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夫妻重逢

    所有人都在劝他放手, 都在说这已经不是他的人了。

    为什么不是呢?凭什么不是呢?怀里实实在在的人,就仿佛是天生地填补他的空缺。他丝毫没觉着冷,反而觉着身体里有一团火焰, 在熊熊燃烧着。

    好像只有此刻才是圆满的。

    身后抱住自己的人不知道在外面站过了多久, 身体凉得仿若冰块似的, 让梁璎的身子止不住地抖, 是冷得, 也是恐惧。

    她闻到了魏琰身上的酒气。

    这些日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虽然灼热得可怕, 但到底是披着一层斯文的皮, 不曾有过过分的举动。

    醉酒仿佛让他将那层皮撕了下来, 让梁璎感受到了未有过的恐惧。

    禁锢着她的那双手明明用力得无法撼动半分, 可身后的人又像是没有力气一般,整个身体靠在了自己身上。

    本就在病中的梁璎自然是没有撑住他的力气, 被他压得腿一弯就向地上倒去。

    咚得一声,却没有疼痛传来,是魏琰在两人一同倒下去之时及时护在了梁璎身下。

    梁璎匆忙地就要爬起来,才刚刚动了动,就被男人一把再次拽入怀里。

    大开的门还在不停地往殿里灌着风, 他也许是察觉到了怀里人身体的颤抖, 于是用宽大的衣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梁璎……梁璎。”他一遍遍地叫着女人的名字。

    他们是如此地贴合, 鼻尖萦绕着的熟悉的清香, 混着心头的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他的身体甚至比他更熟悉这样目眩神迷的沉溺。

    梁璎突然被他抓住了手。

    宽厚的大掌强硬地拉着她的手,以不送拒绝的力度抚摸上男人的身体。

    他目光紧紧盯着梁璎,声音颤抖得都有些变调。

    “你还记得吗?梁璎, 你说过的。我是你的,这些都是你的, 谁都不可以碰。”

    那是她葱白的指尖在他皮肤上行走时,留下的话。

    指尖每到一处,她便以唇标记一处:“这是我的。”

    “这也是我的。”

    “魏琰,你不要让别人再碰了,好不好?”

    因为知道这是怎的离经叛道,她看过来的眼里,带着几分心虚,但更多的是占有欲作祟的霸道。

    魏琰记得,他都记得的。

    与梁璎的过往,每一刻都成了困住了他的枷锁。

    明明看起来陷得更深的是她,投入最多的是她。

    为什么走不出的反而是自己呢?

    此刻抛开所有尊严的他,像是想要向主人展示衷心的狗,身体兴奋得迫不及待:“你看,都是你的,我没有让任何人碰过。”

    可是梁璎哪里记得那些事情呢?她的脑子也是晕的,因为发热而烧晕的,她原本就是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提防着,这会儿被魏琰拉着手蹭的恶心与恐惧,让她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游走着。

    明明都已经逃出去了,脱离了深渊。可是现在,她好像又被拉着,一只脚踏了进去。

    她很想周淮林。

    几乎是这个名字在脑海中一出来,梁璎的眼泪就忍不住开始滴落。也不是痛哭,她低着头连声音都没有,就只是一滴一滴,无声地落泪。

    魏琰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只能看到梁璎头顶的他没有发觉她在哭,却意识到了自己握着的手,不太正常的温度。

    过分灼热了。

    他一瞬间什么酒都醒了。

    梁璎不能说话、又好逞强,所以她的情绪,她的不舒服,都要靠自己去观察。

    魏琰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梁璎去了周家后,周淮林都是这么做的。

    他赶紧伸手去摸梁璎的脸,这次没带任何旖旎的心思,女人灼热的皮肤和冰凉的泪水,一起通过他的手感知过来。

    魏琰慌了神,原本还滚烫的身体一下子冷却下来。

    “梁璎,你哪里不舒服?”他问完才想起梁璎不能说话,慌忙地起身,将梁璎抱在怀里。

    梁璎别开头不去看他,他也不在意,一边用身体将门外的风挡得严实,一边叫外面的人:“传太医!”

    虽然梁璎之前一直不想叫太医,可此刻魏琰叫太医,她知道对自己来说,这是暂时安全了。紧绷的情绪这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

    后面几天,梁璎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的。

    偶尔迷迷糊糊醒来之时,能听到床边人的说话声。

    “皇上,夫人不配合,这药我们喂不进去。”

    然后她觉着有人坐到了床边,随之而来的还有苦涩的药味。

    “梁璎,乖,把药喝了好不好?”

    他哄着自己的声音很是温柔。

    恶心!梁璎只觉着恶心,不知道是因为药的味道还是他的声音,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凭着感觉狠狠一挥手。

    她碰掉了什么东西,地上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宫人们的惊呼声:“皇上!”

    热药洒在他的衣裳和手上,在他手上的皮肤上已经可以看到一片红色了,可魏琰像是没有感觉,只是抓住梁璎的手检查了一番,还好,没有烫到的痕迹。

    他的目光又转移到梁璎手腕上的串珠上。

    碧色晶莹剔透,她一直戴着的,魏琰知道,这是周淮林送的,里侧还刻了两个人的名字。

    自己和她之间,就什么也没有,连他偷来当宝贝的玉佩,转眼梁璎就把自己的那块扔了。

    她残忍到不给人半点念想。

    魏琰把那串珠从她的手上往外脱,取到一半时,女人动了动,像是不安极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又推了回去。

    宫殿里很安静,宫人们站在一边低头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魏琰就这么坐了许久,也想了许久,直到他不得不承认。

    她不愿意,她不喜欢他了。

    他也留不住她了。

    强行留下来的结果,大概就是玉石俱焚。

    魏琰承受不来那样的结果。

    他眷念不舍的目光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纵使不舍又能如何?她都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

    如果……我主动放你走,梁璎,你能不能记着一点我的好?

    ***

    梁璎再醒来时,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身上的热度像是退却了一些,但依旧是浑身酸痛。

    这样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近在咫尺的脸让她愣了愣。

    梁璎眨了眨眼,应该是没睡醒吧?可能是因为太过思念了,才会在梦里梦到淮林。

    周淮林原本只是用额头试一试梁璎还烧不烧的,他没想到梁璎会醒来,在那双刚睁开的眼睛里,看到不可置信、欣喜、思念,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委屈时,他的心口一酸。

    还是让她受委屈了,她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多害怕。

    周淮林想起身一些,刚一动,梁璎就像是被惊到了一般,立刻伸出了手。

    两只手一左一右,牢牢捧住他的脸。

    其实尚以为还在梦境中的梁璎只是希望梦里的这一刻能够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抱着企图从自己梦里离开的那个脑袋,往自己这边靠了靠,然后头往上,轻轻点了点男人的唇。

    她在淮林眼里看到了惊讶,还有淡淡的类似于害羞一样的情绪。可即使如此他也丝毫不动地任由自己亲。

    真乖。

    梁璎想着,连梦里的他也是如此,明明看着一副严肃说一不二的模样,却什么都顺着自己。

    她有些口渴,再看看男人被自己亲过的唇,觉着不够本似的,又抬头将唇印上去。

    周淮林这次耳尖都能看到淡淡的红色了,但他依旧是张开唇迎合着女人没什么章法、更像是寻求安全感的动作,手托着她微微向上的上半身不让她费力,身子则是不着痕迹地侧了侧,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等二人终于分开时,梁璎也可算是清醒过来了,她揪了揪周淮林的手,男人配合着像是疼了一般皱皱眉:“不是做梦。”

    她又拍了拍周淮林的手臂。

    那是在叫他的名字。

    周淮林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我在。”

    他的笑容并不明显,甚至还未完全冲淡脸上的严肃。可梁璎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安心过,与此同时,这些日所有的不安、恐惧、担忧,此刻在看到熟悉的人时,一同涌了上来。

    最后都化作了眼泪,她原来,明明不是爱哭的人的。

    梁璎拿手去擦,可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小小的抽噎声,让周淮林眼眶也在酸胀了。

    他一把将梁璎揽在了怀里,手在她后背处轻轻地抚摸着为她顺气。

    他与梁璎刚认识的时候,别说是哭,她就算是累了、哪里疼了,都不会吭一声。第一次梅雨季节里她的腿疼得彻夜难眠时,周淮林也是第二日看到她汗湿的衣衫才知道的。

    现在的她,因为对自己完全卸下了心防,所以会这样像受伤的幼兽般,向自己宣泄委屈地哭泣。

    可周淮林依旧难受,因为她的委屈而难受,他若是……不那么无能就好了,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孤立无依了。

    “好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梁璎。”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耐心地等着梁璎情绪的平复。

    ***

    魏琰此刻呆呆地坐在外间。

    他是迫于梁璎拒绝喝药的无奈才让周淮林进宫的。

    他刚刚看到了那抱在一起的两人,看到梁璎忘情地亲吻。

    他还把自己当作梁璎的,可那个人,从身到心,每一处,是真的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他们就宛若被棒打的鸳鸯,没有任何人可插足的余地。

    只一眼,魏琰便不敢再看下去了,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嫉妒,更怕自己,连最后一丝念想也留不下来。

    说什么自己能比他做得更好,他哪里能比得过周淮林呢?

    第32章 出宫

    周淮林正在给她试药的温度, 梁璎也算是常年喝药的人了,虽不是那么怕苦,也禁不住一勺勺地喂。

    所以她习惯等着药不烫了一口喝完的。

    梁璎情绪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她方才见到周淮林的时候, 被喜悦包裹着什么也顾不得了。

    这会儿才开始冷静地思索着。

    淮林怎么会在这里呢?

