣的219国道上,此时牧马人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的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团团围住,宗忻不得不被迫刹车。

    站在最前面几个人抱着A|K指向车前窗,叽哩哇啦用听不懂的方言在交流着什么,半晌后,两三个人端着枪试探地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明显不善:“下车,下车!”

    “他们会说国语。”谢遇知单手续上子|弹,看了眼被AK打出白色印子的车前档:“盛队,看来,他们不是你说的越南特工。”

    一瞬压抑而尴尬的沉默,宗忻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咬着嘴唇磨牙:“你还能不能有点紧张感?”

    “紧什么张啊?这几个喽啰都不够我塞牙缝的。”谢遇知露出洁白的牙齿,冲他灿然一笑,“我护着你啊,放心。”

    “谁他么要你……”

    宗忻话说了一半,谢遇知已经悄无声息的把枪口怼进右手边空调口,食指轻轻一弯。

    啪————

    清脆的枪响划破安静的空气,噗地,一个迷彩服应声倒地,围着牧马人的几个人顷刻间慌乱起来。

    宗忻猛地看向谢遇知,吃惊道:“这车……”

    “上回油罐车撞车爆炸那次,车就改装过了。”谢遇知盯着宗忻的眼睛,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爽朗地笑笑,“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这段时间想办法调查看看,最近广西一片有没有什么偷渡的逃犯什么的。”

    宗忻郑重地点点头,二话没说,立刻打开公安内网,开始检索最近滇西一片儿的案子信息。

    那几个人明显也是有备而来,很快就平静下来,丝毫没有任何犹豫地把中枪的人抬着扔到了悬崖下面。

    “啧。”

    谢遇知眉头紧皱,看来,除非他把这些人全在这儿撂倒,否则,只怕连个对方的尸体都拿不下。

    幸亏牧马人的车窗玻璃全换了防弹的,能跟这些人耗,不然这会儿,他和宗忻早就被人打成筛子了。

    “怎么样?”谢遇知撤回枪,猫腰随口问了宗忻一句,“查到了吗?”

    “没有。”宗忻皱眉,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回道,“内网没有任何信息,这些人应该……”

    砰砰砰——

    对方完全没有给他们喘气的时间,立刻对牧马人进行了第二次扫射。

    “操。”谢遇知伸手猛地一拽宗忻领口,瞬间把他按进后车座,然后大长腿一勾,自己立刻和宗忻调换了个位置,他单手打死方向盘一踩油门,牧马人咻地飞了出去,径直压向迷彩服。

    迷彩服们显然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疯,完全不管不顾直接冲了上来,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愣,忘了动作,迟疑的功夫,牧马人的前车轮已经到了眼前,两个没来得急躲开的迷彩服瞬间就被撞飞出去十多米,发出一声沉闷地落地声响,间中似乎还有骨头断裂的噼啪声。

    牧马人速度却丝毫未停,直接碾着昏死过去的一个人双腿扬长而去。

    啪啪啪,接连又是几声震碎空气的枪响,牧马人在一阵子|弹疯狂扫射下,甩着车屁股嚣张消失在烟尘四起的土路上。

    “妈的!”一行人中,领头的迷彩服咬牙啐骂了句,把枪往肩上一背,掏出电话,皱眉道,“人跑了。”

    “你们不是保证不会失手的吗?”

    电话里,对方显然有些生气。

    “本来是没问题的,不知道从哪里又杀出来个同伙,要不是你们老板非要抓活的,我们早他妈解决完了!”迷彩服没好气道,“这样,道上做生意我们肯定讲信用,人绝对给你带回去。不过,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你们总得给我透漏一下吧?”

    “哼,想知道是谁?”对方似乎是嘲讽的笑了下。

    “别用这种语气给老子说话,老子干的就是杀人的买卖,枪子底下不留无名之辈的命。”

    “方尖。”

    迷彩服的脸一瞬间,有些凝结。

    “怎么?怕了?”对方讽刺地意味更甚了些,“要是干不了,那我就换别人,毕竟对方可是方尖你们这两年才开始在道上崭露头角的小角色,怕也是……”

    “谁怕了?!”迷彩服冷笑道,“暗网悬赏一亿买命的人,老子给足他排场,这单,谁他妈的也别给老子抢!”

    他挂断电话,摸摸下巴,邪性一笑,招呼其他几个迷彩服:“兄弟们,这票咱们赚翻了,收拾收拾,跟上那辆牧马人。”

    迷彩服们互相递个眼色,很快收拾完装备,有人把藏在树林里的军绿色皮卡车开了过来,几个人背着枪,扒着车跳了上去。

    “老大,这人真他娘的狠,刚才踩着油门疯了似的往咱们得人身上创,不是说,是个条子吗?这年头,条子搞得比杀人犯还狠?创死人眼皮都不带眨的?”开着的马仔叼着烟,十分不爽道,“真黑心,比咱们还黑心。”

    “本来就是黑吃黑。”被他喊老大的迷彩服坐在副驾驶,认真地给枪打蜡,“三儿,咱们这票要是干成了,以后吃香喝辣,整个金三角滇缅线上,就没有咱们不能接的单了。”

    “这么牛?”三儿听了他画的大饼,瞬间精神抖擞,“老大,谁呀?知名度这么高?”

    迷彩服神秘一笑,“大人物。”

    几天前,六盘那边有人找到他们,要买一个条子的命,本来说好只要确认人死了就行,结果昨天主顾那边突然改口说要活的,一般要活口的基本就确定是缉毒的警察了,这些毒贩恨透了缉毒警察,抓到人不会那么轻松直接搞死的,非得活着折磨。

    主顾的事,他们不打听,只管拿钱办事,这是道儿上的规矩,不过他们在这条国境线上活跃两三年了,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干,缺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难免会对这次的目标有好奇心。

    看老大这么开心,三儿也跟着开心,随口就追问了句:“老大,这两年,没听说有什么大人物啊?”

    “三儿,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迷彩服得意道:“反正,这票咱们要是干成了,以后就连深网上,都有咱们哥儿几个一席之地了。到时候,别说这条破国境线,谁见了咱们,都得点头哈腰。”

    谢遇知打着方向盘,车速丝毫未减,眼风扫过后视镜,马上发现了追上来的皮卡,踩着油门的脚又往下压了几分,问宗忻:“查到了吗?”

    宗忻被他按进后车座后,这会儿已经板板正正坐好了,间中还没忘记把安全带系上,手里动作依旧未停,眼睛盯着笔记本屏幕,神情非常认真,闻言点点头:“查到滇西公安系统录入一则,有个小型犯罪团伙,专干杀人越货的买卖,缉捕过两次,均被逃脱,最近一次案情记录去年二月份。”

    谢遇知问:“能确认是一个犯罪团伙吗?”

    宗忻说:“作案手法相似。”

    Chapter 144

    谢遇知挑眉:“盛阳。”

    宗忻一愣。

    谢遇知紧接着扔给他一把枪, 提醒道:“他们跟上来了,做好准备反击。”

    宗忻接过枪,迅速合上电脑, 贴着车窗警惕地回头,果然看到了紧咬着他们追了上来的皮卡。

    “硬杠吗?”

    “嗯,有问题吗?”

    对方人多,而且手里都有家伙,硬杠对他们来说其实很有难度,但现在局势容不得他们多想,不跟对方拼命, 很可能就会没命,他可不想死在219这条荒无人烟的国道上,尸体烂了臭了, 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人发现, 就算是和谢遇知抱死在一起, 他也觉得不值得。

    宗忻面部紧绷, 不由咬紧牙关, 竭力控制住自己兴奋地情绪, 声音沙哑却极有力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好。”谢遇知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前面是个近乎九十度的直坡,牧马人的驱动力甩皮卡几条街, 一会儿我加足马力往上爬, 你找机会,精准一点,把皮卡副驾的那个人给我狙了。”

    谢遇知说狙人, 说的就跟过年杀鸡砍菜切大白萝卜一样稀松平常。

    “谢队,”宗忻握紧枪, 目不转睛地盯着皮卡车,回谢遇知,“我觉得,你对生命的态度,有点随便。”

    谢遇知说:“什么?他们都拿枪指着我脑袋要我的命了,我还得对他们多郑重?盛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职业是警察,就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都抱着职业操守?不要太理想化,说到底我们也是人,别给自己整什么虚无的正义滤镜,十年前,我在金三角,要是刚直不阿没点子手段,早死多少回了。用苏队的话说,我这个人,道貌岸然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人面兽心……”

    宗忻无奈,“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是吧?心眼比针鼻还小!”

    “我没有。”

    “你就有!”

    “……果然没有真的没有!”

    宗忻:“……幼稚!”

    他话音刚落,牧马人瞬间直冲高坡,这个角度简直就是在俯视后面的皮卡,视线毫无遮挡,宗忻找准时机将枪口伸出车窗外,食指轻轻扣动扳机,下一秒,只听————砰!

    就在这一瞬间,皮卡副驾驶前车挡玻璃应声出现一个小孔,子弹贴着迷彩服脸颊飞擦而过,带起一片血花,噗地溅在正开车的阿三脸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懵了,皮卡登时失控,打着弯儿往坡下滑去。

    迷彩服双目圆睁,他的脸直接被子弹穿透,肉皮咣当炸飞,糊的到处都是。

    迷彩服呲目欲裂、阿三的不能置信、还有皮卡车斗子里抱着A|K准备反击的众人、驾驶室的血肉横飞,这一幕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切背景都在粘稠的血浆散开的时候,凝固成定格画面。

    轰!

    皮卡横亘在道路中央,场景一下加速,所有人都在皮卡刹车的巨响中醒过神来。

    “老大!”

    阿三根本来不及多想,猛地扑向迷彩服。

    鲜血四溅中,迷彩服骤然发出惨叫。

    牧马人借着惯性冲力,眨眼之间就把皮卡远远甩在后面,谢遇知车速丝毫未减。

    宗忻默默爬回副驾,微微喘息着放下枪,眼底闪烁着冰冷锋利的光,“……打偏了。”

    “没关系,打中了就行。”谢遇知勾唇,笑着看看他,“干的很不错,亲一个。”

    “……他们还会追上来。”宗忻挡住他凑上来的脸,嗫|喘|两声说。

    “暂时应该不会。”谢遇知不以为意,“确认是广西公安内网有过记档的追缉犯吗?”

    “没错。”宗忻点头,“那几个迷彩服里有两个人和公安内网发出的通缉名单里的人长得很像,其中一名追缉人员叫张长奎,性别男,身份证号513426*****12,三川省东乡人,涉案类型盗窃、故意杀人,他眉毛的地方有块横向疤痕,很好辨认。另一名追缉人员申涛,也是男性,身份证号522401*****52,云贵省三星区人,涉案类型故意杀人,倒八字眉,左眼较大,凶相,也很好辨认。”

    “盗窃、故意杀人。”谢遇知若有所思道:“张长奎、申涛系边境线行凶、盗窃犯罪集团重要头目,作案性质极其恶劣,现已查明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三川省三川市公安局、云贵省云城市公安局决定对其进行公开悬赏通缉。公安机关敦促犯罪嫌疑人张长奎、申涛认清形势,悬崖勒马,主动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宗忻神奇地看向谢遇知,“你不会是每个公安局的公开悬赏网页都点开默认背诵过吧?”

