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世子府的匾额换成了黑底儿烫金的“摄政王府”,层层铁甲侍卫把王府围得密不透风,宁锦婳日日待在婳棠苑,时间一长,难免心中憋闷。
“抱琴你看,那枝上是不是开花苞了?”
熬过寒冷的冬季,天气渐暖,京中的春天比其他地方来的早,院子里的桃树枝上发出嫩嫩的尖儿,满院春意。
抱琴手里梳着她柔顺润泽的长发,看向窗外说道:“是啊,要开春了呢。”
“今儿个天气好,奴婢陪主儿出去走走?”
宁锦婳原本含笑的唇角微微下垂,敛眸道:“算了,左右不过一个院子,没什么好走的。”
陆寒霄不让她出摄政王府,说如今局势混乱,怕她受伤。话说到这份儿上,宁锦婳也不是不识大体,她别的帮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呆在府内,不让他分心。
她时常苦中作乐地想,王府至少比在冷宫强多了。所幸陆寒霄如今位高权重,所有军国要事皆要等他裁决,他没那么多时间留在王府,让宁锦婳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吃不消,她不知道旁人家的夫妻是如何契合的,陆寒霄一直是激烈又粗暴,近来尤甚,好几次见了红,疼得她浑身发颤,跟受刑一样。
抱琴伺候她沐浴,委婉地提点过两句。她已有二子一女傍身,院儿里如花的姑娘那么多,挑两个省心的为主母分忧,也无不可。
可宁锦婳不愿意。她当年把那些歌舞姬扔出去,被叫了那么多年的“妒妇”,如今怎么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她不愿意自己男人被旁人沾染,只能这么生受着。
抱琴把宝蓝点翠的赤金钗簪上去,听她说不想出门,便笑道:“正好,那奴婢给您端羊奶来。”
这是陆寒霄下的令,不管他人在不在府内,每日吩咐下人往婳棠苑送一盆羊奶,不是碗,不是盅,而是盆,用来给宁锦婳泡手。
她在山中过的清苦,一切亲历亲为,冷宫那几个月更不必说,陆钰找到她的时候人整整瘦了一圈,娇嫩的掌心生出一层薄薄的茧子,很淡,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宁锦婳自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陆寒霄对此分外看重,日日命人送羊奶,惹得抱琴时常调笑,说王爷真把主儿放在了心尖儿上。
宁锦婳白了她一眼,暗道这些有什么用?他温柔一点,那事上少折腾人,比什么奶都好使。
半炷香后,一双纤纤玉手搁在顺滑柔软的丝帛上,抱琴轻轻擦拭,一边道:“再等等,等月底小郡主来京,您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陆玥还小,又是女儿家,陆寒霄起兵时把她留在滇南,如今大局已定,陆玥和抱月已经启程在路上,预计月底到京城。
宁锦婳时常叹息自己的儿女亲缘淡,她错过钰儿五年,又因为宝儿的病被迫离开刚刚出生的小女儿,如今玥儿一岁多,都会说话了,还不认识母亲。
她是个失败的娘,三个孩子,每一个她都对不起。
她忐忑道:“你说……玥儿会亲近我吗?”
抱琴知道她的心结,笑道:“日子长着呢,小郡主肯定亲近您。”
陆钰现在跟着陆寒霄出入朝堂,神龙见首不见尾。原本请安时母子能见一面,只是陆钰五更起床练拳、上早课,辰时来婳棠苑请安,宁锦婳晚上被他爹折腾到三更半夜,迷迷糊糊一觉起来到晌午。让他空等几次后,宁锦婳心觉惭愧,便免了他早晨的请安。
陆玦性格孤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更不用她操心。
所以抱琴才说那么一番话,陆玥是女儿,在出阁前应由母亲教导。就算现在小郡主把她忘了又怎么样呢?来日方长,不必争一朝一夕。
宁锦婳听了她的安慰勉强笑了笑,低头活动揉捏僵硬的手腕,浸润过羊奶的肌肤细腻嫩滑,可却有股微微的腥味儿,抱琴弯腰在她腰间坠了个精致的鸟纹香囊,刚好这时外间的丫鬟禀报,说有人求见王妃娘娘。
嗯?
宁锦婳心里奇怪,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去主人家拜访前需得提前递请帖,主人家也好早做准备,不至于怠慢客人,她一没收到请帖,二来身居简出,在京中并无至交好友,唯一说得上话的……
“月娘?”
宁锦婳三步并作两步走,面露惊喜,“是你!快来让我看看,你怎么样?在京中可好?”
霍夫人见到她也是眼眶一红,她微微福了身,轻道:“见过王妃娘娘。”
“哎呀,什么王妃不王妃的,你这样我可恼了,快坐下,抱琴看茶。”
宁锦婳亲亲热热地把人按在椅子上,唇角的笑意比外头的春光明媚,“我说今儿早一直听见喜鹊喳喳叫,原来是贵客登门,你不早说,我都没准备。”
“不用兴师动众,折煞我了。月前就想来看你,琐事缠身耽误到现在,如今见了人,方知你过得不错。”
霍夫人哂笑着,抬眸上下打量宁锦婳。她今天穿了粉色绣金交领褙子,下着石榴红掐花蜀锦裙,乌黑如云的发髻上簪了一整套嵌红宝石的赤金凤衔珠头面,她的五官艳丽张扬,丝毫没有一身华服珠翠压过去,反而衬托得美人更加娇艳。
“如此,我可算放心了。”
宁锦婳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从陆寒霄加封摄政王,雪花般的请柬飞到摄政王府,想要拜访王妃娘娘,她一封没收到,全被陆寒霄拦在外头。如今外头盛传两个说法,一说王妃娘娘生性高傲,恃宠生骄;另一个更有意思,说王爷早就厌弃王妃,把人囚禁在王府,不欲她以王妃的身份抛头露面。
此话并非空穴来风,朝堂被陆寒霄大肆清洗,当初因荣懿太子死了多少人,如今只多不少。当年被错杀错判的冤案拨乱反正,沉冤昭雪,可其中最大苦主宁国公府仿佛被遗忘了,宫里的朱批迟迟未下。
龙椅上的皇帝两岁多,说话哆哆嗦嗦,谁都知道王朝真正的掌权人是谁,于公,宁国公并无大错,只是受荣懿太子的牵连流放;于私,宁国公府是王妃的母家,摄政王的岳家!刑部揣度上位者的心思,早早拟好了诏书,把宁国公府的赦令单独放在一个折子上呈递,谁知其他的陆续批示下来,只剩宁国公府迟迟没有消息。
陆寒霄雷霆手段,那惊魂一夜现在还让很多人心有余悸,没人敢问他的心思,流言在私下里越传越广。
有人说王爷厌弃王妃才迟迟不肯赦宁国公府,也有人说不然,世子陆钰如今跟着其父出入朝堂,俨然一副继承人的架势,王爷膝下二子一女皆是王妃所出,此等盛宠,历朝历代连皇后都难以企及,怎么会厌弃呢?
……
总之众说纷纭,霍夫人心中暗自为她担忧,今天过来一看便知传言不可信。她被养的这么好,眉宇舒展,明眸清亮,跟闺中未嫁的小姐比也不差什么。她们两人年纪相当,将军府也是顶顶的富贵,可她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劳心费神,远不如她自在。
比如今天的衣裳,宁锦婳上身是鲜嫩的粉色,下裙是艳丽的红色,用金线绣着穿花蝴蝶,明艳又鲜亮,霍夫人则是一身深紫,手腕戴着翠玉镯,沉稳大气。
其实像她这个年纪,再过几年就该为陆钰相看媳妇了,打扮得这么张扬,谁家姑娘都不愿意婆母比自己出彩。偏偏宁锦婳毫无所觉,她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在陆寒霄的刻意甚至过火的保护下,保持着一份天真。
她听了霍夫人说的京中传言,笑道:“那些……都是胡说的,不用管。”
就陆寒霄那个牲口,恨不得把她嚼巴嚼巴吃进肚子里,怎么会厌弃她?对于这点,宁锦婳很自信。
“还有父亲……他早就跟我说了,那时候是深冬,路上不好走,等开春了再说。”
她虽然想念父亲,可陆寒霄说得有理,父亲年纪大了,路途遥远,万一路上受风寒怎么办?反正两年都过来了,不差这几个月。
——可是为什么不先下赦令,等暖和了再出发呢?
看着一脸无忧的宁锦婳,霍夫人咽下心中的疑惑,垂眸道:“你心中有成算,我便不多言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霍夫人不到晌午便起身告辞。她不好久留,因为她夫君霍凛此时也在京城。当时皇帝召他进京救驾,他刚好被北边的鞑子缠住手脚,等他风尘仆仆赶回来时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陆寒霄对霍凛还算礼遇,霍家军在北境的名望很高,鞑子对齐地虎视眈眈,大齐近两年又是旱灾又是打仗,不能再有内乱。在某种程度上,霍家很幸运,远离京城的权力漩涡,哪一次都没有受到牵连。
霍夫人走后,宁锦婳思索良久,让人把陆寒霄叫回来。
外头天气正好,父亲那边应该也是春暖花开之际,可以启程了吧?
当晚,人没叫回来。
镇南王只是掌管滇南,摄政王裁决军国大事,比之前更忙碌。如此耽误了三日,宁锦婳心中气恼,对抱琴道:“告诉他我病了,让他自己看着办。”
等到夜色沉沉,宁锦婳正睡得迷糊,床帐被挑开,带着凉意大掌覆上她的额头,顿时惊醒她的睡意。
“婳婳,哪里不舒服,叫太医看看。”
宁锦婳眨了眨眼睛,惺忪的眼眸乌黑水润。她看了陆寒霄一会儿,一把抓起他的手掌放在心口,闷声道:“这里不舒服。”
第102章 第
102 章陆寒霄眸光一暗,手中的触感丰盈柔软,两颗沉甸甸的果子如同熟透的蜜桃般诱人。他垂下眼帘,掌心不动声色地按压抚弄,顺势把人搂在怀中。
“里面没穿,嗯?”
宁锦婳睡前泡过热汤,出浴后身娇体软,懒得穿小衣亵裤,直接裹上一层薄薄丝绸寝衣滚进床里,没想到造成这般局面。
她双颊骤红,去推他的手掌,低呵道:“起开!往哪儿摸呢!”
陆寒霄的手臂跟铜墙铁壁似的,根本推不动,反而更肆无忌惮地揉捏挑弄,另一只手顺着腰身往下,扯她腰间的丝带。
“别——”宁锦婳胸口微微起伏,慌忙按住他的手掌,“上次……还没好……”
上次陆寒霄弄的狠,下面肿得跟白面馒头一样,坐卧难安。今天叫他回来做什么来着?对了,宁国公府……
没来得及开口,陆寒霄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细细亲.吻,低哑道:“近来冷落你了,是我的错。”
他对她太过了解,不出三句话就看出来她根本没病。内宅妇人惯有的手段,无可厚非,只是宁锦婳之前从来没用过。
陆寒霄不由反思,难道他近来真的冷落了婳婳?
