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放他走了
魏琰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梦里是他终于杀了周淮林。
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 因为梁璎用着怨恨的目光看向自己。她用冰冷的表情,不断说出伤人的话。
“你就算杀了他,又能改变什么?”
“我是他的妻子了, 我们永世都是夫妻。”
“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再次团聚, 你拆散不了我们的。”
魏琰升起不详的预感, 直到看到了女人手中的匕首, 他才真的慌了, 语气都急了起来。
“梁璎, 梁璎对不起!你别做傻事!”
他想要过去阻止她, 他拼命地向着梁璎奔跑, 却无论如何也跨不过两人之间的鸿沟, 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分毫。
“梁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认错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可是不管他怎么嘶吼,怎么恳求也好,威胁也好,梁璎依旧只是用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梦境。
魏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她倒在自己面前, 心在那一刻疼得他想挖出去了才好, 梁璎……梁璎, 他哭喊着女人的名字醒来。
就算是醒来,那痛不欲生的折磨,还残留在他心中。
一次又一次,夜夜如此。
魏琰开始抗拒入睡, 他明明并不常做噩梦的,以往梦到梁璎也多是缠绵的记忆。
他以为是自己最近忧思太过, 及至文杞这么问,才恍然明白过来。
“那香对人并无太大的伤害,”这话对着如今病了几日的魏琰来说,文杞的声音显然是有几分心虚的,“但据说是能让人梦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儿臣也只是……想提醒父皇,不要一错再错,日后再追悔莫及。”
“虽然现在对于父皇来说,可能是不好过的。但若是因此做了错事,日后陷入更深的痛苦中,说不定只会觉着现在这般,也是好的。”
魏琰没有接话,他甚至没有办法反驳。
可心中的郁火,依旧是无法消减。
他的心就像是被架在炉火上煎烤着,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折磨,又不能对孩子说什么。
“下去吧。”
魏琰干脆重新低下了头。
“父皇……”
文杞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魏琰打断:“下去!”
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怒气。
文杞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转身就离开了。
***
没有魏琰的允许,周淮林出不得京城,在京城比预计时间还多待了许久。
但除此之外,魏琰并没有再做其他的事情。
他知道杜太傅会时常邀请周淮林往杜府去,也知道太子经常去看他。
他们似乎都害怕自己对他不利。
魏琰什么都没做,直到从峻州来的书信,放到他的面前时,他好像才终于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了。
信是自己的探子寄来的,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但当拿着那信在手中时,蓦然加快的心跳,让魏琰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直觉。
他打开了,里面果然还有一层信封。
素雅的淡黄色,下方角落里是一朵兰花,这样的信纸,魏琰在文杞那边看过,知道来自哪里。
好像他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梁璎的信,等的就是她向自己的服软。
信上是熟悉的字迹。
“圣上亲启。”
短短几个字,男人不知怎的,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六年来,她给自己写的第一封信。
他曾经无数次地抚摸过她给文杞的信,心中绝望又无比渴望着,如今,终于等来了一封属于自己的。
魏琰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信。
信的前面很是客气,只是赞扬了一番魏琰当政以来的种种政令,是如何深得人心,他的英明神武,是如何受百姓爱戴。
后边提到了文杞,提起文杞时,她用词温柔了不少,说他将文杞教得很好,即使政务繁忙也没有放弃对孩子的亲自教导。
不仅是明君,亦是一位很好的父亲。
魏琰读到这里时,眼前朦胧得几乎要看不清信上的字。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他们只是在讨论孩子教导问题的寻常夫妻。
他捂住了自己差点要落下眼泪的眼睛。
喜悦、悔恨、委屈,诸多情绪杂糅着一同往他的心脏里塞,酸胀到发疼。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是被她认可了。
看,她都看到了,看到自己在皇帝与父亲位置上的努力,看到了自己在认真去做一个好皇帝,在好好地养大他们的孩子。
魏琰缓了好久才继续看了下去,文杞过后,她就没写什么了,只是以“望皇上龙体圣安”为结束。
她没有提周淮林。
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写封信的目的,可她却一句周淮林也没提。
魏琰其实能想象到梁璎怕惹恼自己废了一张又一章纸的模样。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提,魏琰就当不知道,就当这信是为自己而写的,就当她所有的斟酌字句,都是在为自己费心。
至少……至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她都是在想着自己的。
魏琰闻着了淡淡的清香,他将信纸凑到了鼻尖,贪婪地嗅着与梁璎身上相似的气息。
原本淡淡的味道在思念与记忆的发酵下,变得浓郁,将他整个裹挟其中。
他还能怎么办呢?
