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粗粝的掌心落在宁锦婳的肩膀,灼热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传递。宁锦婳覆上的他的手背,轻笑道:“一个小孩儿,你跟他计较什么?”
“他已然弱冠。”
陆寒霄这么精明的人当然不会被她糊弄过去,宁锦婳一噎,含糊说道:“我……我就是把他当弟弟,有些好奇。况且我都一把年纪了,你别总疑神疑鬼……”
“没有。”
宁锦婳面露疑惑,却见男人正色道:“婳婳,你正当年少,不要妄自菲薄。”
宁锦婳:“……”
她成婚早,又不听规劝早早生了孩子,后来发生宁府的事,接着来到滇南……宁锦婳自觉过了很久,其实她今年也才二十四,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光景。
陆寒霄似乎也想到了这些,他看着宁锦婳微微凸起的小腹,冷峻的眉眼冰雪消融。他的婳婳尚且年幼,已经为他孕育了三个孩子,陆寒霄心底骤然升起一股怜惜。
他放轻声音,道:“你想问什么?”
这么多年夫妻,宁锦婳听出他语气的缓和,趁热打铁问道:“自初见梵统领时,我便觉得有些眼熟,越看……竟和你有几分神似。”
“哦?”
陆寒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意味不明,“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宁锦婳以为他不信,急切道:“真的!他的眉骨又高又锋利,跟年轻时的你一模一样……”
她的双臂柔软如水蛇缠绕在男人赤.裸的胸膛,春天的里衣薄,白花花的肌肤拉扯间露出一大片。陆寒霄漆黑的眸色渐深。
“陆寒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双脚忽然悬空,陆寒霄一言不发地将人打横抱起,急促的呼吸显得有些凌乱。
“婳婳。”
他把她抵在床榻上,结实有力的手臂撑在她耳侧,两人面对面贴着,男人的身躯又不至于直接压上去,给她承受不了的负担。
蓦然,陆寒霄闷声笑了。是那种畅快恣意地笑,一下子冲淡了他身上深沉威严,有种少年意气。
“你说,他跟我当年相比,如何?”
宁锦婳:“……”
她瞪着美丽的双眸,低声道:“你又发什么疯?”
陆寒霄不依不饶,往她身上黏得更紧了。隔着薄薄一层寝衣,滚烫的肌肤贴在一起,让宁锦婳双颊通红。
“婳婳你说,谁更英武俊朗,嗯?”
“婳婳……”
低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敲击着耳膜,宁锦婳忍无可忍,扬声道:“你你你!是你行了吧?”
她双眸冒火,脸颊如同敷了一层嫣红的胭脂,阴阳怪气道:“谁比得上陆世子风流倜傥,龙章凤姿啊?您是大齐第一美男子,潘安见了都自愧不如!”
陆寒霄只是笑。
她这样像极了曾经两人斗嘴的时候,陆寒霄看似沉默寡言,实则一肚子坏水。她说不过他,偏偏又爱往人跟前凑,被三言两语逗弄得炸了毛,灵动又鲜活。
男人一本正经地逗她,尽管后来要花更大的心思才能哄好,他依旧乐此不疲。
“好了,不闹你。”
陆寒霄心情颇好,他指腹轻抚宁锦婳的鬓角,“你好好说,我便告诉你。”
难道梵统领身份真有蹊跷?
宁锦婳瞬间清醒过来,也顾不得羞恼,抬眸问:“当真?”
陆寒霄但笑不语。
纱帐不知在何时悄然落下,让本就昏暗的光线更加晦涩。老夫老妻,即使被男人赤.裸精壮的身躯压在身下,宁锦婳也是没多少羞涩的情绪的。她伸出手掌,纤纤玉指抚过他饱满的额头,浓密的眉,英挺的鼻,削薄的唇……
“没人比得上陆世子。”
她轻声道,美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怀念。在宁锦婳心里,没人比得上陆世子,即使现在的陆寒霄也不能。
陆寒霄没能领会她的言外之意,这话让他心里熨帖舒坦,胸腔发出沉闷的笑声,在这样的氛围下显出撩人的意味。
他抓起宁锦婳放在他脸颊上的手,目光似有深情,“婳婳,你是第一个发现的。”
两人的气质千差万别,若不是对他太过了解,谁能看出其中端倪?连自诩聪明的萧又澜也被蒙在鼓里,天天给梵琅上眼药。
他道:“梵琅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惊雷乍现!宁锦婳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顿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的兄弟……你的兄弟们不都……死了么?”
还是被眼前的男人亲手所杀。
宁锦婳即使远在京都也听过镇南王的事迹,甚至老王爷的死也颇为蹊跷。她那时候甚少出门,偶遇忍不住出去透透风,旁人便会用同情的眼光的看着她。她们说你那个夫君冷血无情,杀红了眼什么都干的出来,让她当心些,别成了刀下亡魂。
那时两人的关系已到冰点,但宁锦婳不信,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有苦衷。可惜后来发生太多的事,这件事便一直没提。
宁锦婳急得语无伦次,“究竟是怎么回事?梵统领不是奴隶出身吗?怎么……怎么突然成了你的弟弟?还有你那些兄弟,她们说都是你……你不会的对不对……”
她像个一个迷途的小鹿,睁着茫然无辜的眼睛为眼前的男人辩解,陆寒霄躺在她身侧,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脊背,“婳婳莫慌,听我慢慢道来。”
……
老镇南王十分看重血统。
他自认滇南一脉血统纯正,当初他在京中为质时娶了京中贵女为妻,后来回滇南继位,当即娶了两个南地本族的侧妃,两个侧妃比王妃都要受宠,等陆寒霄这个世子出生时,才排行第三。
自记事起,陆寒霄便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不管他做的多好,在父王眼里永远比不上废物老大跟窝囊老二,母妃告诉他不是他的错,子凭母贵,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争气,连累了他。
他的母妃是个以夫为天的女子,贤惠到懦弱。
在陆寒霄的记忆里,那个女人总让他忍。被冷嘲热讽要忍,被抢了心爱的小马驹要忍,对长兄和侧妃娘娘要恭敬……她这个王妃当的窝囊又憋屈,唯一一次动干戈,是老王爷要改立世子,她听了默默不语,当日便三尺白绫吊在了王府正堂,险些没救回来。
那是那个懦弱的女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视她的夫君,她说:王爷要动我的霄儿,便先赐死妾身罢。
王妃是京城的人,由不得滇南肆意处置。
陆寒霄不喜欢窝囊的母亲,但那是生他、养他、肯为他以命相搏的人,念在她的面上,他本不想赶尽杀绝。谁知在他进京的第二年,镇南王妃病故,信上说久病沉疴,走的很安详。
久病沉疴?呵,他长那么大,没见她喝过一次汤药。
……
老王爷固执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反而是“血统不纯”的三子夺得大位,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就在那时陆寒霄发现了梵琅——一个跟他长像十分相似的奴隶。
他是雅苑的女奴之子,顺藤摸瓜,他轻而易举查清了梵琅的身世。没想到那个男人那么狠心,竟眼睁睁看着亲子为奴十六年。那奴隶力大无穷,后来被老大招揽,也从来不知自己的身世。
后来陆寒霄想明白了,正如他不喜欢自己一样,一个女奴之子,血脉更加卑贱,他根本没把梵琅当作自己的儿子。
出于某种隐秘的、不可说的心思,陆寒霄灭了所有兄弟,独独留下了梵琅,且对他有着出乎常人的包容。
……
“梵统领……如今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么?”宁锦婳怔怔问道,心里一阵难受,不知是为梵琅还是陆寒霄。
陆寒霄给的回答模棱两可,“或许。”
他没告诉他,却也没有刻意隐瞒,如若梵琅愿意去查,未必查不到。
宁锦婳闭上眼,心里乱糟糟一片,无暇顾及身上乱点火的大掌。见她没抗拒的意思,陆寒霄微微挑眉,自觉不应辜负这良辰美景。柔软亲肤的寝衣褪落,白皙润泽的的肩颈在大红鸳鸯衾被和黑发的衬托下似乎发着光。
“唔……今天,别……”
宁锦婳后知后觉地拢紧双.腿,被男人强硬地掰开。他凑近她红红的耳垂,声音异常沙哑,“婳婳乖——”“不进去。”
他骤然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光线被层层帷帐遮住,床架缓缓晃动着。一只雪白的胳膊几次想伸出来,抓着床帐挣扎挥舞,很快被另一只结实的胳膊抓回去,只留床边的玉勾“叮当”作响。
长夜漫漫。
第72章 第
72 章翌日,巳时已过,日晷即将走到午时,宁锦婳还没有起床梳洗的迹象。
抱月和抱琴在外面面相觑。
抱月道:“抱琴姐姐,要不我去进去看看?”
不管是做姑娘时还是为人妇,宁锦婳从来没早起过,都是等她慢悠悠睡醒了,她们才进去伺候。
这也不能怪她,她幼年丧母,不用跟旁的姑娘一样日日请安;后来嫁为人妇,一进门就是当家主母,没有婆母立规矩,陆寒霄也不用她伺候。寻常人家的妻子得比丈夫醒的早,为他穿衣洗漱。但宁锦婳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陆寒霄从未指望她做这些,他天不亮便起了,还得轻手轻脚,生怕惊醒她。
总之,多种因素加起来,便养成了宁锦婳赖床的恶习。两个心腹丫鬟心里有数,可今天实在荒唐,往日也没这样的啊,再不起就午时了!
抱琴想了想,道:“不妥,我们再等一刻钟吧。”
昨晚正巧她值夜,正院屋里动静不小,足足要了三回水,主儿估计是累着了。
抱月面含担忧,“可是这么久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宁锦婳沙哑的声音,“来人,水。”
两人心神一震,忙掀开帘子前后脚进去。
……
春衫单薄,不如冬衣繁重复杂,两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宁锦婳收拾利落。
“抱琴,给我按按肩。”
她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发髻还没梳,乌黑浓密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一根手指都懒得抬。面色白里透红,如桃花映面,眼角眉梢尽是勾人的媚意。
“主儿,您身子可还好?要不要叫琴瑶姑娘来看看?”
抱琴小心翼翼地问,她余光扫向宁锦婳的小腹,心中暗含担忧。
“不用。”
宁锦婳含糊道,那男人虽然混蛋但也知轻重,昨晚荒唐一夜,终究没做到最后。不过即使如此,陆寒霄正值壮年,又不知哪儿学来那么多花样儿,折腾得她够呛。
两人眉眼来往打机锋,看得抱月不明所以。
“主儿,抱琴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宁锦婳对再次有孕之事讳莫如深,陆寒霄也不提,像抱琴这种“聪明人”即使猜到了也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粗心的抱月至今还蒙在鼓里,一头雾水。
“没什么。”
宁锦婳随口敷衍,她低头咬了一口酥心春饼,忽然道:“抱琴,你去看看燕窝好了么?”
她每日起来要用一盅燕窝,今天起的晚,后厨房便一直小火愠着,随时能端上来。宁锦婳这么说,只是想支开抱琴罢了。
抱琴一怔,马上想通了其中关窍。她面色微沉,不明白自己何处惹怒了宁锦婳。
明明她比抱月更细心谨慎,主儿为什么宁愿交给抱月也不交给她?主儿难道不信任她了么?