先称病请他回来,又放肆地把他的手放进她的寝衣,里面什么都不穿……
陆寒霄喉结上下滚动,手下的动作越发激烈,把锦帛生生从中间撕裂。
薄丝寝衣被扔下床榻,丰满如雪的躯体横陈在深红色的被褥上,黑发如云散落铺开,微红的眼尾上挑,如同一只修炼千年的勾人妖精。
“躲什么!”
陆寒霄眼神炙热,一把拽过企图往里瑟缩的美人,狠狠顶上去,“不许拿乔!”
这么放.浪地勾引他,这时候矫情拿乔什么劲儿?
陆寒霄在床榻间从不委屈自己,不管宁锦婳愿不愿意,放肆地作弄她的身体。不出意外地,第二天宁锦婳又呼呼睡到晌午。
陆寒霄穿上衣裳倒是人模狗样,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团龙蟒袍,头戴白玉冠,眉眼冷峻,贵气天成,任谁也看不出昨夜的禽兽模样。
“婳婳,再吃一口。”
摄政王高大的身躯半躬,大掌端着精致的小瓷碗伏低做小,一勺一勺投喂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
宁锦婳拧眉推拒,声音沙哑地不像话,“拿开。”
陆寒霄低头看着还剩大半碗的燕窝,轻叹道:“还生气?昨晚明明……”
“陆寒霄!”
宁锦婳骤然睁大眼睛,双眸对视许久,她泄气般地垂下手,硬邦邦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左右罪已经受完了,正事要紧。她对他说道:“我想爹爹了。”
陆寒霄慢条斯理道:“不急,再等两个月,我自有安排。”
“两个月?”
宁锦婳眸光微转,终于察觉出不对。之前说冬天路不好走,等开春,如今开春了,又往后推两个月,一下子推到了立夏。
她倏然沉下脸,“你哄我?”
明日复明日,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宁锦婳心里升起一种类似惊慌的情绪,眼神直直射向他,“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陆寒霄起身,不慌不忙地把青瓷碗放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不用操心这些,宁家……会好好的,我保证。”
他不想骗她,宁府的赦令是他扣下来的。短短三年,政权几经更迭,世家却如同一颗盘根错节的大树,紧紧扎根在大齐的土地上。宁国公府枝繁叶茂,乃京中世家之首,当年齐寰也不敢直接杀了宁国公,陆寒霄霸道专制,怎会允许有掣肘他的存在?
他自掌权始就着手打压世家,宁国府的位置尴尬,是宁锦婳的母家,又是陆钰的外家,再加上百年世家的底蕴,陆寒霄不想亲手喂养出一头权力的猛兽。对宁府如何处置,也是他近来的一块心病。
其实若按他的手段,他有百种千种方法解决这个难题,可涉及宁锦婳,他确实存了私情。她才及笈便跟了他,为他生儿育女,受了那么多罪,如今苦尽甘来,他只想好好疼她,护她余生无忧愁。
陆寒霄向来如此,不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污了宁锦婳的耳朵。可别的事她能装聋作哑糊弄过去,事关父亲又怎能含糊?
宁锦婳气急,“我不管,我要父亲现在就回京!你应不应我?”
“你若不答应,我、我就……”
宁锦婳乌黑的眼眸里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她如今的一切都是男人给的,能威胁他什么呢?
陆寒霄很给面子,轻声哄道:“好,我应你。只是宁府牵涉甚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给为夫一些时间,嗯?”
宁锦婳低垂着头颅,闷声不言语。
陆寒霄轻笑一声,决口不再提此事。又哄着她喂了半碟儿香瓜,两块芙蓉糕。宁锦婳说身上疼,没力气,陆寒霄想了想,道:“近来小国进献的贡品中有一药玉,可蕴养身体,我让人给你送来。”
她一点儿不像生过三个孩子的人,又窄又紧,确实辛苦她了。
宁锦婳恹恹地点头,此时她还不知道这药玉是用在哪里的,等侍女真把东西送到她跟前,她气的把东西砸的稀碎,揪着陆寒霄的上襟尖声质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养的小玩意儿?还是楼里那些东西?值当这么作践!”
“你是我的妻子。”
陆寒霄揉着眉心,神情颇为无奈,“养身子的东西,闺房之乐罢了,值当你动这么大的气性?”
宁锦婳泪眼婆娑,“哪有、哪有这么对妻子的,你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陆寒霄闻言简直气笑了,“那你说,要怎么才算把你放在心上。”
“我想爹爹。”
“我再说一遍,兹事体大,非一朝一夕之功……”
……
吵吵闹闹到了月底,在宁锦婳的望眼欲穿中,陆玥小郡主到了京城,与之一起的,还有抱月和叶清沅。
不,此时不应该叫叶清沅,应当叫叶元青,叶大掌柜。
宁锦婳把压箱底儿的嫁妆全给了叶清沅,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在王府吃喝不愁,没人敢怠慢王妃娘娘,她已经把这事儿忘了。
她能忘,叶清沅不能。
一身飒爽男人装扮的叶清沅让人抬来一口大箱子,昂首挺胸道:“这是账本,你慢慢看,有什么疑问随时找我。”
“这么多啊。”
宁锦婳目瞪口呆,当初因为粮食的事,她跟叶清沅闹得很不愉快,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她还在兢兢业业地为她打理产业,让宁锦婳心中有愧。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要抽成的。”
两年不见,叶清沅变了不少,一身男子装扮的她眉眼刚毅,身上多了一种洒脱和不羁,和之前清冷的叶小姐判若两人。
宁锦婳伸手抚摸她削瘦的脸颊,怜惜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叶清沅微微一笑,目光又清又亮,“对我来说不是苦,是福。”
天高地阔,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怎么不是一种福气呢?她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女子,从前被困囿在四方内宅,苦难没有杀死她,仿佛凤凰涅槃重生,如今的日子是从前身为叶府千金、世家长媳时从未敢想的,真自由啊!
她看着一身锦绣华裳,满头金钗珠翠的宁锦婳,轻叹道:“你才是受了很多苦。”
镇南王……不,现在应该叫摄政王了,被那样的男人占有,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叶清沅在为人妇时和夫君相敬如宾,世上的夫妻大抵如此,搭伙儿过日子罢了,第一回 见到这么浓烈的。
叶清沅曾经很羡慕她,后来却越发觉得她可怜,或许连宁锦婳自己都忘了,她曾经的志向是游遍名山大川,而不是困在一个男人身边,给他一个接一个生孩子。
时过境迁,当年“京中双姝”走上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叶清沅走得更辛苦,却很快活。宁锦婳看似轻松,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吧。
叶清沅问她,“你这两年过的怎么样,他对你好么?”
宁锦婳微怔,含糊道:“就那样,日子又不能过出花头来……唉,不说这个,我还没向你道谢,你知道吗,你送我那本书里有宝贝!”
遗诏之事闹得满城皆知,叶清沅当然也有所耳闻。虽然她还没有彻底放下当年之事,但也不会再因此愤世嫉俗。
她笑道:“既然是送给你的,何须言谢。”
“这怎么能行!”
宁锦婳反驳她,“你放心,我跟陆寒霄说好了,这件事你居首功,他得封赏你的。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
没有遗诏,陆寒霄就算打进京城也是乱臣贼子,世代忠于君主的霍家军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得亏叶清沅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那不得封侯拜相、平步青云……
等等?
宁锦婳看着一身男子装扮的叶清沅,恍惚道:“你、平日不换回女子装扮吗?”
叶清沅微微挑眉,“习惯了,不换。”
像宁锦婳那样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腰封紧紧缠绕纤细的腰肢,叶清沅看着都觉得喘不上气,人舒服惯了,又怎么会愿意回到束缚里呢。
不过叶清沅远没有那么大的志向,陆寒霄也不可能同意。就算她一辈子着男装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女子的事实。女子为官,滑天下之大稽。
她有另外的打算。
几日后,紫衣绶带的叶清沅去拜访王妃娘娘,这回她摇身一变,成了大齐的皇商。
第103章 第
103 章士农工商,商为最末等。皇商有朝廷授予的顶戴官衔,尽管只是个虚衔,和寻常商人已然不是一个等级。叶清沅曾立志自己的商号开遍天下,如今整个大齐的茶、马、盐、铁皆由她垄断,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志向。
女子之身立此功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却激流勇退,准备出海走一走。
“出海?”
宁锦婳失声尖叫,惊得拍桌站起来,“你疯了?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
叶清沅轻啜一口茶,淡淡看向她,“我亦无所愿,留在大齐做什么。”
“可、可……这一摊生意你不管了吗?清沅,你别冲动,你再好好想想。”
宁锦婳目露惊慌,她倒不是心疼那些生意钱财,从京城到滇南再回京城,叶清沅一直陪在她身边,亦师亦友,她舍不得她。
叶清沅道:“放心,我给你留好了人,皆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不用你费心。”
她熟知宁锦婳的性子,也不指望她做什么,每月按时看账本,清点银子即可。叶相沉冤昭雪,朝廷归还了叶家老宅,叶清沅在老宅给叶相立了个衣冠冢,那日天清气朗,她看着入目的四周荒凉,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其实在她回京后,曾想置她于死地的前夫家从某些门路得知她的消息,派人找过她。看着那些人前倨后恭的嘴脸,她竟没有一点儿痛快或者宽慰,无爱亦无恨,只觉得吵闹。恰好大齐接连两年旱灾颗粒无数,摄政王掌权后开通了泉州等港口通商口岸,她跟那些绿眼睛商人往来,忽地心中一动,想去外面走走。
“那里很有意思,一个夫君只能娶一个妻子,还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等我回来带给你看”宁锦婳紧蹙双眉,忧愁道:“那么远,四周白茫茫一片,万一遇上风浪……不行,太危险了!”
“不危险,那些人既然能来,我们就能过去。况且我顶着皇商的名头,扬我大齐国威,没人敢慢待我。”
叶清沅轻声笑道:“别愁眉苦脸了,他们很喜欢我朝的丝绸和茶叶,此行能赚不少。三年之期未满,都是你的。”
“白花花的银子往你口袋里流,还不能让王妃娘娘展颜吗?”