    这确实是还在长宁宫不错, 梁璎往那边瞄了一眼, 魏琰并不在这里, 只有几个伺候的宫女, 在不远处低着头并不看向这边。

    “好了, 不烫了。”

    周淮林的话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梁璎暂时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接过他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有些苦, 刚皱眉, 一块蜜饯已经到了嘴边,她习惯地咬了一口。

    甜味冲淡了嘴里苦味。

    可是当周淮林拿手帕要给她擦嘴时, 梁璎忙转过头,男人的指尖拂过了她的脸,拿着手帕的手半天没动,显然是因为她的躲闪而猝不及防。

    梁璎去拿他手里的手帕想要自己来。

    这是在宫里,还有一个会发疯的魏琰, 她担心会刺激到男人, 不敢再与他太过亲近。

    可梁璎没扯动, 不仅没有扯动, 她的手还顺势被周淮林按住了。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是少见的用力。

    淮林……

    梁璎还没抬头去看,眼前忽得一暗,下一刻唇已经被人噙住。

    周淮林先只是在唇边碾磨, 一点点舔舐掉女人唇上残留的苦涩药味后,方才撬开她的贝齿长驱直入。不同于梁璎方才毫无章法地乱啃, 他有技巧得多,属于女人的无论是苦涩还是甜蜜,他都拼命汲取着,没有放过一处。

    他并非无所求的。

    他在求,或许是从那年第一次见面,女人牵错手的那一刻,欲望的种子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他在祈求,在奢望。

    命运眷顾自己的那一天。

    在他终于等到了梁璎的全心全意后,他才发现自己一刻也无法忍受她的疏离。

    梁璎……他在这些日子的心焦中明白了,离不开的人,是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烈的亲吻让人无法呼吸,梁璎的脑子已经开始越来越不能思考了,恍惚间她忘了这是在哪里,忘了魏琰,忘了还在不远处的人,只剩下面前的人。

    思绪完全放空后,男人终于停下来,梁璎靠在他身上还微微喘着,只听着周淮林在她身边说着。

    “梁璎,”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别想太多,有我。”

    ***

    晚点的时候,文杞来了。

    看到他的时候,梁璎才算是松了口气。

    先前文杞也来过,闹出的动静太大,她在屋里都能听到。可到底是没进得来。

    如今淮林出现在这里,文杞也来了。那就是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魏琰终究是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太子殿下。”周淮林向他行礼。

    “周刺史。”

    两人相互寒暄过后,周淮林默契地出去了,将时间留给这母子二人。

    他在殿外看到了魏琰。

    魏琰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面相回廊外侧的肩上,甚至有了堆积的雪花。

    他就那么看着,不复以往作为皇帝的不动声色,此刻的他就只是感情失意的男人,满眼血丝得一脸憔悴。

    即使如此,那滔天的嫉恨,周淮林想要忽略都难。

    “参见皇上。”周淮林对他行礼。

    皇权之下,他们都不过蝼蚁罢了。如今也只是爱让这个男人甘愿忍耐下所有的情绪。

    就像是周淮林想的那样,魏琰现在饱受煎熬。

    他亲眼见证着他们的亲昵,见证着梁璎对他的依赖,他想象着两人的翻云覆雨。

    嫉妒得心都在发疼,想要杀他、和不想伤害梁璎的两种心情不停地在心中拉锯。

    他种下的恶果,如今只能自己咽。

    “周刺史,”魏琰开口,“时间能冲淡一切,不管是爱,还是恨。”

    周淮林听出了他的伺机而动。

    他凭什么觉着自己的爱会变,他的却不会?

    周淮林心中冷笑,毫不畏惧地应下了:“臣谨记在心。”

    ***

    屋里,梁璎在周淮林出去后,原本是想与文杞说,这些日子让他担心了这样的话,却见着站在床边的少年,突然就红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般从眼眶中滑落。

    梁璎愣了愣。

    文杞拿手去擦着眼泪,那眼泪没有止住,他开口的声音更是带着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母亲。我当日不应该走的。”

    他在道歉。

    文杞这些日子想的都是,若不是自己生了病,母亲也不会来宫里;若不是他当日不在宫里,母亲就不会被带走;若不是他无能,就不至于让母亲被关在这里。

    他的内心满是自责,他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母亲来京城也好,进宫也好,都是放心不下自己。

    六岁的时候,他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他想要成为母亲的盔甲而不是软肋。

    可现在,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明明前些日子还是好好的,这会儿躺在床上的母亲又是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

    想要长大的心,从未如此迫切。

    梁璎叹息一声,抱住了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听着孩子在她怀里小声地哭,知道这些日子他定然也是同样地担惊受怕,梁璎心里也是揪着疼。

    她静静地陪着孩子,听着他像个真正的孩子一般,在她怀里哭了好久。

    哭过后,梁璎为他擦干了眼泪。

    她也没有想过,如今那见了自己总是小心翼翼的文杞,自己还有机会为他擦泪。

    “文杞,不管发生什么,”就像那年她将他送进暗格时说的那话一般,梁璎如今终于用同样的心情,又表达了一次,“娘亲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文杞的眼睛再次被眼泪模糊住。

    他也是,他最爱的人也永远都是娘亲。

    他在心里偷偷地发誓着,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面对娘亲的痛苦而无能为力。他会长大的,长成接替父亲的帝王,护母亲一生平安。

    ***

    梁璎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宫了。

    这次,她没再受到阻拦。

    只是出宫前,几天没露面的魏琰突然出现在了长宁宫中。

    “参见皇上。”殿里的人纷纷行礼。

    “免礼。”

    梁璎一听他的声音,心就是一突。那晚的恐惧还是留在了心里,已经要出宫了,她唯恐再起什么乱子。

    但最让她害怕的,是周淮林在这里。她不能让淮林被牵扯着受到任何伤害。

    于是她在魏琰看过来的前一刻迅速抽回了周淮林握住的她的手。

    魏琰只是淡淡一瞥就收回了视线:“周刺史。”他这会儿平和的语气,已经听不出上次的敌意了,“因为周夫人的病情,耽误了你上路的时间。朕也过意不去,特意准备了好马护送你们离开。”

    他先是表达了愿意放人的立场,接着又话题一转:“只是临走之前,我与周夫人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魏琰一副彬彬有礼、光明磊落的模样。

    “皇上有……”

    梁璎在后面拉了拉周淮林的衣袖,止住了他后面拒绝的话。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应下了。

    不一会儿,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梁璎隔着的距离有些远,魏琰能看出她的害怕,他又想起自己那天做的事情,就在这个地方。

    “梁璎,”他艰涩地开口,“对不起。那天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你生病了。对不起。”

    喝醉了只是借口,没想伤害她但是也伤害了。

    魏琰看着梁璎低头的冷漠不语,知晓自己在她的心里,定然已经被完完全全定了死刑。

    可是怎么办……哪怕是一丝希望也好,他还是想争取一下。

    魏琰向梁璎走过去,他察觉到了女人迅速僵硬的身体。

    在梁璎排斥着想要后退的目光中,他缓缓跪了下来。

    “梁璎,我并不要求你与周淮林分开。你还是他的妻子,你也可以跟他走。但是……能不能……”魏琰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微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能不能给我留一个位置。”

    他在说什么啊?

    魏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此刻,不仅仅是帝王,男人的尊严也被他彻彻底底地丢到了一边。

    他这不是在自求一个情夫的身份吗?他要堕落至此吗?真是下贱得可以,连魏琰都这么觉着了。可是如果……如果梁璎同意了呢?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甚至会欢天喜地地接受。

    见不得光的情夫也可以,什么都好,只要在她的身边,能有一个位置。

    “我们一年只需要见几次……不,一次也行。或者……你给我写写信也行。梁璎,我可以给周家一切,保周家所有人的荣华富贵。”魏琰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条件,而把要求一再降低。

    他想问,好不好?

    可他觉着自己已经不需要问了,女人眼里的震惊、厌恶,甚至是愤怒,已经给了答案。

    梁璎确实没想到魏琰会说这种话。

    他把自己当作什么人了?

    他难道觉着自己会同意这么荒谬的事情吗?

    他以为,谁都可以如他一般吗?

    “皇上,”梁璎忍着怒气后退几步后才以手语回他,“请慎言。我此生与夫君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容不下他人。”

    她说了好一会儿,魏琰依旧是跪在那里没有反应。

    她干脆丢下这人向外走去,临出去之时,魏琰的最后一句话远远飘来。

    “对不起啊梁璎,让你这么辛苦了。”

    梁璎的脚步微顿。

    她恍惚间想起那个午后,自己跟在年轻的帝王身后,忐忑地看着他手里捏着的碎掉的玉镯。

    亦步亦趋地走了一会儿后,他突然半个转身,温和地同自己交谈。

    “你入宫多久了?”

    “回皇上,三年了。”

    “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奴婢的父母,在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你一个人是怎么长大的?”

    “我是被好心的陈员外收做了家仆,后来因为刺绣手艺尚可,被选入宫里来做了宫女。”

    过程的艰辛,她只字不提,魏琰却像是明白了,对她温和地笑笑:“你一个人长这么大真的是辛苦了。”

    彼时的梁璎微微失神,因为从没有人对她说过那种话的。她看着阳光中,男人干净又温柔的笑意,第一次觉着在这宫中感到了温暖。

    后来的魏琰也曾经在她被百般刁难之时心疼地说:“跟着我让你辛苦了。”

    辛苦吗?她那时候觉着一点也不苦,现在想想,真是苦极了。

    可当她看向不远处等在那里的周淮林时,脸上又露出笑意。

    都过去了,这个人就是她的苦尽甘来。

    第33章 归途

    二人的马车特意设计成了能让人凑合着躺的模样, 这会儿梁璎就是打了个盹儿正悠悠转醒,迷迷糊糊中时,她习惯性地抱住了旁边人的腰。

    能躺是能躺, 躺得不舒服, 身子施展不开不说, 走山路时更是一路颠簸。

    周淮林手中的书垂到了一边:“醒了?饿不饿?”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梁璎的视线正对着他的书, 嗯……她睡之前就记得是这一张, 睡醒了还是这一张。

    她起身坐起来。

    手抽出来的那一刻, 腰间的一空, 让男人心中闪过莫名的失落。但他还是扶着梁璎坐了起来, 给她理了理稍稍凌乱的头发。

    梁璎伸手问他要书, 他也递过去了。

    “有心事吗?”

    看她这么问,周淮林才反应过来, 是自己无心看书的事情被发现了。他抿了抿唇,才回答出了原因:“因为你睡着的样子比书好看。”

    不擅长说这种话的人,眼神微微别开了没有看她,惹得梁璎失笑,靠在了他怀里自己翻着那书看。是本鬼神异志类的, 还挺有意思的。

    “梁璎。”

    她正看得入神, 听到了周淮林在叫她。

    梁璎点头表示听到了, 直到又翻了一页才想起来淮林刚刚叫她还没有下文呢, 抬头时,正看到男人一副欲言又止、像是在纠结怎么开口的模样。

    “怎么了?”

    看来刚刚的回答是真的,有心事也是真的。

    周淮林揽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理智在告诉他不该问, 可情感却又实在是克制不住:“那天,你们说了什么?”