    “没有,碰巧去年的时候,深夏市公安局协助过云贵这边联合执法,我对这个案子有印象,不过当时负责协同的不是我,我只是从高副支队……”谢遇知解释道,“就是高磊,现在是深夏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他知道的清楚,我问问他。”

    说着,谢遇知下意识去摸口袋,刚摸到手机才想起来,他的手机在方平中出色的驾驶技术下,英勇牺牲了。

    “手机借我。”

    宗忻把手机递给他,随口问道:“你的手机呢?别告诉我那个周宴琛连手机都舍不得给你配。”

    “我穷疯了?”宗忻这么说,谢遇知立刻不乐意了,“我穷疯了,我用得着他给我配手机么我?你别给我提姓周的,要不是为了把深网分散的服务器地址都套出来,我分分钟弄死他丫的。喂!”

    电话刚拨过去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听到谢遇知的声音,高磊明显还愣了愣:“哟……这不是谢队吗?怎么换号了也没给兄弟吱一声?找我什么事儿?”

    “问你个事儿。”谢遇知开门见山,“去年,广西有起恶性故意杀人案,当时你负责协同调查的,还有印象吧?”

    “有,这案子现在还没结呢。怎么了?”

    “就涉案人员,你知道的清楚,详细给我说说。”

    “这个犯罪团伙,经过调查,是有组织有周密计划有预谋的在实施犯罪,我们和三川公安局、云城公安局一致认为,这是个受雇佣的杀手组织,说直白点,就是一个拥有杀伤性武装的小型雇佣|兵|组织,他们不仅仅在境内活跃,还经常偷渡出境,就是这样才很难抓,到现在迟迟没有落网。”高磊把知道的一股脑儿全倒给了谢遇知,“团伙为首的犯罪分子叫申涛,当时追缉人犯过程中,云城两名公安同志都死在他手里了,这个人手段狠辣,枪法很准,手里攥着七八条人命,是重犯。”

    “雇佣|兵|组织?”谢遇知眉头不由皱紧,“还有其他的吗?”

    高磊想了想,回道:“有,云城的同志说,这个组织手里有枪、还有土|雷之类的武器,疑似和东南亚一些走私犯有生意上的往来。对了,申涛这个人,应该还和暗网有些牵扯。”

    “我知道了。”

    谢遇知挂断电话,一脸凝重。

    宗忻问他,“高队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个申涛,和暗网有些牵扯。”谢遇知缓缓看他一眼,目光完全是黑沉的。

    “你怀疑,他们的目标是你?”宗忻不由绷紧弓背,犹如一把搭在弦上的利箭,紧张却倔强的挺拔。

    谢遇知眯起眼睛,目光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不是怀疑,就是。”

    他简单地给宗忻说了下越野车是怎么车胎出问题半道儿失控,又是怎么命大,和方平中俩人捡回一条命的,然后断言道,“想要我死的人,要么是周宴琛,要么就是滕纾德。周宴琛现在没理由杀我,就算他怀疑我,对我没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我下手,比起滕纾德,现在的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那就是滕纾德。”宗忻分析道,“只有他有对你下手的理由。他知道你对周宴琛投诚了,忌惮你,怕你真的会为了周宴琛去对付他,所以先下手为强?”

    “说不通,周宴琛身边,可以确定没有滕纾德的眼线。”谢遇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让平中调查了糖水湾的每一个人,可以断定,没有滕纾德的线子。”

    宗忻说:“百密一疏,你说的那个平中,可能大意了,他没注意到昨天离开糖水湾的那艘货轮多带走了个人。”

    “多带走了个人?谁?”

    “花朝夕的一个侍应生。”宗忻顿了顿,“女侍应生,当时我特别注意过后来上船的几个人,他们带着一个女的,那个女人长得很娇艳妩媚。”

    “……”

    谢遇知一言未发。

    花朝夕的侍应生都是周宴琛的人,周宴琛下过死命令,不允许他们离开糖水湾,既然离不开糖水湾,行动又处处被人监控,他就没有让平中去调查,确实疏忽大意了。

    现在看来,周宴琛身边的人早就鱼龙混杂,分不出敌我。

    “因为走的很匆忙,那个女人衣服都没换,高跟鞋黑丝袜,还带着兔子耳饰。”宗忻比划道,“在码头上很惹眼,我就在旁边缆绳的地方,他们都没注意到我,我听那个女人站在甲板上给人打电话,用的云贵一带方言,我听不懂,但录了音,还没来得及传回局里。”

    Chapter 145

    宗忻打开手机录音, 看了谢遇知一眼,点下播放的黑色三角小符号。

    “*&%#@¥*&……”

    听完录音,俩人都懵了。

    “听着像闽南话。”谢遇知说。

    宗忻微微蹙眉, “你能听得懂?”

    “差不多。”谢遇知直入重点,“别忘了调到京台公安局之前,我一直在深夏禁毒支队,马辉、高磊都是南方人,时不时就被他们方言熏陶,懂闽南话很正常,这段录音说的是……”他略琢磨琢磨, 重新把手机又抓过去放在耳边,“喂,高队。”

    高磊:……

    “谢遇知, 你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能不能!”

    “我这边有段涉案人员录音, 发给你帮我翻译一下。”谢遇知对麻烦高磊这件事毫无心理负担, “闽南话, 听不懂。”

    旁边坐着的宗忻此刻内心os:不是说, ‘时不时就被方言熏陶, 懂闽南话很正常’的吗?

    挂断电话,谢遇知把录音转换了格式发给高磊,片刻后, 他们就收到了来自高支队长的微信语音回复。

    “天热了, 老板手里搞了不少冰和西瓜,香港那边的道友最近感冒,货搁置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手, 庄家买了条鲨鱼,最近鲨鱼会被放到近海, 小心葬身鱼腹。”

    谢遇知听完,和宗忻面面相觑。

    高磊紧接着又发了条语音消息过来。

    “这段录音不对啊老谢,天热了、冰、西瓜、道友、鲨鱼。”高磊把录音里所有关键词提出来,加重语气又给他强调了一遍,问他,“我一刑侦口的都觉得这是行业黑话,你干缉毒不会听不出来这些都指的什么东西吧?”

    谢遇知当然知道这些名词儿指的都是什么。

    天热了,行话是告诉对方手里有货,冰即冰|毒,西瓜是海|洛|因,道友,吸毒者互相之间的称呼,至于庄家是指贩毒团伙的头头,鲨鱼或是条子是他们对缉毒警察的称呼。

    不得不说宗忻的第六感预感非常准确。

    白玛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女侍应生从糖水湾带出去,周宴琛的人都没发现,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有问题。

    听完高磊的话,宗忻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但随即,他又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的合理,因为那名女侍应生隐藏的太好了,非但没有让周宴琛起疑,连谢遇知都没看出来问题。

    宗忻面色凝重起来:“既然花朝夕有姓滕的线人,那别的地方岂不是也不干净?”

    谢遇知回想了下那天和白玛见面时的情景,当时女侍应表现得非常害怕,浑身发抖,颤颤巍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果那都是装的,这女人演技可真不错,比专业演员还专业。

    “老谢,你现在在哪儿呢?”

    嗡嗡,高磊的语音消息连环轰炸般丢过来。

    “又是问去年广西公安局调查的故意杀人案,又是闽南话翻译,你该不是…”

    “老谢,老谢你是不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又被调到禁毒队去了?”

    谢遇知刚准备回话,高磊直接把视频语音打了过来。

    “嘿,老谢,快给我看看!”

    视频里,高磊笑得恶劣,看到谢遇知的脸只露了一半,镜头晃得跟警匪片大型追缉现场似的,全程高斯模糊,吓的立刻板起了脸。

    这画面,一点都不好笑。

    世界的尽头,是西伯利亚天然大冷库。

    高磊急道:“怎么回事?你在哪儿?现在什么情况?”

    谢遇知一个急转从S型弯道再次勇攀新峰,收回瞥向后视镜的眼风,单手将手机固定在支架上,牧马人终于脱离坑坑洼洼的碎石路进入平稳驾驶。

    “甩开了。”谢遇知微微侧身靠近副驾驶,多少有点炫技的意思,虚虚揽了下宗忻,眼睛仍旧直视着前方,回答高磊:“海拔4200,荒无人烟大流砂,公费旅游。”

    高磊:“看得出来,你这公费旅游旅的挺费命。”

    “行了,别说风凉话了,帮我查个人吧。”

    “查谁?”

    “滕纾德。”谢遇知说,“二十年前,这个人跟在陈丁卯身边做事,深夏公安局应该有他的案底,你翻翻局里近二十年来所有关于净边行动的档案,查到线索立刻联系我。”

    “怪不得。”

    高磊若有所悟的支应一声。

    “什么怪不得?”谢遇知皱起眉头。

    “之前我们带回深夏服刑的程昊,秦局亲自审的,审完人手续都没过就直接送进了第六监狱,我猜肯定和净边行动有关,不然怎么都没让别人插手呢?没想到还真叫我给猜着了,果然跟那帮孙贼有关啊。”高磊义愤填膺,“老谢,你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滕纾德是吧?我这就去给你查。”刚要挂电话,高磊又迟疑了下,问道:“那个……这号是你新号不是?我查到了还是联络这个微信?”

    谢遇知说:“我媳妇的。”

    高磊:“……你媳妇?”

    谢遇知嘿嘿一笑,“啊,你不是见过吗?京台公安局前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盛阳。”

    宗忻扶额,一把夺过手机:“谢队离开公安局向庄家周宴琛投诚了,现在他明面上是京台公安局缉捕的在逃人犯,高队,你和他联络的事情最好保密,免得被牵扯进来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另外,我这个手机号全程接受信息科追踪和监听,如果我们失联,你可以把查到的信息直接转达给京台市公安局信息部门,接头联络员代号是……”

    砰砰————

    “小心!”

    宗忻来不及说接下来的话,匆忙把手机一放,在谢遇知偏头躲避的瞬间握住方向盘,才没有让车子失控。

    幸亏玻璃子弹打不穿,只是冒起一阵白烟接着就散了,但子弹的后挫力还是让车子偏离到了路边,要不是宗忻反应够快,他们已经连车带人直接冲下悬崖峭壁,可能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谢遇知死死盯着后视镜,脸黑的吓人。

    “他们追上来了。”宗忻一边稳着车,一边瞟向后视镜。

    谢遇知放倒椅背,拉开杂物箱从里面抽出把狙|击|枪,二话没说翻进后备箱,拧开了后窗玻璃预留的金属口,金属洞口将将好容纳狙击枪的枪口口径,谢遇知扣着扳机,缓缓勾起嘴角。

    宗忻此时已经换坐到驾驶座,聚精会神的开着车,间中还问了谢遇知一句:“你什么时候把狙|击|枪放在手套箱的?”