宁锦婳硬扯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说道:“我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
不管是作为宁大小姐,还是镇南王妃、摄政王王妃,她从没有受过金银的掣肘,在她看来那只是账本上的一串符号,远不如一个朋友珍贵。
叶清沅看着她,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就算你不在乎,也该为你家那位想想。”
陆寒霄是个出色的掌权者,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两年天灾人祸不断,国库空虚,他如今最缺宁锦婳看不上的俗物。
“哼,他才不需要我操心。”
宁锦婳冷哼一声,他对她说的最多一句话是“婳婳,你别管。”
她什么都不用管,朝堂之事他不跟她讲,王府有得力的管家,内宅干干净净,就连三个孩子她都不曾费心教养过。
那天她生那么大的气,其实也不是全为那些药玉,她心里着实憋闷。每天抱琴把她梳洗打扮得花枝招展,困在王府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男人的临幸。
难道她的作用只是在床榻间满足他的欲.望吗?宁锦婳不想承认,但事实似乎确实如此,除了夫妻伦敦,陆寒霄对她几乎没有要求。
他真的是一个好夫君,衣食住行照顾得无一不精,她刚成婚时还因为他的冷落而气恼,现在他没有在神机营时那么忙了,也比之前更会哄人,如今的日子是她当初梦寐以求的,可心中总隐隐感觉不对劲儿。
夫妻之间,不应该如此。
她满腔心事,抱月和抱琴指望不上,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月娘和叶清沅,因为霍凛之故,她不好意思拿这事儿打扰月娘,如今叶清沅也要走了,海上茫茫,下次再见不知道何年何月。
只剩下她一个人。
叶清沅看着她落寞的神色,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你……”
她拧着秀眉,思来想去,最后徒留一声叹息,“你性子急,以后收敛一些,多顺着王爷。”
她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宁锦婳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是个纸老虎。她曾经还幻想助她摆脱他的桎梏,奈何宁锦婳自己不争气,那男人越来越强大,如今她已经不敢不自量力地去挑战他的权威。
罢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等她出海回来,她可能已经成了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依那男人对她的宠爱,或许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
在京城桃花开得最艳的时候,叶清沅启程下泉州。
宁锦婳本来准备去送她一程,不巧陆玥小郡主那几天不舒服,出了满身红疹子。陆钰不常回来,一回来就找老二的麻烦,惹得陆玦频频来宁锦婳跟前告状。宁锦婳舍不得训斥长子,又心疼小儿子,一碗水端的十分辛苦。一到晚上,还得应付精力旺盛的摄政王,实在抽不开身。
最后挑挑拣拣,让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她年少时喜欢看山川杂记,当时陆寒霄为讨她欢心,送了许多绝版的孤本给她。其中有一本名为《海鉴》的书,详细地记录了海上航行的所见所闻,如何躲避暗礁、如何在阴雨天辨别方向、等均有记载,她把这本书送给叶清沅,却意外从书里散落几片桃花瓣。
经年日久,那干枯的花瓣轻轻一触便碎了。宁锦婳微怔,忽然想起这是她多年前的习惯,她最喜爱桃花,便把它夹杂在喜欢的书里,一翻花香扑鼻。
当年她与叶清沅齐名,叶清沅是有名的才女,而宁府小姐则以离经叛道著称,她看的这些书被列为不入流的玩意儿,精读四书五经的叶才女对此不屑一顾。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若干年后,叶清沅改头换面成了叶大掌柜,遨游于天地;最桀骜不驯的宁大小姐反而困在一方院子,老老实实相夫教子。
宁锦婳心里怅然,闷得几乎喘不上来气,正巧陆寒霄推门而入,他疾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
“怎么哭了?”
他擦掉她眼尾的湿意,冷声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宁锦婳摇摇头,咬着唇任由眼泪簌簌而下,晶莹的泪珠挂在浓密的睫毛上,看的陆寒霄心疼。
他看着她,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跟三哥说。”
他殚精竭力走到今天,还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开心快活吗,只要人力之所及,他什么都应她。
宁锦婳只是揪着他的衣领,无声地流泪。
陆寒霄的摄政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略微思索,随即明白了宁锦婳的症结,笑道:“这点小事,值当你哭成这样?”
叶清沅以皇商的身份出海做生意,必得经过陆寒霄的首肯,他答应地痛快,一来因为叶清沅献书有功,二来嘛,他也不想把叶清沅放在宁锦婳身边。
那女人和离过,一会儿经商一会儿出海,过于离经叛道。婳婳好不容易才乖一点儿,可不能被人带坏。
他没想到婳婳对这个女人感情这么深,既然如此,“来人——”“不、不要。”
宁锦婳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伸手揪住他的衣袖,“我没事。”
她擦干眼泪,垂眸道:“我、我就是……想爹爹了。”
陆寒霄眸光微转,过了半晌儿,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宁锦婳单薄的身躯揽在胸前。
“好。今日出发,岳父若是愿意,日夜兼程,一个月后就能抵达京城。”
宁锦婳睁着兔子似的眼睛,狐疑地看着他,“你说真的?”
“一言九鼎。”
他答应的太爽快,一下子冲淡了宁锦婳的离别愁绪,她一脸不可置信,之前缠磨那么久的事,就这么简单成了?
陆寒霄擦着她脸颊上的眼泪,无奈道:“小没良心的,快别哭了。从小到大,只要你开口,三哥哪次没满足你?”
她哭的那样伤心,让陆寒霄不得不做一次昏庸的君王,罢了罢了,她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就随她去吧。
因为宁锦婳那点儿自尊心,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她这副狼狈的样子,抱琴和抱月也不行。陆寒霄任劳任怨给她打水洗脸,宁锦婳得了便宜,乖巧地仰头任由他动作。她生的实在美丽,琼鼻樱唇,雪白的肌肤润泽如玉,陆寒霄一时心猿意马,缓缓低下头。
第104章 第
104 章不同于其他时候的粗暴,宁锦婳更喜欢他的吻,细细密密,极尽缱绻缠绵,让她感觉被珍视和爱护。
她缓缓阖上眼睛,松开贝齿,沉浸在他醇厚热烈的气息中。
悱恻.缠绵许久,男人的大掌熟练地拨开她的前襟盘扣,往里探去,宁锦婳早已软了身子,欲拒还迎地攀山他的肩膀,靠在他为她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此时……
“呜哇——哇——”孩子尖锐的哭闹声响起,一阵叠着一阵,瞬间打破了旖旎的氛围。
“玥儿!”
宁锦婳迷蒙的眼神顿时清明,趁着陆寒霄失神的间隙猛地推开他,疾步到罗汉榻前。
“玥儿不哭,身上又痒了?”
她一手拢好衣裳,一手熟练地掀开女儿的衣袖,只见白嫩的藕臂上红斑点点,十分煞人。
陆寒霄亦步亦趋跟上来,声音带着欲.求不满的暗哑低沉,“叫奶娘带出去上药。”
宁锦婳唯爱桃花,不管在滇南的镇南王府还是婳棠院的院子里都种满了桃树,谁知陆玥命犯“桃花癣”,春暖花开之际,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宁锦婳如今也算个半吊子郎中,还是她亲自给女儿调的药膏。
陆玥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宁锦婳,宁锦婳哪儿还有心思想有的没的?她熟练地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药罐儿,细细给女儿的小胳膊上涂抹,一边嗔怪道:“你是她亲父王,怎么对女儿这般不上心。”
因为陆玥之前没养在宁锦婳身边,她怕女儿不亲近她,对小女儿事事亲历亲为。小孩子才一岁多,脑袋不记事,母亲美丽又温柔,不像父王那样凶,她最喜欢母亲了。
她泪眼婆娑地搂着宁锦婳的脖子,奶声奶气道:“痒痒呜。”
宁锦婳心疼得不得了,掌心拍着她的背轻哄,陆寒霄站在花鸟牡丹屏风前,看着她低眉顺眼地哄女儿换药,心中骤然升起一种异样满足的情绪,几乎把他的心填满。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扎着两个圆髻的小孩儿,如今已经是他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妇人的风韵,他亲眼看着她从女孩儿长成少女,又亲自把她变成女人,他一手养大的、独独属于他的,婳婳。
他压下心中的翻涌,轻轻上前拥住她们母女,“婳婳,我——”“都什么时候了,你别捣乱!”
摄政王好不容易生出的一腔柔情被宁锦婳煞风景地打断,她没好气儿道:“你出去,叫抱月进来。”
宁锦婳满心扑在孩子身上,分不出心神给男人,陆玥睁着黑葡似的水灵灵的双眼,看看冷峻的父王,又瞅瞅美丽的母亲,把头一缩,窝在宁锦婳怀里撒娇。
“呜呜哇,好痒,玥儿好痒啊……”
陆寒霄:“……”
在外杀伐果断的摄政王平白生出一种憋屈之感。
或许因为陆玥是个女儿,也或许因为她在她娘肚子里的时候,陆寒霄时常隔着肚皮听她翻腾小胳膊小腿儿,有了感情。陆玥在他这里的待遇比两个哥哥好多了,隐约显出几分慈父的意思。
不过他骨子里依然是个刻板传统的男人,就算再宠爱也不可能亲自给女儿抹药,更遑论像宁锦婳那样去哄了,最多吩咐一句,让下人好生照顾小郡主。
抱月一直怕陆寒霄,在他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怕,如今摄政王气势更加威严不近人情,面对他的问话,她吓得头都不敢抬。
“他们在做什么?”陆寒霄看着聚集在桃树下的一堆灰衣小厮,眉心微蹙。
抱月战战兢兢回道:“回王爷,那些人在砍树。”
陆寒霄的脸色骤然阴沉,抱月急忙解释道:“是王妃娘娘的吩咐!小郡主闻不得桃花的气味儿,身上出红疹,娘娘吩咐把院子里的桃树全砍了。”
陆寒霄脸色稍缓,他环视一周院子里的桃树,沉声道:“让他们回去,王府又不是没地方住,把西侧院收拾出来给郡主。”
纵然宠爱女儿,但要跟她娘相比,陆玥还是差了一大截儿。这些桃树是他特意为宁锦婳栽的,容不得旁人糟践。
抱月神色为难道:“可王妃娘娘……是,奴婢遵命!”
抱月没有抱琴聪明的一点就在于她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主子,也不如抱琴圆滑会传话,她回头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说给宁锦婳听,又惹得宁锦婳好一顿生气,几天不搭理陆寒霄。
这是后话了。
***
这边陆寒霄出了王府后直奔皇宫,眼尖儿的小黄门看见他过来,疾步走到他跟前耳语几句,他脚下一转,往皇宫深处走去。
这是一处极尽荒芜的宫殿,春风都不曾吹到这里。宫门叩开,暗红色龙纹的黑底皂靴踩着荒草进来,沾上一层薄薄的泥土。
“你来了。”
舒婉婉背对着他,依然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乌黑的头发扎成辫子垂在胸前,恍惚还如多年前的山间医女。
陆寒霄拧着俊眉,沉声道:“你有什么话,直说罢。”
那晚皇帝见大势已去,携太妃自焚于未央宫。舒婉婉本已抱死志,没想到有人救了她,再次睁眼便在这处破败的宫殿里,荒草满地,蛛网密集,十足的冷宫模样。
她清楚是谁救的她,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色,她也不会再自作多情地以为那男人舍不得她死。
舒婉婉眯着眼眸,瘦弱苍白的手掌迎着春日的阳光,轻声道:“春天到了。”
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一个很美的春天。
那天的天气跟今天一样好,她背着背篓在山里采药,一颗水灵灵的灵芝长在峭壁边上,刚下过雨的苔藓很滑,踩空的一瞬间,她吓得紧闭双眼,以为就要这样去见阎王。
不是阎王,是一个面容清峻的锦衣公子。四目相对,他的眼睛特别好看,漆黑沉沉,让人沉浸在里面不可自拔。
过去这么多年,很多事她都记不清楚了,唯独记得她的心跳地很快,似要从胸口蹦跶出来。
“恩公留步——”她急忙叫住他,垂眸道:“师父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我、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贱命一条,你若不嫌弃,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陆寒霄淡淡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必。”
“我很有用的!”