抱琴怀着重重心思,福身退下。
抱月还在为方才两人的打哑谜闷闷不乐,却听宁锦婳道:“你去给梵统领传个话,我要见他。”
“就今天。”
“啊?”抱月一脸惊惶:“主儿,这……这不合适吧……”
之前梵琅递了几次话想见面,宁锦婳都没应他,她还以为主儿迷途知返了,怎么如今还跟那梵统领纠缠不清?
“你去不去?”
“……好叭。”
宁锦婳用抱月而不用抱琴,因为抱月心思简单,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抱琴面上闷声不响,实则主意大得很,她跟梵琅的事就此结束,不想再节外生枝。
既已知晓他的身世,宁锦婳没办法自欺欺人!他是陆寒霄的血脉相承的兄弟,就是她的小叔子……或许这段关系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但她过不了心里那关。
她是他的嫂子啊……这太荒谬了。
今天……就今天,让所有的错误终止于今天,兄长那边她再想办法。今日过后,她做她的王妃娘娘,他做他的统领大人,不要扯上任何关系。
***
得益于掌家的缘故,如今宁锦婳更自由,出个门不用一堆丫鬟侍卫跟着。恰好今天陆寒霄不在,她自己拿着令牌从后门溜出去,无人知晓。
两人约定的地方是一处茶馆,怕让人认出来,宁锦婳蒙着面纱,穿了一身素白色衣裙,头发随意用根木簪绾起来,十分低调。
可装扮易换,即使她把一身华贵的行头褪去,连个手镯都没留下。但不可避免露出的纤长脖颈,雪白的肌肤,以及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依然让旁人为之侧目。
茶馆的掌柜年过半百,阅人无数,眼前的女子虽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面纱下一定是个倾城佳人。
“天字一号房,两位。”
白衣女子行色匆匆,很快消失在视线里,掌柜遗憾地收回目光,手中算盘珠子拨个不停,嘴里慢悠悠哼起不成调的小曲。
……
宁锦婳到的时候,梵琅已经等了很久。
“你来了!”
看见来人,窗边的男人“腾”地一下站起来,他午时接到消息,饭都来不及吃便马不停蹄赶来,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日头一点一点落下,他的心却越发雀跃,直勾勾望着房门,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等着心爱的姑娘。
“你……你渴不渴啊。”
在等待的时候,梵琅心里设想过一会儿见面要说什么。比如说那副画画得真好,他很喜欢;再比如问她为什么迟迟不肯相见,他每天都在等。
可真见到她的时候,他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说话磕磕绊绊,“我、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找到长兄……”
“梵统领。”
宁锦婳打断他,淡淡道:“你不必去青州了。”
“什么意思?”
梵琅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出了什么事,你莫急,慢慢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没受过礼仪教化,对这些条条框框嗤之以鼻,可他不愿在她跟前失信。
殊不知他空有一腔热血,甘心情愿地为人卖命,却不知人家领不领情。
宁锦婳默默低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没有出事。”
之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晓真相,她越看梵琅的脸越别扭,期期艾艾道:“不是你……是我,对不住。”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迎着男人灼热的目光,宁锦婳咬牙道,“梵统领,你当从来没见过我,那晚的事……算了吧。”
“你到底怎么了?”
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底仍旧不愿意相信,强笑道:“你就在我眼前,我怎能当没见过你?明明……明明都说好了,又怎能算了?”
“地图、文牒……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为你……”
“梵统领,慎言!”宁锦婳急声喝斥住他,她平复口气,绕过男人,关上房里唯一的一扇小窗。
“其实当初那般叫你来,本就不合规矩。”
宁锦婳声音徐徐,又异常冰冷,“如今细细想来,实在荒唐可笑。我为镇南王妃,你为我夫君的左膀右臂,虽然你我并未有越轨之举,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年轻的将军做着最后的挣扎,“你担心这个?我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绝对不会损害你的清誉。”
宁锦婳摇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梵统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约定就此作废。你我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见了罢。”
……
一阵冗长的沉默。
茶室本就不大,房内寂静地落针可闻,宁锦婳听着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心也忍不住悬了起来,听说梵琅此人狠戾凶猛,万一他……
“砰——”“啊!”
地板仿佛震了三震,木屑胡乱飞舞,宁锦婳吓得脸色苍白,仓皇抬头间,对上梵琅弥漫着红血丝的透绿眼珠。
“你怕我?”
方才一掌把茶房的红木案几拍个粉碎,可梵琅看着面容惊慌的宁锦婳,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受伤。
“你以为我会伤害你?”
他步步紧逼,拳头握得嘎嘎作响,“明明……明明说好的,你怎么能突然变卦!”
言语字字泣血!年轻的将军不善言辞,质问也只有这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前一刻他还满怀憧憬地等着她,他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他!
梵琅战场上淬炼出来的煞气,身经百战的将军都会被他的气势所吓,在一方逼仄的茶室里,宁锦婳也害怕。
但看着他受伤的神色,她的心又瞬间被愧疚填满。他现在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大狼犬,只要主人肯摸摸他,他便什么都不计较了。
宁锦婳咬着唇,心口微微起伏,神情也有些挣扎。
过了一瞬,又似乎许久,她抬起双眸,高高扬起头颅,如同他初次见她那样。
“你送我的青梅,我很喜欢。”
宁锦婳看着他,定定道:“可也仅仅是喜欢罢了。”
“只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换个口味。我若想要,王府的后厨房会为我满城搜寻,比你给我的更大,更甜美,你明白么?”
梵琅嗬嗬喘着粗气,“不可能!”
他给她的就是最好的,没有人比得上!纵然把这座城翻过来也找不到!
宁锦婳没纠缠青梅,继续道:“青州之约作废,此行危险,我不愿……”
“我愿!”
梵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直勾勾盯着她,“生死不论,我一人承担。”
“可我不愿。”
宁锦婳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残酷,“我不愿日日提心吊胆,害怕你出事,害怕万一……被人误会,我百口莫辩。”
梵琅神色微怔,却见她双手轻轻抚上小腹,“我有孕了,不能受惊。”
第73章 第
73 章抱月觉得今天的宁锦婳很奇怪。
从外面回来便魂不守舍的,晚饭不吃,连平日最喜欢的青梅果也不吃了!把自己一人关在房里,谁叫都不出来。
随着天色逐渐昏暗,南地的天空远而广袤,零星几点星辰点缀天幕上,时隐时现。
抱月端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再一次“笃、笃”敲起房门。
“主儿,我进来了啊。”
没反应。
莫非睡着了?不行,晚膳还没用呢,不能空腹睡啊!
抱月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房里漆黑一片,她放下托盘,手脚轻快地点燃蜡烛……咦?窗边好像有个人影?
“吓——”那团黑影骤然靠近,直把抱月吓得出声,“主儿,您怎么站这儿啊!也不点灯……不是,你冷不冷,快披件衣服。”
窗边的影子赫然便是宁锦婳,她只穿着一身单衣,满身萧瑟,不知站了多久。
烛台逐一点燃,火光把房内照的亮堂堂,宁锦婳拢了拢衣裳,此时正是春夏之交,即使夜间也不会寒凉,她的指尖却冻得像冰。
“主儿,手给我。”
抱月搓热掌心,把宁锦婳微凉手指拢在手掌中,多年养尊处优的手如白玉无暇,一点点擦伤都足以显眼。
“别动!快让奴婢看看怎么了?怎么又伤了……”
抱月一惊一乍地,宁锦婳被她吵得头痛,忍不住道:“我没事,别吵。”
左手被梵琅一掌击碎飞溅的木屑擦伤,极细的小木屑,扎在皮肉里不显眼,生疼。
素来娇气的宁锦婳却没吭一声,她此刻心里全是梵琅。他错愕到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红得几乎滴血的眼睛,他沙哑着嗓音一遍一遍说着,“你骗我!”
她从未对旁的男子产生过别样的情愫,即使曾经最让陆寒霄吃味儿的霍小将军,宁锦婳也敢拍着胸口说她问心无愧!可在今日一方小小的茶室内,她竟对这个年轻的男子有了一丝莫名的心疼和垂怜。
宁大小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她要穿最艳丽的浮光锦,戴最华贵的珠冠,就连选的夫君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无一。这都是她天生该得的,理所当然,唯独今日对梵琅,她觉得她不配。
她的满腹算计,配不上他的一腔真心。
宁锦婳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一句句“你骗我”一直萦绕在耳边,心口绞得生疼,甚至掩盖住了□□的苦痛。
“嘶——主儿,别动!”
抱月拿着竹签为她挑肉里的木屑,嘴里嘟嘟囔囔,“嗐!真是流年不利!赶明儿得去拜拜土地神。”
“主儿,你别不当回事,我觉得邪门啊!在京城那么多年一直好好的,一到滇南这地界儿,嘴里的汤药就没断过,可能妨碍了哪路神仙……”
“你明天再去一趟,把东西取回来。”
宁锦婳忽然打断她,没点名道姓,但抱月知道是谁。
“哦。”抱月耷拉着脸,显得有些不情愿,“是什么东西啊?”
宁锦婳:“他知道。”
那副他的画像暂且不论,她还有两样东西落在他那里,一副兄长的画像,还有她的一只镯子。今日本应一同要回来,可今天梵琅差点把茶室拆了,宁锦婳几乎落荒而逃,终究没开口。
“另外,找些家世清白、容貌姣好的女子画像,两天之内送到我跟前。”
“啊?您这是要做什么……”
“闭嘴,去做。”
“……好叭。”
宁锦婳明显有心事,脾性也有些急躁,抱月在她身边伺候这么久,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给她把碎屑挑出来,上好药,轻手轻脚阖上房门。
不知是抱月乌鸦嘴,还真是如她所言的流年不利,宁锦婳当晚便见了红。
晚上陆寒霄不在,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是金梨。入夜她听到女人的嘤咛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血气,当即破门闯进去,惊动诸人……最后把宝儿房里的琴瑶薅出来折腾到半夜,才堪堪收场。
肚子里这块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发作起来真要人命。昨夜嚎了半宿,所有人都知道王妃娘娘动了胎气。
端水丫鬟:王妃昨晚落红了。
扫地婆子:什么?王妃竟然怀孕了?
外院侍卫:大喜啊!快去请王爷回来!
***
陆寒霄在次日晌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刚从西直营出来,衣带袍角还沾着尘土。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再对这个孩子装聋作哑。
他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大掌附上她的小腹,“还疼么?”
“……”
他早就知道她怀孕了,还偷偷给她喝安胎药!宁锦婳心里有无数话要质问这个男人,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哑火了。
他总这样说。
抱月说得对,她或许得罪了哪路神仙,一直磕磕碰碰,大病小伤不断。陆寒霄总能一眼看出来,问她,“疼么?”