面对梁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再地妥协。
***
周淮林终于得了魏琰的召见。
魏琰见他的地方不是御书房里,而是御花园的一处池塘旁边。
夏季过去了,池塘里只剩了枯萎的残荷,男人就坐在亭子里等着他。
周淮林一踏进去亭子里,就感觉到了他的某种变化。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就像是干涸了很久的枯草突逢雨露,隐隐可以窥见几分生机。
他的嫉妒依旧没有隐藏好,却没有上次见面时的尖锐了。
“臣参见皇上。”
“免礼,”魏琰的语气又是一贯地亲近随和,“周刺史来坐吧。”
虽觉异样,周淮林还是没有推辞地就坐到了一边的石椅上。
宫人上茶过来,他刚接过,就听到魏琰笑道:“要瞒过杜家和太子把你带过来,还真是不容易。”
他说的是不容易,但其实周淮林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容易的,他更像是是在说这朝廷上上下下,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皇上言重了,”他面不改色地回应,“臣一直在等着皇上的召见。”
“确实是朕耽误时间了。”魏琰笑,他问了一些峻州的事情,对周淮林的政绩也做了赞扬。
是君臣之间再寻常不过的对话。
最后时,他突然问起了梁璎:“她的身体怎么样?”
“并无大碍。”
“知道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吗?”
他说起这个的时候,语气是诡异的平静,引得周淮林顿了顿才回答:“不知。”
“男孩女孩都挺好的,”魏琰自顾自地说着,语气熟稔得听不出这两人情敌的关系,“男孩以后步入朝堂,辅佐他的哥哥。君臣一场日后必然能成为美谈。女孩……”他还当真思考起来,脸上甚至有些许的笑容,“女孩就封为郡主,也是不错的。”
他这个模样,隐隐有些像是大户人家后院里想要与小妾和谐相处的正妻模样,让人无端起了寒栗。
周淮林皱了皱眉,魏琰的声音停了停才继续响起:“她怀文杞的时候,吃了不少苦。这次,你多看着些。”
“臣的夫人,臣自是会费心的。”
也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京城的事情结束了,”最后,魏琰是这么说的,“你就尽快回去吧。”
这就是要放他走的意思了,周淮林心里松了口气,他自然是不会推辞。只是临走之前瞥了一眼亭子里的帝王,却见他目光温柔地盯着某处。
明明是正常的模样,却让人有疯癫之感。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
***
他走后空下来的亭子里。
魏琰对着某处自顾自地开口着:“梁璎。”
外人眼里空无一人的某处,魏琰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二十岁的梁璎,一身鹅黄色长裙,正趴在栏杆上喂鱼。
听到他的呼唤,女人回头看过来,脸上是他熟悉的笑容。
魏琰继续对她说:“我放他走了。”
像是邀功一般。
如他所愿,女人带着笑容起身,轻快地跑过来,撞进魏琰的怀里。魏琰下意识就伸手接住了她。
而后看着她从自己怀里仰头,露出那张小脸。
“做得好!”
魏琰听到这虚幻的人影说道。
是的,他知道这是虚幻的,可心底的伤痕,还是因此被慰藉治愈。
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
是吧?我做得好,对不对?
我会一直好好做的,会尽可能地如你所愿,所以你能不能……也偶尔施舍我一些安慰?
至少让我能挺过这些孤独难捱的日子。
好不好?
第42章 归家
周淮林还未出宫里, 就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魏文杞。
文杞明显是知道了他被皇帝带走后就立刻赶过来了,那急促的脚步在看到周淮林的身影时,才一下子减缓下来。
及至周淮林走到他的跟前时, 他已经平稳住了原本因为过快奔跑而急促的呼吸。
“太子殿下。”周淮林低头行礼。
“周刺史免礼。”
魏文杞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确定他是真的无事才算是松了口气。
“周刺史是要出宫吗?”