她拖着脱臼的脚踝追上他,急道:“我会行医问诊,开方施针,你知道舒神医舒老神仙吗,那是我师父,你去一打听便知……”
“你是个医女?”
陆寒霄打断她的长篇大论,点漆的黑眸直勾勾看着她,眼里满是审视。
“嗯。”
她讷讷低下头,补充一句,“我医术很好,寻常的郎中……远不如我。”
陆寒霄思索片刻,说道:“行,跟我走。”
过了一会儿,迟迟不见人跟上来。陆寒霄回过头,这时两人已经拉了很长一段距离,舒婉婉拄着一根捡来的树枝,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刚才……脚崴了。”
陆寒霄皱眉道:“怎么不早说?麻烦。”
说罢,他弯下腰托起她的脚踝,一阵剧烈的痛疼伴随着“咔嚓”声,脚不疼了。
“能走了?”
“嗯。”
……
后来的日日夜夜,她想过很多次,那个男人到底对她有没有一丝情意?他明明救了她一命,他还碰了她的脚!师父说过,女人的脚不能给旁人碰,除了自己的夫君。
他们说,他不近女色,她是他唯一带在身边的女人。
她活在裹满蜜糖的梦里,直到出现另一个女人,把她的美梦彻底打碎。
原来他的洁身自好不是因为她。
原来他把她带在身边,只是恰好需要一个懂医术的医女。
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梦早碎了,只是她迟迟不肯醒。如今过去约莫十年之久,他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一遇风雨便化龙,非池中之物。
可惜,这样出色的男人不是她的。
她背对着他,怔怔问道:“你恨我吗?”
不爱,有恨也是好的。
陆寒霄拧着眉头,“有话快说。”
御书房还有一堆折子等着他批,没时间跟她缠磨。对于舒婉婉这个女人,他心里十分复杂。
不可否认,她帮过他很多,陆钰、姜姬母子……哪一件都很重,倘若她没有伤害他的婳婳,他愿意保她荣华富贵一生。
可她偏偏动了他心尖儿上的人,恩是恩,仇是仇,陆寒霄心里有自己的一本账。他救了她一命,却把她关进荒芜的冷宫,让她体会当初宁锦婳受的折磨。
没有人能在伤害过婳婳后安然无恙,小时候便是他给她撑腰做主,如今他身为她的夫君,更不能让她白受欺负。
舒婉婉轻轻笑了,笑得咳嗽声不断,“是,我……我有话告诉你。”
陆寒霄不由向前迈出一步,他愿意百忙之中走这一趟正是为此。舒太妃与大齐两位皇帝关系匪浅,或许能从她口中能撬出重要的消息。
他屏息凝神,她的声音很轻,微弱地只剩下一道气,“我的恩,报完了,自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
说罢,她狠狠咳嗽一声,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惊鸿一瞥,南柯一梦,如今,也到了梦醒的时候了啊。
***
冷宫死个人没有掀起什么风浪,陆寒霄的心里也没有任何波澜,他每日宵衣旰食,继续图谋他的宏图大业。他不说,宁锦婳早已忘了这个曾经给她带来巨大折磨的女人,她如今正忙,踩着春天的尾巴,宁国公府一家踏入了京城。
第105章 第
105 章天还没亮,巍峨耸立的城门大肆敞开,比平常早了一个时辰,驷马开道,银甲侍卫列队护送,如此风光体面,轻而易举击碎了往日京中的流言。
这阵仗几乎赶上皇亲国戚,哪里是厌恶,分明宠爱到了极致。关于宁国公府、王妃娘娘……聪明人心中已有成算。
宁锦婳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早在三天前就让人把宅院洒扫干净,公府的女眷们在外和自家夫婿、儿子哭作一团,因为陆寒霄在,宁锦婳没能出门迎接,等下人把宁国公引进内室,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到宁国公宽厚的怀里。
“好了好了,为父在,不哭了啊。”
小女儿自小娇惯,就算流放千里,宁国公心中始终挂念着娇气的小闺女。父女久别重逢,让宁国公这个高大的男人也不由喉头哽咽。
到底是历经两朝的国公爷,他很快平稳情绪,轻轻哄着怀里的宝贝女儿。宁国公早年丧妻,一手把女儿拉扯大,父女两人还没亲香够呢,陆寒霄不动声色地拽住宁锦婳的手臂,把人拉回自己怀里。
“岳父路途奔波,恐怕腹中饥饿,早点传膳,为岳父接风洗尘。”
俨然一副孝顺好女婿的样子,宁国公看了看他,微微颔首,“那便传膳吧。”
小型家宴,二房、三房的人没有不长眼色地在这时候打扰,只有他们一家人,雕镂祥云纹的楠木圈椅位居中间,女婿和岳父对视一眼,陆寒霄自觉后退一步,“岳父请。”
君臣父子,其实按照规矩,理应是陆寒霄坐在上首,宁国公次之。宁锦婳不懂这些,可怎能瞒过宁国公这个老狐狸?他略一思索,坦然坐在主位。
等他落座,陆寒霄紧挨着他坐在右手边第二个位置,宁锦婳在他身旁,而后是陆钰、陆玦,不满两岁的陆玥被抱月抱着,侍立在一旁。
宁锦婳环视一周,忽而叹息道:“可惜,兄长不在。”
宁重远在西戎,和西戎王室交情匪浅,来不及一起回来,宁国公倒不担心他,借着夹菜的空挡,他的目光一直跟随宁锦婳。
两年不见,中间又生育了一个孩子,宁锦婳的脸上没有半分疲色。她面如桃花,气色红润,眼角眉梢尽显妇人的风情,不经意间流露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显然过的很舒心。
碗前堆满了挑好鱼刺的雪白的鱼肉,宁锦婳双颊吃得鼓囊囊,摆着手说不要了。陆寒霄莞尔,不再给她挑鱼刺,抬手把汤羹推到她手边,柔声道:“慢点儿,别噎着。”
把她照顾好,陆寒霄才吃上第一口饭。陆钰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精致的小脸上看不出神色,陆玦死活不让侍女喂饭,艰难地用玉箸自己夹菜吃,陆玥还在吃奶的年纪,瞪着黑葡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威严不减当年的宁国公。
这就是母亲常说的外祖父吗?也好凶呜呜呜呜。
食不言寝不语,宁国公重规矩,用膳时并不多言,陆寒霄一心投喂宁锦婳,也不说话。三个孩子,老大懂事沉稳,老二孤僻寡言,老三还在流口水呢。宁锦婳心里憋着满腹思念,一张口就被陆寒霄夹了一筷子肉,“好好吃饭。”
她被关在冷宫那会儿瘦了一圈,陆寒霄格外看重她的膳食,每日入口的东西一一过问,好不容易才养回来。宁锦婳如今的胃口被养刁了,一大桌山珍海味最后没吃下多少。
她出嫁多年,宁国公已经不记得她的饭量,但这吃的跟猫儿似的怎么能行?他脸色一沉,正欲说话,陆寒霄轻飘飘打断他,“婳婳吃惯了府中的饭菜,今天恐怕不太习惯,回府就好了,岳父不必担忧。”
下人手脚麻利地撤下碗碟儿,端上饭后的茶水点心。陆寒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习惯地递给宁锦婳,叮嘱道:“有些烫,等会儿再喝。”宁锦婳伸手接过,用茶盖撇开上面的浮沫,小口小口吹气。
两人的动作既自然又亲密,仿佛自成一体,让周围人融不进去。
宁国公看在眼里,许久,他放下茶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道;“京兆尹换成了冯满仓?”
这会儿可以说话了,宁国公一开口就是政事,让宁锦婳插不上话。
陆寒霄敛眉道:“冯大人勤俭正直,该当此位。”
宁国公轻哼一声,颇为不以为然,“京兆尹可不是勤俭正直能胜任的。”
京中权贵何其多,百花楼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三个七品芝麻官,因此京兆尹这个位置十分敏感,历代由世家大族子弟担任。陆寒霄不拘一格,让一个地方升上来的无名小官担此官职,打压世家之心昭然若揭。
冯满仓甚至不是寒门出身,只是一个农家子,无帮无派,这样正直又没有靠山的人,明显不适合京城官场。
陆寒霄说道:“他要什么靠山?本王就是他最大的靠山,岳父离京日久,可能不清楚京城的风向了,不过……”
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这个位置的确牵涉复杂,之前的李大人闲赋在家,倘若李大人愿意相帮,冯满仓估计能轻快不少。”
李大人是前前任京兆尹,是宁府一系,对宁国公马首是瞻。
这是陆寒霄的诚意,既然让人回了京,便不能不冷不热地凉着。这是婳婳的母家,她重情,他总要考虑她的心情。
谁知他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宁国公没接。
宁国公已经年近四十,流放的日子让他脸上多了沟壑,鬓染点点白霜,一双眼眸却是锐利发亮。
他沉声道:“哪有拿前朝的剑斩本朝官的道理?不像话。”
陆寒霄微微一怔,这个空档儿,宁国公让人把陆玥抱到他跟前,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柔清。
“婳婳都有女儿了,真快啊。”
她走时最放不下这个女儿,如今她平安无忧,儿女双全,等将来到了地下,他能堂堂正正去见她了。
宁锦婳眼眶一红,她不懂他们说那些弯弯绕绕,可她懂父亲的一腔慈心。眼见她又要哭,陆寒霄忙把话扯回正事上,“那岳父有何指教,小婿洗耳恭听。”
只要不是太过分,看在婳婳的面子上,他不会拒绝。
宁国公给孙女儿抓了一个橘子玩儿,眼角笑出了一丝褶皱,“我老了,到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这些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宁府只要富贵不要权势,至于家族子弟,争气的就凭自己的本事下场科举,封妻荫子,不争气的便做一世闲散富贵翁,也不算辱没了百年宁家。
陆寒霄不愿让妻子伤心,宁国公又何尝愿意让女儿为难呢,更何况陆钰是宁府的外孙,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些事不必争。
两人三言两语定下宁府的未来,宁锦婳还茫然分不清状况,但她十分认同宁国公的话,“嗯嗯,父亲受苦了,您在家好好修养,等将来兄长回来,娶个贤惠的嫂嫂,好好孝敬您!”