    他其实没打算问的。

    可梁璎踏出宫殿时, 那一瞬间的恍惚被他捕捉到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吧?周淮林甚至在那时生出了以往不曾有过的恐慌,恐慌梁璎会被他打动。

    因为那一刻,确实像是他们自成了一个自己无法踏足的世界。

    周淮林与魏琰相比,唯一的优势也只是因为梁璎选择了自己罢了。嫉妒这种与爱相伴相生的东西,不光是魏琰会有,他也同样。

    梁璎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在意。

    没有主动说也只是因为魏琰说的那些混账话太过于惊世骇俗了。这会儿感知到了周淮林的不安,她想了想,端正坐好,一五一十地把魏琰说的话跟他说了。

    “他想当我情夫。”

    周淮林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盛着怒意甚至是杀气的眼睛,让他本就严肃的脸,更加阴森可怕了。

    他紧紧抿着唇,脸也被气得隐隐涨红。

    半晌,梁璎听他愤愤骂了一句:“不要脸。”

    可不是不要脸,抢不成,争不过,居然还能想出这种方式。

    只是梁璎从未听过周淮林骂人,更何况还用的是这么简单粗俗的句子,一时间有些想笑,还是忍住了。

    “我当然是拒绝了!”她赶紧开始安抚夫君的心情,“我说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芝兰玉树……”

    她说了许多词,当然没在魏琰面前说,她哪敢这样刺激那个疯子。只是这会想夸淮林呢,把自己脑袋里能想到的都说了,最后总结:“所以……我得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容不下别人。”

    这话是说了的。

    周淮林脸上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记这么清?那你再重复一遍。”

    啊?梁璎傻眼,手顿在空中,刚刚那都是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哪里还能记得住,于是手胡乱地划了划。

    “什么意思?”周淮林自然是看不懂的。

    “喜欢你的意思。”

    男人的嘴角显然已经在努力往下压了,还是止不住地上扬,最后只能将女主一把拉入怀里,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他知道,至少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句,是她说过的。

    正好,也是他所愿。

    ***

    因为这些事情的一再耽搁,梁璎夫妻二人出京的时间要比预计得晚很多。

    自然,原本刚刚好能在除夕前两天到达的计划也无法实现了。

    所以周淮林特意选了二人过除夕的地方,是途经的他的一位友人家里,时任骊襄县县令的李书达。

    信是提前寄的,他们刚到骊襄的驿站,就已经见有人等在那里了。

    “下官见过周刺史。”那边站着的一男子迎了上来。

    “你什么时候还这么客气了?”

    周淮林的声音很是熟稔。梁璎倒是也听淮林提起过李书达这个人,知晓这俩人是同榜进士,因比较聊得来,才成为的好友。

    当然,周淮林说的不是“聊得来”,而是“他比较能闹腾”。

    果然,听了这话,原本一本正经的男子抬头笑出来:“这不是在刺史大人面前不敢造次,怕您治我个不敬之罪。”

    话中打趣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怕你不跪下磕个头?”

    “诶我说……”

    梁璎憋着笑,她与周淮林在一起久了,自然早就知道男人其实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无趣。但是见他跟朋友这般相处还是头一遭,正听着呢,就突然被周淮林往前拉了一步,打断了对面男子的话:“这是我娘子,梁璎。”

    李书达先是瞪了他一眼,才笑着看向梁璎:“我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憋不住跟我炫耀呢!你瞧,三句话都不等我说完。”

    说罢有模有样行了个礼:“夫人有礼,小生李书达。”

    梁璎刚回礼,周淮林就牵着她往前走了,只留下淡淡的一句:“一把年纪了还小生。”还同梁璎说了句,“他就比我小一岁。”

    引得李书达又是回怼了好半天。

    一路上,梁璎算是见识到了周淮林说过的“他比较闹腾”是什么意思了,在这夫妻二人一人不能说话一人不爱说话中,他确实显得话尤其多了。

    梁璎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清芷能比。

    “他可是十年也不主动给我写一封信,就成亲那次,特意给我写了。把他的夫人夸得天花欲坠。也没人问他啊是不是?”

    “我再写信,他就不理了。”

    “我要是问他夫人,他就回我。”

    “诶你说这人奇不奇怪?我想让他回信,还得问一声你夫人安好吗?”

    梁璎看向周淮林,周淮林显然被说得微微窘迫,却又没有制止,反而在偷瞄梁璎,在对上目光后迅速地转开。

    梁璎好笑,握紧了一些两人牵着的手。

    旁边的喋喋不休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下了,李书达看看他俩的“眉目传情”,再看看两人牵着的手。

    得,他不说了,再说下去他要成黏贴这俩人的浆糊了。

    ***

    虽然提起李书达,周淮林是用了“闹腾”二字,不过同时也没有吝啬夸赞之词。

    他博览群书、文采斐然,治理一乡亦是政通人和,为人更是两袖清风。

    梁璎到他所住之地便看出来了,李府只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除了几盆花盆亦无过多装饰。家中梁璎看到的只有两三个下人,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倒是院中堆了一堆杂乱的东西看起来格格不入,引人瞩目。

    “老爷回来了?”

    一位妇人从里走出来了,见着了梁璎二人,脸上笑意愈盛。

    “这是周大人和周夫人吧?”

    周淮林行礼:“此番叨扰弟妹了。”说罢正好随行的下人从车里提了一些东西进来,引得她连连摆手。

    “说什么叨扰?大过年的,人多才热闹呢!还拿什么东西啊?”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听说弟妹有孕了,只是一些补品,还请不要嫌弃。”

    梁璎早前就听周淮林说过了,补品也是二人一起挑的,她多看了两眼李夫人的肚子,还未显怀,该是月份不大。

    那边的李书达在问院子里堆着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李夫人过去回他了:“都是乡里乡亲送的。”

    “我不是说了不能收他们的礼?”

    “我也说了不收嘛,那他们放了就跑,我能怎么办?想退回去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是个被百姓爱戴的好官,夫妻二人的感情也能看出来很好。

    梁璎心生暖意,又看了一眼周淮林,对方似有所感地看过来,梁璎对他唇语说了句:“真好。”

    真好什么?她其实也不懂,只是觉着看见好人的幸福,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

    ***

    李夫人对他们很是热情,又是准备吃的又是给他们准备房间。

    梁璎都想着她有身孕,怕她累着了,她却说是不要紧,适当动一动反而对胎儿好。

    晚饭后,俩男人不知聊什么去了,李夫人就拉着梁璎说话。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见见你们。”

    梁璎只当她是想见见丈夫的好友,却听她说。

    “是你们挽救了我。”

    嗯?这梁璎就听不懂了。

    “我与书达成亲多年未孕,他原本已经决定听家母的意见,纳一房小妾。不曾想周大人知道后,写了信要与他绝交。”

    梁璎更惊讶了。

    “周大人说他不想让夫人知晓他与这种人为友,怕夫人误会他也认同此举。”

    李夫人笑笑:“在那之后,书达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原本,连我都觉着,我生不出孩子,他纳妾也是应该的。”

    “现在想法已经转变了许多,但一直就特别想见见你们。看看,该是怎样的神仙眷侣。”

    李夫人的话,让梁璎夜里很久都没睡着。

    她静静地看着周淮林,他大概是真的一路颠簸累了,方才又给自己按摩了好一阵子,所以这会儿睡得很沉。

    梁璎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这个人,她越了解,就越是会被他打动。

    突然,男人动了一下,梁璎还以为是自己把他弄醒了。结果他只是把自己搂得更紧了一些,就又睡去了。

    像是还在说梦话,梁璎凝神听,听他说的是。

    “不要脸。”

    她实在是好笑,还真是……惦记上了。

    第34章 过年

    大概是惦记着住在别人家, 梁璎翌日起得很早。

    对于从小就做丫鬟的梁璎来说,早起倒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周淮林,一直在劝她:“天冷, 又还早, 再睡一会儿。”

    被她摇头拒绝了。

    还有两日就是除夕, 家家户户都热闹得紧, 李府伺候的婆子和小厮加起来也不过三人, 所以梁璎就自觉去厨房帮忙。

    李夫人原本还想拦着, 可僵持不住也就作罢了, 她有身孕, 闻不得厨房里的油烟味。

    周淮林也跟着。

    李书达赶紧把他拦住了:“周兄, 厨房你也能帮忙吗?君子远庖厨。”

    周淮林把他手拿开了:“君子该遵循自己的为人之道。”

    李书达哑口无言,隐约觉着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这边, 往那边一看,就见着不远处自己的娘子正在盯着这边,他心肝一跳,也赶紧跟了进去:“你这一来,我成为好夫君的标准, 得上升不知道多少个台阶。”

    “感情之事, 无需比较。”他那尚且存着一点良心的好友居然安慰了自己一句。

    李书达从没有进过厨房, 这头一遭进来, 在繁忙的众人面前,自然是显得碍手碍脚。

    倒是梁璎与周淮林,因为不是第一遭了,配合得很是默契。梁璎的袖摆长了些, 周淮林就用绳子给她绑了绑。

    他们一人低头认真地绑,一人认真地看着。

    明明也不是在什么风花雪月之下, 而是这略显拥挤而凌乱的厨房中,可那郎才女貌、情意相投的二人,却将这里变成了一副画,一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画。

    被爱笼罩着的人真的尤其特别,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

    “紧不紧?”

    梁璎摇头,看着周淮林最后系的时候还是蝴蝶的样式,她笑着抬头,拍拍他的手以示自己很喜欢。

    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李书达,原本是想着他帮不上忙,出去算了。立誓不能被周淮林比下去的李书达就是不走。

    梁璎想了想,干脆让这俩男人包饺子。

    李大人便是不会,周淮林也可以教一教。

    李书达来了兴致:“周兄,有劳了。我没做过这个,你多担待。”

    梁璎只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俩真的开始了,就放心做自己的事情了。

    其实厨房有婆子做饭,她也只是搭把手。那婆子们还惊讶她一个官家太太,做起这些事情居然这般麻利。

    等梁璎无意中路过他俩,发现说“没做过这个”的李书达,竟然意外地包得又快又好。

    她甚至拿起一个检查了一番,既没有奇形怪状,接口的地方也很牢固。包得很漂亮!

    梁璎忍不住夸赞了两句,李书达看不懂手语,但隐约明白这是在夸自己,忙高兴地去碰周淮林的胳膊。

    “嫂子这是在说什么?”

    周淮林垂眸:“说让你快点。”

    被曲解意思的梁璎瞪大了眼睛,男人却是不语,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李书达好像明白了,待梁璎走后忍不住嘲笑:“诶?是谁说的感情之事,无需比较?比不过你就耍赖?周兄,你这君子之道,我可要怀疑了。”

    周淮林抿唇不语。

    ***

    夜里,周淮林刚坐在床边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的梁璎一个翻身将他压了下来。

    其实按理说她是拉不动周淮林这样的块头的,因为知道是她,男人才配合地躺下的。

    胸前的小脑袋在撒娇似得滚动,周淮林伸手摸摸她的头:“先别闹,我给你的腿按按,今天是不是累着了?”