“正是。”
“那便一起吧。”
周淮林明白太子这是想送自己出宫, 他没有拒绝。
在文杞的有意之下, 两人是并排而行的。周淮林一反平日里的循规蹈矩, 侧头微微多观察了两眼旁边的少年。
他以往都是恪守规矩地把他当作梁璎的孩子、当作太子殿下, 哪怕是因为梁璎, 对他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好感, 也从未生出过亲近之意。
或许是因为此刻清晰地感受到他对自己情真意切的担心, 周淮林的心境也在悄悄变化着。
太子殿下很好,真的很好, 让人想起民间有时候会形容这种孩子是来向父母报恩的。
这不仅仅是梁璎的功劳,也有皇帝的付出。
至少为人父母的这二人,是尽自己所能地在爱这个孩子。
自己将来作为父亲,会做得更好吗?周淮林第一次对此生出一丝忐忑。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文杞往这边看了一眼。
视线对上, 周淮林微微回了神, 就势开口:“这段时间, 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周刺史不必这么客气。”
对于文杞来说, 这是应该的。周淮林是母亲的夫君,他对周淮林费心,是因为还要指望着他对母亲费心。
若是这个男人在京城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母亲会怎么样?他又要如何面对母亲?还有父亲……也只会走向更痛苦的深渊罢了。
“毕竟我从未为母亲做任何事情。”
“殿下, ”周淮林停住了脚步,见文杞回头了, 他才继续开口,“父母爱孩子,并不会是希望孩子为自己做什么。您来这个世上,能健康地成长,您对她的爱,于她而言就已经是快乐了。”
文杞愣了愣,眼眸微微向下:“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孩子如何又不是同样的心情?他声音很低,并不足以让周淮林听见,最后只是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路上,文杞还提起了那个未出生孩子。
周淮林听他的语气间,并没有对这个即将分走自己母爱的孩子有所芥蒂。又或许是都隐藏起来了,反而像是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届时出生了,可要写信与我说一说。”
“这是自然。”
文杞将周淮林送出了宫里,又问他:“那周刺史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男人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眸中有一瞬间似乎翻涌起巨浪来,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现在。”
***
梁璎夜里没怎么睡得好。
她自有了身孕以来,一直都是吃好喝好睡好,即便是周淮林每日忙得不得归家,她也未觉着难过。
可自从淮林去了京城以后,她便时常梦魇着睡不着。
今日醒来的时候也是精神不济。
她伸手摇了摇床边的铃,自从跟淮林分房以后,下人就在她的房里装了这么一个铃,方便她随时叫人。
很快就有人进来了,但有些奇怪。
以往丫鬟们一进来,定要“少夫人睡得好吗?”“少夫人今日觉得怎么样?”诸如此类地问安,今日却是过分地安静了,连脚步声都很轻。
梁璎看了过去,迎着蒙蒙亮的天色,她看到了一个与丫鬟身形全然不同的高大轮廓。
“梁璎,”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我回来了。”
梁璎一瞬间红了眼眶,她的喉头像是哽住了,哪怕是能说话,她觉着自己此刻应该也是发不出声音的,即使她特别想哪怕是叫一叫他的名字也好。
却只能伸出手,看着那边的男人向她快步走过来。
***
周淮林是天刚一亮就回家了。
下人们跟他说梁璎这几日睡得不太好,后半夜才刚刚入睡的,男人怕又吵醒了她,于是打消了直接进来的念头,等在外面。
“少爷,要不您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等夫人醒了我再去叫你。”
丫鬟看他一副奔波了很久风尘仆仆的模样便这样提议。
可周淮林只是摇了摇头。他想让梁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
归心似箭。
男人从没有像这几日这般能理解这个词背后的心情。
在京城的时候他不得不摒弃所有的念想让自己看起来能从容不迫,可一旦得到了能离开的指令,那迫切的心情便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想见她,想抱她。
可是直到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拥在怀里,那刻骨的牵挂与思念好像也没有缓解。
“梁璎,”周淮林将她抱得很紧,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着,“我好想你。”
梁璎何尝不是,她刚刚蓄满的眼泪这会儿一滴滴落进了男人的衣裳上,可是这样的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看不到她的脸而不满足的周淮林很快就放开了她。
一低头,就看到梁璎红得像是兔子的眼睛。
“怎么见着我还哭呢?”他语气轻松了不少,“没事了,我回来了。”
说完,亲了亲女人湿漉漉的眼睛后,又转向了她的唇。
周淮林这十来天都在路上快马加鞭地奔波,唇因为缺水而微微干裂,可他却能感受到梁璎主动地伸出舌舔舐。
心霎时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参着眼泪苦涩的亲吻,不带任何情欲,就只有彼此的牵挂在无声地向对方传递。
直到分开,周淮林还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最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孩子闹腾你了吗?睡得不好吗?看看,眼圈这里都黑了?是不是吃得不好?怎么瘦了那么多?”