宁重远清冷如谪仙,侄儿都这么大了,他还是孑然一身。母亲早亡,上面没人敢做大公子的主。要不是身份不合适,宁锦婳都想自己给兄长张罗。
说起宁重远,宁国公神色微滞,拧着浓眉吞吞吐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今日不提他,来,给你母亲上柱香吧。”
***
夫妻俩身后跟着一串儿小罗卜头,陆玥也从抱月怀里挣脱下来,像模像样地跟在两个哥哥身后。
陆寒霄微微躬身,把三柱香插在灵牌前的大香炉上。这里是宁府祠堂,当年他还是世子的时候肖想宁府大小姐,曾在这里跪过。男儿膝下有黄金,更遑论陆寒霄这种男人,总归有几分不情愿。
今时今日,没有任何人敢逼迫他,他却心甘情愿地折下了腰。宁锦婳从未见过母亲,养儿方知父母恩,尤其陆玥出生后,她更觉出为人母的不易。母亲应当很爱她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啊,温婉娴静,聪慧貌美,天上地下,没有人能及她半分。”
宁国公唇角含笑,十年生死两茫茫,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还时常入他的梦中,问他有没有照顾好一双儿女。
看着灵前的站成一排的三个孩子,个个粉雕玉琢,灵秀无边,他想,他终究没有辜负她。
……
从祠堂出来,众人的心情都有些许沉重。
宁国公尤甚,逆着艳阳光线,宁锦婳竟觉得他高大的身躯有几分佝偻,看得她心酸不已。
她忽然问道:“父亲,我的房间还在吗?”
当然在,宁国公那么宠她,自从她出嫁后便把她的院子封起来,日日派人打扫,一草一木皆有专人浇灌,和她在时一样,只为哪天姑奶奶回门,住的舒心,只是陆寒霄看得紧,她很少有机会回来。
后来宁府被抄,值钱的东西被抢掠一空,直到月前才让人重新修缮,陈设还跟原来一样,只是花草植物都荒了,一时半会儿长不出来。
宁锦婳道:“不妨事,让下人收拾几床被子,我回来住两天。”
二房三房人丁兴旺,他们热热闹闹的,兄长不在,大房只剩父亲形单影只一个人,宁锦婳想想就难受。
宁国公含笑答应,可陆寒霄却笑不出来。他走到宁锦婳身边,认真道:“婳婳,你别说傻话。”
宁锦婳瞥了他一眼,一脸大义凛然,“什么傻话?父亲好不容易回来,你不要拦我尽为人女的孝道。”
陆寒霄要被她气死,心道你尽什么孝道?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比宁国公起的都晚,这不吃、那不吃,娇贵的跟个活祖宗一样,不折腾人便谢天谢地了,普天之下,也就他养的起。
还为人女?也不想想她为人妻的本分做到没有?不说别的,一到晚上就哼哼唧唧,拈轻怕重的,他还没找到她算账,她想跑?
没门!
陆寒霄深呼一口气,微微一笑,劝道:“婳婳别闹了,岳父刚回来,府里诸多事务繁忙,你留在这儿反而添麻烦。”
宁锦婳一听,道:“那我更要帮父亲了!放心,我心里有谱。”
她在滇南王府时掌管中馈,如今自诩已非吴下阿蒙,诺大一个国公府没有女主人,她一定得帮衬帮衬父亲。
陆寒霄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问她:“那女儿怎么办?还有老二,你在这里尽孝道,让儿女受思念之苦吗?”
宁锦婳看着一顺溜的三个孩子,低头想了一会儿,“也是。”
“那便让他们跟我一起在国公府小住几日罢。”
第106章 第
106 章如陆寒霄所想,王妃携一对儿女回娘家小住,孝道尽没尽到不好说,国公府倒是请回来一个活祖宗,弄得阖府鸡飞狗跳。
外头阳光正好,柳绿花红,宁锦婳今天穿了一身浅碧色的鸾纹细纱长裙,湖绿的如意丝绦系在腰间垂坠而下,如同一枝生机勃勃的菡萏,亭亭玉立。
或许心情不错的缘故,她步履轻盈,眼尾带着舒心与惬意,在宁国公住的荣安堂门前,恰好和三叔母杨氏撞了个满怀。
“拜见王妃娘娘。”
杨氏用袖子沾了沾眼角,显然刚哭过。宁锦婳出嫁多年,生陆钰时这些所谓的“过来人”劝她给陆寒霄纳妾,这个三叔母甚至想把自家庶女塞进来,宁锦婳便跟这些人淡了,并不亲厚。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了一礼,两人并未多言,宁锦婳看着她的背影,眸中暗芒微闪,抬脚朝荣安堂后院走去。
院中的藤椅上,宁国公正在聚精会神地擦拭他的宝刀,寒凛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锋芒,晃得宁锦婳伸手挡眼睛。
“爹爹真厉害。”
她提起裙摆走宁国公身侧,撒娇似地挽住他的手臂,“有言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且宝刀未老呢!”
宁国公哼笑一声,斜睨她,“睡醒了?”
宁锦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说为人妇,就算是闺中姑娘也没有如她一样睡到快晌午才起身的,陆寒霄不在,这口黑锅没人替她背。
她轻抿红唇,嗔道:“爹爹——莫要取笑女儿了。”
她做女儿时宁国公心疼她没娘,不欲拿规矩束缚她,嫁了人陆寒霄也纵着她,上不需要伺候婆母公爹,下不用为一大家子劳心费神,多年养成的懒习惯,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过来的。
宁国公当然希望女儿过得自在舒心,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他也不会在这点小事儿上训斥她,调笑几句后,宁国公正色道:“用过膳了?”
因为宁锦婳醒来的时间不定,王府小厨房有专门的炉子温火慢炖,方便她随时取用。宁国公府可没人会惯着她,一般她醒来时早膳已经凉透了,抱月扬眉叉腰道:“主儿怎么能吃剩饭?”
遂让厨房重做,如此劳师动众,等早膳做出来已经过了午时,后来王府送了几个厨子,说王妃吃惯了府中膳食,王爷命他们前来伺候。
那时宁国公才知道女儿的坏习惯,每日看着她用膳。她挑食挑得厉害,不吃肝脏、不吃青菜,不吃虾蟹,不吃甜羹……陆寒霄没什么忌口,就由着她,看的宁国公这个当爹的频频皱眉,最后一拍桌案,呵道:“吃!”
两年大旱,庄稼零落凋敝,外头那么多贫苦百姓连吃上一口饱饭都难,哪儿容得到她在这里挑三拣四?
宁国公疼爱女儿,但并非那种无底线的溺爱,否则以宁国公府的风光富贵,肯定把女儿养得刁蛮恶毒。正如他当年呵斥宁锦婳不能为一只小猫杖毙仆人,如今他要治治闺女不珍惜粮食的坏毛病,宁锦婳自得乖乖听训。
毕竟宁国公不是陆寒霄,在陆寒霄那里只要不触及底线,他大多时候还是顺着她的,在宁国府“尽孝”这几日,宁锦婳过的着实不轻松。
她连声道:“用了用了,给宝儿和玥儿也喂过了。”
宁国公脸色稍霁,俗话说隔辈儿亲,爹娘都是人中龙凤,两个小家伙长得粉雕玉琢,金童玉女一般,十分得外公喜爱。
他把宝刀放下来,语重心长道:“如今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做事不可随心所欲,以大局为重——”“爹爹,是不是三叔母刚才来告状了?”
宁锦婳哼笑一声,撩起裙摆半蹲下来,握紧小拳头给宁国公捶腿揉膝盖。
“女儿问心无愧,倘若三叔母心中有怨,让她自己来找我便是,背后告状算什么?”
回娘家这么多天,宁锦婳肯定不是为了过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她实打实做了一些事,首当其冲便是整顿府内账务,每月每房按时领取分例,超支自负,中公不再给额外的补贴。
宁国府这摊烂账由来已久,把庶房分出去后,嫡出共有三房。宁国公是嫡长子,下面两个亲弟弟。
老二醉心风雅,笔墨纸砚都要上等货,随便收藏一副“真迹”便豪掷千金;三房更混不吝,妻妾子嗣成群,宁锦婳现在还没认全乎。一会儿这个夫人看上个玉如意,一会儿那个少爷砸碎个名贵花瓶……之前宁府家大业大,也不算什么,如今哪能这么花销?宁锦婳刷刷一顿削减,让其余两房苦不堪言。
二房不爱出头,三房可不干,哪有嫁出去的姑娘管娘家事儿的?今天杨氏去账房支银子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愤懑,转头便告到宁国公这里。
宁国公看着一脸装乖的女儿,笑道:“不错,如今看起来有几分娘娘的风范。”
杨氏敢跟宁国公告状也不敢找宁锦婳,众所周知,宁大小姐的脾气算不上温和,性子上来了管你是谁,从前给公主做伴读时也未曾收敛脾性,敢跟皇家的金枝玉叶打擂台,直接告到御前去!如今人家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夫婿,更不敢招惹她了。
不管在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宁锦婳是出了名的“刚烈”,在女子以“柔顺”为德的风气下,其实不算个好名声,也就陆寒霄把她当猫儿看,被她打破脑袋也当被小爪子挠了一下,不疼不痒。
宁锦婳闻言仰起头,阳光照在她漆黑的眼眸中,流光溢彩,“女儿本来是王妃,这样不对吗?”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叶清沅仅在她身旁提点一二,她已把掌家之道学得像模像样,如今这番举措虽然怨声一片,从长远来看,对宁国公府是最好的。
宁国公抬起手掌,像她小时候那样抚过她的头顶,“没错,我的婳婳长大了。”
宁锦婳得意地扬起唇,还没高兴一会儿,灰衣小厮急匆匆来禀报,说王府送了东西过来。
“哦,这回又送的什么?”
看着女儿骤变的脸色,宁国公含笑问道。这对儿小夫妻有意思,那天摄政王吃了瘪,丢了妻子赔了孩子,走时脸都是黑的,不仅宁国公,连宁锦婳都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可能用不了两天就会来接人,谁知迄今为止一共十三天,他一面没露。
人没来,东西倒是流水般地送过来。先是她常穿的衣服首饰,接着送来几个厨子,慢慢把生活用具成车成车地拉过来,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娘家常住呢。
小厮回道:“是一批药材,人参、鹿茸、灵芝、当归……这些,库房还没清点完,传话的大人说王爷念国公爷一路奔波,给爷补身体用。”
“这样啊——”宁国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替我回谢好女婿,刚好近来体虚乏力,让人把当归熬了罢,记得给姑奶奶送一碗。”
“爹爹——”宁锦婳羞红了脸,无怪乎宁国公调侃,当归在这一众名贵的药材中格格不入,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都老夫老妻了,他在搞什么?顶着宁国公戏谑的眼神,宁锦婳眼神飘忽、双颊发热,不知道最后怎么回的房间。
好事不出门,抱月这个胆大的当真熬了一大碗当归汤,笑嘻嘻道:“主儿,当归、当归呢!”