    “我这车是李副局亲自送去改装的,动哪些地方,放什么装备,都是按我的意思专门设计,不止狙击用的武器,还有北斗定位系统,随时随地局里都能掌握车辆实时位置更新。还有,”谢遇知抬手,食指指向车顶,“电子眼,天网系统全程追踪,不然,你以为李副局为什么会把车钥匙给你,要不是有完全的准备,他才不会同意你协助我,凭借李副局对你父母的朴素情感,你要是出了事,他会死不瞑目的。”

    想到自己在815爆炸案中全身炸伤,躺在医院三个多月全身植皮,从昏迷中刚睁开眼的时候,李副局那副眼睛红成悲伤蛙的样子,宗忻忍不住梗了梗,说:“我大概能想象。”

    “嗯。”

    啪——

    枪响和谢遇知的回应几乎同时响起,子弹猛地冲出去,不偏不倚稳稳扎进皮卡轮胎。

    咻——嘭——

    随着一声轮胎爆炸的巨响,皮卡车顿时趴窝。

    这回,死而不僵的对方小强算是彻底追不上他们了。

    得胜将军谢遇知把枪一撑,得意道:“解决了。”

    ·

    穿越海拔4200米且路况超烂的比巴拉山口,牧马人在荒无人烟的国道上经历了塌方、泥石流等各种天灾地灾,终于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驶入景迈山。

    边陲,六盘。

    在地图看,这地方和缅甸接壤,仅仅隔着一座不是很高的山头,山的那边就是国境线,地理位置可以说是得天独厚的隐蔽以及方便走私。

    “远哥。”手底下的人双手交叠垂放在腿间,神情略微带着些紧张,“现在,已经撕破了脸,咱们几十个人,硬杠滕叔几百人,确实没有胜算。”

    陆远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窗边,负手问道:“滕纾德已经到了吗?”

    “到了。”阿昭抬头,看着陆远的后背,有些担忧道:“远哥,咱们真的要过去吗?您跟在周老板身边做事有十多年了,一步一步跟着老板走到现在,看着深网做大,这个时候背刺老板,咱们是不是有点太……”

    他想说,这种做法太狼心狗肺,但跟在陆远身边多年,他很清楚陆远是什么人什么性格,明白现在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情非得已,所以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什么叫背刺?”陆远转身,凝重地看着他,“我们的人现在被滕纾德扣着,不虚以为蛇就是自寻死路。再说,我不过离开六盘才半个月,他就完全控制了我们在六盘的势力,间中还顺道去解决了个冯巧,真没想到最后是他成了深网最大的威胁。滕纾德,大器晚成,很不错。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见见他。”

    ·

    宗忻捏着根烟,和谢遇知一前一后走进家洗车店。

    几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互相递个眼神,立刻有两个服务员迎上来。

    “洗车?”

    谢遇知点点头,指向外面满车身泥污的牧马人,“怎么收费?”

    服务员往外看了一眼,压压红色棒球帽帽檐,“普洗60,精洗80,深清350。”

    宗忻递给服务员根烟,“普洗。哥们儿,跟你打听个人。”

    服务生接过烟往耳朵上一夹,招呼其他几个人去洗车,问宗忻:“打听什么人啊?”

    宗忻和谢遇知互相看了眼,谢遇知笑道:“哦,我们找个叫陆远的人。”

    服务生一怔,表情明显警惕起来,“你们找远哥?哪儿的人啊,找远哥什么事儿?”

    Chapter 146

    “哟, 认识?”谢遇知眼底浮现出些许意外,但随即就恢复如常,夹着烟点了点, 对宗忻笑:“看来,陆老板在六盘很有名望啊。”

    宗忻附和地嗯了声。

    男人上下打量他们几眼,模样仍旧十分警惕,“真不巧,远哥很忙见不了生客,两位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天热了,我们刚从外面搞了批冰。”谢遇知轻轻吐口烟, “听说陆老板做生意公平,给价高,我和兄弟专程过来的。既然陆老板这么忙, 没有时间……”他顿了顿, 故作认真的想了想, 表情很是可惜, “那我们只好再去问问其他老板了。”

    听他说的都是行话, 男人稍微放松了警惕, 干这行吓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真要是生意送上门,他直接拒绝也不合适, 斟酌片刻后, 态度稍微缓和了些,问谢遇知:“兄弟,做这行风险大, 你也别觉得我惩羹吹齑,要怪就只能怪那些警察, 搞得现在到处风声鹤唳的,我总得知道你们什么来头才敢带你们去见远哥吧?你们是庄家?”

    宗忻说不是,“我们平时就是帮老板们跑跑腿,搬搬扛扛赚点辛苦费,现在国内生意不好做了,整天东躲西藏的过日子累的慌,打算干票大的,拿着这笔钱去国外另谋生路。”

    男人看看宗忻,又看看谢遇知,两人之间动作暧昧,言语透着股恋爱的酸臭味,而且,他还很细心的发现了眼前两个人手上套着情侣才戴的钻戒,立刻参悟出了宗忻话里的意思。

    人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甭管男的女的,但凡有了喜欢的人,是事业也不重要了,父母亲戚朋友都不重要了,为了那个喜欢的人,金盆洗手的有,蓄发还俗的有,误入歧途的更多。

    不过,这俩GAY很明显属于是金盆洗手那类。

    男人夹起烟,稍稍往前凑了凑,示意宗忻给自己点火,“你们是怎么认识远哥的?”

    “我们在京台和陆老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陆老板给了我这个。”宗忻替他点上烟,从白色夹克杉外套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枚淡绿色平安扣递给他,“算是个信物。”

    男人一手夹着烟,一手接过平安扣,看到平安扣表面刻着的陆字,他点点头,“没错,这是陆哥的东西。”

    庄家、掮客、道友,无论哪一方,货出手之前都会专门去起个阿罕虎,阿罕虎是哈尼语,就是鸡头卦的意思,卦象好坏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如果占卜的卦象不好或是凶,那手里的货就肯定不会出,宁可多放几个月,也不会冒风险,尤其出货的人特别迷信这个,几乎都会带一件开过光寓意平安的挂饰在身上,一般为平安扣或是如意节之类的东西,但不会戴佛像佛牌,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贩毒损阴德,甚至走货路上遇到神像,还会用红纸盖住佛像的眼睛,行话这叫瞒天过海。

    平安扣属于玄学保命的东西,不会轻易送给别人,但远哥把平安扣送给了这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病弱青年。

    ‘他没有说谎’,男人心里这样想着,把平安扣交还给宗忻:“这种信物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是保命符,你收起来吧。”

    不远处,洗车工手里的水枪哗哗作响,几乎盖住了他们谈话的声音,男人抬眼,看了看那辆经过冲刷后焕然一新的七位数牧马人,终于松了口。

    “你们跟我来吧。”

    宗忻和谢遇知互相交换个眼神,跟在他后面徒步翻过一片植被茂盛的山坡。

    从外面看,这里完全就是个古朴山林,任谁都想不到,在山坡背阴的另一面竟然有数百亩的平旷山谷,十几幢金碧辉煌的泰式庙宇风格建筑就矗立在平地之上,依山而建不算豪华,但有种异国他乡的独特气派。

    “远哥在兰纳会客,你们暂时先……”男人边走边叮嘱他们,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跑过来的人打断了。

    “阿翔,出事了,快通知外边的兄弟们抄家伙跟我去兰纳。”那人匆匆跑过来,看到宗忻和谢遇知两个生面孔,立刻紧张地把阿翔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他们是谁?”

    “掮客。”阿翔很平静地回答完,反问道,“黑豆,你说什么出事了?谁出事了?”

    “昭哥让咱们都警惕着点儿,一会儿要是和滕纾德的人对峙起来,不能输了气势!”黑豆抹把脸,“昭哥还让我告诉你,想办法送个机灵些的腿子出去。他娘的,姓滕的反了。”

    黑豆和他的名字简直天造地设的搭对,长得也黑也圆,体型滑稽,而且他有种完全和周围的景色无法融入的气质,宛如抠图黏贴在风景画上的一样。

    搁平时谢遇知多少得笑他两句,但听到滕纾德的名字,他实在笑不出来。

    阿翔略一思忖,对黑豆道:“你先带这俩人去偏厅等远哥,我现在就去找人。”

    “阿翔,昭哥说,外面到处都是姓滕的人,小心避开他们,让腿子走断崖桥那条路。”黑豆叮嘱道。

    阿翔点头,“我知道。”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黑豆目送阿翔离开后才招呼宗忻,“我带你们去偏厅等远哥。”

    他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带路,时不时抬手抓抓眉毛回头瞟瞟谢遇知,对谢遇知的身高,他打心里仇视,而相对矮些的宗忻比较符合他的审美,就表现得比较友好。

    穿过矗立着两只大象雕塑的草坪广场,黑豆把他俩带到一处绿瓦白墙前,墙垣到处雕刻金色飞檐,黑豆推开一扇红色小门,回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宗忻提歩走进去,谢遇知随后。

    房子设计很泰式,但里面的装修却非常中式,简约风,家具沙发一应冷白调,给人感觉很明亮也很清冷。

    把他们送进门后,黑豆急急慌慌地就走了。

    谢遇知半倚着大红色门框,看着黑豆往斜对过装修风格更华丽的泰庙风房子滚过去,直到黑豆像皮球一样从门缝里滚进去,才回头看向宗忻,他活动活动手腕,勾唇道:“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宗忻抬手整理了下袖口,把袖子一撸:“滕纾德认识你,你不觉得,你才是那个应该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的人吗?”

    “不觉得。”谢遇知笔直地站着,清晰深刻的侧颊线条微微泛着柔光,却完全没影响到他容貌的锋利,“我不觉得他能发现的了我,所以,你留下。在我回到这里之前,乖乖坐在沙发上喝茶,懂?”