周淮林握了握她的手腕,确实是瘦了不少,连原本带着些许肉感的脸,都好像变尖了下巴。
梁璎平日里都觉着话少,这会儿倒是看他话多了。
她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往里让了让,示意周淮林上来。
“我还没有沐浴。”
她还是拍了拍床。
这次周淮林终于没再说别的了,脱了外衫就躺在了她旁边。梁璎这才一点点地回答着他的问题,两人谈了一会儿,她瞅着男人的眼皮在慢慢闭上,手上的动作才慢慢停下来。
周淮林是真的累了,如今躺在梁璎的旁边,没一会儿就搭着梁璎的头睡着过去了。
梁璎睁着眼睛细细打量旁边的人,其实周淮林问她是不是没吃好睡好,说她瘦了。
但其实那应该是她该说的。
男人瘦了不少,下巴处隐隐冒出来了青色的胡渣像是有几天没打理了,眼眶下的黑色比自己的严重多了。
梁璎能想到他是怎么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的。
她轻轻握住男人的手,用唇语说了一句:“辛苦了。”而后将脸一歪,贴住了周淮林的胸口,耳边沉稳的心跳声让她格外踏实。
还好,你安全地回来了。
***
周淮林回来峻州没多久,魏琰的赏赐也紧随其后。
虽然说是为了嘉奖周淮林的治下有功,但随着赏赐的还有他特意安排的宫里的嬷嬷、接生的产婆,甚至连孩子出生后的奶娘也有,以及……一封信。
信是嬷嬷亲自交到梁璎手上的,嬷嬷还应魏琰的要求,特意强调:“这是皇上给夫人您的回信。”
说是回信,那就是在说梁璎之前给他写信的事情。
周淮林也在一边听着了,他想着自己最后一次见魏琰时,他那隐隐疯癫的模样,心中亦有不安。
“若是不想看……”
话没说完,梁璎就把他拦住了。
这话不能随意说,至少不能淮林来说,让嬷嬷告到了魏琰那里,魏琰说不定还会记恨上他。
“我知道了,”她回复那嬷嬷,“我会看的。”
对方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可周淮林不想她勉强自己,待那嬷嬷走了才说:“你不必为了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梁璎摇头。
不过是写两封信而已,日后淮林进京的时间还多着,她不想每次都这般提心吊胆。
那个男人对自己,无非就是在愧疚与怀念的情绪下产生的执念罢了。
既是执念,总会随着时间消散的。
***
在给孩子起名的问题上,征得二老与周淮林的同意后,梁璎在信中交给了文杞来。
魏文杞接到母亲的这个任务,几乎是马上就来了精神。
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也参与了那个孩子的人生的感觉,他跟父皇说的话其实没错,父皇与那孩子毫无关系。
他却是不一样的。
他是孩子的哥哥,他们之间,存在着奇妙的血缘纽带。
文杞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他开始想着自己若是有一个弟弟妹妹,会是什么样的。
于是合上了信后,他就开始翻找各种书籍,企图寻一个合适的名字。他太过投入了,以至于魏琰的声音突然传来时,还把他吓了一跳。
“我的信呢?”
文杞定了定神,才看向突然冒出来的父亲。
“什么信?”
“你母亲的信。”魏琰的目光瞥向梁璎给魏文杞的信上。
文杞一把护住了:“这是我的。”
“只有你的吗?”魏琰像是不能接受,喃喃自语地思索,“不应该啊,我给她写了回信的,她怎么没有回我,是忘了吗?你再找找。”
文杞总觉着他有几分诡异,所以想要说的“母亲怎么可能会给你回信”这种话也咽下了了,只是平静地又肯定了一遍:“没有你的。”
魏琰神色古怪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得出结论:“她应该是忘了。她上次就给我写过的。你知道写的什么吗?”
文杞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是母亲常用的信封。知晓他又要开始念叨母亲那些为了周刺史不得不写下的违心话了,他干脆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
魏琰把那信又反反复复琢磨了一遍,琢磨到没收到回信的失望被抚平得七七八八,才看向自己的儿子。当然,也发现了他根本没在听的事情。
魏琰也不介意,他看着文杞桌上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坐在一边,拿过一本后翻了两页。
“是在给孩子起名字吗?”
文杞马上警惕地看过来,在看到父亲眼中饶有兴趣的目光时,顿觉头疼:“跟你没关系。”
“我就是帮你参谋参谋。”他又翻了一页,“景行如何?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第43章 你以后一定是很好的父亲
眼看着魏琰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文杞凉凉回他:“周景行?”