“你过来。”
“嘻嘻,王爷的一番心意,您趁热喝。”
“你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啊哈,主儿,你脸红啦!”
……
当归,温性药材,有补气活血之效。
宁锦婳愣是被这一味药弄得心神不宁,陆寒霄虽然也读书,但都是些兵书和史书,说白了就是一介武夫,宁锦婳从未奢望从他身上得到风花雪月什么的,他连哄人都不会,惹她生气了只会让她咬他。
如今这冰块开窍了?
晚上万籁俱静,宁锦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掀开锦被,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到桌案前,慢悠悠磨了墨,提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说些什么呢?
宁锦婳承认,当时跟着带着孩子回国公府,七分冲动,还有三分是赌气来的。
谁让他管她那么严,她心里憋闷,觉得他根本不把她当成妻子尊重。宁国公回来了,她自觉有了靠山,想摆脱他的控制,即使只有短暂的几天也好。
结果男人按兵不动,最先慌乱的反而是她。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润物无声般地,她已经习惯了他霸道到窒息的掌控,如今他只是稍微一松手,她竟患得患失起来。
这十几天过的确实自由爽快,可他没有只言片语,直到今天的这味“当归”,才让她那颗惴惴的心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沾了好几次墨水的狼毫又要干涸,宁锦婳提笔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纵然我不去,难道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这女人心呐,就是这么奇怪。当初要在娘家小住几日的是她,如今埋怨他不来看她的也是她,宁锦婳才不觉得自己不对,她把写好的纸铺开凉在桌案上,忽感一阵微风吹来,乌黑的长发随风飘动。
咦?今晚抱月没关窗?
宁锦婳满心疑惑地走到窗边,奇怪,她明明记得睡前窗户是关着的,怎么……
“唔——”“别叫。”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动,大掌捂住宁锦婳的嘴巴,一边随手关了窗户。
第107章 第
107 章两人一同滚进柔软的床榻,宁锦婳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双臂紧紧环绕他的脖颈。
“有没有想我,嗯?”
他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意,薄唇落在细腻的肌肤上,让宁锦婳浑身一颤,呼吸愈发急促。
“……你……起来。”
男人伟岸的身躯把宁锦婳彻底笼罩,十指交缠,绣鞋被踢到床下,罗袜半勾在紧绷的脚背上,雪白的肌肤里青筋若隐若现。
一吻悠长而缠绵,天旋地转,两人换了个姿势,宁锦婳伏在陆寒霄的胸膛上,听着他的急速的心跳声。
“你……没惊动护卫吧?”宁锦婳呼吸凌乱,小手紧紧攥紧他的衣襟,眼含担忧。
“怕什么。”
陆寒霄声音暗哑,低头埋在她雪白的颈窝,深深吸一口气,“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宁锦婳:“……”
话是这么个理儿,可此情此景,让她有一种奸/夫/淫/妇偷情的错觉。
“哈哈哈哈。”
陆寒霄笑地胸口震动,他一手把她如云的长发拢起来,慢悠悠道:“能与婳婳做一对野鸳鸯,浸猪笼也甘愿。”
“你——住口!”
宁锦婳气急,几日不见这男人越发孟浪,口无遮拦的,万一被人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了?
哼,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陆寒霄今天心情颇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慵懒道:“放心,没惊动别人。”
“婳婳越活越回去了,当年你可没有这么胆小。”
当年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胆敢偷偷在闺房里私会情郎,窃窃私语到夜半。那时候真是走在钢丝上,虽然她对女戒那些嗤之以鼻,但女子的清白大过天,万一被发现,整个国公府的名声都要跟她受累。
那会儿正是两人柔情蜜意的时候,他执行了任务风尘仆仆回来,身上时常带着血腥味儿,她舍不得推开他。
半推半就地,她默许了他夜半的偷香窃玉,虽然两人并未做出格的事,但他来她闺房那么多次,她的清白早就没了,宁锦婳从来没想过嫁给别人。
想起年少无知干的混账事,宁锦婳眨巴眨巴眼睛,眼神闪躲,“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陆寒霄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发顶往下轻抚,到脖颈处,熟练地挑开肚兜儿的系带,手掌往下探。
“无妨,为夫帮你回忆回忆,就听懂了。”
“混蛋,你不要脸,呜呃——”陆寒霄翻身把她压在下面,一把扯下肚兜儿塞进她嘴里,喃喃道:“忍着,别叫。”
她闺房的布局装饰一直没有变过,兴许是小别胜新婚,也兴许勾起了他年少时的荒唐回忆,陆寒霄今天格外兴奋。可苦了宁锦婳,最先还记得不能出声,后来被弄得晕晕乎乎,上面下面都在流水,什么都不记得了。
翌日晌午,抱月在房门外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宁锦婳,虽然她平日也赖床,也没到这么晚啊,好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两个小主子叽叽喳喳找娘呢……
“主儿,您起来了?”
房门从里面打开,宁锦婳自己穿好了衣服,上身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对襟素锻小衣,把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抱月看她脸色不对,忙把托盘放下,关切道:“主儿,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
她声音沙哑,像被砂子磨砺过,“打盆清水来,我给你说几味药材,你照着给我熬一碗汤。”
该死的陆寒霄,昨晚不知道折腾到几时,还没给她清理身子!她现在跟抱月说着话,下面的东西顺着腿.根流,让她既羞窘又无力。
夫妻俩一个被窝睡了这么多年,她也不矫情什么,可她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省心,她还时常觉得力有不逮。她自小没娘,也做不好一个母亲,陆寒霄更指望不上,不生,对谁都好。
傻乎乎的抱月一点儿没察觉出来,乖乖下去打水熬药。等一番折腾后,用过膳,天上的日头已经移至西边。
宁锦婳看着窗外的天色,状若无意地扶了扶鬓边的金钗,“今天……王府来人了吗?”
“没有啊。”
抱月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茫然道:“昨儿个刚来过,今儿不会来了吧。”
看着宁锦婳不自在的神色,抱月恍然大悟,“啊,主儿原来是想王爷了啊!”
她走到宁锦婳身后给她揉捏肩膀,脸上笑嘻嘻,“哎呀,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个秋了,您实在想王爷就回去呗。”
宁锦婳心中冷哼,秋什么秋,昨晚才见过!她今天起来看见桌案上的字不翼而飞,肯定是他拿走了。
按照他的脾性,今天还不来接人吗?
宁锦婳心中升起一股郁气,他都看到那张纸了,不来接她,难道要她眼巴巴自己跑回去吗?昨夜他来什么都没说,就想着那档子事儿,还弄得她那么惨,她才不要回去。
她看着窗外种的兰草,扬起精致的下巴,“把兰草除了,换成荆棘草。”
“啊?”
抱月一头雾水,哪有好人家窗外种荆棘的?拗不过宁锦婳态度坚定,如此过了几日,摄政王再次化身梁上君子,趁夜黑风高夜摸到了她的闺房。
自然又是一番亲热,妻不如妾,妻不如偷,两人恍若偷情般格外刺激。只是时间久了,陆寒霄稳如泰山,只字不提接人回去,让宁锦婳心中不免犯嘀咕,难道那男人转性了?
王府陆续拉来几车生活用具,都是她常用的。宁锦婳在宁国公府越住越舒心,白天和一双儿女在宁国公前膝下承欢,晚上等着情郎越过重重荆棘与她相会,做一对儿野鸳鸯,滋润得眼角眉梢带春意。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天她上身穿了雪白的缎子薄衫儿,领口绣着淡雅的玉兰花纹,举手投足间,脖子的上的一块儿红痕分外显眼。
顶着宁国公摄人的目光,宁锦婳讪讪低下头,“这……早就跟抱月说过,在我房里放些驱蚊香,都给女儿咬红了。”
无辜的抱月终于机灵一回,她磕磕巴巴应道:“是、是啊!都怪奴婢粗心,天儿越来越热了,蚊子真大哈。”
主仆俩一唱一和,宁国公微眯眼眸,冷哼道:“这蚊虫确实不小。”
他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能咬出牙印的蚊虫!
看着头快低到地底下的女儿,宁国公终究没舍得让人难堪,只叹了一句,“婳婳啊——”宁锦婳慌乱地起身,“父亲,厨房给宝儿炖了稀粥,女儿先行告退。”
她急匆匆福身离开,没有看到身后宁国公担忧的眼神。他也不是老古董,只是女儿这个年纪,还想着那些情情爱爱,对她是好事吗?
***
宁锦婳快羞死了,心中把陆寒霄翻来覆去地骂,正在气头上,转角和一个女人迎面相撞。
“哎呦,你不长眼……王妃娘娘?”
宁锦婳定睛一看,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娘娘,是我,窦氏。”
宁锦婳想了半天,方想起来是当初问她要休书的堂嫂。如今日子过的富贵,之前瘦成一把骨头的窦氏养的珠圆玉润,让宁锦婳险些不敢认。
“拜见王妃娘娘,妾身没撞疼您吧?”
窦氏是宁锦婳的堂嫂,却伏地做小殷勤备至,宁锦婳浑身不自在,正欲抬脚离开,窦氏忽然叫住她,“娘娘——”她咬了咬唇,走到宁锦婳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去,“娘娘,妾身当初不懂事,冲撞了王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妾身吧。”
“堂嫂,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宁锦婳吃了一惊,赶忙把她拉起来,哭哭啼啼半天才弄清原委。
她给窦氏递了一方绣帕,无奈道:“我当什么事儿,我早忘了。况且当初堂嫂说的不错,如当头棒喝,我感激你还来不及,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当真折煞我了。”
宁锦婳是有些骄纵,但在宁国公的教导下,她并非心胸狭隘、不讲道理之人。当时窦氏哭闹着要回娘家,她还给了盘缠。
是宁府的错,是世道的错,凭什么要一个弱女子承担?
窦氏抬眼,看宁锦婳真不在意,才泪眼婆娑地擦干眼泪。宁锦婳吃软不吃硬,像三叔母杨氏那般跋扈的,她能不顾辈分顶一顶,像窦氏这般哭成水儿、欲言又止的,她脑仁儿嗡嗡地疼,急忙找了个借口脱身。
后来几天,宁锦婳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奇怪。
之前窦氏那一跪已经让她心惊肉跳,后来杨氏也有样学样,让她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府中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皆对她小心翼翼,恭敬万分。
当然,之前也没人敢慢待她,可这两种感觉不一样,宁锦婳说不上来。陆寒霄连着几天没来偷香窃玉,抱月这个笨丫头更指望不上。她没人说话,心中惴惴难安,总感觉风雨欲来。
转眼到了七月,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龙椅上两岁多的小皇帝病了一个月,原本药石罔医,只剩下一口气。钦天监一算,说皇帝命薄,压不住龙气,要想保命,得脱下龙袍,让位于真正的贤能之人。
忠于齐氏的保皇派当然不同意,可今时不同往日,陆寒霄有人有兵,短短半年扶持了自己的势力,保皇派的声音十分微弱,最后连姜太后都哭着说,“你们要害死圣上吗!”