一种近似于委屈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疼,怎么不疼呢。昨晚她吓坏了,床褥上都是血,周围一片黑暗,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生钰儿时候,那时胎相不好,他日日不着家,独独留她终日惶恐,害怕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如今她嘴上绝情,说这个孩子来的不合时宜,可当它真在肚子里的时候,她能感受到那种神奇的、微妙的血缘羁绊,女人天生的母性让她柔软,宁锦婳昨夜是真怕,幸而有惊无险。
陆寒霄道:“我传府里的大夫看看。”
宁锦婳信任琴瑶,但陆寒霄可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随便冒出来的野丫头,他得让自己人看看才放心。
“不用。”宁锦婳轻扫他一眼,侧过身子,“现在没事了。”
细听之下,不难听出其中埋怨的意味。不过她有孕这件事倒是轻拿轻放,两人就此揭过。
就像宝儿的事一样,两人似有一种天然的默契,在双方无意争吵的情况下,他们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咽到肚子里。
陆寒霄还是固执地请了府里的大夫。
老大夫已满头白发,据说是著名的妇科圣手。他把完脉后,眯着浑浊的眼睛,道:“经行不畅,虚涩躁急。娘娘肝郁气滞,恐不利安胎啊。”
两人闻言神情各异,宁锦婳当然知道她为何肝郁气滞,但这显然不能为外人道也,尤其是身旁的男人。
他知道他多警惕,本来此事已了,万一他顺着查下去……
绝对不行!
宁锦婳笑道:“老大夫果然名不虚传,我近来确实心绪不佳,提不起精神。”
陆寒霄微微皱眉,“为何心绪不佳?”
他从不曾让她受委屈,府里一应交给她做主,他不说一个字,谁敢给她气受?
宁锦婳翻了他一个白眼,“为何……你不清楚么?”
“是谁连累我受伤躺这么久,我脖子还疼呢。是谁安排一个对我不恭敬的侍女天天气我,还不许我赶走?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陪我,如今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婳婳。”
陆寒霄揉揉眉心,前两个都过去一个月了,一看就是无理取闹,他直接回应第三个,“我近来公务繁忙……”
“哈,是!你忙,你没有一天是不忙的!”
若说方才还有做戏的成分,如今宁锦婳可谓真情实意了,仿佛把七年前的委屈借此宣泄出来,她冷笑连连,“你既然这么忙,又何必娶妻生子?岂不耽误王爷的宏图大业?”
“来回跑多麻烦,你干脆直接搬书房或者军营住啊?您是个大人物,神机营离不开你,免得王爷在我这里耽误了大好前程!”
“娘娘切勿动怒。”
老大夫没想到诊个脉赶上这一出,王妃娘娘果然如传言一般厉害,谁家妇人敢对夫君大呼小叫?都说京城女子温柔娴静,哪想王妃比南地女子还剽悍!
陆寒霄似乎习惯了,不以为忤。他挥手让人退下,等人全都走远,他不顾宁锦婳抗拒的姿态伸臂把她拥入怀中。
“你还怨我。”肯定的语气。
滇南从来没什么神机营,那是先皇在世时设立的机构,随着新帝登基,早就烟消云散了。他在那里任职时她恰逢怀上陆钰,确实忽视了她。
成婚这么多年,他们又吵又闹,中间横亘着一道又一道坎儿,追溯到最开始,便是从她怀了长子时。
陆钰不招陆寒霄待见,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宁锦婳冷笑,“我不该怨你?”
陆寒霄默然,他收紧双臂,“这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她两次生产,他都不在她身边,这回或许便是天意。思及此,陆寒霄这个冷血淡漠的男人也生出几分期待,兴许这个孩子便是他跟婳婳的转机?
宁锦婳不置可否,用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胸膛,“起开。”
戳不动。
“热。”
男人起身了。
他理了理衣襟,依然俯着身躯,高度刚好靠在宁锦婳耳侧,“婳婳,再给我几天时间。”
宁锦婳背对着他,细细“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心里着实没当回事。
陆寒霄如今在她跟前一点儿信用都没有,她已经对他没有期待了。再说了,她如今稀罕他陪么?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跑去给别的女人弄红珊瑚,生陆钰时的彷徨和无助永远刻在她心头,时隔多年想起,她恨、她怨、她委屈,她永远不要原谅他!
宁锦婳转眼就把这事忘了,她这一胎还算稳,见了点儿红也是虚惊一场,她到底生过两个,心里有谱儿,次日便要看抱月整理的画像。
抱月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主职是伺候宁锦婳,这种事随口吩咐下去,自有人办得妥妥的。这本来也没错,可这个时机太不巧,前脚刚传出王妃有孕,后脚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便要收集女子的画像,下面人难免想歪。
一般正妻有孕,床笫之间伺候不了,便让自己的陪嫁丫头顶上固宠。王妃身边那两个丫头年纪太大,要开脸早开了,王妃既无此意,那只能说明……
王妃娘娘这是准备给王爷纳妾啊!
还是不是通房那种地位低下的妾,要不怎么还强调“家世清白”?
一时间,各大官员家的夫人们闻着味儿赶来,王府前门庭若市,抱月不嫌多,一律照单全收,于是这流言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成了“王爷要娶侧妃!”
***
陆寒霄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既然答应了宁锦婳,他便要把诸事安排妥当,折子能在府里批,但接下来几个月肯定不能外出练兵了。他这几天当真睡在了军营里,今日亲自下场跟底下的副将切磋武艺,或者说单方面碾压。
“再来!”
“哎呦——王爷饶了末将罢,末将晚上还得钻婆娘被窝呢——”演武场上胜负已见分晓,一个虎背熊腰,燕颔虎须的虬髯大汉喘着粗气,双手作揖表示臣服。陆寒霄赤.裸着上身,细密的汗珠覆在精壮结实的身躯上,连身上的伤疤也变得格外有味道。
“你下盘不稳,多练练梅花桩。”
自从不见梵琅,陆寒霄打得也没意思,他一把扔下手中的长枪,接过水囊,大口大口灌下去,也没多少王爷架子。
见状,周围人纷纷起哄,道:“王爷真是龙精虎猛……怪不得,嘿嘿……”
“是啊是啊,末将还未恭喜王爷哩!”
“何喜之有?”
陆寒霄淡淡撩起眼皮,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挑挑拣拣,看来还未尽兴,却听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恭喜王爷迎娶两位侧妃娘娘之喜啊!”
蓦然,陆寒霄手下一顿,面色既深沉,又不解,“本王……娶……两位……侧妃?”
第74章 第
74 章他拧起俊眉,锐利的目光直指声音传来的方向,“你说清楚。”
说话的人是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他看着陆寒霄忽然沉下的面容,挠头道:“这……末将听说王府近日喜事临门,您要娶两位娘娘进府……”
“听谁说的?”
“啊这……他们、他们都这么说啊……”
陆寒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是谁?”
他积威甚重,一旦认真起来,谁也不敢在他跟前放肆。周围的嘈杂声渐小,越来越静的空气中,方才在演武场上惨败的络腮胡走过来,打破沉默。
“禀王爷,近来有传闻说您要娶侧妃娘娘,莫非……有什么变故?”
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被称为“小登科”,是一个男人最得意的时候。可看王爷的脸色……不像高兴啊?
“无稽之谈!”
陆寒霄的脸色更加阴沉,他追问道:“究竟何处传来的谣言,毁本王清誉。”
万一传到婳婳耳中,她又要闹了。
陆寒霄记得当年初成婚时,上峰盛情难却,送了他几个能歌善舞的美人。结果那些美人刚迈进府门就被宁锦婳连人带包袱扔了出去,自此一战成名,成了京中有名的妒妇。
后来一起出来喝酒,他经常被人调侃:“国公府的女婿难当,委屈陆世子”。毕竟当时宁国公府如日中天,滇南和朝廷摩擦不断,他这个世子处境尴尬,在外人看来,属实是他高攀。
这种声音直到他掌权,才逐渐销声匿迹。
陆寒霄不觉得委屈。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相遇的时机太好了,宁大小姐美丽高贵、天真烂漫,陆世子正值年少,还未练就一副铁血心肠。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世间再没别的女子能入他的眼。
即使当初宁锦婳难产,太医说以后再难有孕,他也没动过任何想法。如今两人关系正紧,他岂能让这些流言蜚语毁坏他们夫妻情分。
“啊?”络腮胡惊讶道:“这……这是假的?”
语气难掩失望。
陆寒霄是个万中无一的明主,唯独子嗣单薄,他们这些部下日日提心吊胆,唯恐将来发生什么事,群龙无首。他素来不近女色,如今终于铁树开花了,他们比自己娶妻都高兴。
“本王会查清楚,此事休要再提,尤其在王妃面前!”
陆寒霄不想让这些莫须有的事堵宁锦婳的心。周围人的神色愈发古怪,络腮胡不明白这夫妻俩闹得哪一出,硬着头皮道:“禀王爷……正是王妃娘娘为您操持的啊……”
***
风和日丽,春意盎然。今日天气正好,宁锦婳让人把贵妃榻搬到窗前,一副又一副女子的画轴铺在桌案上,或清丽、或娇俏、或婉约……简直让人挑花眼。
她斜斜靠在铺了三层锦缎的软榻上,手里正勾着一副仔细端详,忽觉身上笼罩了一道阴影,抬头一看,赫然是面色阴沉陆寒霄。
他扫过这一群美人图,意味不明道:“听说,我要娶侧妃了?”
“你敢!”
宁锦婳当即扔下手中的画轴,蜷起腿站起来,瞪大美眸,“你若纳小,便先休了我!”
陆寒霄不言语,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让她心里愈发忐忑。
难道他真有这个打算?
宁锦婳越发慌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心境已经悄然改变,甚至下意识说的是“休”,而不是“和离”。
她不能忍受陆寒霄有别的女人,之前是纯粹的占有,如今更加复杂了。她的家族、她的父兄、她的钰儿……她所有的一切,都要仰仗于眼前的男人,在他“昏迷”那段日子,她经常一个人默默发呆,站着想,坐着想,连睡梦中也不安稳。
在宁国公父子和陆寒霄的刻意保护下,宁锦婳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天真”,自从宁国公府被抄后,这份“天真”被一点一点打碎,拉到名为“现实”的漩涡中,她心底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所以金鹦那句“千金买赋”才格外让她疼,仿佛掀开了她最后一层遮羞布,金鹦就死这四个字上面。但凡父兄还在,她根本不会把这些话放在眼里。
当初宁锦婳能理直气壮写下那封和离书,是强大的家族给她的底气!即使不做这个王妃又如何?她是宁国府的大姑奶奶,不用靠一个男人、或者一个身份过活。
所有的张牙舞爪,都是色厉内荏而已。
尽管抱月和抱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维持之前的样子,吃的、用的甚至更加精细,可宁锦婳知道不一样了!在抱琴不经通禀,私自把陆寒霄放进她寝房开始,在抱月有意无意在她耳边嘀咕“王爷待您多好啊”开始,所有,都不一样了。
男人的宠爱,成了她唯一的依凭。
宁锦婳既不愿放不下身段伏低做小讨好男人,又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博取怜惜。她想起月娘,于是她要了掌家权,她让叶清沅在外给她经营生意,她想做好一个当家主母……理智告诉她,一个贤惠的主母,理应为夫君纳妾生子,开枝散叶。
可她不愿意!
一想到会有另一个女人夹在他们中间,宁锦婳的心恨得在滴血。她狠狠道:“陆寒霄,你不许娶侧妃,通房也不许!否则我就……就……”
“就怎样?”
男人微微挑眉,那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真想听她说出一二。
“否则我就杀了你!”