加了一个周姓果真让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魏琰眉心轻皱地思索了片刻,这个周字让他如鲠在喉,越想越是气闷, 他站了起来, 就着这个问题一边思考一边来来回回地走着, 脚步带着明显的烦躁。
文杞没有理会他了, 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然而没有隔太久, 他就又听着父亲的声音传来:“也没道理非要姓周的。”
文杞不解地看过去, 就见魏琰像是想到了什么解决方法, 眼睛都亮了不少:“我可以下旨, 让孩子跟着你母亲姓就好了。梁景行……梁景行。”那名字在他的嘴中被捻磨着念叨了几遍, 紧蹙着的眉心愈发疏解。
显然,用了梁的姓氏后, 男人明显地心情舒适了不少。
偏偏旁边有人在继续泼着冷水:“就算姓梁也改变不了他的父亲是周刺史的事实。”
魏琰又是一阵气闷,又不能跟儿子生气,就只能企图说服他:“你难道你不想让你的弟弟妹妹跟你母亲姓吗?”
“这是应该母亲说的算的事情,但父皇若是如此下圣旨,让周家怎么想?旁人怎么想?”
文杞一说完, 就看见了男人的眸子重新暗淡下去, 他不相信父皇说出这种馊主意的时候没想过是不可行的, 可是此刻他明显还是气闷着, 又坐下来重新打开了母亲的信纸,就好像这样能让他心情平复下来一般。
文杞又想起林福曾经跟自己说过,父皇有时候会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再看他这般模样, 一时间心中涌起复杂。
虽然魏琰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看不出什么异样,政事上更是挑不出差错, 但文杞知道,他的内里却在一点点地腐朽着。
父皇这样陷入对母亲的痴恋中无法自拔的模样,文杞见了,心中并不是完全没有波动的。
可难道他希望父亲完全忘掉对母亲做的事情吗?希望他毫无阴霾地继续生活吗?文杞知道,自己是不愿意的。
没有这样的道理是不是?
母亲曾经受过的苦可以一笔勾销吗?
自己与母亲的分离又该怎么算呢?
那就这样吧,大家都有自己的因果报应,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文杞重新低头开始给母亲写信。
“若是男孩,可叫岁安。若是女孩,可叫岁暖。”
愿他们岁岁长安,余生只有温暖。
***
因着有过一次经验,又做足了准备,梁璎这次的怀孕过程舒适了许多。
倒是周淮林,却不知怎么的,每日精神愈加紧绷。也还好他那张脸天生不会与人亲近,所以让人无法轻易察觉。
也有人例外,比如周父。
这日周淮林来跟他问安的时候,他便多说了几句:“你今日气色差了许多,是在忧心梁璎吗?”他宽慰道,“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自然会平平安安,你无需想那么多。”
周淮林点头,但神情并没有缓和多少,还是肉眼可见地严肃。
这模样让周父笑了出来:“梁璎倒是让你有了些人气。”
毕竟这孩子从小就是小大人的成熟模样,独来独往。又说了几句,他打算外出,于是背手往外走之际又嘱咐了一句:“总而言之你就放宽心一些,可别让人家梁璎原本不紧张的,也被你带紧张了。”
可听他说起自己小时候,周淮林的心思就已经动了,他突然开口问:“该怎么做一个好父亲呢?”
“嗯?”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周父愣了愣,停住脚步回头来看。
他第一次在自己儿子脸上看到一种类似于苦恼夹杂着忐忑的神情。
“我第一次当父亲,并没有经验。”周淮林继续说。
周父没想到淮林是在忧心这个事情:“每个人都是从第一次过来的,经历过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可我想做到最好。”
周淮林并不是什么争强好胜之人,他也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说“做到最好”这种话,唯有梁璎,和他们的孩子,他想给他们最好的爱。
至少不能输给魏琰。
周父看出了儿子的认真,于是问他:“你觉着我是一个好父亲吗?”