    梁璎从她怀里抬起头。

    她的眼睛很亮,哪怕是烛光不甚明亮,帐帷内有些昏暗,也不影响周淮林看清她眼里的光亮,不影响他的心为此悸动不已。

    梁璎的手开始动了。

    “夫君你今日真好看。”

    “包的饺子也好吃。”

    “还勤快地做了好多好多事情。”

    周淮林看着她的夸奖一句接一句,应该是已经提前想好的,那细长的手指快速地做着手语的姿势。

    他看着心里发软:“怎的突然想到夸我了?”

    梁璎眨眨眼:“夸了别人一句,当然要夸你十句补回来。”

    她还记着自己夸了李大人后,淮林失落得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狗狗似的。梁璎做了当时就想做的事情,摸摸他的头。

    “你的好不是跟任何人比较的,”她又比划着,“这世上不管有多少好人、能人,你在我这里也是唯一。”

    是谁也比不上的。

    盯着她的那双眼睛墨色在汇聚,梁璎看到了男人眼里翻涌着的情绪,似有万种柔情在其中,掐着她腰的那只手,也用了力气。

    “梁璎。”

    梁璎以眼神回了他:“嗯?”

    下一刻,男人伸手抱着她,将她身子往上提了提,一个眨眼功夫,梁璎从他的胸口来到了与他视线相对的位置。

    不同节奏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让空气都变得灼热、粘稠。

    成亲了这么久了,梁璎还是会在这样近距离的对视里察觉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

    离得这么近,他也听到了吧?

    可仔细听的话,又好像不止是她一个人的。

    “梁璎,”他又叫了自己一遍,像是在满足地喟叹,依旧是这样的连名带姓,却是说不出的亲昵,“此生能遇到你,是我之幸。”

    那明明应该自己说的话的,可梁璎觉着自己已经不需要说了。

    唇不自觉就贴到了一起,柔软的触碰,唇齿间都是彼此的气息。梁璎闭上眼,她的心中,是如此欢喜。

    ***

    除夕这日,府上就更为繁忙了。

    李书达晌午因公事被叫去府衙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家里的年夜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回来。

    “怎么除夕还把人叫过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李夫人问他。

    李书达脸上都是喜意:“好事啊!快,把我的好酒拿出来,今日我要和周兄喝上两杯。”

    李夫人见他高兴,也不问就笑着先去拿酒了。

    “什么喜事?”周淮林问的。

    李书达一边给他满酒一边说着:“朝廷刚刚下发的召令,今年农户税收要减了。想来商户也要不了几年了。”

    周淮林将盛满酒的杯子拿回来点头:“确实。”

    这确实是喜事,先前萧党当政,大魏百姓苦苛捐杂税已久,当今皇上亲政后也在着手慢慢削减,今年更是减了不少。

    李书达径直与他碰了碰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便继续倒第二杯。

    “自从萧党倒了以后,皇上真的是为我们老百姓做了不少事情。查贪官、免杂税、养民生。”

    就着此事,兴致正高的李书达与周淮林在桌上谈起了政事,他自然是不知梁璎先前的身份与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言语之中都是对魏琰不加掩饰的称赞与尊敬。

    梁璎看了看周淮林,他没有扫李书达的兴,也接下去了对方的话题,对魏琰,他同样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偏见。

    她低着头,有些食不知味。最后还是李夫人打断了谈话:“哎呀,你俩单独的时候再说,大过年的聚在一起,就先不说政事了。”

    大家这才慢慢转了话题。

    饭后,李书达要拉着周淮林去看看自己的县城,又是被李夫人拦住了:“你也有眼色些,就不能让他们夫妻自己逛逛?”

    李书达这才发现自己考虑不周,笑呵呵地送他俩出门让他俩去逛。

    “要是迷路了就随意找个人,问县令家,九成都能给你们指路,还有一成会直接带你们回来。”

    “唉哟!”李夫人揪了揪他的手臂,“看把你显摆的。”

    梁璎失笑。

    冬季牵手冷,梁璎就挽着周淮林的胳膊,他今日穿得毛绒绒的,梁璎的手放在臂下也不会冷。

    也不怪李书达一心想显摆,他将骊襄县确实治理得很好,不管是人声鼎沸的街道,玩龙玩狮子的各种娱乐,还是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是很好的证明。

    “李大人真是个好官。”

    梁璎对周淮林赞叹。

    这次男人没有再因为她夸奖别人而吃醋了,而是突然开口:“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嗯?”梁璎眼里满是好奇。

    “我们是正兴二年的同榜进士。”周淮林视线看着前方,继续说着,“那时候想做一个好官,并不容易。上要打理朝中的各种关系,下面也只是一些只想着捞钱,而不是为百姓做事的阴奉阳违官员。”

    “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是被打压排挤。”

    梁璎抬头看着周淮林的脸,那时候她也是在宫中,对朝中的事情知道一些,但在宫中感觉到的,和听到外面的人说的,似乎又有不同的感觉。

    原来大势之下,每个人都是被切身影响到的。

    “书达自是不愿同流合污的,所以仕途一直郁郁不得志。”

    说到这里,周淮林停了下来,低头看向梁璎的眼睛:“所以他才会那么高兴。侍奉明君,是古来所有有志之士心中共同的愿望。”

    “梁璎,大魏如今的明君,百姓的安居乐业,我们如今的心有所成……都有你的一份功劳。”

    第35章 回家

    他说得很认真, 那万千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为漆黑的眼眸增加了许多温度。

    不知怎的,梁璎莫名地眼眶酸涩。

    她在想要落泪的前一刹那低下头, 任由泪水滴落到了脚下。

    她一直觉着不值的, 觉着那个被人骗得团团转的自己傻得可以, 觉着那些所有的付出、所有的经历都毫无意义。

    可是周淮林此刻却在告诉她, 即使是那些失败以及被辜负的真心, 也是有意义的。至少, 彼时她选择的君主, 确实做到了为国家, 为百姓。

    至少, 这盛世,曾经有她的参与。

    耳边的喧闹似乎都在慢慢远去, 梁璎感受到了自己的释怀、原谅,不是原谅魏琰,是原谅那个被记恨的曾经的自己。

    “那边有放孔明灯的,要不要去看看?”

    梁璎微微吐了口气,她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过, 从没有像现在这般, 觉着周围的热闹也是自己能融入进去的。

    她重新抬起头, 眼圈还泛着淡淡的红色, 就这样笑着对周淮林点头。

    两人买了两盏孔明灯。

    两盏灯上面的名字都是梁璎提笔写,周淮林低头看她认真的面容。她的书法是先前跟着杜林芝学的飘逸洒脱的风格,那是她曾经因为喜欢而特意去学的。

    虽然知道那些经历于梁璎来说其实是很重要的,过往的种种成就了现在的她, 甚至是成就了现在的帝王、储君,但他还是私心里希望着, 若是她先遇见的是自己就好了。

    他定会护着她免去这一路的风霜。

    人的成长也并非是非要受苦的,他会不舍与心疼。

    两盏灯被放在了空中,一同飞上去的,又被风吹着往不同的方向,混入漫天的灯火中。

    真美啊,梁璎仰望天空心想着,美的不仅仅是灯,还有这灯里象征着的希望与期待。

    五年前的自己,该是想不到这一幕的吧?

    她视线往周淮林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正看见男人闭着眼睛,像是在许愿的模样。

    梁璎还真是觉着稀奇,头探过去,正与睁开眼睛的周淮林对上。

    “许什么愿啊?”

    周淮林别开目光不回,而是说道:“该回去了。”

    还害羞呢,梁璎想笑,被他拉着手却挣脱了不走:“这样许愿可不灵的。”

    这次轮到周淮林疑惑了。

    梁璎双手抱在胸前,给他示范“正确的”许愿姿势:“这样才能灵验。”

    其实她并不是觉着这是真的,甚至自己都没有许愿,只是想看这个一脸严肃的人做这么可爱的动作会是什么样子。

    周淮林果然没有立刻动,像是在犹豫。

    梁璎碰了碰他的胳膊:“真的,快点快点,要不灵了。”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男人眼里升起不明显的笑意,终究是学着她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在繁灯下虔诚许愿。

    愿太子殿下平安长大,成为一代明君。

    愿梁璎身体恢复健康,所愿皆可成。

    愿淮林,此生常伴她身侧。

    ***

    皇宫里除夕的宫宴很晚都还没有结束。

    魏琰是提前离场的。

    他今日多饮了两杯酒,又不肯坐步撵,林福跟在后边,两只手时刻预备着,生怕皇上摔着了,一颗心提心吊胆的。

    眼看着皇上的方向并不是往寝宫,也不是往后宫去的,赶紧上前提醒:“皇上,寝宫的方向在那边呢。”

    魏琰没有理会,他也不敢再多言了,就继续跟着。

    很快他就发现了,皇上的方向是宫门的城墙。

    巡守侍卫的行礼都被林福挥手暗示离开了。

    上城墙的台阶之时,地上的积雪让魏琰一个踉跄差点滑倒,林福及时在身后搀扶了一把:“哎呦皇上,您没事吧?”

    男人推开了他,只是那原本不甚清明的眼睛,像是清醒了一些。

    城墙上的寒风更是刺骨,林福担忧得着急,前面那人却仿若是感知不到一般,终究是在墙头处站立。看着的,是出宫的方向。

    林福也知晓了,皇上这是在想宸妃娘娘。

    雪无声地落在两人身上,林福想起前几天宸妃娘娘住回长宁宫的那几日,皇上每日下了朝就待在那里,与她说话、哄她吃药,即使昏睡中的人并不能有半点反应。

    可对于皇上来说,像是每时每刻都那么珍贵。

    他还以为皇上会一直如此的,没有人在看过一个男人那般模样后,还觉着他能放手。

    更何况这是皇帝,是说一不二、可以随心所欲的帝王。

    但仅仅是过了三天,他见着皇上握着宸妃娘娘的手,坐了一整夜。天刚刚明时,突然唤他过去了。

    “传周刺史进宫。”

    一夜未睡的人用嘶哑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时,林福半天反应不过来。

    传周刺史?皇上连太子都不让进来,传周刺史做什么?他甚至不敢往皇上要放手的方向想。

    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魏琰看了过来。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没有听清吗?”

    林福跟他有片刻的对视,男人那发红的眼眶让他迅速低下头。

    “老奴领命。”

    皇上这是……哭了吗?他退下去之前,还是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皇上只是垂着头,床上女人被他握住的手,贴在男人的额头上,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未动。

    这个世上,除了面对死亡外,大概也只有爱情里的人,是绝对平等的。

    皇上以往伪装得太过好了,骗过了他,骗过了其他人,应该也骗过了自己。

    所以如今这后知后觉的钝痛,才会如此绵长又折磨。

    尽管如此,林福还是尽心尽力地提醒:“皇上,天寒,这里风又大,还是不要待太久了。”

    魏琰依旧未动,只是突然开口:“她到哪里了?”