宁锦婳紧紧攥着掌心,她语气凶狠,可惜气势不足,在男人面前就和在老虎跟前撒娇的小猫儿似的,连“弑夫”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在他看来也格外俏皮可爱。
“好了,逗你的。”
陆寒霄紧绷的脸色放缓,他微微一笑,手臂自然地搭在宁锦婳的腰间,略微用力,两人一同倒在软榻上。
他道:“外面传遍了,说我的婳婳宽厚大度,要给为夫娶侧妃,还要娶两个。”
“解释,嗯?”
侧妃位置总共就两个,正妃如此“大度”,陆寒霄却无半点喜色,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地美人图,这让他怎能不气?
所幸,只是一场乌龙。
……
宁锦婳这才知道来龙去脉,她身体骤然放松下来,忍不住嗔怪道:“这抱月!”
办事忒不牢靠!
她对梵琅有愧,他年纪轻轻,还未娶妻,是她给了他虚妄的幻想,如今又亲手打破。这世间好女子多的是,等她为他择一贤妻,他便能忘了她吧?
这是宁锦婳对他一厢情愿的补偿。
何谓一厢情愿?便是这件事只有她一人热衷,不仅没问过本人的意愿,连陆寒霄也不赞同。
“你很关心他?”
男人意味深长道:“婳婳,你对我这个大统领……不一般。”
先有萧又澜在他跟前上眼药,接着她数次提到梵琅,她从未这么关注他的属下。陆寒霄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宁锦婳枕着他臂膀,盯着他衣襟上的祥云刺绣,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说他是父王的私……就是你的弟弟。”
“那我就是他的嫂嫂。长嫂如母,我为他操持婚事,有什么不妥?”
“……”
有理有据,确无不妥。
陆寒霄知道最近她开始掌家,正在兴头上,他不想扫她的兴,可他又不想让她的目光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尤其是梵琅。
他道:“你别操心了,他不在滇南。”
“什么?”
宁锦婳的手骤然抓紧他的前襟,把祥云图案揉成一团,“他去哪儿了?”
陆寒霄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把她的五指一根根掰开,没有言语。
宁锦婳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忙找补道:“不……我就是觉得奇怪,他前两天还在城里,怎么会突然离开……”
她生怕梵琅一声不吭去了青州,结果越急越错,男人眸光锐利,直逼宁锦婳。
“你们,见过。”
一个闲赋的外臣,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妇人,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她怎么知道他在城里?
“没有!”
宁锦婳抬起头,看着男人冷峻的面容,“我前天想吃外面的青梅,让抱月给我买,她恰好碰见梵统领,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自从知道他是……我便不能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外臣,是你弟弟呢。”
“……”
“好了好了,你若不喜欢我提他,我不提便是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从陆寒霄的角度,刚好俯视看到她的侧脸,乌黑浓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折翼的蝴蝶,很漂亮。
宁锦婳很美,陆寒霄一直知道。
她的字是他教的,马术是他教的,甚至连骄纵的性子也是在他刻意的保护下纵容的。他在外面尔虞我诈,他的女人,可以任性,可以蛮横,唯独不需要“聪明。”
婳婳不会撒谎。或者说他太了解她了,按照她的脾气,在他问第一句的时候,她若说“你在我这儿撒什么疯,给我滚出去!”
或许他不会怀疑。
可偏偏她又解释那么多,说的越多,暴露的越多,以至于短短一瞬,陆寒霄已经起了杀心。
宁锦婳在他面前如同白纸一张,她的心思,在他跟前实在不够看。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为梵统领招惹了杀身之祸,她紧紧抱着男人的腰身,咬唇道:“你说话啊,别板着脸吓我。”
许久,她听到一声沉闷的“嗯”,她再抬起头,发现男人已经阖上双目。宁锦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殊不知陆寒霄只怕控制不住自己,吓到她。
他的婳婳连个谎都不会说,一定是旁人的错!
第75章 第
75 章那些美人图终究没还回去。
尽管这是一场乌龙,但闹出这么大阵仗,其中不乏重臣家的千金小姐,一句“误会”也太儿戏了,整个镇南王府都会颜面尽失。再三思量,王府放出风声:“王妃娘娘初来乍到,选两位女子陪伴左右,排遣深宅寂寞。”
点到即止,明眼人都明白陆寒霄并未有娶侧妃之意。不过仍有人心里打着小算盘:在王妃身边,那岂不是能经常见到王爷?近水楼台先得月,也是个好机会。况且到时就算没得王爷青眼,在王妃身边日久,将来嫁人也能有个好前程。
于是,前来送画像的人家依旧络绎不绝,王府门庭若市。
另一边,陆寒霄当真如他所言,日日陪着宁锦婳,连处理公文都是在她床榻前支张桌案。两人同吃同睡,好一对恩爱眷侣,羡煞旁人!
只有宁锦婳知道其中的苦楚。
当初怀陆钰的时候,两人正新婚燕尔,宁锦婳是个刚刚离家嫁人的小娘子,初为人妇,满心满眼都是情郎。奈何郎心似铁,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冷淡疏离,连见一面都是奢侈。她终日胡思乱想,小小年纪盼成了个怨妇。
如今清俊的少年郎已是威严持重的男人,宁锦婳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习惯了他的“忙碌”,习惯了夫妻聚少离多,现在每日睁眼就能看见他,反而让人不自在。
……
日暮西垂,宁锦婳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走到铜镜前,通过镜子的泛黄的光影看着桌案前执笔的男人,碰巧陆寒霄正抬头,他淡漠的寒眸幽深如冷夜,在窗格打下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宁锦婳骤然垂下眼睫,她盯着铜镜前的一堆翠环金钗,陆寒霄起身走过来,抬手搭上她的肩膀。
“冷?”
隔着薄薄的衣料,男人轻轻摩挲着,掌下的肌肤滑嫩细腻,如同把玩上好的羊脂美玉。
铜镜前的男人威严俊美,女人明艳娇媚,看起来极为登对的一对璧人。宁锦婳咬着唇,身体紧紧绷直。
她道:“嗯,你把窗户关了罢。”
她不冷,只是在男人靠近的时候忍不住颤抖。宁锦婳觉得他近来很怪,嗯……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方才他的手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后背汗毛直竖,压迫感十足。
其实陆寒霄的相貌极为出色,但归咎于冷冰冰的性情,旁人一提起镇南王,只能想起他的雷霆手段和冷血心肠,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面容,宁锦婳是为数不多的、能欣赏他的相貌的人之一。
她亦是俗人,她喜欢他,肯定有皮相的缘故。当年她跟陆寒霄成婚,有跟她不对付的闺秀幸灾乐祸,说陆世子那个性情,跟个冰块一样,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婚后有她的苦日子过。
宁大小姐心道:那是你们不懂冰块的好。
她喜欢他。
喜欢他的宽额高粱,喜欢他的浓黑剑眉,喜欢他深邃的眼睛和薄唇。喜欢看在外人面前冷淡克制的男人,只在她身上的灼热疯狂。
可如今那些话好似忽然应验一般,夫妻愈久,这个男人更加沉默内敛,她看不透他。明明他温声和气,甚至于对她言听计从,可她总是没由来一股心悸,好似对面是一个披了人皮的野兽,不知何时露出狰狞的面孔。
陆寒霄沉默着关上窗户,又在衣挂上选了一件薄披风拢在宁锦婳身前。常年舞刀弄剑的指腹粗糙,蹭在娇嫩的肌肤上,酥麻麻,还有些痒意。
“这里,还疼么。”
他摸着她的颈侧,那里伤痂脱落,原本有一道极其狰狞的疤痕,后来陆寒霄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瓶生肌膏,说有治腐肉、生白骨之效。可她的肌肤太过娇嫩,用了个把月,依然有一道极细的粉缝。
“别碰那里,痒。”
宁锦婳拧着眉想躲开,男人掌心宽大,虎口恰好卡在她的喉咙处,不至于窒息,却也让她足够不舒服。
“我碰不得?”
男人微挑俊眉,嗤笑道:“婳婳身上哪处我没碰过,如今拿乔什么?”
“呸!你才拿乔!”
宁锦婳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仰着头,怒目而视,“我说痒你聋了?滚开!”
她的眼眸干净明亮,像一潭春水,里面满满当当,只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陆寒霄脸色放缓,他放下手掌,淡道:“我让人再找些药。”
宁锦婳:“……”
她终于体会到了何为“阴晴不定”。
陆寒霄喜怒不形于色,但两人太熟悉了,在宁锦婳的感知中,他拿披风时还算平静,一言不合便怒火滔天,后来又莫名其妙熄火了。短短一瞬间,两句话,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他……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宁锦婳支着脑袋开始琢磨,她看的太专注,让回到桌案前的男人不能忽视她的视线。
他放下朱笔,朝她伸出手,“过来。”
宁锦婳生气地瞪他,“你招猫逗狗呢!”
“过来。”他眸光沉沉,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宁锦婳被他看的胆颤,心里犹豫不定,身体已经磨磨蹭蹭走了过去。等她回过神,人已经坐到了男人的大腿上。
“他闹你了么?”他的掌心贴着她微微凸起的小腹,神色微微放缓。
宁锦婳沉默着摇了摇头,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当初生钰儿跟宝儿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后来他对两个孩子也是淡淡,什么慈父之心,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
这回陆寒霄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父亲,她反而觉得怪异,浑身不自在。
宁锦婳道:“他很乖,不闹人。”
除了陆钰几乎把她折腾掉半条命,宝儿和肚子里这块儿肉都很体贴母亲。最乖的还是宝儿,孕吐都没有几回。
想起乖巧懂事的宝儿,宁锦婳的心顿时一阵抽痛。她的孩子快一岁了,如果……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现在应该在教他喊“娘。”她都没听过钰儿喊她娘!
他不会叫人就被抱走了,后来也是中规中矩的“母亲”,刚和钰儿亲近一些,转眼又被迫相隔千里。
可能孕妇的情绪纤细敏感,宁锦婳最近容易伤春悲秋,她怨陆寒霄,怨无情的皇权,更怨恨自己!
“都怪你!”
宁锦婳骤然起身,气急败坏地长袖一扫,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尽数落下,满地狼藉。
“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我都给你生了两个了,为什么还要让我有孕!反正你也不会善待他……我不要生了……”
“这是作孽,作孽你知不知道……”
想到千里之外的钰儿,又痴又哑的宝儿,宁锦婳的情绪一下涌上来,心口剧烈起伏地喘着粗气,眼尾红红的,看着委屈极了。
“好好好,都怪我,我该死。”
陆寒霄在她还扎着垂髫小辫儿的时候就哄她,这么多年,他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和丰富的经验。他伸出手腕,“随你出气。”
宁锦婳一把推开他的手臂,气呼呼地转过身。
一般这种情形,为了不火上浇油,陆寒霄会选择离开,可这会儿不知怎么了,他亦步亦趋地粘着宁锦婳,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不气了,我都依你。”
“最后一个好不好?等这个生下来,不会再有下一个了。”
“你还想有下一个?”宁机婳挣扎不过,冷笑道:“做梦!”