“自然是的。”
“可是你从小到大,为父都没怎么对你费心过。这世间,人是不同的,父亲与孩子的关系,也是千千万。但只要你是爱他的,孩子定然是能感觉到。”
“以爱之名,也会行不好的事情。”
这也是周淮林肯定周父是一位好父亲的原因之一,他从不会逼迫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情。
周父原本一直觉着自己的儿子早熟早慧的,这一刻,他好像又有了不同的感觉。
从男人到父亲的身份转变,似乎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思考。
或许现在的他才是真的成熟。
周父笑了出来:“当你会顾忌这一点的时候,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父亲的话,让周淮林不安定的心好像得到了丝丝缓解。
他回院子里的时候,梁璎正在院子里被丫鬟扶着散步。
她自从周淮林从京城回来后,就又胖回来了一些,脸上重新变得稍稍圆润了些。
无论多少次,当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看过来时,周淮林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悸动。
他向着自己的妻子走去,如今月份大了,梁璎行动已经没那方便,丫鬟见周淮林过来,识趣地让出了位置,换周淮林扶住梁璎的手。
两人沿着回廊继续走着,已经是初春的天气了,花园里隐隐约约可见翠绿的新芽,让梁璎想起她当年来到周府后,第一次出房门,也是这样的季节。
“小家伙今日有没有闹腾你?”周淮林在一边问她。
梁璎笑着摇头,小家伙很乖,除了偶尔动两下证明自己的健康,基本上不会闹腾她。
她不方便打手语,后边都没说话了,大多是周淮林在一边说,就说着州里发生的趣事。
周淮林是一个很好的父母官,那些百姓们细小末节的事情,他却都能娓娓道来。
梁璎认真地听着,眼里笑意更盛。
淮林最近有些过分紧张,她也察觉出来了,但是这会儿她觉着男人应该是想通了的,情绪像是舒展不少。
他们走了好一会儿,直到梁璎拍了拍男人的手。
周淮林马上了然:“累了?”
梁璎点头。
“那我们先回房。”
回了房后周淮林也没闲着,他闲不住,好像怀孕都是梁璎在受苦,他一闲下来,就会坐立难安。
所以梁璎也就随着他喜欢,让他忙活去了。
周淮林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了手以后,又给她有些肿胀的腿按摩。
梁璎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真奇怪,就算是看不清表情,也能想象到他爱怜的目光。
被爱的人,对方哪怕是什么不说,自己也一定是能感觉到的。
梁璎脚动了动,周淮林就马上看过来了:“不舒服吗?”
她摇头,手比划了比划:“你真是个好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周淮林愣了愣,随机眼里闪过笑意,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回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这么想的。”
他能这么多年如一日地这般对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嫌弃过自己,从没有将自己视为累赘。
除了爱,还有也是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是一个好人。
“要不然,你当初为什么要带我回来了,我们又不认识。”梁璎越琢磨越是这么个道理,“你当时是不是觉着我很可怜,所以想要救我?”
周淮林动作顿了顿。
“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他低声说了一句。
他又想起了那年被牵错的手。
梁璎应该不记得了,他也没打算提,因为自己的那段记忆里,只有她。但属于梁璎的那份记忆,更多的是另外一个人。
梁璎耳尖地正好捕捉到了男人那句也不是完全不认识。
她来了兴趣:“我们之前见过吗?”
周淮林不说。
她脚蹭了蹭男人,催促他说。
周淮林还是沉默不语。
诶这人,他还不如就说不认识呢!梁璎可好奇了,拉住他的衣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俨然一副缠着他非要听的样子。
周淮林无奈,问她:“蚂蚁的表演,后面看到了吗?”
梁璎一愣,她的记忆好像倒回了那年上元节与魏琰溜出去了宫外。蚂蚁的表演吗?后来因为遇到了朝中的大臣没能看到的。
她将那日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企图找到周淮林的影子。
周淮林看她苦苦思索的模样,正要直接告诉她,就见她突然伸出手。
“手给我。”
周淮林将手递过去。
梁璎反复摸了摸,又闭眼感受了一会儿,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
可是……
“难道你一直在等我吗?”她有些不可置信,不太相信有人会为了一面之缘,就等了那么多年,还是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周淮林笑了:“也没有特意去等。”
只是知晓了心动的滋味,知晓了对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情爱对他非必要的,但如果有,一定是那一刻的心情。
“只是没有再遇到了。”
梁璎再次相信,冥冥之中的宿命。彼时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想到那无意牵起的手,会陪着自己走完后半生?