    林福也不需要问她是谁:“回皇上,到了涂州的骊襄县,是在骊襄县县令家里过的年。”

    骊襄啊……

    “太远了……”魏琰盯着面前这条路,低声说道。

    骊襄离峻州已经不远了,就算是按他们如今走雪路的速度,也只需十天左右了。

    可是离京城太远了,远到他连看她一眼,都成了奢望。

    他在这里送走了她两次,第一次,他尚且能骗过自己的心,把那种种憋闷、担忧都压抑了下去。

    这一次,锥心的痛苦无所遁形。魏琰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的一部分,随着她的离开,也被掏空了。

    空中不断炸开城里居民盛放的烟花,将半个天空照亮,璀璨夺目。

    魏琰的手往旁边伸了伸,就好像那个人也在旁边,抱着他的手笑靥如花。

    “你看啊!好漂亮是不是?”

    “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看烟花了。”

    “爹娘走了以后,我们在员外家的过年,都是等着主子们吃过年夜饭了,收拾完了,就在厨房里随意吃一些。”

    “好吧,其实也不是我们,单单是我罢了,因为其他的下人,都是有家人的。”

    “但是……”女人看着天空露出笑容,“只有它们是不会变的,一年又一年。是我能够一直拥有的东西。”

    魏琰每每想到那个除夕夜窝在厨房一个人吃饭的小姑娘,都会心疼不已。彼时他紧紧握着女人的手郑重地向她承诺:“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他明明这般说过的,她定然也是深信不疑的。

    可最后自己却没有做到。

    如今是另一个人在做了,那个人,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吧?

    男人的胸口,疼痛好像就没有停止过,却始终学不会麻木。

    ***

    除夕过后,梁璎与周淮林就辞别李书达夫妇继续上路了。

    临走前,她将自己绣的一个荷包送给李夫人,因为前些日子两人一块试过两针的时候,李夫人像是对她的绣艺很感兴趣。

    “我也没有旁的拿的出手的东西,只有这个荷包是我自己绣的,李夫人不要嫌弃。”

    梁璎打的手语,周淮林在一边翻译。

    “我夫人说这是她亲自绣的,请弟妹不要嫌弃。”

    “哪里会?”李夫人拿着荷包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唉哟这手艺可真精致,我还真是没见过比这个更手巧的。先前你绣那一半,我就特别想要你给我个纪念了,又怕把你给累着了。”

    梁璎看她是真的非常喜欢,心下也觉着欢喜。

    只是上了马车后,她才揪了揪男人的胳膊。

    “你传我的话,怎的还偷工减料的?”

    比划着的女人气呼呼的,像生气的小仓鼠。

    周淮林一本正经戳了戳那鼓起的脸颊:“什么叫没有旁的拿的出手的东西?你哪里都是拿得出手的。”

    梁璎质问的话就这么被堵在嘴边,一下子泄了气。心里甜蜜着,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这人,怎的说情话都是这般严肃正经的。

    ***

    约莫从骊襄出发十天后,这日梁璎正在马车里昏昏欲睡,难得被周淮林摇醒。

    “梁璎。”

    梁璎睁开迷蒙的双眼问他怎么了。

    “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男人的脸上好像捕捉到了不明显的笑意。

    梁璎掀开车边的轿帘,果真,眼前已经是她熟悉的峻州了。

    一股喜悦在心中流淌,她也顾不得冷了,就这么一直往外面看着。突然,身体一重,是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梁璎,”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如释重负一般,“我们回家了。”

    梁璎甚至察觉到了环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好像明白了,淮林也是在害怕着的吧?害怕带不回自己。带自己去京城,对他来说,亦是一场沉重的赌博。

    还好,他们都赢了。

    梁璎头一歪,安心地窝在男人怀中,与他一同看着外面的马车经过的景色。

    是的,他们回家了。

    第36章 有孕

    梁璎回到周家后热闹了好一阵子。

    她先去拜见了老太太。

    周淮林原本是跟她一起去的, 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你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没办。”

    梁璎眼里疑惑,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事:“你不进去看看祖母吗?”

    “我改日再来。”

    他这么说, 梁璎也就没再问了。

    等她进去了, 才知晓周淮林为何临到这里离开了。

    周家在当地是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又还在正月里, 这会儿大家都聚在老太太房里, 左右各坐了一排, 甚至边上还有站着的。

    她们大约是方才听到了梁璎二人在外面的动静, 都特意保持着安静, 这会儿见她进来了, 才一齐笑了开来。

    “璎璎回来了?”

    “淮林呢?那小子怎么没进来?”

    梁璎回答说是有事去忙了,惹得她们笑:“忙什么啊?这是逃了吧?”

    “亏得咱们这么安静, 声都没敢吭一下,他这警惕心是属狗的吧?”

    “下次逮住了再说他。”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闹得紧。

    梁璎第一次在这种大聚会的时候,确实被吓到了,但如今都已经习惯了。先去老太太那边问了安。

    “好孩子, ”老太太的笑容很是慈善, 尤其还是对梁璎, 她是打心眼地喜欢这孩子, “一路上辛苦了吧?过年是在哪过的?”

    梁璎一一地回答了。

    老太太对手语懂得不多,旁边就有人跟她传达着。

    梁璎是没觉着什么,倒是老太太听了只觉着她是受了多大的苦。拉着梁璎就坐在旁边,说了一会儿话后, 从怀里掏出一个玉镯来。

    “这过年大家伙儿都有礼物,你回来得晚, 祖母这会儿补上了。”

    其实梁璎到现在也不太能分辨出那些金银首饰或是宝石玉器的质地价值,但这玉镯,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该是价值不菲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推辞,一边她婆婆的笑声传来。

    “老太太给你,你就拿着吧。这些日,一直记挂着你呢!”

    她都这么说了,梁璎自是不再推辞了,接过后便马上谢了老太太。

    这次老太太自己也看懂了,笑骂她一句傻孩子。

    周夫人在一边就笑着看着。

    周家家风清正,大多淳朴,但人一多,大的纷争没有,小的摩擦还是不可避免的。也难免会有一些心怀龌蹉的,掀不起大浪就是了。

    她家夫君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儿子,便总有人觉着老太太偏心他们这一房。

    便是这会儿,对老太太拿了这好东西给梁璎,估摸着也个别人眼红。

    但那又如何呢?

    这个家知道梁璎真正身份的人很少,大家所知道的,无非就是梁璎在宫中做宫女时,对皇上有救命之恩。后来被皇上认作义妹,才如此事事关心。

    连老太太也是这么以为的。

    周家的宗族子弟个个被提拔更是印证了这样的说法。所以对于她来说,梁璎就是周家的福星,可不是会多疼爱几分。

    整个家,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至少没什么蠢人。大家都知道护着梁璎,不会蠢到去给她找不痛快。

    周夫人端过一边的茶杯,看着那边笑得单纯之人,心想着,这就够了。

    她其实只希望儿子能与她平平安安的。估计,还是要等到日后太子继承大统,那就当真再无后顾之忧了。

    ***

    等梁璎回房里的时候,就见着她那“有事”的夫君,正在桌前看着什么,听着自己的动静才看过来。

    “回来了?”

    “你就是故意的。”

    梁璎点点他的眉心。

    周淮林确实是故意的,他握住梁璎伸出的手指,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应付不来。”他要是一进去了,指定得被一群人围着盘问,“得亏有你在。”

    梁璎坐在他怀里,手伸出来,白皙又纤细的手腕上,碧绿的手镯显得尤其剔透。

    她手在空中摇了摇,得意的眼睛看向周淮林,就好像是在问他:“好看吧?”

    周淮林当然是看懂了,欣赏了一会儿后点头:“好看。”

    他伸手,将女人的手牵过来。

    其实在那天往后那些岁月里,他都已经忘了,被她认错人牵起手时,那紧握的双手,究竟是怎样的触感。

    他记得的只有彼时自己心上的涟漪,那雀跃到近乎怒放的心情。

    而这样的情绪,他在如今每次牵着这双手,依旧会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让他心中充斥着对命运让自己得偿所愿的感激。

    梁璎以为他是在看手镯,却不知他在看自己的手。

    直到男人在她的手上落下轻轻一吻:“手好看。”

    梁璎好笑,这次从京城回来以后,周淮林好像改变了不少,总是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这种话,逮着了空就要夸夸她。

    然而男人的唇并没有离开,突然向上移了移,将握在手中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指尖传来的温热、潮湿感,迅速传到了全身,梁璎甚至能感觉到男人的舌尖舔舐过自己的皮肤,听到细小的吮吸声,她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往外看了一眼,好在并没有下人在附近。

    说到变化,还有这个,淮林变得……放浪了不少,明明还是白天的,就这般不成体统。

    梁璎虽然身上时时刻刻带着手帕不会让手脏着,可还是怕碰着了哪里,所以想要收回来。

    男人的力度却让她动弹不得。

    但他还是稍稍退开了一些,女人染上红霞的脸、水光潋滟的手指,还有是含羞瞪着他的眼,都让周淮林莫名地口干舌燥。

    他从小就被教育端正、遇事处变不惊,可一碰到这个人,那些仿佛都记不起来了。

    周淮林不讨厌甚至是享受着这样的失控感。

    “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问你。”

    梁璎疑惑的眼神看过去。

    “先前那晚,你说我比以前让你满意。是以前不满意吗?”

    梁璎这才想起之前为了“报复”他的折腾不休,随口说的让他自己去琢磨的话,这会儿被男人问出来,再加上他眼里攒动着的火苗,她立马感觉到了危险就想跑。

    刚起身就被拉了回去,周淮林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还故意戳了戳女人的腰窝。

    梁璎怕痒,此处敏感得很,一被戳,就软在他的怀中直笑。

    “嗯?”周淮林又问了一次。

    梁璎一边止不住地笑,一边扭动着想要躲开腰间那只手,直到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这具身体,仿佛在不断升温,耳边的呼吸更是粗重了许多。

    已经不是未经人事的她,自然是马上就停止了动作。

    这倒是让抱着她的人,难耐地更用力了一些:“算了,”他蹭了蹭梁璎的脸,“我们还是试一试吧,多试试,指不定还能有让你更满意的。”

    梁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严肃又正经的夫君说的话。可男人的吻已经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

    她索性闭上眼睛放空了思绪,承接着爱人对她的渴求、失控,与爱意。

    ***

    梁璎是在盛夏时察觉自己可能是有了身孕的。只是这段时间周淮林正忙,他每日早出晚归,大部分回来的时候梁璎都已经睡着了,也就一直没有告诉他。

    还是这日周淮林难得回来得早一些,回头看到梁璎睁开了眼睛时,脸上露出歉意:“吵醒你了?”