陆寒霄:“……”
他有着寻常男人少有的理智,明白这个时候不要试图讲道理,一声不吭她更生气。他低声附和着,双臂却牢牢圈在她的细腰上。
过了一会,宁锦婳的气息逐渐平稳,情绪也稳定下来。两人这么一闹,天边暮色四合,房里没有点蜡烛,光线越来越昏暗。
宁锦婳道:“我饿了。”
“好,我去传膳。”
陆寒霄放开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火光“蹭”地一下亮起,照亮两人的面容。
他忽然问道:“婳婳,你的镯子呢?”
那个榴花手镯她戴了七年,鲜少见她换下。就算换换花样也要把榴花手镯套在前面,今日她的手腕上只有一个翡翠玉镯,在烛火下透着莹润的光泽。
宁锦婳刚发泄完,这回反应倒快,“镯子?在我手上啊。”
陆寒霄没有被糊弄过去,他认真道:“不是这个,是一个石榴花样式的金镯,你以前经常戴的。”
“啊,那个啊。”
宁锦婳含糊道:“我戴腻了,想换个样式不行么,还是这个不好看?”
她伸出手,这玉镯一看就是好料子,通透润泽,往雪白的手腕上一套,说不出是玉更好看还是手更好看。陆寒霄执起她的手掌,温声道:“当然可以。”
整个南地都是他的,她想戴什么都行。
“只是那镯子你常戴,问问罢了。”
宁锦婳嘟囔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你一个大男人,不操心你的行军布阵,来管我戴什么镯子!”
“行军布阵要管,婳婳也不能不顾。况且那镯子是我当初聘你的聘礼,你很喜欢。”
宁锦婳心里一惊,“你知道那是聘礼?”
陆寒霄哭笑不得,“我送出去的东西,我怎会不知?”
“可……聘礼那么多,你总不能一样一样都过目吧?管家、还有下人……”
“婳婳。”陆寒霄笑着叫她,烛火闪动跳跃,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显出几分柔和。
他平静道:“当年的聘礼,小到生果聘饼,大到聘金,才采买到入库,皆由我亲自敲定,从未假手于人。”
连提亲的两只大雁也是他亲手所猎。
第76章 第
76 章他记得那时已经是深秋,京中找不到品相好的大雁,他不愿拿次品糊弄,连夜骑快马南下射雁。凛冽的秋风浇不灭心头的火热,他要用最好的,迎娶心爱的女子过门。
想起年少轻狂的荒唐事,陆寒霄低声笑了,他牵起宁锦婳的手,“走罢。”
这是他的婳婳,他的女人,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发生过什么,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仲春到盛夏,似乎是一眨眼间的事。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热,外头知了一声一声叫得急切,让人心底凭添躁意。
午后的院子光影斑驳,高悬的日头火辣辣,尽管房间四个角落里各放有一盆冰,依然躁热难耐。
“来人啊,再上一块冰鉴。”
宁锦婳斜躺在铺着竹席的贵妃榻上,她身上披着一层极轻的纱衣,腰带松松垮垮半系着,莹润的肩膀和鼓囊囊的胸脯半露,一身皮肉雪白细腻。
“主儿,王爷吩咐,您不能再用冰了。”
听见音儿,抱月急忙掀开帘子进来。她拿起桌案上的圆蒲扇,搬个小凳坐在宁锦婳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风。
“又不是要一整盆……你偷偷拿来,他不知道。”
宁锦婳蜷着腿坐起来,如今月份足了,她的肚皮也逐渐大了起来。揣着这么一团肉,不管是躺着还是坐着都不太舒服,这日子一天比一天热,她午睡都睡不好了。
抱月嘟囔嘴,“奴婢不敢。您亲自跟王爷说吧,我不想受罚。”
陆寒霄如今住在正院,日日陪在宁锦婳身侧。起初她没在意,只当他一时新鲜,没想到一晃几个月过去,他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甚至在隔壁腾了间书房和议事厅,仅仅一墙之隔。有一次她睡迷糊了想喝水,抱琴和抱月不在,男人直接推门而入,留下隔壁的众臣面面相觑。
总之,除了召见下臣,两人几乎每时每刻都黏在一处,连稳重的抱琴也不禁调侃,说王妃真乃王爷的心头肉,王爷恨不得把人揣进袖子里疼爱。
……
宁锦婳不想当心头肉,也不想要这份“疼爱。”
真应了当初的箴言,她这夫君跟个冰块一样,不知情识趣,还特别爱管人。不许开窗户吹风,不许不吃饭,不许多用冰……宁锦婳隔三岔五就要跟他吵一架,或者说她单方面吵,陆寒霄不占嘴上便宜,但下手毫不含糊,控制欲强又固执,让她有苦说不出。
底下人也知道谁是真佛,王妃娇气难伺候,但很少责罚打骂下人。王爷不一样,他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要不是宁锦婳护短,粗心莽撞的抱月已经被打了数次。可怜见的,抱月如今连一块冰也不敢做主了。
“哼,瞧你怂的,他能吃人不成?”
宁锦婳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夺下蒲扇自己扇。抱月“哼哧哼哧”跑过去把角落里的冰盆挪得近些,一边道:“是是是,奴婢怂。”
“这整个院子……不,整个王府、整个南地,谁不怕王爷?奴婢只有小命一条,求娘娘怜惜,不要难为我了。”
上次宁锦婳贪凉,夜晚肚子痛,整个府邸折腾得鸡犬不宁。自此以后陆寒霄便限制了她的用冰量,一天不能超过四盆。
才四盆啊,这怎么够!
抱月抱着冰盆,忍不住回嘴,“我的娘娘欸,您就知足吧。今夏这么热,水渠都干了!好些人连口水都喝不上。”
宁锦婳轻轻撩起眼皮,轻描淡写道:“这里不缺水,更不缺冰。”
滇南和南诏国毗邻,中间隔着一座山脉绵延的的幕屏雪山,其雄壮巍峨,终年冰雪覆盖,高山融化的雪水足以养活一郡百姓。
抱月红着脸争辩,“那不一样!反正……反正今年挺邪乎的,听说这是大灾的前兆!”
宁锦婳:“你听谁说的?”
抱月:“茶馆的说书先生啊。”
宁锦婳:“……”
“算了,去给我洗串葡萄,记得用冰水湃湃。”
她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听这丫头胡说八道。
抱月嘟嘟囔囔下去。宁锦婳不由扶额苦笑。
随着肚子渐大,她逐渐惫懒不愿意出门。她不得自由,但对下面人很宽容,尤其是跳脱的抱月。如今人手也够了,她也不拘着她们,抱月经常上街市走动。
宁锦婳困在深宅大院里,有里三层外三层丫鬟仆妇护着,不知人间疾苦。抱月虽有耳闻,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算真有大灾也落不到她身上,因此只顺嘴提了一下,两人都没当回事。
片刻,宁锦婳心心念念的葡萄到了,却是陆寒霄亲自拿过来的。她淡淡瞟了他一眼,拈起一粒放嘴里。
“我要的冰葡萄!”
“莫贪凉。”
陆寒霄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手掌贴上她圆滚滚的肚皮。“如今有身子,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
“还不是你克扣我的冰!”
宁锦婳挥开他的手,拢了拢半开的衣衫,把肚子遮得严严实实。
她不喜欢他摸这里,晚上就是再热她也要和衣而寝,不愿让他看到。
那么细的腰身,要孕育一个子嗣谈何容易。除却刚开始的孕吐,后来身子重了,腰背酸疼,小腿肿胀,晚间失眠惊悸,吃不下东西……连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貌都没了,肚里跟揣了个西瓜似的,若是掀开来看,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一道道纹路,很丑。
身体的痛苦尚且能忍,但宁锦婳受不了自己变丑!
生陆钰的时候胎相不稳,她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保不住他,没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会儿她年轻,恢复的也快,没注意到美丑已经恢如初了。
后来到了宝儿,他小手小脚,根本没让母亲吃苦。她独自窝在京郊小院不见人,身边有抱月和抱琴搜寻的各种方子,等陆寒霄回京见到她,除了胸口鼓囊囊,看不出别的变化。
可这回陆寒霄全程跟她黏在一起,他知道她夜半的惊悸,知道她躺也不行坐也不行的难耐。随着天气渐热,加上身体难受,宁锦婳的脾气愈发急躁。主院里的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陆寒霄也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呢喃,“不丑,很好看。““婳婳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假话说多了也能成真,宁锦婳原本都相信了,谁知好巧不巧,那次美人图事件后,选出了两个十六七岁的、水灵灵的小姑娘。
那会儿她还未显怀,既然要陪她“排遣深宅寂寞”,肯定不能要歪瓜裂枣的,等肚子渐大起来后,两个小姑娘既年轻又美貌,扭着细柳腰往她面前一站,根本不用说话,已经深深扎疼了宁锦婳的眼。
……
体谅她生子不易,陆寒霄在大多数时候还是顺着她的。他起身,把手伸进冰盆里,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掌心温热,覆在宁锦婳的额头。
“可有舒服一点?”
见她身上还有细细的汗珠,陆寒霄轻声道:“我给你打扇,你睡一会儿?”
之前便是如此,他不许她用冰,她便让他为自己打扇,宁锦婳千金小姐脾气,她不好受,更不会让身边的男人快活。
她冷哼一声,“你打的太重了,我不舒服。”
“那我轻一些?”
宁锦婳烦躁地甩开他的手,“你离我远点就好了,热。”
陆寒霄默然起身,正准备踏出房门的时候,她又凶巴巴道:“你回来!”
“陪我躺会儿。”
男人又默不作声折返回来,任她搓扁捏圆,十足的好脾气。
宁锦婳心中冷笑连连,都是假的!
这男人骨子里就是这样,态度软手段硬,谁也别想忤逆他!单说这冰上,自从他定了每日四盆冰的规矩,她不管怎么闹,就算让他给她打一夜扇子他都甘之如饴,就是不肯多给一盆冰。
不,一块她都要不出来!
这段日子不仅抱月念叨,抱琴也开始有意无意提点,让她不要这么折腾陆寒霄,毕竟是自家夫君,折腾坏了,还是自己心疼。
宁锦婳委屈地眼泪几乎掉出来,她们都不懂!她们只看到她生气闹人,永远是她无理取闹。她就像个被牢头监管的囚犯,陆寒霄就是那个可恶的牢头,他万事都要管,每日三餐吃什么,什么时辰吃,穿什么衣服,什么时辰睡觉……她都快疯了!
最难过的是没有一个人体谅她,她告诉那两个小姑娘,两人既羡慕又嫉妒,“王爷一往情深,娘娘应当惜福才是。”
她向一起长大的抱月和抱琴倾诉,结果连亲近的人都偏向他!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根扎在心头,宁锦婳觉得身后似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把她牢牢拴住了,可悲哀的是,她对罪魁祸首,竟还有一丝……心软。
等他呼吸逐渐均匀,宁锦婳也不复方才的尖酸刻薄。她伸出手细细描绘他的轮廓,他的额头,他的眉骨,还有他泛着淡淡乌青的眼下。
入夏以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隔壁每日争执不断,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她夜晚心悸惊醒,发现床边没人,提着灯去隔壁找到了他。他不睡,也没有批折子,就一个人静静站在窗前,孤影寥落。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
从两人初识时候,他便是个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大哥哥。后来不管她遇到什么难题,只要告诉那个冷峻的少年,他总能为她解决。
镇南王是南地的天,陆寒霄便是宁锦婳的天,在她眼里,这个男人无所不能。
……
宁锦婳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过了一会儿,她认命似地轻叹一口气,拂开他的手臂起身。一手扶着肚子,脚趿着木屐,走向隔壁书房。
第77章 第
77 章书房是临时用一间耳房改出来的,空间并不大,奏折和文书整整齐齐摆放在蟠龙桌案上,一如其主人干净利落的作风。
此乃重地,寻常人不得出入,陆寒霄生性多疑,但他从未防备过宁锦婳,她生于锦绣富贵堆,也从来对这些不感兴趣。
她拉开圈椅,扶着略微笨重的腰身坐下,随手拆开最上面的一封书信。
随着月份渐大,周围人对她越发小心,就差把饭一口一口喂嘴里了。宁锦婳无事可做,在看见男人眼底的淤青时,她心里忽然一动——他每日在忙什么呢?