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才对周淮林比划:“会爱的人,对谁都是一样的。不管是爹娘、娘子,还是孩子。”
梁璎知晓周淮林在担心什么的,但那完全是不用担心的。
她笑:“你以后,定会是很好的父亲。”
第44章 岁暖
梁岁暖是来年三月里出生的。
因为是女孩, 取名岁暖,用的则是梁璎的姓。
姓梁这件事,即使是在周家, 也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周淮林说服自己爹娘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倒是在老夫人那里, 谁也说服不了谁。
末了, 等他走了, 老夫人又把周父周母夫妻二人叫了过来。
“我知道淮林是心疼梁璎生孩子受的苦, 也并不是不那么通情达理的人, ”她企图从这两人身上着手, “但是孩子姓周, 对她自己也是好的。岁暖本就没有兄弟帮衬,淮林夫妻俩也守不了她一辈子是不是?但她姓周, 以后嫁了人那也是咱们周家的人,有周家作为靠山,没人敢欺负。”
“怎么没有兄弟帮衬啊?”周夫人笑,“这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呢,跟岁暖那是实打实的亲的, 日后还能不帮衬?况且这是不是周家人, 得看她身体里流着的血, 也不是看姓什么。五妹生的孩子也不姓周, 娘您还能不认吗?”
老夫人被说得噎了一下,声音小了一些:“那也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周父也在一边帮腔,“从周家嫁出去的姑娘,还能让人欺负了过去?”
“再说, 这要是没梁璎,淮林都不一定有孩子呢。”
“梁璎家里只有她一个了, 孩子姓梁,也算是给她家一个延续。”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虽没能说服老夫人,但把老夫人说得没脾气了,手一挥:“得,你们当爹娘的都不说了,我能说什么?”
其实夫妻二人还有没有说出来的。
岁暖以后的靠山可不单单是周家。
梁是太子生母的姓,太子又那般孝顺,以后便是看在梁璎的面上,还能让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
所以他们夫妻俩看得开,很快就接受了这事,如今老夫人也不阻拦,梁岁暖的名字便这么定下了。
***
不管旁人做得再怎么好,生孩子的这个罪,梁璎还是得自己受。
岁暖出生以后,孩子的日常起居都有人负责,每日除了定时让梁璎抱抱逗弄一番外,便不需要她做什么别的了。
当初文杞才出生的时候,梁璎谁也信不过,所以事事都得亲力亲为才行。如今倒是乐得清闲自在,每日专心调养自己的身体。
孩子刚出生,梁璎的腹部留下了些丑陋的纹路,还有松弛的肉。她也是爱美的,看了肚子心情就会差上许多。
周淮林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用鸡蛋清涂抹腹部可以减轻那些痕迹,要来给梁璎来做。
但是他一端着鸡蛋清靠近,梁璎闻着那腥味就有些受不住地恶心想吐,手帕捂着鼻子挥手。
男人看她难受,转头就要走,梁璎却又扯住他。
算了吧,她想着,腥就腥了点,总比每次看到自己身上的丑东西就烦心来得好。
于是又点点头。
周淮林看着明明难受又不得不勉强自己的梁璎,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心疼又无法替她承受一切的自责让他说不出半句话。
他想说没有关系的。
可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他没有办法代替梁璎说一声没关系。
于是他想了想,突然起身去寻了一个香囊递了过去:“你拿着这个。”
梁璎眼睛一亮,诶,这主意好。
将香囊放在鼻子旁边确实好了许多,再闻不到鸡蛋的腥味了。
见她神情舒展了,周淮林才继续下去。
梁璎这会儿舒服了,便有心情去看男人了,周淮林做得很认真,手法也很轻。面对着此刻自己难看的肚子,梁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露出嫌弃或者不悦的神情。
她实在是好奇,碰了碰周淮林。
对方看过来时,她问:“你都不觉着这很丑吗?”