    “……你去吧。”

    宗忻妥协了,不在这件事上和谢遇知纠缠,提步走到沙发前坐下,对谢遇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谢遇知优雅地整理整理衣服,退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宗忻倒了杯茶,端着茶杯走到排窗前,安安静静看着谢遇知走进对面那栋金碧辉煌的圆顶建筑,缓缓喝了口茶,随即,他把茶杯放在窗台上,摸向后腰包里面的勃|朗|宁。

    ·

    宽敞的会客厅,长达三米的红木餐桌竖放,两边是同颜色的实木靠背椅子,桌上摆放着荷叶边果盘,装了几种罕见的热带水果。

    滕纾德坐在正东主位,从容地煮着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外貌看着却才四十的样子,完全不显老,他穿了竹青实地的短打,一字盘扣扣得一丝不苟,像个温润儒雅的教书先生,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温还是太年轻,做事容易急躁,城府也不够深沉。之前我就给他说过,方尖的事情不要操之过急,结果你也看到了,最后被公安局在谢家摆了一道,要不是赵洋留下给他当了替死鬼,当时的情况,他还能脱身?”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淡青色瓷杯盖上,给茶海过了第一次水,手指指节都透着遒劲。

    这双手很好看,好看的不像是长在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身上。

    “你跟在他身边有十年了吧?当时从公大跑路,被整个京台公安内网拉黑通缉,小陆,我很好奇啊,我年纪大了,实在想不通你这个保送生,最有前途的一个人,怎么就反水了呢?”

    陆远很平淡的笑了笑,“滕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公大也好,机关单位也罢,那不是我的追求,做人如果不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活着岂不是太没意思了?谁规定聪明的人,就一定得从商、从政,去做科学家天文学家医生?我就喜欢搞武器,搞钱,搞种植和建筑,跟着周老板,我能做喜欢的事,进公安厅,枪都不能是老子自己的,丢了要记大过给处分,您看看我现在,别说是一把手|枪,狙|击|枪|也囤了好几支,双手插兜指哪打哪儿,这种掌握乾坤的感觉不要太爽,我完全没有要留在公大的理由啊。”

    “你觉得,说这个我会相信吗?”滕纾德抬眼打量他一阵,捏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语气悠然,“我五十多了,不是三岁小儿,跟明白人说明白话,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那就说什么都是废话了。”

    “怎么是废话呢?”面对滕纾德嚣张的态度和步步紧逼,陆远见招拆招,根本不和他正面起冲突,“滕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滕纾德很感兴趣的看向他。

    Chapter 147

    陆远嘴角倏而一勾:“星轨纵横, 而我自成宇宙。”

    透明烧水壶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浮浮沉沉非常活跃喧嚣。

    偌大的会客厅安静了一瞬。

    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 在陆远森冷俊秀的侧脸留下红蓝相间的颜色,晦暗、沉闷,如同13世纪中叶色彩撞击浓烈的哥特风油画。

    可能是对方的表现太过于不可一世,滕纾德捏着茶夹的手停顿片刻,他放下品茗杯,感慨道:“年轻是真好啊,你现在已经可以随性而为了, 不像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人追杀, 没有你这份傲气儿。”

    陆远短促地笑了声, 提起烧水壶绕盖碗旋冲温杯后, 开始慢条斯理地投茶。

    “滕叔, 我倒是很佩服您。听说, 您手里过过的人命很多, 二十多年的厮杀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差一点儿运气都不行,不过, 一个人的好运总有耗光的时候, 不可能一直神来气旺,您说是吧?”

    滕纾德端起茶杯浮浮茶沫子,举手投足间透着绅士般的优雅, 他的眸光很深,语气四平八稳, 完全没有因为小辈用词不敬而表现出任何不满,“运气这种东西,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说辞,人这辈子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老话说,五十而知天命,吾其达此生。小陆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人生很多事情都无法按照我们的期望发展,你现在三十多岁,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看问题自然看不到二十年三十年后,你得清楚,这世上一个财、一个运,从来不是人找财找运,而是财和运气找人,冥冥之中都有定数,譬如二十三年前三川地震,死的那个人是姓盛的警察。几年前,深夏市公安局地龙村禁毒,我手底下的人和警察火拼几乎团灭,只有我活着。再譬如现在,死的是冯巧,受伤的是阿温,你的人走不出六盘地界,这都是注定好的,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啊。”

    “……或许吧。”陆远把茶杯放进歙砚金皮籽料原石的茶海里,“我这个人非常惜命,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干自己喜欢的事,然后终其天年。德叔你是曹魏武皇帝般的人物,我是打心里佩服你的,只是,周老板对我一向不薄,我不能在背后捅他刀子,咱们在道上混,忠义两个字得知道怎么个写法,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我手里十多家深网服务器的隐藏地址给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放我和我手底下三十多个兄弟离开六盘。”

    谢遇知静静站在会客厅紧挨着的相邻房里,已经听了大半天,外面有两个保镖,穿的跟黑(屏)社(蔽)会似的,他避开保镖围着兰纳绕了一圈,才找到个无人看守的偏窗,翻进来后发现相邻房和会客厅却不相通,应该是耳房一类的杂物间,好在隔断墙薄不隔音,房间里也安静,对面的谈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远这个人,说话是真毒,字里行间听着全在恭维滕纾德,实际上每个字都在骂对方,简单翻译一下他话里的大概意思就是:我爱钱自私又怕死,顶多算俗人一个,你滕纾德可就不一样了,曹操是什么人?众所周知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雄,为了把持权力,铲除异己,无视仁义道德,你滕纾德现在要学曹操干掉BOSS自己上位,那我陆远受你牵制没办法,干不过你那我摘干净自己总行吧?

    至于后面那段,就更简单粗暴了:老东西你最好是见好就收,别他爷爷的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手里三十多号人,枪|支|弹|药齐全,到时候真拼起命来打不赢也是个两败俱伤,咱们谁也赚不着便宜。

    谢遇知漫不经心地靠在墙壁上,无声笑了笑。

    两败俱伤……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果双方现在打起来,六盘地界一定会变得很热闹。

    想到这儿,谢遇知看了眼门口。

    他站的位置正好沉浸在一道光影里,额前漆黑的发稍被照出棕褐,反射着金属的质感。

    下一秒,他从腰包里摸出一把枪,提歩向门外走去,身材挺拔的如出鞘利剑,走路带风衣角微动。

    会客厅内。

    滕纾德嘴角挂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也看不出他对陆远这番话有什么看法,“小陆,你要是早这么爽快,我就不用亲自到六盘来一趟了,东山那边的货要得急,我本来脱不开身的,但做事情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冯巧死了,阿温自顾不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东山那边的生意了。”

    陆远点点头,略笑了笑:“德叔,您和巧爷不一样,巧爷是个没有很大野心又容易满足现状的人,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想过干掉你把毒品的生意也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死了。”滕纾德非常平静地放下茶杯,“和当年那个姓盛的条子一样不识时务。”

    陆远抬手,捏了捏左耳的黑色耳钉,好奇道:“德叔好像很在意那个警察,我知道缉毒警察可恨,但我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警察,自然也不会针对特定的人,怎么?这个姓盛的和德叔有很深的恩怨吗?”

    “盛凯,盛祈言。”滕纾德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文雅的脸上显出些不耐,“他和他老婆两人都是警方派来的卧底。陈丁卯生性多疑,很难相信什么人,他让我去查制毒师盛凯的身份信息。那天,我请盛祈言喝酒,找了两个机灵的手下去盛祈言家里查他,想着给老板个交代就行,我是相信盛祈言人品的,他经常跟我讲解毒品的材料配比和制作方法,我觉得他那么沉迷制毒的人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瘦子被人打了,浑身是伤的躺在我家客厅,吊着最后一口气儿等我回来,还没有说出半个字就死了。”

    陆远说:“谁干的?动手的人是盛祈言吗?”

    “不是。”滕纾德微微凝眸,“当时盛祈言和我在一起,阿成和瘦子不可能是他打死的,是别人,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查到做掉我手下的人是谁。”

    “那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盛祈言是警方卧底的?”陆远问他。

    提起这件事,滕纾德的神情难得居然有些寥落。

    “陈丁卯抓了人,那个人意志不坚,受不了冰-毒折磨出卖了盛祈言夫妇。我和盛祈言认识八年,不是情同手足自认也算交情匪浅,他儿子出生,我还送了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知道他是卧底的时候,我想过通知他逃走,但是没办法,他们夫妻知道的太多了,陈丁卯一定会杀人灭口,虽然立场不同,但我真的非常欣赏他,与其让他落在陈丁卯手里受尽折磨,不如我这个做兄弟的亲自送他个痛快。小陆,我对盛祈言已经很够意思了,如果不是我打死了盛祈言,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黑鹰好,电击、挖眼、割肉、生剖内脏、全程注射可拉明,看着自己的心脏肠胃被生生拽出身体外,最后疼死。换句话说,我救了他,我给了一个卧底警察最痛快的死亡方式,我做的有错吗?他们公安局就应该把我的英雄事迹挂起来,高声颂扬到处宣传。”

    “没错,一点错都没有。”陆远挤出满面假笑,演技无可挑剔,“我们跟警察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自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您这么做,绝对是仁至义尽。”他抬手,无意识的又摸了摸左耳的黑色耳钉,冲阿昭招手,阿昭立刻上前,“远哥。”

    陆远说:“你去偏厅,把保险柜里的文件都拿过来交给滕叔。”

    阿昭闻言,抿唇看向滕纾德,满脸不服气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收回视线冲陆远点点头回个是,转身退出客厅。

    谢遇知提了把漆黑锃亮的5|4|黑|五|星|,单手落在门把手上,手指轻轻按下。

    门外,保镖忽然开口,喊了声昭哥。

    啪————极轻微的肢体接触声响。

    谢遇知下按的手指,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制止住,他微微侧目,宗忻撩起眼皮看他,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二话没说拽着他就走。

    保镖推开门,跟阿昭一起进了耳房。

    阿昭走到保险柜前,掏出钥匙刚要开锁,一道光影忽然浮过,他下意识看向光影投过来的方向。

    华丽的窗帘盖着半扇弧形透明玻璃,窗户关的很严实,窗帘却在微微晃动。

    阿昭回头,问两名保镖:“你们一直在这里守着,没有人进过房间吧?”

    两名保镖互看一眼,纷纷摇头:“没有。”

    阿昭又看了看窗户,皱眉想了想,还是提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检查了一下。

    外面是小广场,对过是偏厅,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难道,是我多疑了?’阿昭摇摇头,心想,‘今天真是太紧张了,如此草木皆兵的,既然没有可疑的地方那就算了,或许只是刚才他们进门的时候,走廊里的过堂风在作祟。’他闷闷地拉上窗帘,提歩走回来,打开保险箱拿出文件,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俩保镖,“你们守好门,耳房里的东西都很重要,一定不要出了问题。”

    两名保镖连连点头,郑重道:“昭哥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看好的。”

    阿昭嗯了声,抱着文件离开了。

    保镖随后对仔细检查了房间,什么发现都没有,不禁互相调侃:“昭哥也太小心了,咱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怎么可能会有人闯进来?”