说来十分可笑,陆寒霄这个男人不喜女色,不爱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一心扑在军务上。抢走她夫君的不是红颜佳人,甚至不是人,让她撒气都无处可寻。
她跟这些文书、密折争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认真了解过这些都是什么,他……如今又在为什么忧虑呢?
……
沙漏一点一滴流下。
宁锦婳的眉头越皱越紧,滇南的官员任免、税赋水利……这类太复杂,她看不懂,却从来往的信件中,隐约窥见了他终日愁眉不展的原因。
仲春到盛夏,从北到南接连几个月不下雨,春苗难育,水渠干涸,除了江南等地可引水灌溉,其余诸地皆报请旱灾,今秋恐将颗粒无收。
滇南地势险要,本有易守难的优势,可随之相对的是山多平地少,肥沃的良田就更少了。隔壁南诏国的行脚商人来滇南只做两样生意,一样是奴隶,另一样便是粟、麦、谷之类的粮食。
如今南诏那边知晓大齐的旱灾,手里捏着大把粮不愿意卖,本地大商户囤积居奇,想趁机哄抬粮价大赚一笔。如今各大州郡已启用常平仓,但僧多粥少,加上陆寒霄豢养私兵,军需也是一大开支,若一直这么下去,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
寻常的旱灾只发生在方圆百里、至多千里,常平仓一开,随即上报朝廷,从附近诸地调粮,也就平平安安过去了,但今年干旱的范围实在太大,江南那边有余粮也是先运往京都,滇南偏僻路远,只能同临近的南诏做生意。
简而言之,缺粮、缺钱!
其实自宁锦婳掌家以来,她已隐隐察觉出一些端倪。
她看了往年的账本,王府每月的开支并不大,还比不了当初的宁国公府,自从她到了这里后每月额外增加一千两,走陆寒霄的私账。
当时她便觉得怪怪的,问陆寒霄,他只道:“不够使与我说便是,你不用操心旁的。”
几个月后她才明白,原来王府的开支来自藩地赋税,一年前新王爷即位,照例减免三成赋税,封地的百姓欢欣鼓舞,可藩王对京都的上贡分文不能少,尤其是滇南。
当初因为滇南各大势力盘踞,不得已,朝廷才对镇南王府养私兵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占了这便宜,岁贡便比寻常藩王多加两成,如此,两方才可安然无恙至今。
从私账走这额外的一千两,之前尚且糊涂,如今宁锦婳可算搞清楚了——因为公账上没银子!或者说那里的银子每笔都有去处,得精打细算着花。她不由想起当初她模仿陆寒霄笔迹的那封折子,说冬天冻死了许多战马,要钱。
……
宁锦婳生来锦衣玉食,以己渡人,陆寒霄王爷之尊,坐拥广袤的封地,当初两人分隔两地时,他一句话没有,银子倒是每月按时送来,她从未想过他竟然缺钱!
她恍恍惚惚,正欲再往下翻,忽然眼前一黑,身上笼罩着一道巨大的阴影。
“这么快?”
她不由惊呼出声,这才半个时辰,她睡个回笼觉都不够,他怎么这就醒了?
陆寒霄:“……”
他抽出宁锦婳的手里的文书,微微挑眉:“我快不快,你不知道?”
宁锦婳怔了片刻,瞬间羞红脸颊,“你——龌龊!”
“那婳婳解释一下,为何在我这龌龊之人的书房?你在找什么?”
他笑着,眼底却毫无笑意,静静盯着宁锦婳。
“你、你这么凶干嘛!”
随着肚子渐大,他几乎没对她说过重话。宁锦婳眼神闪躲,低垂眉目间瞥见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她一手扶着腰,抬头道:“你书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我看不得?”
陆寒霄皱眉,“书房乃军机重地,旁人不得擅入。”
宁锦婳睁大美眸,“你都说了旁人不可擅入,那我是旁人吗?我是你的内人!”
陆寒霄:“……”
自从她怀孕后,胡搅蛮缠的功夫见长,陆寒霄还真说不过她。
“婳婳,不要任性。”
他眸光深邃,“你之前从不来这里。”
这些东西放在她眼前她都不会看一眼,陆寒霄不是防她,而是这个节骨眼儿,太巧了。
昨日刚传来密报,已经找到宁重远的踪迹。
他还未告诉宁锦婳,一来是他办事求稳,人不在滇南,万一中途出了岔子,让人白高兴一场,她身怀有孕,禁不住这样的刺激。
其二嘛,便有些复杂和微妙了。
宁重远,他的大舅兄,生于京都长于京都,在流放途中被劫走,下落不明。
梵琅,他的大统领,从未离开过滇南,三个月前忽然不知所踪。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凑到了一起,饶是陆寒霄这样心机深沉之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的妻子和大统领之间……似乎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尤其当初宁锦婳瞒着他跟梵琅见面,在得知的那一刻,陆寒霄实打实动了杀心。
不过他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商纣王,梵琅天生神力,在战场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还有两人的血脉羁绊,上一辈的恩怨……
冷静下来后,他自觉不能仅靠一点怀疑和猜忌,便杀了他。
后来梵琅不知所踪,宁锦婳也没有再提过他,就连他送的、后来被陆寒霄三百两硬“买”回的来的狼犬“大将军”,也因为宁锦婳怀孕,不能受惊,锁起来关了下去。
派去找宁重远的人一同找到了消失已久的大统领,正巧这个节骨眼儿上,向来对政事不感兴趣的宁锦婳来他书房翻找……
一瞬间,陆寒霄阴暗的内心闪过无数猜想,都不怎么美妙。
可问到宁锦婳身上,她又怎么能承认自己担心他、心疼他呢?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唯独剩个高高在上的空架子,如果连这层遮羞布都要给她扒光,那她在他面前的尊严也没了!
她咬死都不可能说实话。
她如今双身子,上一次生陆钰时太过惨烈,她闭着眼的虚弱模样让陆寒霄至今心有余悸,因此宁锦婳什么都不用说,只用挺一挺大肚子,让人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陆寒霄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书案,宁重远和梵琅的那封在最右侧那摞中间,四周齐整,她还没翻到。
他沉默着把她翻乱的东西一一整理好,最后目光看向角落里扶着肚子的小妇人。
“走罢。”
宁锦婳自然地伸出手臂,让他护着自己离开书房。她本没当回事,方才说的也是心里话。这些外人看起来机密又重要的东西,在她看来一文不值。他们走过这么多年,他难道还不信任她么?
陆寒霄沉默许久,道:“婳婳,日后你安心养胎,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宁锦婳脚下停滞,抬眸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男人面不改色,凝视她,“你不用操心旁的,平平安安把这一胎生下来,足矣。”
第78章 第
78 章王爷去了书房睡。
本来好好的,王妃不知何故盛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近日府里每个人都紧着皮子,连抱月都稳重了许多。
墙角高几上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香雾,琴瑶推开房门,一股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和外面热辣辣的灼热冰火两重天。
“娘娘万安。”
琴瑶睁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轻轻福了福身。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山间医女,经过几个月的耳濡目染,礼仪规矩已然让人挑不出错。
“好姑娘,你过来。”
宁锦婳把她叫到身前,她正躺在软榻上看书,随着外面越发闷热,她只有在黄昏时才踏出房门,去后花园走走。其他时候她更愿意呆在小小的房间里,找些闲书看。
丰腴莹润的手臂伸出来,宁锦婳道:“我胸口憋闷,食欲不振,你看着给我开个方子罢。”
琴瑶伸手搭在她手腕上,屏息凝神片刻,她回道:“娘娘,您身体康健,并不不妥之处。”
宁锦婳微蹙秀眉,“可我总觉得下心口沉沉的,怪不舒坦。”
琴瑶又低头切了一息,脉象沉稳有力,大人连带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事。
她犹疑道:“要不……我扶您出去走走?或许是天气炎热,心烦气躁的缘故。”
宁锦婳忙摆摆手,“罢了罢了,等天色晚些再出去。”
外头跟个蒸笼一样,她如今月份大了,除了肚子圆鼓鼓,小腿也开始肿胀,她恨不得天天躺在软榻上。可不管是府里的大夫还是琴瑶,都让她多动动,陆寒霄得空也陪着她在花园散步。
一想起那个男人,宁锦婳心里更加憋闷,她愤恨道:“看来我这是心病,哼。”
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才不稀罕看他那些东西!他那日那一番话实在让她伤心,宁锦婳气得摔门而去,两人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看见他那张冷脸就来气。
好啊,既然你那么宝贝那些东西,连我也防着,便滚去跟你的文书睡吧!
陆寒霄同意了。
之前她嫌他管得严,没有一点儿自由。如今能稍微喘口气,宁锦婳反而浑身不自在。晚上她忽然惊醒,床边的被褥凉凉的,总感觉少些什么,心里空落落。
明明就一墙之隔,她半夜蜷着腿靠在床头,心头五味杂陈。一边恼恨他的不信任,一边又忍不住想他。隔壁空间逼仄,他一个大男人,能呆得舒服么?他睡了么?这个时辰,他可否还在为粮食和军饷忧心……
宁锦婳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拉不下脸去隔壁找人,如此几日下来,她不堵心谁堵心。
琴瑶终日和宝儿呆在一处,她还年轻,不懂这折磨人的情爱。在她眼里,宁锦婳的心病不就只有一个么?
她道:“小公子恢复得很好呢。”
“当真?”
宁锦婳瞬间提起精神,她用手肘撑起身体坐起来,眼眸亮晶晶,“那他、他什么时候能治好?”
三五年……实在是太久了,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受病痛折磨,宁锦婳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琴瑶黯下眼帘,“您……且再等等。”
小公子确实恢复得好,但以她的医术,彻底治好还得要好几年。琴瑶一开始只是为了找师姐,一场交易而已。但跟宝儿在一起久了,他那么可爱,谁能不喜欢他、不怜爱他呢?
王妃娘娘给她吃穿,对她很好。如今看着宁锦婳期待的双眸,琴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娘娘别急,我……我学艺不精,如果师父在此,一定能治好小公子!”