哪知她刚说完,就见着平日里表情都难得变一个的男人蓦然眼眶微微泛红,那表情与自已当初生孩子时,床边的他如出一辙,像是要落泪了。
吓得梁璎赶紧摆手:“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就是。”
周淮林低头,继续按着他学来的方子,用鸡蛋清涂抹后,又用着温热的盐水洗了几遍。
“梁璎。”
他突然开口,握着香囊的梁璎原本就是在看他的,这会儿更是专心地听他说话。
“我原本是觉着自己会爱这个孩子,像爱你一样。”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难过,“可是现在,我觉着,”他抬头,对上了梁璎的眼睛,“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你。我甚至后悔……”
梁璎不等他说完,一伸手把他拉过来堵住唇,拦住了后面的话,作为惩罚,她还用牙齿不重不轻地在男人的唇上咬了一下才放开。
“不许说后悔这种话。”
看男人自责的表情,梁璎又笑了笑:“孩子会用一生来治愈母亲这一时的伤痛的。”
“以后我许是会对你厌烦,但肯定不会厌烦她的。”
完了,梁璎好笑地看着周淮林苦着的脸。
他好像更难过了呢。
可是在结束了整理衣物前,男人却突然俯身,在梁璎腹部亲了亲。柔软的触感传来时,梁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只是本就是躺在床上的,避无可避。
被亲过的地方传来细小的战栗,直到心底。
梁璎读懂了他的珍视和愧疚。
她摸了摸男人的头,那个问题,自己问得是太过多余了。
***
周淮林说归说,对于孩子,他比任何人都要上心。
许是他面相凶的原因,岁暖每次见了他都要哭,哄也哄不住。
周淮林只好在抱她之前,带上可爱的面具,小家伙这才愿意让他抱。
梁璎看着着实有趣,故意在周淮林抱她的时候去摘男人的面具,面具一被打开,小家伙就哇哇大哭地向她伸手要她抱,梁璎再把面具放下,凶神恶煞的人变成了每日哄她入睡的安全怀抱,岁暖转哭为笑,眼角都还挂着泪珠。
梁璎来来回回地遮拿,她则反反复复地哭笑,把梁璎逗得乐不可支。
周淮林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闹。
不过小家伙一直这么怕他也不行,周淮林开始对着镜子,练习着如何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一些。
梁璎一边拿玩具逗弄着摇篮里的女儿,一边看着不远处对着镜子苦大仇深的男人。
看他憋了半天,最后勉强将嘴角上扬,然后维持着那不伦不类的表情,从镜子里问梁璎:“是不是好了一些?”
梁璎也不直接回答,而是把摇篮里的女儿抱起来面对那边。
原本被母亲逗得咯咯直笑的岁暖在看到镜子里的父亲后,嘴一瘪就开始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四肢乱弹,扭着头要去找母亲。
那嘹亮的哭声引得外面的丫鬟们直叹气,夫人又在逗小小姐了。
周淮林得到了答案,嘴角垮了下去。
梁璎被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她玩够了,终于把孩子抱回了怀里,亲亲女儿的额头,自己弄哭的女儿自己哄。
周淮林已经没有去纠正自己的表情了,只是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妻女。
好像只要能一直这样,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梁璎说孩子会用一生来治愈母亲的生育她的痛,那属于自己的亏欠呢?他亦会用一生来弥补。
他没有发现,此刻镜子里的男人,已经不自觉地露出最温柔的笑意。
***
因为才生了岁暖,梁璎这年自然是又无法入京。
魏琰也得到了消息。
明明是可以预见的,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焦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怨毒又恼火地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不会来的,她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理由不来,她会忘了我们的。”
魏文杞没理会父亲怨夫般的念叨,他心里也不是没有失望,但还是高兴居多。他有了妹妹,妹妹用的是他取的名字,姓的母亲的姓。
小娃娃很可爱,文杞也是知道的,周家的情况他都知道,父皇在那边有眼线,每次回来汇报,都要被父皇再三盘问,恨不得母亲一天喝了几口水都要问出来。
旁边念念叨叨的人突然半天没了动静,文杞还有些不习惯,他抬头看了一眼,就见着男人眼眸猩红地盯着空气中的一处。
他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了看,那里确实是空无一人。
男人就这么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又低头,去袖子里掏什么。
文杞知道他是又要用母亲的信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了。只是今日有些糟糕,那信本就因为被他长期地反复看而有些磨损了,这会儿可能是力度过大,信被展开时,从中间折叠处磨损最厉害的地方撕裂开来。
没有一点点声音,文杞却莫名觉着刺耳,不自觉身体往后倾斜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男人轰得一下就站起来了,连带桌子都被带得抖了抖。
文杞只看到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那纸,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身体都是抖的,唯有手是稳的,唯恐再伤到纸。
***
魏琰的眼前好像一片黑暗,他只听到啪的一声,脑海中一直崩着的某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他不明白。
他还不够乖吗?他做得还不够好吗?他守着虚假的幻影、守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守着看不到的希冀,日复一日地等待。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他?
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开始冒出了“干脆谁也不要好过了”这样的想法,大家一起痛苦好了,就互相折磨好了,总比现在这样自己一个人的痛不欲生要好。
文杞察觉到了他的危险,还不等说什么,就听林福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脸上都是喜意:“皇上,峻州那边来信了。”
一般的信,他是不会笑得这么开心的。
霎时间,崩塌的理智好像重新回到了笼子里,男人几近失控的情绪,又被拉了回来。
魏琰略显呆滞地看过去,就见林福笑着开口:“是宸妃娘娘寄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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