    “就是,这房间每个窗户都是反锁的,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

    两人说着走了出去。

    窗户外面,宗忻把谢遇知死死抵在墙壁上,直等到房间里没了动静才松开他。

    谢遇知低头看着宗忻,眼睛里星光闪烁。

    宗忻攥得太用力,以至于他的手腕都已经有些轻微发红,谢遇知活动活动手指,微微低头凑在宗忻耳边,小声道:“小花,你在我手腕上留了颗爱心。”

    “啊?什么爱心”

    宗忻刚才明显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谢遇知的话忽然抬头,一下磕到了谢遇知的下巴。

    “嘶……”

    谢遇知捂着下巴猛地往后仰过去,整个人被迫又抵在了墙壁上。

    “你……”意识到自己撞到了谢遇知,宗忻手忙脚乱的替他去揉下巴,“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遇知攥住宗忻的手,去摸他额头,“你额头疼不疼?”

    “我不疼。”宗忻说。

    谢遇知替他揉揉前额,“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我不是让你……”

    “里面有局里要的暗网服务器隐藏地址。”宗忻抬手指了指窗户玻璃,打断谢遇知道,“我们得想办法把东西拿到手。”

    谢遇知神色一凛,猛地按住他肩膀,凝重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Chapter 148

    宗忻抬手捻了捻耳垂, 黑色镜面耳钉在阳光下亮的晃眼,“你的同……”

    谢遇知忽然攥住他的手,“盛队, 《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着装管理规定》第七条第五项,人民警察不能佩戴耳环!”

    “那是女警。”宗忻舔舔唇,“还有,第五项规定不能戴首饰,我的谢副支队,首饰可不止包括耳环。”他很明显瞟了眼谢遇知套在左手的北极星钻戒,“按照规定, 咱俩手上的对戒干脆也扔掉算了。”

    谢遇知闻言脸色发灰:“去他么的规定!谁敢说我们盛队风纪不好,我分分钟把他砌进公安局走廊的水泥墙板砖里。”

    宗忻:额……

    “我就是觉得这种廉价镜面耳钉配不上盛队的警花身份。”谢遇知不自觉向前倾身,“等回京台, 你谢队送你更好的。”

    “那倒不用。”宗忻耳尖微微一红, “这不是耳钉。”

    “不是耳钉?”谢遇知低头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忽然瞳孔微缩, “是……”

    宗忻郑重地点点头:“没错, 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遇知脱口而出:“是谁?”

    宗忻捏住耳钉, 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陆老板。”

    谢遇知疑道:“陆远?”

    “对。”宗忻略顿了顿,眼神瞬间沉了下去,神色凝重, “听着谢队, 我来六盘之前刚从秦指导那里得知,陆远是公安厅禁毒总队的人。”

    两天前————

    “陆远?”宗忻叼着根烟,双手插在裤兜里半靠着隔断门, 表情有些震惊,“他到底什么来头?虽然上次他的确帮过我, 我对他印象还不错,但是他真的可靠吗?”

    苏韫亭撩起眼皮,放下手里的 《警察的压力管理》,回他:“虽然陆远这个人我不熟,但既然老秦都说了,那就肯定不会错。刑侦的工作保密性和禁毒比确实是差很多,毕竟我们的警种大部分时间行动于阳光下,比起来禁毒干的活,咱们刑侦的便衣走大街上,简直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在外向来雷厉风行带着威压感的秦大局长,此时端着小奶锅走出厨房,把刚煮好的养生粥放在餐桌隔热垫上,解开围裙挽挽袖子,满眼温柔地握握苏韫亭的手,那是个非常细微且习惯性的动作,可能他自己都没觉察到有些虐狗,继而起身冲宗忻简单招了下手,“过来吃饭。”顺便提醒道,“盛队,我们家餐厅禁止吸烟。”

    宗忻唔了声,把烟摁死在烟灰缸里,提歩走过来拉开餐椅。

    苏韫亭给他盛碗粥递过去,“盛队,不是我吹,我们家秦老师的厨艺比得上五星大厨,超好吃的,尝尝。”

    宗忻接过去,拿起勺子搅动搅动,挖起一勺填进嘴里。

    很香,五谷自带的味道绵延在唇齿之间,而且这味道里夹着他很熟悉的感觉。

    咽下去的瞬间,宗忻忽然想起来了,那个香味是之前谢遇知家吃到的胭脂米的味道。

    ……

    不是,他们有钱人都这么奢侈的吗?

    宗忻捏着勺子愣神的功夫,对面苏韫亭已经风云残卷吃干抹净,把精致的白瓷碗往秦展面前一推:“还要。”

    秦展接过碗,满眼里都是种宠溺的味道,慢条斯理替他添满,“裴姨赈灾物资似的往这送,你喜欢吃我下次再煮。”语气温柔的要把人溺死。

    宗忻心说:果然是他们谢家的东西啊!

    “哎,秦局…”忽然意识到称呼不妥,宗忻立刻改口,“秦指导,据我所知,陆远二十年前曾经在公大待过几天,还和谢队同在一个班,他后面忽然离开的原因,难道就是上级安排他去周宴琛身边做卧底吗?” 

    “不是。”

    秦展无论是外表还是状态,都给人无比松弛的感觉,明明是个普通人,官位也不是很显赫,就是有种掌握乾坤翻云覆雨的气势,和他坐在一起,心安。

    不是整天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人,对这种心安的感觉没有那么大的感触,但宗忻就是能感受到,他很清楚很明白,如果此时此刻身处战场,秦展让他去冲锋做炮灰,他毫不怀疑秦展有让他全身而退的能力。

    有些人,一出场,就该是这部电视连续剧的主角,即使他作为配角出现,也依旧不会被主角遮住人物弧光。

    秦展就是这样的人。

    宗忻点点头,“那陆远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秦展说:“陆远的父母都是禁毒英雄,在他六岁的时候亲眼看着父母死在毒贩手里,是活活烧死的,他父亲为了不让他被发现,把他绑了用胶布封住嘴,塞进了高度仅有四十厘米的泡菜罐子,公安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紫了,差点没救回来。父母所在部门的同事们轮流照顾他,但他不上学、偷枪、可以说行为非常恶劣,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有严重自闭倾向,每天都想着怎么找到毒贩替父母报仇,十岁的时候还偷偷藏在出警车后备箱,打死两名毒贩。后来,领导不忍心英模的孩子就这么废了,考虑到当时他的心态问题,决定让他跟着黑鹰去滇缅线,陆远算是黑鹰一手带出来的优秀卧底,我们公安厅在暗网楔入的一根钢钉,而他也不负众望,黑鹰暴露后,他迅速隐藏了自己,继续待在滇缅线持续打击大小毒品链犯罪,非常值得信任。”

    父母被毒贩杀害……

    或许是想起自己的遭遇和陆远很像,心中有所触动,宗忻目光微微闪动,神情怅然。

    但他和陆远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一直以为父母是为了救自己才会死在那场天灾,在不知道真相以前,除了自责并没有其他什么情绪,陆远应该有着很深的仇恨和无力感,六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和他一个三岁懵懂无知的幼儿相比一定更加痛苦。

    这种人,国仇家恨,死都不会和毒贩狼狈为奸。

    “我知道了。”宗忻点点头,“到了六盘,我要怎么配合他?”

    “他配合你和谢遇知。”秦展直白道,“这次行动,公安部直接派人全程指挥,以方尖的深入为突破口,绝对不放一条鱼漏网。”

    宗忻想了想,问道:“如果行动过程中碰到危险,要不要终止……”

    “我们的卧底都是硬骨头,云南基层禁毒警察尚且如此,何况是公安厅禁毒总队的人。”不等他问完,秦展就开口打断了他,“这场斗争必定会有所牺牲,是无法避免的,参与行动的人从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实话跟你说,我手里现在握着四十二份遗书,写遗书的这些人,现在有的在边境线,有的在六盘,有的在缅北,还有在云南禁毒一线的,其中,有四十份遗书在法律上已经生效。”

    言下之意,四十二人,目前仅有十二人还活着,这些人全是公安部选拔出来的优秀警员。

    秦展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而且,这次公安部已经做好牺牲掉方尖的觉悟。”

    宗忻万万没想到,他们是真的要把谢遇知当做钓饵。

    “所以,关键时刻,会以优先牺牲方尖来换取行动的顺利进行和其他人员的人身安全,是吗?”

    他已经在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了,但音调还是有些发颤。

    苏韫亭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房间里安静无声。

    秦展沉默片刻,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终于重新开口。

    “你我都是人民警察,权衡利弊利益取舍,从警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谢遇知私自离开京台公安局投奔暗网庄家周宴琛,明知道会牺牲,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这是他的思想觉悟。别人眼里的谢遇知帅气多金,成绩优异,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就算想摘天上的星星,谢家都可以直接购买一支火箭升空,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实际上,作为家里仅有的独苗,他从小就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钱多没有蒙蔽他的双眼,让他看不见这世界的破烂和恶,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维护着他认为的正义,他很爱你,但这并不影响他选择自己所坚持的正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相信,真正相爱的人,连频率都是一致的,灵魂会共鸣。”

    “到了六盘,联系陆远。”秦展将一枚黑色镜面耳钉放在宗忻面前,“这枚耳钉里嵌着非常隐蔽的通讯设备,陆远身上有一个,直线对接,窃听方便,陆远会倾尽一切配合你们。”

    宗忻离开之前,秦展对他说了句重中之重托付的话。

    “我让你去是有私心的,我不想让方尖牺牲。到时候,我和苏队也会有相应的行动,你要保证自己和谢遇知都活着。”

    “——然后呢?”谢遇知见宗忻突然走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和他对接上的?”

    宗忻压根没打算隐瞒什么,坦白道:“刚进入六盘地界,信号接通的时候。”

    “中间人是谁?”谢遇知追问道。

    宗忻回他:“秦指导。”

    谢遇知沉吟片刻,咬咬牙:“秦指导多管闲事。”

    宗忻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他让你来,是为了阻止我吧?”谢遇知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睛,“小花,我……”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宗忻定定地回看他,“我是来跟你一起发疯的。”

    谢遇知有些诧异。

    宗忻点点头,“要挑起矛盾让场面混乱起来,当然是……”

    ·

    兰纳,客房。

    光影随着太阳逐渐升高而倾斜,彩绘玻璃窗黄灰色块斑驳的打在滕纾德竹青实地的短打杉和侧脸上,画风逐渐诡谲起来。

    阿昭抱着文件,穿过绚丽多彩的色块走到滕纾德面前,他回头,看向陆远,做最后的确认。

    陆远微微点头,示意他把文件交给滕纾德。

    阿昭缓缓将文件往桌面放去。

    啪————

    清脆的枪响震碎了空气,彩绘玻璃窗咔嚓掉下一块暗灰色玻璃,一束光从壁挂天使耳边射|进|来,整个大厅瞬间被照亮,所有哥特风色块都没有了存在感。

    阿昭立刻收起文件,掏出枪迅速跑回陆远身边,警惕地观察周围。

    滕纾德微微眯眼,不信任地盯着陆远,“小陆,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远冷笑一声,“滕叔,这句话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答应把暗网隐藏地址交给你了,你的人是不是太不上道儿?还是说,你准备卸磨杀驴?拿到东西后我对你来说就没价值了,想杀我灭口?”