宁锦婳眼里的光芒逐渐散去,兴致缺缺道:“宝儿那边……你多费心。”
初见时琴瑶就说过,她师父大限将至,她才下山来寻师姐,她怎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身上。
她道:“我在京中留有人手,帮你找师姐。”
琴瑶急道:“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可以带着小公子去青城山,我师父可厉害了。”
青城山是师父隐居之地,要不是心疼宝儿,她才不愿带外人进去。
宁锦婳心头一动,想了片刻,叹息道:“我身子重,等等罢。”
她不放心把宝儿交给别人,可自己如今这样,受不了舟车劳顿。手心手背都是肉,正如宝儿无法取代陆钰在她心里的地位,她如今怀着身子,也不能为了宝儿不顾肚子里的小家伙。
都是她的孩子,每一个都是她的宝。
琴瑶也没有勉强,她看着她圆滚滚的肚皮,随口问道:“对了,府里找产婆了吗,我看您这肚子,可能提早发动。”
“三个产婆,养着呢。”
宁锦婳对陆寒霄又爱又恨,恨他满嘴谎言,恨他强权独断,恨他多疑冷血!但在某些时候,他又能让她心口发烫。正如还未显怀时,他已经找好了产婆奶娘,或者他以王爷之尊,愿意为她俯身,按揉肿胀的小腿。
那一瞬间,宁锦婳自己都忍不住反思,她是不是真的太任性了?她想对他好一点,想跟他说说话,想帮帮他,可那个男人只会让她乖、让她听话、让她别操心,万事有他。
这个混蛋!
“别急别急!来,深呼一口气。”
不用切脉,琴瑶已经从她紊乱的呼吸中看出她的症结,她引导宁锦婳平复心情,忧愁道:“孕妇切忌大喜大悲,娘娘千万当心。”
当年生陆钰时那么惨烈,除了她年纪小,身子不宜生产,还因为她终日胡思乱想,郁气凝结,差点一尸两命。
宁锦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放心,我心里有数。”
跟那个男人成婚后,她都习惯了。
琴瑶依然面含忧色,“娘娘,您近来……可有想起什么?”
“嗯?”宁锦婳懵懵懂懂,“我又没失忆,我该想起什么?”
琴瑶低眉敛目,看起来似有难言之隐。
“琴瑶姑娘,你怎么也学会抱琴那一套了,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琴瑶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听说您生世子时受了很多苦,如今再来一次,不要往回想才好。”
宁锦婳笑道:“钰儿都六岁了,过去这么多年,谁天天想那些旧事。”
琴瑶微微颔首,掩住眼里的担忧。
正巧抱月过来解围,她捧着一碗燕窝红枣粥进来,“呀,琴瑶姑娘也在啊。”
抱月麻利地拿过一个软枕垫在宁锦婳身后,一边嘟囔道:“午膳没吃几口菜,汤汤水水的总该用点儿吧。”
宁锦婳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精致的小盅,问道:“他呢?”
抱月回道:“王爷和诸位大人在议事堂,萧大人也在呢。”
宁锦婳不说话。
愣了片刻,抱月忽然反应过来,忙道:“王爷那边也送了,照您吩咐的,绿豆莲子羹,清火祛暑,每日都送。”
“他没说什么?”
抱月无奈道:“您又不让人说是您送的,王爷能说什么!”
王爷日日陪王妃散步,给她揉腿。王妃惦记着王爷的吃穿用度,日日让人送汤粥糕点,偏不让提她的名字。
两人明明互相惦记,面上却相顾无言。皇帝不急太监急,把抱月嘴里都急出了水泡。
宁锦婳哼了一声,低头用精巧的汤匙舀粥喝。琴瑶趁机告辞,抱月等她用了半盅,用锦帕擦了嘴,才道:“叶小姐在外面候着,您要不要见?”
当然要见!她前几日就想见她了,如今叶老板可是个大忙人,在外照看生意,寻常不回来。
她没好气地瞪了抱月一眼,“还不快请人进来!”
抱月撇撇嘴,她就是故意的。要是一开始就禀报,主儿连这半碗燕窝粥都不用了,肚子那么大,吃这么少,神仙也抗不住。
抱月确实了解宁锦婳。
她多少端着点王妃的架子,等叶清沅进来时,她已经换下纱衣,穿上一件水蓝色的齐胸襦裙,头发也松散地绾了个发髻,盘在耳后。
两人相视,皆是一惊。
叶清沅看宁锦婳腮凝新荔,皓齿明眸。在孕期中,她身子比之前更丰满些,下颌也更加圆润,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母性光辉,看得出来,被人照顾地很精细。
宁锦婳看叶清沅,越看,眼中越惊诧。
叶家千金是个清冷美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短短几个月过去,清冷美人怎么变成了个……公子?
叶清沅一身男人装扮,可能终日在外奔波的缘故,她白皙的肤色暗了一个度,眉毛刻意画的浓粗,眉下双目坚毅,挺鼻薄唇,真看不出是个女子!
宁锦婳绕着她看了半天,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怎的还长壮了?”
“是垫肩。”
叶清沅回道,声音不复之前的清亮,而是有些沙哑。
“你的声音……”
“找琴瑶姑娘配的药。”
襦裙遮挡不住宁锦婳的圆肚子,叶清沅伸手把她扶在靠椅上。看她诧异的神色,她微微挑眉,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折扇,展在身前。
“在下宝丰粮庄叶元青,见过王妃娘娘。”
宁锦婳双目睁大,仍旧不可置信,“叶小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这样不好么?”
叶清沅微微一笑,“外出做生意,谁会信服一个女儿家?你如今当叫我一声——‘叶老板’”“荒唐!你快换回来!我找琴瑶……让你的嗓子恢复……”
她以为不用她抛头露面,就像京中那些贵妇们,谁手里没些铺子水田什么的,也没见她们亲力亲为啊。
她牺牲太大了,不值得。
叶清沅摇了摇头,只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信步坐下,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不说这个,你就不好奇,我为你赚了多少银子么”
第79章 第
79 章“当初说好的,不管亏赚我都认。”
宁锦婳看着和从前判若两人的叶清沅,依然缓不过神,“不过如今看来,叶老板生财有道。”
叶清沅但笑不语,在宁锦婳懵懵懂懂的目光中,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
可能先前叶清沅胃口吊的太高,明明不算差的收益,却让宁锦婳兴致阑珊。她在京都的铺子田庄盈余有利钱,这些东西她留给了陆钰,陆钰是个孝顺孩子,每月还往王府送一千两左右,区区三千两,着实入不了宁锦婳的眼。
不过滇南不比京都繁华,叶清沅女子之身,人生地不熟,辛苦扮做男儿才赚来这些,她知足。
谁知叶清沅摇了摇头,轻声道:“三万两!”
“好好,三……等等!你说什么?”
宁锦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蹭”地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三……三万两?”
“你休要拿我开玩笑!”
她给她那些零零碎碎,加起来才不过五万两,这才几个月,就是范商圣在世也做不到哇。
叶清沅斜睨她一眼,“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她眼眸清亮,含着隐隐的自得和傲然,如此情态,隐约能窥见昔日叶大小姐的影子。
宁锦婳还沉浸在震惊中,那可是三万两白银啊!整整三万两,加上她原本的五万,再把京都那一摊凑一凑,说不定能凑个整十。
宁锦婳再不识俗物,也明白十万两是个巨额数字,能抵整个南地一年的赋税,她……她自己竟如此富有?只要她愿意把银子拿出来,是不是就能帮他?
她紧紧攥着拳头,手心的疼痛让她不至于失态于人前,却听叶清沅道:“莫急,我已用这笔钱置办产业,待今年秋冬,必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
“你怎么了?肚子不舒服?来人呐百日萌南/极生 物群衣尔五以死幺寺幺而,等待你的加入她肚子圆鼓鼓的,才七八个月,跟马上要生了似的,叶清沅紧张地叫人,被宁锦婳伸手拦住,“不用,我没事。”
周围人都很担心她,怕她早产,或者胎儿太大,将来不好生下来。反而宁锦婳自己一身轻松,她心里有谱儿,肚子里这个跟他二哥一样省心,不会让她疼的。
她嗬嗬喘着气道:“你先、先把话说清楚,如今账上能拿出多少?”
叶清沅低头思忖,“能用的……唔,差不多八千两左右吧。怎么,你有急用?”
从十万到八千,短短几句话,让宁锦婳的心从天上到地下好几个来回,明艳的脸上唯余错愕。
“别慌,听我给你慢慢说。”
叶清沅执起茶壶,给宁锦婳添上一杯甘凉的茶水,声音徐徐而来。
她能赚这么多,不乏叶清沅自己久居江南,擅长经营之道,其中宁锦婳也居功甚伟。
宁锦婳是个甩手掌柜,只把钱给一股脑给了叶清沅,甚至亏赚都不在意,只有一个要求——买米铺。
米价愈低,当时叶清沅差点被她气吐血,但谁让她是东家呢?尽管知道会亏损,她还是遵照宁锦婳的要求买了许多米铺。为了减少损失,她只能趁低价多囤粮,恰好南诏商人过来做生意,双方一拍即合,叶清沅囤的那些米、粟堆积成山,干脆合并在一起,成了“宝丰”粮庄。
叶清沅的想法很简单,放长线钓大鱼。米、粟之类大多耐放,如今低价收购,待日后粮价上来,不说赚多少,至少不要赔。
谁知今年碰上个大旱天,不仅滇南,其他各路州郡都缺粮,官府也在收购粮食。粮价一路攀升,迫于官府淫威,她这段日子出手了一些,不过大头还在自己手里捏着。
叶清沅道:“再等等,还不到时候。若一直不下雨,两个月后秋收收不上来,那时一石米能涨到五百文,翻几倍!”
宁锦婳恍恍惚惚,“官府……也在收购余粮?”
叶清沅哂笑,道:“如今粮食可是宝贝,各大州郡都在收,不过价格么——呵。”
商人逐利,没好处的事儿谁会干。各大商户明面上出了血,但肯定不会把家底儿拿出来,都等着将来高价出手。
……
“原来如此……”宁锦婳喃喃自语。她看过陆寒霄的密折,大商贾抱团不愿卖粮,让本就散涣的百姓更加惶恐,民心不齐,恐生动乱。
方才叶清沅告诉她,宝丰粮庄是南地数一数二的大商户,寻常散户要看着“叶老板”的脸色说话。
而作为宝丰粮庄的幕后东家,宁锦婳此时才后知后觉,原来让他日日头疼的,竟然是她?
天意如此作弄人,她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悲,一会儿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得意万分,让叶清沅摸不着头脑。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宁锦婳:“你说。”
“当时买米铺实属下策,我劝过你,你不听。莫非背后有高人相助?”
叶清沅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宁锦婳一意孤行,她劝不住,可偏偏这么巧,前脚买入,后脚米价疯涨,也太邪乎了。
宁锦婳苦笑不得,她道:“我那是留给钰儿的。”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提前料到天象?在她把傍身的家当交给叶清沅之前,她收到了陆钰的来信。
信上说的体己的话,想念母亲云云。薄薄几张纸,她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快把纸翻烂了,上面每一个字都铭刻心间。
她离京时把京中那些地契商铺都给了陆钰,谁知陆钰又不远千里把银子寄了过来。他在信上说,长者赐,不敢辞,他把那几家米铺留下,其余他会妥善经营,日后交还母亲。
相隔这么远,宁锦婳拿他没办法,既然她的钰儿喜欢米铺,她就在这里为他买下很多很多的米铺,等将来他回滇南继位,他应当会很欢喜吧?