    梁璎摇头,从床上坐起来:“有事想跟你说。”

    周淮林坐到了床边认真等着她要说什么。

    梁璎手抬了抬。

    不知为何,原本她的心情是意外地平静的。

    夫妻二人并没有刻意地想要孩子,大概是因为周淮林兄弟多,公婆也没有特别催促。

    孩子到来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自然的事情。

    可此刻,看着等待倾听着的男人时,她的心中后知后觉般涌上零星的喜悦,而后点点汇聚,在心中一点点炸开来。

    “我们有孩子了。”

    第37章 误会

    周淮林要比梁璎更早学会手语。可梁璎的这句话, 他像是用了很久很久来理解。

    孩子……

    周淮林其实对子嗣并没有太大渴求的,在梁璎之前,他甚至连婚姻之事都不放在心上。

    此刻让他的心狠狠激荡的根源是, 这是他与梁璎的孩子, 流淌着他们共同血脉的孩子。

    梁璎好笑地看着眼前大男人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他的表情一度失去了控制, 喜悦与担忧轮替地在脸上出现。

    好半天, 男人拉住了她的手, 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确定吗?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办?你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他已经完全没了平日里稳重的模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 脸上只剩担心了, 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抓着梁璎的手,使得梁璎回答不了。

    “先找大夫, ”周淮林总算是抓到了重点,“让大夫来看看。”

    眼看着他起身,梁璎赶紧把他抓回来了,拍了拍他的手让他稍安勿躁后,才开始打手语:“还没有让大夫看, 只是我自己的感觉。”

    她是从月事和自己第一个孩子的经历推断的, 基本上是错不了的, 找个大夫确定一下自然是可以,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提醒着周淮林:“这事先不要张扬,你偷偷叫个大夫来,万一白高兴一场, ”她想了想,“至少不丢人。”

    周淮林愣了一下后失笑,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才出去了。

    没一会儿,大夫找来了,周夫人也来了。

    梁璎原本是半躺在床上的,见了婆婆进来赶紧要下床。

    “诶!”周夫人摆摆手,“躺着就行躺着就行。”

    于是还没完全起身的梁璎,就这么又被她按了回去。

    周夫人与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那喜悦之情怎么都无法掩藏,再加上这股紧张劲,梁璎知道肯定是周淮林跟她说过了,嗔怪地瞪了一眼她身后的男人。

    大夫还没看呢?叫母亲过来做什么?

    看出了她的紧张,周夫人马上道:“叫我来是对的,这种时候怎么能没个有经验的长辈呢?我是你娘又不是旁人,便是空欢喜一场大家一起空欢喜好了。”

    她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显然紧张与欣喜一点也不见少,惹得梁璎本来确定的事情也突然变得不确定了。

    几人一起等着大夫的把脉。

    半晌,老大夫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少夫人这确实像是喜脉。不过月份尚浅,老夫不敢完全定夺,再等半个月,老夫再来把一次。”

    周夫人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但也还惦记着:“那您看,她这身体能承得住怀孕吗?”

    梁璎听她这么问,也看了过去。那母子二人都在盯着大夫,显然都对这个问题极为在意。

    老大夫笑了笑,梁璎的情况周夫人都已经与他说过了,所以方才他也看了看:“少夫人的腿疾与声音虽然暂时无法恢复,不过身子倒是调养得不错,好好养胎,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一老一少同时松了口气。

    周夫人随即喜上眉梢。这老大夫是她亲自找来的,尤其擅长妇人喜脉的诊断,他说有了,那基本上就肯定是了。

    于是叫人拿了赏钱,跟大夫再三道谢后将他送了出去。

    周夫人其实没想过他俩要孩子,毕竟两人成亲了这些时日都没有传出动静,她怕是梁璎之前伤了身子。

    她倒也没有介怀,在做接受这个儿媳妇的心理准备时,这些都是一并在内的。

    她先前甚至已经想过了回头从宗室给他们过继个孩子。

    但他们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这真是意外之喜。

    如今梁璎与孩子就是重中之重,重新坐下来以后,周夫人就开口了:“这事璎璎的考虑是对的,先不要声张。怀胎十月,变数多,尤其是这刚开始的时候,等月份大了,稳定了些,再对外说。”

    这点两人都没有意见。

    因着第一胎就是在谨慎甚至是紧绷中度过的,梁璎天然地对孩子会有过度的保护欲。婆婆的话与她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

    “还有,”下一刻,就听周夫人话题一转,“你俩明日开始分房睡。”

    梁璎愣了愣。

    她还没说话,另一道反对的声音先传来,是灵魂终于归位了的周淮林:“我不同意。”

    周夫人白了他一眼:“你不同意什么?璎璎现在有着身孕,你俩……”

    “我有分寸。”周淮林知道她想说什么,径直打断了。

    “不是你一晚上叫三次热水的时候了?”周夫人明显有些信不过。

    这话一出,梁璎先红了脸。都怪他,弄得下人都知道了,还传到了婆婆那边。

    丢死人了。

    可周淮林好像一点知觉也没有:“那是先前。”

    他俩争论了有一会儿,最后是以周淮林失败告终,他妥协主要是母亲说的一点,他公务忙,有时回来得晚,确实会扰到梁璎休息。

    最终只能在母亲面前同意了分房。

    其实他还提议了睡外间,也被周夫人驳回了。不过这次周夫人是出于心疼儿子:“你在外间怎么睡得好?平日里还要工作呢。明日我安排两个有经验的过来守着,还能没你照顾得好?”

    一番话倒是把周淮林说得哑口无言,他看了一眼梁璎,女人这会儿像是鹌鹑似的,恨不得都缩起来了,哪里会替他说话。

    其实周夫人也知道儿子不至于是个没轻没重的,但头三个月,怎么稳妥都不为过。万一他睡觉的时候压着了、踢着了梁璎可怎么办?

    于是分房的事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就这么定下了。

    他们倒是不知,这消息马上传到了魏琰那里。

    因着梁璎怀孕的事没有走漏风声,魏琰得到的只有夫妻二人疑似不和、分房而居的消息。

    消息来的时候是深夜,魏琰还在看奏折。

    他如今除了政事、文杞,生活中就好像没了别的事情。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又有了一些不一样。

    带着梁璎消息的信纸,成了为数不多的能让他快乐的东西。

    所以哪怕是时间已经很晚了,林福也将信递给了他。

    第一遍看完的时候,魏琰下意识间是不信的。那两个人,一个投入了感情就不会轻易撤回,一个一副非她不可的模样。

    魏琰想不到他们会为什么不和到分房。

    “狗奴才!”他难得骂了人,“没用的废物,打探个消息都写不明白。”

    可即使是这样的恼怒,也未能掩盖那一丝不已察觉的窃喜与期待。

    他想个卑劣的偷窥者,偷窥着那两人的快乐,甚至是期盼着那快乐幻灭,时时刻刻准备着肆机上位。

    魏琰又将信看了一遍,这次他下意识间就忽略了“疑似”二字。他想着夫妻二人若是到了分房的地步,问题应该就不小了。

    会是什么问题呢?总不可能是梁璎出错的。

    他迫不及待拿出了笔纸,开始给梁璎写信。

    魏琰先是快速地写了一封,告诉她世间男子多是薄情寡义又善变,若是受了委屈,不必忍着,一定要告诉自己,若是觉着不快乐,也可以回来京城。诸如此类的话写了一整张。

    写完后他将那信看了一遍,这才发觉信中取而代之的急切太过于明目张胆,梁璎看了必然会不快的。于是又将纸狠狠揉成了一团,又重新斟酌着语气一点点地改。

    这会儿的魏琰已经完全忘了先前的犹疑了,他反而想着,按照计划,梁璎该是秋里进京的。

    要等到那个时候吗?

    他又觉着自己迫不及待了,想要现在就派人把她接回来。

    将信送走了,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突然又吩咐林福。

    “把长宁宫收拾干净。”

    第38章 知晓

    梁璎收到了魏琰的信, 因为是混在文杞给她的信中一起的,她未察觉也打开了。

    看了才发现是魏琰写的。

    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内容,梁璎只看了开头的几句, 就扔去了一边。

    她打了个呵欠, 最近总是尤其困倦, 像是怎么也睡不够。倒是文杞的信让她来了点精神, 提了笔, 她开始给孩子写回信。

    中间梁璎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文杞自己有孕了的这个消息。

    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对这个孩子, 她自然是开心的。可是文杞呢?他知道后, 会不会……失落呢?

    这样的想法让梁璎的心情蓦然就沉重了几分。

    她想着, 定然会的,明明他自己都不在母亲身边……那孩子懂事, 想来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怨言,可他无怨言,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吗?

    正想着的时候,身后传来动静,梁璎一回头, 就见着了刚回来的周淮林。

    这半月来峻州的几个县里暴雨不断, 周淮林一直在忙着这事, 他奔走在各县, 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少。要不魏琰的眼线也不至于说二人“疑似不和”这种话。

    梁璎这会儿见了他自然是开心的,她打量着男人晒黑了不少的面容,笑着问:“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嗯,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

    周淮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归家于他而言是最期待与快乐的事情, 家里有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他每每这么想着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每天都能陪着梁璎才好。

    这次又是几日未见, 男人的目光因为思念变得贪婪而粘稠。

    只是也发现了不妥,虽然梁璎是笑着的,他还是敏锐地看出了其中的阴霾,语气都紧张了几分:“今日有什么不舒服吗?”