    “我滕纾德这点原则还是有的,既然答应放你们离开六盘,就不会出尔反尔!”滕纾德脸色铁青的站起来,对身后的保镖道,“你们几个,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保镖应声走了出去,下一秒却举着双手又缓缓退了回来。

    两把黑色枪口分别抵着他们的眉心,白皙修长的手指勾着扳机,谢遇知站在光里,发梢微微泛着金黄的光泽,两瓣薄唇噙了抹坏笑,浑身透着邪魅疯批的气息。

    “这俩人的命就给我的黑|五|星|开光吧,滕叔。”

    滕纾德瞳孔突然放大:“你是……”话没说完,两个贴身保镖就在一声枪响后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谢遇知抬起枪,吹吹枪口对向了滕纾德左侧心脏位置,微微眯眼,“做警察的时候,你在我手里死里逃生两次,没想到,在我投靠周宴琛之后,你竟然落在了我手里,这世上有些事真的很微妙。其实,我更想作为一名警察逮捕你,将你绳之以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黑|吃|黑,直接打死你。”

    他说的无比遗憾,下一秒,头微微一偏,露出个森寒刺骨的笑容,伴随着扳机喀嚓声,看垃圾般扔下句去死吧。

    子|弹|射|出,空气瞬间凝结。

    滕纾德在0.001秒迅速做出反应,抱头就地一滚。

    子|弹|直接击碎一大块青灰色玻璃块,与此同时,彩绘玻璃窗其它色块也纷纷被强劲冲力震碎,丁达尔效应出现,光有了形状。

    滕纾德从地上爬起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搭在额前,透过碎裂窗户投进来的光仿佛让他现了原形,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没有黑暗的遮掩,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狼狈、潦草,如同丧家之犬。

    “是谁?深夏禁毒还是京台禁毒?你们这些警察,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一样阴魂不散,我一辈子,就只杀了一个警察,只杀了一个!”

    他的眼睛因为充血变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谢遇知,歇斯底里的怒吼,和之前温润儒雅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是他咎由自取,世界那么大,他非要到陈丁卯身边做卧底,我劝过他,我当年劝过他放弃,他做什么不好?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普普通通平淡一生,我在帮他,我是在帮他!”他拍着自己的心口,几近病态,“你们这些警察知道什么?你们以为,把我们这种底层小人物抓起来,绳之以法,这个世界就能像你们以为的那样全都伟光正了吗?你们以为,消灭了黄|赌|毒|,世界就只剩下白了吗?犯罪的不是我们,是那些对成瘾物品有需求的人,是那些半夜抱着手机电脑浏览黄|色|网|站|的猥琐男,那些抱着侥幸心理进赌|场想赢钱的人,是吸一口小海就觉得自己升天的人!”

    “不是深夏禁毒,也不是京台禁毒。”谢遇知迎着滕纾德的目光微微一笑:“很遗憾,这一次,我不代表正义。”

    “你要跟我抢生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滕纾德忽然沉静下来,他的情绪切换毫无缓冲,像个精神病患者一样,“少年打败恶龙之后,坐在恶龙宝座上休息,他看着恶龙洞中的金银珠宝和美女,双眼发红,身体逐渐变大,身上长出了鳞片,屠龙的少年终于变成了新的恶龙。”

    “恶龙吗?”谢遇知满脸不屑,“我可不想做那种身上长着鳞片的丑东西。”他说,“古埃及有一种建筑物,四方柱形,用整块花岗岩制成,耸立在巨大的庙殿门前,作为崇拜太阳神的象征。这种建筑有一个名字,叫做方尖碑,旭日东升照到塔尖时,它就像耀眼的太阳一样闪闪发光。你说,这个代号如此张扬,我又怎么会让它蒙尘?”

    “方尖。”滕纾德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情绪异常平静,“暗网挂在首页的追杀令,悬赏一个亿,你知道是谁在买你的命吗?”

    “我知道,暗网庄家周宴琛。”谢遇知毫不在意,“那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和你没关系。”

    “他出多少钱买我的命?”滕纾德脸色铁青。

    “钱?”谢遇知翘了翘嘴角,唇边挂着淡淡的讥诮,“我看起来像是贪财的人吗?”

    “你当然不是贪财的人,论家财没几个人能和谢家相比,阿温出了什么条件?我愿意出十倍。”

    “这个代价,你可能出不起。”谢遇知用食指推了推眉头,“周宴琛答应,只要我解决了你,他就给我深网一半以上的实际操控权。”

    滕纾德暗暗咬牙。

    这个代价他确实出不起,这次放下东山的生意亲自到六盘,也是为了陆远手里握着的十几个深网服务器地址。

    周宴琛当年招募他和冯巧,为了笼络人心,把深网天下三分,冯巧和他各自持握着西北、西南二十个网络点,处理了冯巧之后,他手里也不过才四十个网络点,别说深网一半的操控权,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们联手,只要干掉阿温拿到暗网全部控制权,我答应你,不止给你一半以上的深网实际操控权,我把缅北火|药|生意也交给你,中东那边恰特草的生意,也可以给你。”他伸出五个手指,“利润这个数。”

    “五个亿?”谢遇知挑眉。

    滕纾德自信满满回他:“十倍。”

    他就不信,这个价格,还收买不了方尖。

    谢遇知垂眸,故作沉思片刻,忽然毫无征兆的扣动扳机,一发子弹结结实实楔入滕纾德右边心脏位置。

    滕纾德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心口,整个人像被突然抽了走精气神一样,失去所有抗争意识,软软跪倒在地,口中喃喃:“为什么……”

    谢遇知迈步,破开光束走过去,弯下腰用枪口抬起滕纾德的下巴,“你手上沾的人命,那个姓盛的警察,他是我喜欢的人的父亲,我送你下去,给他磕头认错,你应该感谢我,给了你一次赎罪的机会。不过,你是要下地狱的,在地狱里仰望着英雄,因为你不配和伟大的灵魂待在同一个地方!”

    宗忻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站在谢遇知身后,他双手插兜,看着跪在地上的滕纾德,没有特别的情绪。

    “外面的人我都解决完了。”他说。

    Chapter 149

    “外面的人我都解决完了。”他说, 继而看向跪在地上的滕纾德。

    他从来不知道杀害自己父亲的人是谁,现在凶手就跪在他面前,鲜血洇透了竹青短打杉, 头发凌乱,狼狈不堪。但其实,早在几年前支援地龙村禁毒行动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滕纾德了,当时情景和现在几乎无二,对方也是中枪倒在血泊里,唯一不同的是, 那时候中枪的位置是在左侧心口,先天性右位心救了滕纾德两次。

    “就这么打死了?”宗忻语气很平淡。

    不是说不能打死他,只是, 宗忻心里有把尺子, 法律尊严高于一切, 触犯法律的人就应该接受法庭的审判, 把该服的刑服了, 该赎的罪赎了, 就算是判处死刑,也应该由执法机关光明正大的去执行,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枪打死, 什么都不是。

    谢遇知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随即把勃|朗|宁扔还给他,“不,交给陆老板, 陆老板会处理的。滕纾德的命值深网一半以上控制权,咱们还要带着他去找姓周的兑换承诺呢。再说, 他手里沾了多少人命?枪毙十次都不为过,怎么能让他这么便宜死了?”

    宗忻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留着吧,留着滕纾德这条命,找机他会亲自审问滕纾德,等弄明白所有真相,他就去三川父母的葬身之地,告慰父母英魂。

    他把枪收起来,转而看向陆远,“陆老板受惊了。”

    陆远拍拍手,“这到没有,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这点小场面还不至于受惊。你们怎么突然来了六盘?”

    此时,已经有人进来收拾残局,倒在地上的滕纾德也被抬了出去,几个马仔正在清理地上的血迹。

    谢遇知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白纸递给陆远,“我替周宴琛来解决滕纾德,顺便,见见这个人。”

    陆远把白纸接过去打开,忽然蹙眉。

    这是一份个人档案,印有单张两寸黑白照,照片上的人留着络腮胡,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很明显的中东长相,名字叫做艾本尼,男性,活跃于滇缅线的雇佣兵头子。

    “你从哪里得到的?”陆远抬头,看向谢遇知。

    “周宴琛给的。”

    “我知道他,艾本尼,多次从冯巧手里购买军火,热衷于挑起战争,是个不安分的恐怖主义者。你为什么要见他?”

    谢遇知看了看阿昭和房间里的其他人。

    陆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这里太乱了,你们跟我去偏厅。”

    阿昭意欲跟过去,被陆远抬手制止了,“你留在这里,排查一下可疑人员。”

    “这个,”阿昭把从耳房保险柜里拿出来的暗网隐藏地址资料往前一怼,“放回去吗?”

    陆远摆摆手:“扔了吧。”

    阿昭闻言有些傻眼:“……啊?”

    陆远难得笑了笑,“里面内容全是假的,真的信息被我藏到更隐蔽的地方去了。好好干活。”

    ·

    处理了滕纾德的人之后,整个平谷都安静下来。

    这里位置绝佳,风景很美,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不深入山林翻过平平无奇的山坡,根本就发现不了六盘有如此秀丽的地方,而且山坡还是个天然隔音屏障,山阳听不见山阴这边的声音,山阴也听不到山阳那边的动静。

    谢遇知靠窗坐在椅背上,以一种极度舒展的姿态撑个懒腰,“我知道周宴琛不一定靠谱,但你比他可靠。艾本尼,这个雇佣兵头子,十年前我的那些人就是死在他的手里,本来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却被他带人在半路截胡,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没。我一定要见这个人。”

    到时候……

    谢遇知目光深处隐隐有仇恨的火焰燃烧起来。

    陆远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答应他的要求到底可不可行。

    谢遇知也不着急,没有催促的意思,反倒看向窗外,阳光很好,天很蓝,山里的空气含氧量极高,空气清新,非常适合疗养身体,想到这里,他收回目光不由看了眼宗忻,觉得以后可以每年都过来住一阵子,宗忻尘肺的症状应该会减轻很多。

    宗忻抱臂倚着窗框,微微垂目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并不聚焦,他的发色比谢遇知的黑发颜色要浅一些,肤色也白,整体气质偏沉郁,阳光一照周身都在发光,再配上窗外的风景,显得特别干净。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遇知投过来的目光,他微微抬起头看过去,和谢遇知视线相对的瞬间,蓦地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没事。”谢遇知说,停顿片刻,他忽然道:“你喜欢这里吗?”

    宗忻没跟上他话题转变的速度:“……嗯?”