一出大戏落幕,皇帝禅位于摄政王,改年号为“启元”。至此,一个崭新朝代缓缓开启。
第108章 第
108 章七月初七,大吉,新帝于此日举行登基大典,同日册封中宫皇后。
天刚泛起鱼肚白,宁国公府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小厮把地上洒扫地干干静静,丫鬟仆妇皆穿着簇新的衣裳,宁锦婳犹如众星捧月般被簇拥在铜镜前,她五官深邃张扬,画了个平日甚少化的浓妆,却不会被脂粉压过风头,光洁的额间贴一朵镶金花钿,艳绝无双。
“娘娘,奴婢服侍您穿吉服。”
抱月和抱琴捧着深红色的皇后礼服,小心翼翼地展开缀满珍珠的衣袖。这件礼服从入冬时就开始着人绣,六十余个江南老绣娘,用时半年,金丝银线交织出精致的鸾鸟朝凤纹,华美地令人赞叹。小衣、中单、外袍、玉带……抱月和抱琴两个人,另有两个小丫鬟打下手,忙活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把这繁杂的礼服穿在宁锦婳身上。
如云的乌发高高挽起,做了个飞天流云髻,宁锦婳只觉得头皮一沉,代表皇后身份的凤冠压在头上。凤冠前饰九条金龙口衔珠,下有八只点翠金凤,红宝石翠羽点缀其间,凤尾处的流苏垂坠而下,华美又璀璨。
其他小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有大大咧咧的抱月惊叹道:“主儿,您好美!”
看着铜镜中的女人,宁锦婳也恍惚了一瞬,这是她吗?她一直是美而自知,知道母亲给她了一副好皮相。可能是性情的原因,她的样貌凌厉而张扬,是那种极富冲击力和攻击性的美,而现在镜中的女人凤冠霞披在身,端庄又威严。
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中,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她嫁给她的那年,她刚及笈,小小的身量还撑不起繁复的嫁衣,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是期待?激动?还是害怕、不舍?
宁锦婳已经不记得了,直到今年,不多不少,刚好过了十载光阴。
夫妻十年,二子一女,这十年间发生很多事,细细回想,苦乐参半。两人都做过错事,分分合合又缠磨到一起。宁锦婳如今已经不像十六岁那样单纯懵懂,以为嫁给心上人就万事顺遂。她知道她自己骄纵刚烈,也明白陆寒霄的霸道专制,他们以后还有的架吵。
但……那又怎么样呢?在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他们是相爱的。
宁锦婳垂下眼帘,唇角微微勾起,“贫嘴。”
沉甸甸的凤冠礼服压在身上,让宁锦婳不能大幅度动作。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等下面人禀报吉时到了,一堆人簇拥着宁锦婳踏上彩凤鸾舆。随着司礼太监的高声喊“起驾!”,她忍不住回望国公府,蓦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明白了陆寒霄为什么迟迟不来接她。
他想让她在宁国府出门,如同当年嫁人时那样。
当年公府和滇南结秦晋之好,得圣上赐婚,宁国公府嫁女儿十里红妆,送亲的仪仗足足绕了大半个皇城。而彼时的陆寒霄只是个前途未卜的世子,时间赶得急,镇南王来不及赶赴京城。上无高堂,娶亲的世子府是圣上赏赐的,看着威武排场,但对上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多少有些不够看。
嫁给心上人,宁锦婳从来没觉得委屈,陆寒霄也从未曾提过此事,直到今天宁锦婳才恍然明白,其实他并非如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那个男人啊……
她心里万般滋味,威仪的仪仗队把凤鸾送至中门,抱琴和抱月扶她下辇,悄然退至一旁。空旷的中门前站满了人,满朝文武,皇亲宗室按照尊卑依次排开。
午后的阳光明媚刺眼,晃得宁锦婳眼睛疼,于千万人中,她眼里只有九层玉阶之上那个威严俊美的男人,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精壮的胸膛把龙袍撑的板板正正,九五至尊,威武霸气。
两人目光对视,陆寒霄冷峻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宁锦婳定了定神,缓步走到御阶之上,跪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前。
礼官手持明黄色的圣旨,高声唱道:“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壸仪实王化之基。咨发妻宁氏。宁国公之女,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雍肃持身、允协母仪于中外。以册宝立尔为皇后,钦此。”
历代册封皇后的圣旨皆由皇帝亲手所书,这道旨意寥寥几笔,全是溢美之词,可见新帝对皇后的爱重。听得宁锦婳双颊发红。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最多占了个毓秀名门。其他什么端庄、礼法、柔嘉……跟她没有半分关系。还有……风昭誉于宫庭,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名声,唯有妒妇之名传得响亮。
不过今日一过,这些名声都一去不复返了。一国之后,母仪天下,谁敢挑皇后娘娘的刺儿?那是经皇帝亲自盖章认证、敬告过天地和宗庙的,将来史书工笔也得尊称一声“贤后。”
双手接过圣旨,授了凤印和册宝,宁锦婳站立起身。今早到现在滴水未沾,沉重的礼服和凤冠压得她站不稳当,趔趄一下,惊得她以为要当众出丑,陆寒霄眼疾手快,上前揽住她的腰。
如同十年前新婚时那样,他在她耳旁轻道:“婳婳,别怕。”
他的臂弯沉稳有力,托着她往前走,两人一起拜过宗祠,携手站在高高的九龙玉阶之上,回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阶下的文武百官齐刷刷躬身跪下,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午后的阳光刺眼,显得下面的人异常渺小。宁锦婳心跳如雷,悄悄抬眼,正好看到男人锋利的下颌和深沉的黑眸。
这一刻,她心中蓦然涌上一股冲动的情绪,在无人敢抬头看到时候,她转过身,迅速在他侧脸轻啄了一下。
陆寒霄眸光一黯,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加大力度,咬牙切齿道:“别招我。”
宁锦婳睁着无辜的眼眸装聋子。心道她真是慧眼独具,当初都劝她镇南王世子绝非良配,偏偏她死心蹋地认定他,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世子王爷,只要是他就好。
谁能想到有今日,简直跟做梦一样。
***
朝拜天地,敬告宗庙,一番折腾下来,等宁锦婳把那累死人的吉服和凤冠脱下来,天已经微黑了。
抱琴和抱月给她揉肩捶腿,宁锦婳拈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疲惫道:“陆……圣上传话了吗?”
恍然一夕身份改变,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呢。”抱月撅着嘴道:“奴婢派人去问也没个信儿,说什么窥伺帝踪……”
抱琴连忙打断她,“抱月,你去看看两位小主子,别让他们闹夜。”
宁锦婳住在历代皇后居住的坤宁宫,东侧的两个偏殿给陆玦和陆玥住,两个小家伙还未册封,只能暂称“小主子”。
陆钰不用宁锦婳操心,他虽也未曾受封,但陆寒霄膝下一共两个儿子,陆钰为嫡为长,下面老二跟他年岁相差太大,说句不好听的,等陆钰能娶妻生子时,陆玦还在玩泥巴呢,年岁悬殊太大,太子之位铁板钉钉。
更何况陆钰的出色有目共睹,不管是陆寒霄、抑或宁国公、还是全昇这些老臣,皆对陆钰的能力十分认可,连宁锦婳也知道自己的长子将来要挑大梁的,他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
宁锦婳看着一脸沉稳的抱琴,轻叹道:“你啊——”抱琴太过小心了,她当年做过公主的伴读,皇家规矩便是如此,她又不是不知道。宁锦婳心里安慰自己,甘蔗没有两头甜,如此已经很好了。
一直等到两更,粗粗的凤烛几乎燃烬,外头传来珠帘响动的声音,宁锦婳骤然站起来,微微垂下身,行了一个仪态万千的礼,“圣上万安。”
她本来就比陆寒霄矮一头,如今半蹲着,只能看到他胸前九爪金龙怒瞪的圆目。过了许久,上方一直没动静,她累的腰都酸了,忍不住抬头,正好对上他戏谑的黑眸。
“嗬!”血气上涌,宁锦婳什么尊卑全然忘了!揪起他的衣襟怒目而视,“陆寒霄,你耍我!”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陆寒霄可谓春风得意,难得畅快大笑,胸口一震一震。
“哈哈哈,我还以为婳婳被夺舍了,方才不敢认,勿怪,勿怪。”
“你——”宁锦婳哪儿听不出来他在揶揄她?她今天听了那道册封的圣旨,心中自觉过意不去,想做一个“温柔”的贤后,谁知这男人太可恶,这根本不怪她!
“好了,今天是你我的好日子,今天不吵,嗯?”
陆寒霄握住她的手,两人不知怎么就滚到了龙床上,明黄色的帷帐飘飘落下,陆寒霄压在她身上,把头埋在她的雪白的颈窝,说道:“婳婳,我今日很痛快。”
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迎娶少时心爱的女人,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他一直沉稳自持,鲜少这样情绪外露,跟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
宁锦婳忍不住被自己的腹诽笑到,她双手附上他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一路走来多么不易,她都知道的。
陆寒霄低低地笑了,双手急切地把宁锦婳剥的干干净净,她双颊微红,企图用散落的乌黑的发遮掩身躯,“你——你把蜡烛熄了呀。”
陆寒霄目光灼灼,“婳婳,把头发撩开,我想看你。”
自己这么狼狈难堪,反观他一身的龙袍威风凛然,宁锦婳当然不干,咬牙道:“熄灯!”
陆寒霄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扑上去,“听话!让朕好好看看。”
“熄、熄啊——”“熄什么熄,你这是抗旨不遵知道么,当罚!”