    梁璎摇头:“没。”

    她怀这个孩子,意外地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周淮林看她面色确实没有异样,况且如今梁璎的饮食起居都是母亲亲自过问的,若是有什么不妥定然就跟自己说了。

    他的视线往旁边瞥了瞥,正好看到桌上的信。

    虽没有看到内容,但他认识那信封,自然知道信是太子殿下寄过来的。

    这么心思流转间,他好像知晓梁璎在忧虑什么了。

    “梁璎。”

    梁璎看过去。

    夏日的天气有些热,她穿着清凉的粉色纱裙,配着白里透红的皮肤,宛若水灵的桃子精。让人轻易地忽略掉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周淮林牵起她的手。

    “对于爱你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你自己能快乐,更能让他开心了。”他说着,他的妻子好像天生地,太为别人考虑了,“太子殿下对你的爱并不比我少,想来应该是同样的心情。”

    梁璎微愣,她惊讶于男人的敏锐,又她低头又盯着文杞的信看了好一会儿,简简单单的字里行间,都是孩子对自己的挂念。

    他们都是同样的心情的。

    相隔千里,无法照顾到彼此,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从心里期盼着对方能过得好一些,能快乐一些。

    梁璎终是点点头。

    ***

    入秋后,眼看着梁璎月份大了些,胎儿也稳住了,周家其他人这才知晓这一喜讯。

    一时间恭喜不断,往她这里送的礼物也不断。尤其是老太太,说是来了长孙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梁璎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原本就因为她不能说话,没什么必须需要她出面的交际。

    现在就更是被周夫人都挡下来了。

    她唯一的变化就是原本定好的入秋进京,如今只能取消了。

    周淮林临走的前一夜,梁璎察觉到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直没有睡。她在男人怀里抬头,果然对上一双带着忧思的眼睛。

    他的不舍,梁璎不问好像也知道了,因为她也同样如此,还没分别,怎么就已经在想念了。

    她低头,脑袋在周淮林怀里蹭了蹭。

    柔软与牵挂,瞬间同时填满男人的心。他叹了口气:“对不起。”

    梁璎不解,又听他继续说。

    “明明你才怀孕的,我一直不能陪你。”

    周淮林的声音闷闷的,他先前是忙着政务,这次又是进京。不能陪着梁璎,对他来说亦是折磨。

    梁璎愣了愣后,笑着摇摇头。

    她还以为什么呢。

    其实对比着第一次怀孕,现在的她不管是怀孕的反应,还是周围的环境,都好上太多了。

    梁璎闭上眼睛,她的心中满是感激,对淮林,对周家,对命运。宫里的那道漩涡,从一开始就是不归路,在既定的结局里,她应该是殒身其中的。

    或许是挣扎其中的她过于可怜了,老天爷在仁慈与不忍之下,将她拉出了那漩涡。

    兜兜转转,给了自己另一种圆满。

    ***

    魏琰还在算着梁璎入京的时间。

    思念这种东西,在外人看来或许是矫情而不能理解。但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知道。

    就是像一根刺,狠狠地扎在肉里。那痛苦绵长不断,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让自己忙起来,忙到忘记这根刺的存在。

    魏琰确实是这么做的,可人总会闲下来的。一旦记起,那钝痛就半点不会放过他。

    也会有爆发的时候。

    疼痛在某些夜里变得尖锐之时,魏琰有时候会怨恨到自暴自弃。

    他明明是皇帝的,想要就抢过来好了,一个周淮林而已,杀了就好了。他是真的想让周淮林死的,想到快要发疯。

    他那么想要梁璎,凭什么要让?

    每每这时,他想到的都是曾经的梁璎。

    好像看到那个满眼爱意的女子、那个满身伤痕的女子。她悲伤的目光一看过来,魏琰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辜负的人是他,背叛的人也是他。

    如今的结果都是他自找的。

    魏琰泄了气,他又重新躺下来,努力地嗅着这个房间里仿佛残存着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继续自己的辗转反侧。

    后来想想,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们的“夫妻不和”呢?

    因为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可以救命的稻草,濒临崩断的弦终于有了放松的契机,他迫不及待就抓住了。

    可这会儿的他倒是没有想太多,越临近见面,他越是急切、焦灼。

    不光是最近,他半年来都是靠着对这次见面的期待过活的。

    “林福。”

    殿内传来魏琰的声音时,林福赶紧上前两步回应:“皇上,奴才在。”

    里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传出声音:“这次找的那个大夫,就让他直接进京,在京城里等着。”

    反正她总会来的。

    “是。”

    “周府那边去看了没有?”

    “看过了,那边说并不缺什么。”

    “也行……也行。”魏琰呢喃地念叨着,她若是不想住在周府呢?可是梁璎应该也不会想住进宫里。

    那就在京城另外安排住处,让文杞也一起去住好了,她应该会开心一些。

    魏琰这样计划着。

    他就这样带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缓慢入睡。

    夜里他梦到了梁璎怀着文杞的时候。

    女人当时因为每日神经的紧绷,和食欲的减退,以及那防不胜防的各种陷害,到后边时,她除了肚子是鼓起来的,整个人都明显瘦了下去。

    魏琰那时也慌了神,这个孩子在他眼里就仿佛一个妖怪一般,吸食着母亲的精气。

    可梁璎却十分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他是礼物,是老天爷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正因为珍贵,所以他才要考验我们,看看能不能放心把这个孩子交给我们。”

    她拉着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让自己感受着这个生命的跳动。

    “我是第一次做母亲,”她笑着说,“皇上也是第一次做父亲。我们初为人父母,还得要这个孩子多担待一些了。”

    她有时候就是这样,带着一种有些傻气,却让人无法拒绝的纯粹。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他们的共同努力,才让这个孩子平安地降临到这个世上。

    那也是他如今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

    周淮林还没有入京的时候,给魏琰的信就已经到了。

    是带着梁璎怀孕消息的信。

    看完信后,魏琰去了东宫。

    “你娘有了身孕,你知道吗?”

    文杞原本正在专心看书的,莫名其妙突然闯入的人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让他皱了皱眉。

    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母亲给他的信中就已经说了此事。

    他看向父亲。

    很明显,这个男人应该是才知晓的,他来得很是匆忙,头上的发冠都是歪着的。

    不知怎的,魏文杞想起自己幼年之时关于萧贵妃的记忆。

    虽然此刻的父皇不似那个女人那般歇斯底里,反而很平静的模样,但那眼里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疯癫,却是如出一辙。

    这充满妒忌、尖锐刻薄,随时会失控的模样,真的很像。

    第39章 担忧

    魏文杞没有回答, 他觉着自己已经不需要回答了。因为父亲这会儿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他的脸沉得可怕,淬了毒的眼睛就仿佛是盯着猎物的毒蛇。

    “她怀有身孕了, 你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魏琰声音听上去很平稳, 可只有自己知道, 愤怒与嫉恨此刻已经冲得他头脑发胀。

    “以后, 你不是她唯一的孩子了。会有其他人叫她娘亲, 她的爱会分给别人。今年是因为身孕不能来看你, 明年是因为刚生了孩子, 后年就是孩子太小离不开人……她会慢慢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孩子的存在。”

    随着他说得多了, 声音也逐渐尖锐起来, 就像是要把这样要崩溃的情绪传递给文杞。

    文杞放下了手中的书:“父皇是怕娘亲忘了我?还是怕她忘了你?”

    魏琰没有说话。

    他应该也是对答案心知肚明的,所以这会儿连被拆穿的恼羞成怒都没有。

    文杞继续面不改色地说着:“娘亲就算是有了孩子, 也该叫我一声哥哥。”他顿了顿,“但跟父皇,确实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看到父亲手中的信已经被揉成一团,平静的脸终于因为痛苦而呈现出扭曲。

    可最终男人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的时候, 文杞不确定父亲泛红的眼角处, 那一瞬间的闪烁是否是眼泪。

    他一愣, 眼眸里原本的怨恨被复杂所取代, 坐得挺直的身体也一瞬间软了下去。

    父亲的背影里是从未有过的颓废。

    文杞对这样的自作自受生不出同情,可也没有办法让心中只剩怨恨。

    哪怕相爱起于欺骗,可明明也是有那么多机会坦白与补偿的。明明那些生死与共都是真的。

    为什么父亲不早些明白是爱着母亲的呢?为什么要立其他人为后?让她在经历过那些苦痛后,再经历这样的背叛。

    让一切……无可挽回。

    他如何不知?不知母亲怀了身孕, 自己就不是她唯一的孩子了;不知他们朝夕相处,日后感情定然深于自己;不知那个孩子是她与所爱之人的血脉, 母亲对她定然没有像对待自己这般复杂,爱恨交织。

    他怎么可能不羡慕那样的天伦之乐?

    可那又如何呢?

    这世上,母亲是唯一不能被责怪与埋怨的人。

    她值得所有的美满与安乐。

    文杞打开母亲的信,信上说起这事时,母亲的用词间可以窥探出几分小心翼翼。

    良久,少年终究是笑了笑,这次,只有对母亲的祝福。

    罢了,他想着,这是对背叛者与身上流淌着背叛者血液的自己的惩罚。

    所以父皇,我们就接受这样的惩罚吧,不要再去为母亲增添烦恼了。她都已经那么苦过了,余生,就让她美满一些,尽可能地去快乐一些,好吗?

    ***

    其实应该能想到的。

    他们怎么可能不和呢?分房睡当然是有孕的可能性更大了。

    他们是夫妻,日日亲密无间,有孕是迟早的事情。

    应该能想到的,为什么没有去想过呢?为什么会这么……难以接受呢?

    魏琰停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自己这是走到了哪里,脑子胀痛得厉害,他不得不扶住一边廊柱。

    文杞说得没错,他在害怕。

    他比文杞更害怕,梁璎在有了新的孩子后,淡化了对文杞的感情。

    那他还剩什么呢?

    在阴暗处仰望那两人的幸福,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可现在,那个男人,还要把唯一能照向自己的光也挡住了。

    真该死!

    他真该死!

    自己满怀欣喜与期待的等待,换来的是她怀孕的消息,甚至不能见她一面。

    魏琰胸口郁结着无法抒发的气,还有丝丝缕缕的委屈,让他的心好像都痉挛到了一起。

    梁璎……

    这个名字好像揉碎了,缠绵在他的唇齿呼吸之间。

    早知如此,当初……

    魏琰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后悔起。

    他错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梁璎,他该怎么办呢?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好像会疯掉。

    ***

    梁璎是从噩梦中被惊醒的。

    她梦到了雪夜那天喝醉的魏琰,梦里的男人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满是阴鸷执拗的眼神。

    “梁璎,你是我的。”

    “谁都不能把你抢走!你是我的!”

    “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他!”

    那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低语,一声声,萦绕在梁璎的耳边。

    她不断地催促着自己醒来,及至从梦中惊醒坐起后,额头上已经笼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屋外睡着守夜的婆子,一听到里面的动静,立刻起身进来掌灯。

    “少夫人,可是梦魇着了?”