    谢遇知失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和这里的风景很搭。”说完,他继续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催促陆远的意思。

    反倒是陆远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不淡定了,他摸不透谢遇知要整什么幺蛾子,心里直打鼓。

    他知道谢遇知,除了那场双子楼爆炸更多是从秦展那里听到的,论年纪,其实他比秦展和谢遇知都大,秦展的父亲是他的老师秦许国,比起作为儿子的秦展,他这个学生跟在秦许国身边的时间要更多,反倒比秦展还像个承欢膝下的儿子,所以总有种鸠占鹊巢的愧疚,对恩师的儿子有莫名其妙的亲近感,秦许国殉职后,他在几次缉毒行动中和秦展打过数次照面,交流比较多,说起谢遇知,秦展的评价只有八个字:外冷内狂,不计后果。

    当时他想,谢遇知应该是一个外表高冷,内心疯批的人。

    后来,因为一些事他去公大待了几天,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和谢遇知见面。

    彼时,谢遇知正在参加学校的联谊赛,一脚就把联谊学校的同学踹出黄线外,获得格斗一等奖,领奖的时候笑得自信而张扬。

    不是不苟言笑那一挂,长相比他想象中更凌厉,大有穿越千山万水而来,挥剑决浮云的感觉。

    那会儿,他才真的懂了秦展口中说的,外冷内狂不计后果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陆远心头凉了半截,如果他拒绝牵线联络这个雇佣兵头子,很难想象谢遇知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杀过去。

    “这个人,我可以带你找到他。”陆远妥协道,“不过,我得知道,你见到人以后准备怎么做?你不会是要杀了他吧?”

    谢遇知蓦然回头,目光发冷,看得陆远心头一跳,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果然他要杀人’的念头。

    “你听我说,这个人暂时还不能动。”陆远解释道,“我盯了他已经快十年了,有件事我也一直在调查,但每每都在关键时刻出问题,屡屡不得要领。我想,他应该是在和什么人或是组织保持着高密度联络,但是我查不到,你现在动了他,那他背后联络的人就可能永远揪不出来了。”

    “他背后的人?”谢遇知慢慢道,“会是谁?”

    “我说了,我还没有查出来。”陆远紧紧握着拳头,不甘心道,“背后的人藏得太深了。”

    “好,我知道了,我保证见到人不乱来,这样你放心了吧?”谢遇知语气轻松,完全没当回事。

    “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陆远说着,去看宗忻,“盛副支队,我这样称呼你,你不介意吧?”

    宗忻换个姿势,继续靠着窗户,从进入六盘地界开始,他就表现得异常沉静,虽然平时他就不是那种阳光少年肆意洒脱的性格,但今天,实在沉静地有些古怪。

    “不介意。”他说。

    陆远点点头,对谢遇知道,“谢队,这位盛阳盛副支队去年受过很严重的烧灼伤,已经不能再执行任何危险性任务,我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人去见艾本尼,盛队留在六盘,你觉得呢?”

    他考虑的事情,也正好是谢遇知考虑的,听他这么说,谢遇知也非常赞同,他不想宗忻跟着他们一起去冒这个险,转而向宗忻投去询问的目光。

    宗忻立刻会意,“留在六盘我没意见,但是有个要求。”他说,“你们俩得平安回来。”

    “反正,我还没活够。”陆远看向谢遇知,满脸揶揄。

    谢遇知瞪他:“要不是生理特性不允许,我还想长生不死呢。”

    玩笑归玩笑,去见艾本尼他们还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出发前,陆远带上了性能最好的枪|和子|弹,还给枪装了消-声-器,有了这东西就可以悄无声息杀人,全身而退的概率大大增加。

    所有装备收拾完,陆远搞了辆相对低调点的越野,带着十几个人和谢遇知离开六盘,前往雄鹰岭。

    ·

    六盘海拔四千多米,山上的夜晚格外冷。

    宗忻从黑豆那里要了件厚实的大衣裹着去了关人的地牢。

    滕纾德胸口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此时正静静躺在床上,面容憔悴早没有了平时的儒雅模样。

    陆远怕他会逃跑,吩咐人给他戴上了电子脚镣和手铐。

    外科医生提着白色药箱刚起身准备离开,迎面见到宗忻,非常有礼节的上前握手,自我介绍:“我是陆先生的私人医生,我姓顾。”

    宗忻伸手,象征性的握了下,“顾医生,你好。”

    顾医生收回手,把药箱放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简单向他说了下滕纾德现在的情况。

    “失血过多,伤口不感染的话就没什么大事,不过六盘这地方交通不发达,很多药不齐全,万一感染了大概率救不了。”

    “顾医生医术应该很好吧?”宗忻绕开他提歩走到床边,扯把椅子坐下,“能不能想办法让滕纾德假死?”

    顾医生神情忽然一凝:“宗先生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宗忻抬手指指沉睡中的滕纾德,“这个人对我来说还有用,周老板只想确认他的生死,有什么办法能蒙混过去吗? ”

    顾医生有些为难:“宗先生,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是可以让人暂时性休克,但还远远达不到让一个人失去生命体征瞒天过海的程度,武侠剧里那些什么假死药针灸闭气都是杜撰出来的,想蒙混过去,除非我们能找到一个和腾先生长相一致,最起码也要有八九分容貌相似的死尸来代替。”

    宗忻想了想,轻轻呼了口气,“哦,那就没必要了,他大概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顾医生抬腕看看时间,回答:“五分钟。”

    麻醉过程出现失误就是严重事故,所以麻醉师对于用药剂量和伤者清醒时间的把控非常精确。

    顾医生说五分钟滕纾德会醒,五分钟后,滕纾德果然睁开了眼睛。

    这地方叫地牢,其实就是个地下室,平时拿来放放杂物和堆积的货什么的,没有窗户,灯泡瓦数也很低,光线晦暗不明。

    滕纾德醒来后痛苦地□□一声,目光立刻落在靠墙而坐的宗忻身上。

    宗忻穿着厚重的外套,正静静看他,侧脸轮廓被光影勾勒出冷白犀利的感觉。

    “盛祈言,是你杀的?”

    他问得很平静,情绪没有什么起伏,就像在和路人打听不相关的事情。

    滕纾德的视线在宗忻脸上逗留良久,忽然喃喃自语了句什么,听不清楚,但随即又疑惑地摇摇头,好像是带着自嘲意味地笑了一下。

    看他表现如此古怪,宗忻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问你,盛祈言,是不是你杀的。”

    “是。”滕纾德盯着宗忻,语调笃定没有一丝异常和愧疚,“盛祈言是我杀的。”

    宗忻在滕纾德脸上只看到了一种情绪,那就是挑衅!

    无论什么人,估计在受到挑衅的那一刻拳头就已经痒了,但宗忻居然没有任何冲动的迹象,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克制和冷静。

    “二十年前,盛祈言以制毒师身份,带妻子前往三川,在陈丁卯创建的化工厂入职,入职后他主要负责一种毒品成分提取工作,你当时和他关系要好,应该知道他提取的是什么毒品成分吧?”

    宗忻淡淡道。

    滕纾德扭回头看向天花板,“你是只想知道当年我们在研究什么毒品?还是说,你是想知道,盛祈言他到底有没有背叛……”

    “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同志!”

    宗忻冷冷地打断他。

    “飘沙。”滕纾德看他一眼,“是我们研制出来的毒品名字,因为粉质轻盈,风一吹像飘扬在空中的尘沙,所以起名叫做飘沙。”

    Chapter 150

    宗忻被滕纾德的话深深刺透, 脑海中毫无征兆浮现出郢口公安局单位宿舍里的场景。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

    书房里灯光晦暗,陈傅山指间夹着的红塔山香烟马上就要燃尽, 他没有吸一口,只伏在案上专心致志翻看着面前的资料夹,未几,终于从文件夹里找出一份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资料,他珍之重之地在纸页上摩挲片刻后,抬起褶子很深的眼皮深深看向宗忻,一脸严肃。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入手查你父亲盛祈言的?”他问。

    “李叔给我交底的时候。”宗忻简单答道, “我查了三川派出所的户籍档,没有查到盛祈言这个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祈言他……”

    “窃入系统。”宗忻直白地打断陈傅山。

    “你!”陈傅山气结,“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宗忻毫不避讳看着他, 丝毫没有任何知错的样子, “我违反了组织纪律, 这件事是我不对, 陈……”他本来想直接称呼陈傅山的职务, 却临时改了口, “陈老师,我希望您暂时不要对我进行处分,等这次任务结束, 深网的事告一段落, 到时候局里想怎么处罚我都行,我绝对没有怨言。”

    陈傅山被他说的一愣。

    英雄牺牲,留下遗孤日子过得寂寥, 而他们这些人作为盛祈言的良师益友,却从没对盛祈言的儿子嘘寒问暖过, 老李虽然暗自照顾了盛阳几年,那也只是暗中照顾,本质上,盛阳这孩子还是没有感受过任何亲人的关怀。

    作为盛祈言的老师,他做的不够好,没有出面安顿好盛阳,良心上确实有愧,祈言泉下有知,可能会怪他这个老师太不近人情吧?

    想到这里,陈傅山的眼圈不由泛起红,嗓子蓦然有些发哽,他背过身去摆摆手,似乎不想让宗忻看到他的失态。

    “二十年前,有人揭发盛祈言,说他反水叛变,做了大毒枭陈丁卯的心腹,甚至还为……”陈傅山叹息一声,“说他为活跃在中缅边境的贩毒集团研制出了新型毒品,这个新毒品极容易让人上瘾,吸一口就再也戒不掉了。讽刺的是,新毒品竟然是以你父亲盛祈言的联络代号‘飘沙’来命名,一个毒品用缉毒警察的代号命名,对公安部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们是在挑衅,对我们明目张胆的挑衅!黑鹰带走的这批人全部由我们精挑细选出来,人品是绝对信得过,他们中间不可能会出现叛徒。更何况,祈言还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学生,他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就是死他都不可能会背叛组织背叛自己的信仰。只是,当时主张调查祈言的人官职比我高,我有心想护他,却没有话语权。”

    说到这里,陈傅山闭上眼睛缓缓摇头。

    “没想到净边行动布网五年,我们非但没有抓住毒枭,内部却开始互相猜疑,说起来简直可笑!”

    陈傅山眼角已经隐隐湿润,他缓了半晌,终于睁开双眼,目光渐渐变得坚定,犹如鹰隼般锋利。

    “小阳,不论是生是死,我都相信祈言,他绝对不会投靠陈丁卯。”

    “我希望作为祈言的儿子,你能和我一样相信他,相信他的人格。”

    宗忻嗓子发紧,他立在那里良久说不出话,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陈老师……谢谢,谢谢您!”