她的爱子心切,叶清沅的经营有道,还有适时出现的南诏商人,一环不可或缺,造成如今的局面。
叶清沅听得啧啧称奇,最后只叹了一句,“世子纯孝。”
宁锦婳听别人夸陆钰,心里喜滋滋,“是啊,钰儿最好了。”
她没听懂叶清沅的意思。
正如叶清沅一开始所说,赚钱的都是胭脂、布匹等生意,不管京都还是滇南,米铺都甚少盈余,甚至可能赔。陆钰一概不要,恐怕会伤母亲的心,便拿了最薄利的米铺,宁锦婳还以为他喜欢,才有了如今的宝丰粮庄。
也罢,无心插柳柳成荫。唏嘘过后,叶老板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此役之后,她能让宝丰粮庄成为整个滇南最大的粮庄!不,如今哪里都缺粮,若是经营得当,趁此大捞一笔,她可以把宝丰开遍大齐的土地,去江南、去塞北、去京都……光想想就已让人浑身发颤。
她看着宁锦婳,眸光亮得惊人,“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宁锦婳是个好东家,好就好在她什么都不懂,但她不乱指手画脚。那些银子她自从丢给叶清沅便没问过,如今天意如此,叶清沅自觉能做出一番功绩。
满门抄家又如何?女子之身又如何?她能成为大齐的巨贾。兴许史书上也能添一笔,那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堂堂正正见她的父亲了。
她没有坠叶家的盛名。
宁锦婳尚不知叶老板的雄心壮志,她兴冲冲问:“我们的粮多么?”
叶清沅胸有成竹,“当然,我们五个粮仓都是满的。”
她每日都去巡视一遍,那白花花的一片,哪里是米,那是堆满的金山银山。
“太好了!”
宁锦婳也很高兴,道:“那便把这些粮食交给官府吧。”
叶清沅的笑容逐渐凝滞。
第80章 第
80 章黄昏时候,宁锦婳让人把陆寒霄叫来用晚膳。
两人已冷战好几天,主要是宁锦婳单方面不理会陆寒霄,陆寒霄一来诸事缠身,二来怜惜她身怀六甲,不愿与她争辩。今日让抱琴去请人,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连陆寒霄本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抱琴规矩地福了福身,细声道:“厨房做了鱼汤,王爷今晚可去正院用膳?”
若是让抱月来,她只会大剌剌道:“王妃请您前去用膳。”
抱琴心思细腻,她明白自己主儿心里那股放不下的傲气。陆寒霄对山珍海味之类的不甚上心,唯独喜好鱼汤,这是宁锦婳跟他在一起久了慢慢琢磨出来的,旁人很少知道陆寒霄的口味,也不明白“鱼汤”这个台阶。
众目睽睽之下,陆寒霄微微颔首,回了一句,“可”抱琴悄然退下。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烈日的余烬犹在,外面热的跟个蒸笼一样。抱琴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固执地守在房门外。
门口的侍卫不解道:“抱琴姑姑,你怎么不回去歇着?”
他们认得她,王妃跟前的掌事姑姑,深得王妃娘娘宠信,为何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受罪?
抱琴微微一笑,“奴婢在此等候王爷。”
她性格谨慎,既然主子的命令是请王爷过来,她不能只传一句话便了事。此外抱琴眼尖,她方才在陆寒霄的桌案上看见一个紫檀木提盒,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宁锦婳喜欢红木,床榻、桌案等尽数以红木为原料。她吩咐送去的绿豆汤,也是用红木八角食盒所盛,这个紫檀木提盒是谁送的?
这些汤汤水水向来是内宅妇人争宠的手段,这两日王爷搬去书房睡,是谁在此时向王爷献殷勤?
抱琴心里百转千回,等夕阳西下,众人散尽,陆寒霄信步走出房门,抱琴默默跟在他身后。
陆寒霄身高腿长,只有在宁锦婳身边耐着性子,旁人得不到他半分怜惜。抱琴跟得气喘吁吁,眼见快到主院,她忍不住道:“王爷,娘娘送的绿豆汤可还入口?”
陆寒霄眸光一凝,不自觉放慢脚步,“绿豆汤?”
抱琴气息不稳道:“是啊,娘娘心疼王爷劳累,特地吩咐厨房,日日给王爷做解暑的绿豆汤。娘娘记挂您,每日都要过问。”
她不说,陆寒霄还真想不到是宁锦婳送的。
没人在意一碗绿豆汤,就像内宅妻妾争宠,亲手做羹汤给夫君,哪个会真去厨房下手做?最多在一旁盯着,“亲手”端给男人,以示贤良恭顺。
宁锦婳从不标榜自己贤惠,她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邀宠,甚至不让抱月和抱琴去送,还不让别人提她的名字。这种别扭的、暗戳戳的关心,比什么都打动人。
陆寒霄心里骤然升起一股暖意,他微勾唇角,冷峻的眉眼变得柔和。
“你,很好。”
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夸赞,快步踏进主院。
……
他进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两遍,宁锦婳靠在椅背上,一袭妃红海棠花纹齐胸裙,耳戴明月铛,乌黑的髻发松散挽在耳后,鬓边簪了支点翠嵌珠孔雀羽流苏步摇,薄施粉黛,月貌花容。
“婳婳,我来了。”
陆寒霄用手背轻蹭了蹭她的鬓角,心底一阵柔软。
他看着眼前一大桌子菜肴,温声道:“日后不必等我,顾好自己。”
宁锦婳睁开半眯的眼眸,抬手拂开他的手掌,“先用膳,待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她是个离经叛道的女人,从不在意什么三从四德,甚至在早些年间,吵架时拿香炉砸破过陆寒霄的脑袋。可她在某些时候又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贤惠”,比如只要她叫了他一起用膳,不管多晚,他不来,她不会动一下筷子。
陆寒霄不知道,在嫁给他的这些年,她面前的饭菜热了一次又一次,她什么都没等来。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都出自簪缨世家,规矩一点儿不差。陆寒霄中间给她夹菜她也闷不声地嚼了下去。饭后氛围正好,宁锦婳正接过杯盏漱口,陆寒霄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白天热,她不愿意出门。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微风抚过亭榭水边的荷花,在夕阳的余晖下,正是一副好风景。
宁锦婳想了想,矜持地伸出手,“好。”
***
她身子重,陆寒霄用手臂虚扶着她的肚子,在她身后走得很慢。前几日,这个时候两人都不说话,宁锦婳心里有气,陆寒霄不愿触她楣头,倒也相安无事。
走过中庭,陆寒霄率先打破沉默,“你方才说,有事跟我讲。”
宁锦婳正在垂首思索,闻言,她傲然地扬起下巴,“嗯哼,顶顶重要的事!”
“我问你,今年是不是有旱灾?”
陆寒霄微怔,他没想过宁锦婳会关注这个,但也没瞒她,“等半个月,如若再不下雨,今年一定是个灾年。”
宁锦婳又问,“你现在是不是缺粮食?”
“自然,各地都缺,滇南也不例外。”
陆寒霄短暂回答了她的话,但似乎并不想深入谈论这些话题,在他眼里,宁锦婳是个不识人间烟火的美人,他也不愿意让这些琐事打扰她。
她如今肚子圆滚滚,他曾暗暗怀疑是双胎,找了好几个大夫看,都言他多虑了。可胎儿这么大,将来她生产时肯定要遭罪。如今陆寒霄对她几乎千依百顺,只求她平平安安产下麟儿,勿生旁的枝节。
所以,在宁锦婳说她手里有粮食、她能帮他的时候,陆寒霄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荒诞。
“婳婳。”
他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男人的事,不用你操心。”
他不是怀疑宁锦婳信口开河,只是他太了解他的妻子,她连最基本的米价都懵懵懂懂,成婚这么多年,若无他私下贴补,她早已把陪嫁的商铺赔得精光。
如今她忽然告诉他,她是滇南的大商贾,手里屯有大量当下最紧俏的粮食,这荒唐程度不亚于天上忽然下红雨,陆寒霄不信。
宁锦婳急道;“我没骗你!你需要多少粮,你说!我明日便差人送到官府的粮仓,到时自见分晓。”
陆寒霄好脾气又敷衍地哄道:“好好好,我知道婳婳的心意。”
“只是那些东西是岳父留给你的,我又如何能动你的嫁妆?让为夫将来有何颜面面对岳父大人?”
宁锦婳紧紧盯着他,半晌儿,咬牙道:“你不信我。”
她满心郁气,连生气都提不起来劲儿了。
因为这事,她方跟叶清沅吵了一架。叶清沅说这是她傍身的底气,就算……就算真要给陆寒霄,那也得按照市面上的价来,亲兄弟明算账,岂能白白拱手让人!
宁锦婳不是很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她淡道,“夫妻一体,如今他有难,我恰好有能力相助,怎么能坐视不管?”
叶清沅红着眼瞪她,“这是你所有的身家,白白赔到一个男人身上,值得吗?你赔的起吗!”
宁锦婳沉默片刻,回答她:“他是我夫君。”
那不是旁人,是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夫君,是她三个孩子的父王。在知道她能帮他的时候,宁锦婳心里狂喜。她洋洋得意地想,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照顾她,如今她手里攥着他最需要的粮食,怎么也得让她扳回一局。
叶清沅不能理解,她只知道自己几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粮食、银子、还有那些不可言说的野望,全都没有了!
她咬着后槽牙,冷笑连连,“好,好,好!你们夫妻一体,是我枉做小人!”
“外人都道镇南王妃任性娇纵,都看走了眼!这天下女子,谁比得上你贤良淑德!”
叶清沅怒火滔天,说话也阴阳怪气,什么体面都不不顾了。宁锦婳自知理亏,等叶清沅发泄完后,她轻声道:“清沅,谢谢你,我知道你为我好。”
“可他不好了,我也好不了。我意已决,就这样吧。”
……
宁锦婳为他得罪了亦师亦友的叶清沅,可他不信她,原本兴冲冲的心情瞬间被一盆凉水浇下来,透心凉。
两人走到水榭旁,看着满池的荷花,红色和花色的锦鲤尾巴甩来甩去,泛起一圈圈涟漪。
宁锦婳闷闷道:“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既然他不信她,她何必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他不愿要,有的是人愿意要,到时候他来求她还得看她心情!
陆寒霄无奈地笑了笑,只当她小脾气犯了,没放在心上。
……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天越来越热,一直未下雨,除却江南一带,所有州郡均已上报大旱,滇南的折子也呈上去了,这里不管离京城还是江南都很远,朝廷且自顾不暇,等轮到滇南,估计得到猴年马月。
宝丰粮庄满满五大仓粮食堆在那里吃灰,叶清沅余怒未消,不见宁锦婳发话,她不会自作主张把这些粮食白白送给官府,更不会开口问。等七月底八月初,宁锦婳核对王府账务,发现米价已经翻了三倍,涨到八百文一石。
她顿时坐不住了,挺着大肚子去找陆寒霄,她找他从来没有通禀的念头,推门进来才发现里面不止一个人,有三个男人。
一个是她的夫君镇南王,另一个是久久不见的梵琅梵统领,他看见她时眸光一紧,目光紧紧盯着她,透绿的眸子中似有千言万语。
对这个数月前曾扰乱自己心绪的男子,宁锦婳已无暇顾及。她绕过他,直勾勾看着端坐着的另一个白衣男子,倏地,眼泪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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