    梁璎虽然醒了,却仿若还陷在那梦中回不了神,所以并没有回答。

    婆子也发觉到了她额头上的汗,赶紧拿了干净的毛巾过来给她擦拭了一番,又倒了杯水。

    “只是做梦呢!”她笑着安抚道,“少夫人不用害怕。来,喝杯水缓一缓。”

    梁璎无意识地顺从着接过水杯抿了一口,那不安与残留的恐惧感才一点点消减下去,让她慢慢找到了实感。

    算算时间,淮林已经快到了京城吧。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梁璎将杯子递回去后,准备起身。

    “少夫人,是有什么需要吗?”婆子赶紧扶她。

    梁璎摇头,示意她不用多管。

    她披了件外衫就来到桌前,将烛火放在一侧,开始翻阅盒子里的一堆信件,最后也终于被她从里面找到了当初自己看了几眼就扔去了一边的、魏琰写的信。

    这次梁璎忍着不适感,把信看完了。

    她越看就越是不安。

    虽然依旧是不知所云,但男人那……姑且称之为“恋慕”的感情,确实粘稠到让人无法忽视。

    “唯有我是不会变的,”魏琰在信中写道,“梁璎,唯有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会变的。无论何时你受了委屈,我都不会弃你不顾。”

    这用词尚且温和,却仿佛与梦中那令人害怕的低语重合。

    梁璎读出了同样的执拗与隐藏的疯狂。

    她只能安慰自己,魏琰并不是感情用事之人。

    可是……凡事总是会有例外的。

    更何况,如今的魏琰,她已经完全不了解了。

    梁璎想着这会儿入京的淮林,就像是看见了羊入虎口一般,惶恐不已。她怀孕的消息如今周家上下都知道了,魏琰那么多眼线,这会儿定然也是知晓的。

    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梁璎略带急切地铺开了纸,开始研墨之时,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着。

    写什么?给谁写?她在心里一一计划着。手不自觉地停下,轻轻搭在了腹部上。

    这会儿仇恨什么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她只要淮林能够平平安安,她孩子的父亲,一定要回到他们的身边。

    ***

    周淮林才刚到京城,还没进周府,就被人拦住了。

    “周刺史,”来人做宫里太监的打扮,这会儿满面笑容,“您一路辛苦了。太子殿下邀您前往东宫一叙。”

    是太子那边的人。

    周淮林没有立刻动作:“本官刚到京城,还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如此仪容去见太子殿下,恐有失仪。”

    “唉哟,”小太监略微尖细的声音笑了笑,“什么失仪不失仪的,太子殿下哪里会介意这些?”

    这里虽是人来人往,但周遭总有若有似无的视线在往这边聚着。

    周淮林又瞥了一眼小太监身后的人,这阵仗有些过于大了,如果仅仅是为了传给他,接自己去东宫,并不需要这么大的排场。

    微微思索了片刻,他也就点头应下:“有劳公公带路了。”

    这小太监他先前在宫里的时候确实见过了两次,是跟在太子身后的。

    这京城若说只有一个人想要保自己平安,那就只有太子了。跟在后边的周淮林想到这里时,心蓦然一软。

    他的妻子,真的是一位很好的母亲,所以才能教出来太子这般的孩子。

    ***

    宫中的射箭场上,文杞正在练习射箭。

    他目光锐利,手臂有力,张弓拉箭的动作一气呵成,嗖得一声,射出去的箭正中靶心。

    小小年纪已是皇家姿态尽显。

    太子的武艺师父不住点头,对在一边观看的皇帝连连赞叹:“太子天赋高、悟性强,更重要的是,吃得苦,又极为自律。如此储君,是大魏之福。”

    没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夸的,即使是这段时间一反常态总是神情郁郁的魏琰,这会儿脸上也有淡淡的笑意与欣赏。

    不多时旁边走过来一黑衣人,对魏琰低声开口:“皇上。”

    魏琰笑意敛起,手微微拂了拂,四周的人都往一边退去。

    那黑衣人这才继续禀告:“东宫的人将周大人接走了。”

    第40章 送笔

    场上, 太子射完了最后一箭,依旧是正中靶心,惊人的准度让场上响起一片赞扬声。

    但少年要比同龄人沉稳得许多, 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的喜意, 将手中的弓递给一边的宫人后, 看了一眼还在那边观看的父亲, 就抬脚往那边走去了。

    下人们都离得尚远, 他走近后叫了一声:“父皇。”

    好半晌, 没有得到回应。

    文杞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甚至能辨别出其中失望、难过, 想要责怪却欲言又止的挣扎。

    最终, 不知道男人是怎么想的,那紧绷的氛围还是一点点缓和下来了。

    “你将周淮林接走了?”

    他虽然问了, 语气却还是柔和的。

    文杞也并不意外他这么问,他既然接走了周淮林,自然是就已经做好了应对魏琰的准备,所以沉着冷静地回答着。

    “今年夏季峻州几个月大雨,却未出现一处大坝决堤, 未出现大规模的百姓伤亡, 更是未形成重大灾情。全赖于周刺史的提前准备与连日奔波。此番结果极为少见, 儿臣是想与他探讨一番。”

    魏琰手指点了点椅把没说话。

    文杞这时抬头看过去, 又道:“父皇招周刺史进京,不也是为了询问此事吗?儿臣也觉着,他当为各州表率,更值得父皇嘉奖。”

    他有意无意地一直在提醒魏琰, 那不仅仅是母亲如今的丈夫,也是一位为国为民的良臣。

    魏琰却是没有顺着他的话, 而是径直问他:“你是怕我会对他不利吗?”

    文杞低头:“儿臣不敢。”

    他以为父亲还要继续问,却听男人突然转了话题:“刚刚的箭射得不错。”

    猝不及防的赞扬让文杞微微一愣,他抬头,只见父亲飘渺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武艺这些功课,你适度即可。”男人说时已经起了身,还问道,“用过午膳了吗?”

    魏文杞回答:“未曾。”

    “那就一起去吧。”

    文杞顿了顿,才终于跟上了父亲的步伐。

    他们是在魏琰的殿里用的膳。

    因着文杞来得突然,御膳房未能按着他的胃口来,菜里有他不爱吃的胡荽,他吃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挑出来。

    父皇应该是没什么胃口的,他没怎么动筷子,目光倒是更多地落在自己身上。

    文杞的口味完全是随了母亲的,他还记着小时候两人连挑菜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可父皇总是一边将母亲的碗拿过去替她挑出吃了,又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小孩子可不能挑食。”

    母亲心虚不说话,可带笑的眼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被偏爱的满足。

    这会儿,文杞不知道父亲是在看自己,还是也想起那些往事。

    “你虽然是我的儿子,”魏琰终于开口了,“可除了长相,倒是没什么像我的。”

    他说的时候,轻笑了一声:“不过……那样也挺好的。因为你与我不一样的部分,都来自你的母亲。”

    这个孩子,就是他与梁璎曾经心意相通的证明。

    也正是因为他还在这里,他与梁璎的过往,才不是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魏琰只要想到这里,就无论如何也对文杞生不出责怪。

    仅仅是因为这个,他就可以宽容这个孩子的一切。

    而文杞只能看到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喃喃般地说了一句:“有个能阻止我的人,倒也是好的。”

    文杞没有回应。

    他大概是明白的,情感与理智这会儿大概就在父亲的脑海中反复拉锯着,他知道周淮林不能死,却又恨不得让他马上去死。

    自己当然是要阻止的。

    ***

    用过午膳的魏文杞回到东宫时,周淮林已经在下人的安排下沐浴更衣过了,见了他,男人弯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周刺史不必多礼。”魏文杞赶紧就免了。

    两人这般私下里的见面倒是头一遭,经历过最开始的问候后,谁也没有先开口说什么,一时间陷入了微微的尴尬之中。

    文杞于是先开口问了一句:“母亲身体还好吧?”

    “是的。”周淮林一开始回答得很简单。

    文杞正想着接下来问什么的时候,就听见男人在短暂地思索整理后,继续说了下去:“她的腿疾好了许多,已经很少会犯了。多走一些路也不受影响。嗓子还是没有起色,只是因为现在怀着身孕,药都停了下来。至于身孕,大夫也看过了,说是好生调理、养胎,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概是为了让文杞放心,他难得说了很多话。

    其实也是母亲信里都跟他说过了的。

    文杞微微愣然过后,脸上带上了些许笑意:“那就好。”

    两人到现在还是站着说话的,于是文杞往上走了两步,招呼着周淮林坐下后,才继续与他说着。

    这次说的是今年夏季峻州的洪水防治。

    说起公事,周淮林就更健谈几分了。临末,他将梁璎让自己转交的信,还有亲手绣的香囊都转交给他。

    “原本她还想给你做鞋子的,只是你现在正长身体,估摸不出你穿多大的鞋,就作罢了。”

    最后,又递过去一只精致的毛笔:“还有这个,她说不需要摆在那里看着,你只管用就是了。不管是用旧了还是用坏了,以后都会再给你重新买的。”

    文杞抚摸着那光滑的笔杆,眼眶微微发热。

    他知道,母亲该是看到自己书桌上一直摆放着的、她用过的笔了。她是在告诉自己,以后不需要这般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过往。

    他们都应该向着更好的未来看。

    “我知道了。”

    ***

    等周淮林要告别之时,文杞自然是要留他的。

    “周刺史不如就住在东宫里。”他觉着只有与周淮林同吃住才能放得下心。

    “下官非东宫之人,住在这里于礼不合。”

    “可是……”

    周淮林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太子殿下,皇上并非感情用事、是非不分之人。您应该对他更有信心一些。”

    魏文杞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我只是相信在下的夫人。”周淮林回答,“她爱过的人,定然有她爱过的理由。”

    好吧……出了东宫后,周淮林还在想着,方才这话,多少有些说漂亮话的嫌疑。

    他知道太子在担心什么,也知道魏琰对梁璎的执着。

    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连皇上与太子,是父子的同时,也是君臣。周淮林无意让太子因为自己与皇上起嫌隙。

    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们自己解决吧。

    ***

    魏琰难得地生病了。

    早朝时,他的声音已经是能听出来的不对劲。文杞作为旁听,离他不远,比旁人更能看清他苍白的脸色。

    可魏琰还是坚持上完了早朝。

    下朝后。文杞没急着去上课,而是去了魏琰的殿里。

    他靠近时,就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咳嗽声。林福一边领他往里去,一边跟他说着:“皇上最近夜里总是噩梦,想来这次生病,跟这个也有关系。”

    “老奴跟了他这么久,还是难得见他生病。就这样了,还撑着看奏折呢!太子殿下等会儿可要好生劝劝他。”

    文杞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进去后,魏琰果然还在书桌前坐着批阅奏折。

    “父皇。”

    “嗯。”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文杞问他:“林公公说您近日经常做噩梦,是梦到了什么?”

    魏琰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过来。

    “在那之前,我也要问你。”

    “你那香,有问题?”

    魏琰宫里的东西,都是要被再三检查才能用的,只有魏文杞送来的,会直接用上。

    比如夜里魏琰用的香。

    文杞没有回答,就是默认了。

    皇帝没好气但也没什么力度地骂了他一句:“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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