    “谢谢您相信我的父亲,谢谢您在他死之后的二十三年里,还能这样和他站在一起。”

    “真的,谢谢您。”

    “我是他的老师,我有理由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学生。尤其,”陈傅山目光坚毅地看着宗忻,“还是他这样一名优秀的学生。”

    “他坚持的信仰没有错,他并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他还有强劲的后盾,他背后站的是国家和人民,是所有公安干警。”

    “小阳,你记住。”

    “有形的东西迟早会凋零,但正义和信仰永远不会。”

    黎明撕破黑暗,阳光从窗外|射|入,整个房间瞬间充满光明。

    宗忻站在窗前,他微微抬起头,释然一笑,眼睛里仿佛吸尽了所有的暖意。

    那是个很美好的画面。

    嗤啦————

    小插曲被电流接触不良的灯泡噪音蓦地打断。

    宗忻拉回思绪,单手撑着额头看向滕纾德,不禁冷笑:“飘沙?这东西致瘾率很高?东山那边出了什么价格收购?”

    滕纾德闻言身体大震,不由瞥向他,面上疑惑一闪而过,他有些捉摸不透眼前这个警察的盘问,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了。

    “克钦邦。”觉察到滕纾德地警惕,宗忻搓动手指做了一个全世界都懂得的收钱手势,“缅甸东北部自治特区,特工、绑匪、雇佣兵们活跃的天堂,和他们做生意得有九条命准备着吧?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手里这批‘飘沙’出手,是因为他们给你的钱足够多?”

    滕纾德脸色唰得难看到极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宗忻完全一副不会告诉他的态度,“你不用知道。”

    滕纾德此时已经躺不住了,他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挣扎着要坐起来。

    看他这个反应,宗忻嘴角往上勾,笑容越来越大,像一朵开在墓地的死亡之花,那种把对方心理逼破防后得到的快感,让他看上去几近癫狂。

    “滕老板,怎么这就不镇定了?我又没说要怎么着你,你急什么?”

    滕纾德要下床地动作一僵。

    宗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缓缓起身脱下厚重外套,短促地哼笑了下,笑意完全未达眼底,“滕老板,现在陆远和那个方尖都不在六盘,我完全可以放你离开。”

    滕纾德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他有交换条件。

    "你想要什么?"

    宗忻抽身离开藤椅,随手把外套搭在椅子上,他盯着滕纾德,语调前所未有地低沉,“我想要……周宴琛的命。”

    一丝寒意蹭的窜上滕纾德骨髓,他单手撑着床沿,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宗忻。

    虽然,他的目的也是干掉周宴琛,但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干脆直接把周宴琛弄死念头。

    不对。

    滕纾德盯着宗忻,忽然意识到什么。

    不对,这个人……这个人他见过!

    滕纾德瞳孔忽然一震:“……是你!你是和刘怀他们去地龙村提货的那个人!”

    他想起来了,这个人他确实认识。而且,还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你们刚带走货没几天,程华那个白痴就被京台公安局的人给抓了,我早该想到有内鬼,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你。怪不得我保险箱里的文件不翼而飞,当时竟然完全没往你身上想,那些文件是你偷走的!”

    滕纾德恨得几乎咬牙切齿。

    宗忻抬手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有证据证明东西是我拿走的吗?我是个警察。”

    “你是警察又怎么?!”

    滕纾德狠狠握拳,要不是伤口疼地他站不起来,他绝对先弄死这个病殃殃的毛头小子。

    “我是警察,如果我上交了你的所有犯罪证据,京台公安局早就展开抓捕行动,你现在已经被枪毙十回了。”宗忻无所谓道,“你现在还好好活着,没有被方尖打死,应该感谢我,是我留了你一条命。”宗忻提歩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滕纾德,我们来谈个双赢的条件,怎么样?”

    ·

    越野车在山林间穿梭,如同一条走位油滑的黑蛇。

    越往深住行,光线就越暗,密林仿佛张着巨口,要吞噬闯入腹地的一切。

    “你是说,十几年前,艾本尼在缅甸东北部克钦邦自治特区和活跃在深网,网名为启明星的人见过面?”

    谢遇知点燃一根香烟,吸了口,看向陆远。

    陆远双手握着方向盘,紧抿的嘴角动了动,“这个启明星,在你炸双子楼之后,就随着深网覆灭而消失。当然,他可能换了信息和名字,仍旧活跃在深网,但确实查不到了。”

    谢遇知干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陆远心里没底,不由皱了皱眉头,视线在谢遇知脸上停留片刻。

    陆远很喜欢观察别人,无论是对手还是战友,常年枪林弹雨刀尖上讨生活的人都有观察人的习惯,因为这会让他们对对方有更精确的判断。

    有些人吸烟看起来很low,但有些人,即使吸烟也浑身透着高不可攀的气质。

    陆远收回目光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像是给谢遇知赶车的马夫,虽然看上去,他的外在条件也不比谢遇知逊色多少,在外人看来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见过‘启明星’的人,只有艾本尼,当时秦展让我查‘启明星’,我和艾本尼打过几年交道,他是个利益为上泯灭良知的人,只要钱给够,什么买卖都干,来者不拒。”

    越野车终于冲进暗无天日的密林区。

    谢遇知慢悠悠地说道:“秦展让你去查‘启明星’,你盯了艾本尼十年?”

    “嗯。”

    陆远无奈沉默。

    “为什么会查不下去?”谢遇知略偏了一下头,把夹着烟的手探出窗外,分析道:“一个人,查十年渺无因果,除非这个人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也猜测过,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陆远脸上的表情忽然郑重起来,“净边行动结束后,深海也查无此人了不是吗?”

    谢遇知眼皮略微颤动了一下。

    “如果,有人在刻意抹除‘启明星’,把他存在过的痕迹全部删除,就和当年的深海那样。”

    听着陆远的话,谢遇知心头突突乱跳。

    真是那样的话,这个‘启明星’就不是一般人了,不仅如此,他的背后很可能还存在一个不小的组织。毕竟,要抹除一个曾经存在且搞过很多事的人留下的痕迹,不是简简单单几个人说没有这个人就可以做到瞒天过海。

    谢遇知正色道:“从艾本尼口中套不出话?”

    “嗯。”陆远点头,“他太警惕,是条狡猾的毒蛇,没有人能触及到他的七寸,在他嗅到危险气息的时候,要么对方已经变成他的猎物,要么,他早已逃之夭夭。”

    “艾本尼……”谢遇知把烟蒂掐灭,随手丢进车载垃圾桶,“让我想想,怎么帮你突破这个难关。”

    “很难。”陆远的声音里透着丝泄气。

    谢遇知抱臂,食指点点鼻梁,忽然道:“我们还要多久到艾本尼的地盘?”

    陆远撇了眼地图,又看看手表,回答:“59分钟11秒。”

    谢遇知说:“把你十年来和艾本尼打交道的所有经过、艾本尼的性格、以及调查到的艾本尼经手的所有买卖都详细给我讲一遍。”

    陆远愣住:“十年间所有的?”

    “所有的。”

    “……”

    其实陆远这十年主要在调查‘启明星’,所有和他相关的资料、信息,凡是查过的都已经整理出来锁在了保险箱,确定的证据也找机会和秦展碰头交上去了,所以,谢遇知要的这些东西他根本不用赘述一遍,就是有点多,怕这么短的时间谢遇知看不完,即使看完了,恐怕也记不住。

    不过……

    陆远抬手,扔给谢遇知一个只有手机一半大小,带屏幕的小型机器,道:“全都在这里了,我猜到你可能会用到,所以提前拷贝了一份。不过,资料太多,有一整个库,你也别勉强,能看多少看多少,捡重要的记。”

    谢遇知接过去看了眼,机器背面有两个按钮,一红一绿。

    陆远接着道:“五十分钟后,不管你看完没看完全部信息,都按下红色按钮进行销毁,这东西绝对不能带在身上。”

    原来,红色按键是销毁装置。

    谢遇知点点头,打开设备,机器屏幕瞬间亮了,显示出来第一行字。

    ‘启明星追踪计划’执行文件,公通字K747号,主送机关刻有红色的公安部印章。

    这是一级重要红头文件。

    谢遇知一页一页翻下去,密密麻麻的3号仿宋字,把当年净边行动的发起和行动写的明明白白,最早参与这个行动的那批人的姓名、背景一一记录在册。

    在看到殉职名单中盛祈言和林溪的名字时,谢遇知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

    他们驶入枝繁叶茂树冠遮天的原始林区,见不到阳光的路段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长,孤独的越野大有一条道走到黑的架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遇知垂目,快速翻动着设备页面。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四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了艾本尼藏身的地方。

    一个极其隐蔽的塔寨,塔寨虽然隐蔽但占据着这片地带最刁钻的位置,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而且易守难攻,这很符合常年行军打仗之人的战略布局。

    陆远刚要提醒谢遇知,他们现在已经进入艾本尼雇佣兵|团|的炮|弹射程范围,很快就会有人来‘迎接’他们了,必须马上对资料进行销毁,扭脸却看到谢遇知食指已经按在了设备的红色按钮。

    陆远怔了一瞬,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你全部看完了?”

    下一秒,谢遇知指腹毫不犹豫按了下去,随着一声轻微的爆破声,设备零件在谢遇知手里四分五裂。

    “已经全部记下了。”谢遇知说。

    陆远讶然:“你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谢遇知掏出打火机,重新点上根烟,随手把破坏掉的设备扔进手套箱,“早些年接受过这方面的特殊训练,算是个不错的优点。”

    陆远放心下来,刚要再叮嘱些什么,冷不丁从侧面窜出一辆车,直接挡在他们的越野前面,就在车辆即将撞上的千钧一发之际,陆远猛踩刹车停了下来。

    要不是有安全带,他人已经飞出去了。

    “来了。”

    陆远咬咬牙,示意谢遇知一会儿看他眼色行事。

    对面是个迷彩皮卡,车上站着几个抱步|枪|穿迷彩服的男人,待车子停稳后,几个人纷纷跳下车,把陆远的越野齐齐围了起来。

    陆远熄了火,推开车门举着双手从车上走下来。

    “我是来谈生意的。”他说。

    皮卡车篷里这时候也走下来个男人,留着很短的寸头,皮肤黑黝黝的,很明显东南亚长相,他长得很高,看着比谢遇知还要高半个头,在看到陆远后,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用陆远听不懂的话问了些什么。

    陆远没有和东南亚人打过交道,沟通起来比较困难,他尽量表现得无害友好,用手势解释:“我,是来谈生意的,谈生意。”

    男人很明显没理解他的意思,眉毛一竖,语气非常地不友善,叽哩哇啦说了一堆。

    陆远后脑勺满是黑线。

    来之前他就设想过各种不好的开局,没想到这个开局比他预想的还烂,完全无法正常沟通,有点进退两难的愁懑。

    实在不行只能找个机会先开溜了。

    他回头,想给谢遇知递眼色,谁知谢遇知下了车根本没搭理他的‘眉目传情’,径直走到寸头面前,微微笑了一下。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