“呜呃——混账啊——”“放松,别夹那么紧……”
……
一夜荒唐,次日皇后娘娘被薅起来接见朝廷命妇,眼底两片乌青。
“娘娘,您初入宫门,不可太过操劳。”霍夫人坐在她右手边的位置,关切地劝道。
宁锦婳今天不用穿吉服,一袭凤羽绫锦长裙,裙身以金丝线绣着圆轮花纹,裙摆点缀拇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饱满圆润,大小匀称。好看是好看,但谁穿谁知道,光坐着就坠得人腰酸背痛。
偏偏这些人不肯走,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一同举行,可见皇帝对皇后娘娘的宠爱,今天都争着在皇后娘娘跟前露脸。宁锦婳贵女出身,还曾养在皇后姨母身边一段时日,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
她打起精神道:“不妨,倒是你,该放手放手,让底下人干,不要总操闲心。”
“看你,近来气色都不好了。抱月,把那颗百年老参装起来,直接送到将军府。”
外面的抱月俏生生应了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她和抱琴是皇后跟前有品级的女官,阖宫上下尊称一声“抱月姑姑”,给小丫头美得,走路都带风。
之前宁锦婳不常出来走动,唯独和霍夫人走得近,如今霍夫人独得皇后娘娘青眼,众人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其中一个命妇阴阳怪气道:“哎呀皇后娘娘,您就别操将军夫人的心了,人家马上跟着夫君去北疆,不晓得何日回京呢。”
“什么?”宁锦婳瞬时一个激灵,看着低眉顺目的霍夫人,“此话当真?”
“唉……是。”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霍夫人干脆承认了,“蒙圣上开恩,允许妾身随军,跟将军一同前往北疆。”
第109章 第
109 章即使敷了脂粉,霍夫人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细细的手腕瘦骨嶙峋,看得宁锦婳频频皱眉。
夫妻团聚,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愁眉苦脸的?
当着这么多人,宁锦婳不好多问。等到了晌午时分,其余人陆陆续续告退,霍夫人被在外面候着的抱琴拦住,请回坤宁宫。
“月娘,你究竟怎么了?”
宁锦婳刚从内室换了一身轻快的薄衫出来,不由分说上前抓起她的腕子,“来,让我瞧瞧。”
她还没有适应皇后的生活,张口闭口的“我”。倒是霍夫人在她放手后退至一旁,低眉垂首道:“皇后娘娘,这不合规矩,您折煞臣妇了。”
“别动!”
宁锦婳才不管尊卑规矩,指尖搭着她的手腕,脸色的神情逐渐凝重,“脉象虚浮,重按无根,这是元气离散之兆!你病这么重,还要去北疆?”
“你不要命了?”
经过这么多事,宁锦婳逐渐修身养性,鲜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霍夫人是个软和人,在她的逼问下,只轻声道:“娘娘,臣妇无碍。”
“无碍什么无碍,你——气死我了!”
宁锦婳的脸色越发阴沉,如今她也算个半吊子郎中,一下就看穿了月娘破败的身子,只适合好好养着,根本受不了长途颠簸。
她问:“霍凛知道吗?”
霍夫人低下头,不言语。
宁锦婳要被她气得心梗,叶清沅出海走了,她身边只剩月娘一个知心人,怎能眼睁睁看她受欺负?半劝哄半威胁,终于弄清原委。
其实这事还和陆寒霄有一丝关系。
霍家世代忠君,忠的是齐氏君主,明眼人都知道这一出“禅位”是怎么回事。霍老将军誓死不认姓陆的皇帝,霍凛却道:“齐帝年幼,主少而国疑,如今世道流离,百姓再经不起战乱之苦。”
霍凛代表霍家军认下新皇,霍老将军怒极,抽起藤条教训这个不忠不义不孝的逆子。谁料月娘不忍,以柔弱之躯为霍凛硬生生扛下一鞭。霍老将军年轻时曾单骑闯敌营割下鞑子的首级,那一鞭威力甚重,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这霍老将军,亏我以前还敬重他,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英雄!”
宁锦婳为她愤愤不平,霍夫人轻声解释道:“是我……硬要扑上去,不是公爹的错。”
霍家家风清正,不管是霍老将军还是老夫人都未曾因为月娘的出身而看轻她,反而月娘兢兢业业伺候公婆,两人待她十分亲厚,老爷子那一鞭没收住,如今还十分后悔。
“后悔有用吗?唉……反正你身子这样,一定要好好休养,不能跟着霍凛胡闹,知道吗?”
霍夫人苦笑一声,“将军特意求得恩典,我不能辜负将军的一番心意。”
“命都没了,要心意做什么!”
宁锦婳睁大双眸,急得脱口而出,“霍凛究竟有什么好,把你迷昏了头,命都不要了!”
当年宁锦婳跟霍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最应该避嫌,尤其在人家正经妻子面前。她刚觉出不妥,话已出口,晚了。
她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月娘,你这么好,霍凛根本不值得。”
“娘娘不必再劝。”
霍夫人哂笑道,“您与陛下鹣鲽十年,应该最清楚,这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她干瘦的手反握宁锦婳的手腕,“我愿意,就够了。”
宁锦婳张了张嘴,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人家夫妻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这个外人能说什么?宁锦婳把人留到日暮西沉,嘴皮子快磨破了,霍夫人只是低头赔笑,不应声。
外头宫女禀报圣上驾临坤宁宫用晚膳,霍夫人借着机会起身告辞,宁锦婳不好再留她,等陆寒霄过来,见她心事重重,问道:“怎么?”
他上前执起她的手,“奴才们惹你生气了?”
他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周,吓得内殿的丫鬟太监统统伏身跪下,战战兢兢不敢言,宁锦婳道;“你们都下去。”
见四下无人,她轻叹一口气,把事情娓娓道来。
陆寒霄对旁人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他脱下龙袍,净手,和在王府时一样自然,挽起袖子给宁锦婳盛了一勺热汤。
“不急,先垫垫肚子。”
宁锦婳睁大双眸,“火烧眉毛了,我如何吃的下去!”
陆寒霄微微一笑,“人家夫妻间的事,外人怎能窥见全貌,况且……”他意味深长道:“霍凛并非对其夫人无情,只是一叶障目,自己不开窍罢了。”
宁锦婳根本不信,“胡说!霍凛根本不喜欢月娘,他……”
“他喜欢婳婳,对么?”
陆寒霄轻飘飘接过话,鱼汤散出的热气氤氲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夹了一块鱼肉到她碗里,平静道:“放心,朕胸襟广阔,不跟你翻旧账。”
他说话时脸上带笑,眼中却并无笑意,宁锦婳低着头心中惴惴不安。这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身旁男人的身份变了,他是一国之君,伴君如伴虎,两人是夫妻,也是……君臣。
“吃。”
宁锦婳咬着唇,赌气般地低头扒饭,偏偏不动陆寒霄夹的鱼肉,这顿饭吃得没滋味,等晚上熄灯入睡,宁锦婳睁大眼睛,盯着床顶乌漆嘛黑的帷帐。
倏然,一双有力的臂膀伸过来,撕扯她薄薄的寝衣。
“既然不困,那就来伺候朕。”
昨夜两人颠鸾倒凤,陆寒霄体谅她辛苦,今晚只是想单纯抱抱她。结果她先用霍凛戳他肺管子,后又赌气不理人,现在觉也不睡了!十年过去,还惦记着老情人呐?
什么胸襟广阔,都是屁话。陆寒霄睚眦必报,心小的跟针尖儿似的。两人成婚以来,他自诩洁身自好,身边连个好颜色的丫头都不曾留过,她呢?霍凛、梵琅……一天天不安于室地招蜂引蝶,知不知道什么叫妇道?
陆寒霄初登基,王朝百废待兴,这个皇帝当的不容易。当初一文不名的世子还能套上麻袋把霍小将军揍一顿,如今反而处处对霍凛以礼相待,他心中阴郁,不免带上迁怒的情绪。
宁锦婳心里也委屈,她要是对霍将军有什么,如今还有他什么事?他阴晴不定的,让她害怕。
这一晚的性.事很痛苦,对两人都很痛苦,陆寒霄带着惩戒的意味,自然不会多怜香惜玉,宁锦婳心里憋着一口气,宁死不求饶,让陆寒霄越发火大,下手更狠。男人女人体力的差异,宁锦婳最后疼得昏厥过去,小脸儿上泪痕一片。
……
帝后不和,让坤宁宫上下不安,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生怕触怒里面那位娇贵的主子。
宁锦婳一整天没出有殿门,谁都不见,只留抱琴在身边伺候。斜阳的余晖照在宫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抱琴端着托盘出来,被抱月一把拉过去。
“抱琴姐姐,主儿怎么样了?”
“要尊称皇后娘娘。”
抱琴纠正抱月的称呼,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在外代表娘娘的脸面,千万不可大意。”
抱月拉着她的衣袖,“我一时情急忘了嘛,你快说娘娘如何了,我进去看看她。”
“别去。”
抱琴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她知道宁锦婳为什么单独留她,她稳重、嘴严,若是让抱月这丫头进去,还不得哭死。
圣上这回实在过分了!娘娘与他结发十年,育有二子一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受那般折辱?
抱月急道:“那姐姐把我热的牛乳给娘娘送进去吧,好歹吃点儿东西。”
抱琴斜睨她一眼,“撤了。近日什么牛乳羊乳,鱼汤白粥,统统不许上桌。”
“啊?”抱月苦着脸道:“燕窝也不行吗?主儿究竟怎么了,抱琴姐姐你快跟我说,我害怕。”
“害怕就闭嘴。”
抱琴想起主子破皮的嘴角,心知她那么要面子,死也不愿让人知道,便道:“送些好克化的茶点过来,放下就走,不许进内殿。”
抱月还想看一眼主子,一下被打消念头,蔫儿吧唧地离开。坤宁宫愁云惨淡,陆寒霄那边同样严霜相逼。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因为西北军费开支,皇帝脸色阴沉,户部尚书已经五十高龄,颤巍巍跪在阶下,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冷汗湿透官袍。
这时内监总管过来,朝着皇帝耳语几句。皇帝若有若无地瞟了眼霍凛,冷笑道:“不吃也罢,吩咐下去,不准给坤宁宫送膳食,哪怕一粒米、一口水。”
“这……”
总管是个机灵人,那么隆重的封后典礼,任谁都看得出帝王对皇后娘娘的爱重,这才几日,忽然变天了?
他小心翼翼地躬身确认,“圣上,您的意思是?”
“听不懂人话就滚!”
皇帝眸光冷然,加了一句,“没有宫人看主子饿肚子的道理,传朕旨意,阖宫上下,陪皇后一同断食。”
一朝化龙,陆寒霄骨子的强硬专横展露无疑,他这回打定主意掰正她这坏毛病,省得动不动拿绝食威胁他。
皇帝向来情绪不外露,今日脸色肉眼可见的阴鸷。议事后,诸位年逾古稀的大臣跑的飞快,只剩下霍凛垂首而立,迟迟不肯离开。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方才听到“皇后”、“坤宁宫”的字眼,心道:他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何舍得那么待她?
宁锦婳对于他,是年少时的一场绮梦,是他梦中不可触碰的皎白月光,直到霍将军一鞭子,胆小懦弱的妻子不顾一切扑向他,满地的血,他方知何谓心痛。
她养病的这段日子,府里乱成一团,有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霍凛又气又怒,心中又不自觉浮起一股愧疚。她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她是个好妻子,好主母,好儿媳,甚至妾室都对她敬服。
是他不好,薄待了发妻。
帝后鹣鲽十年,他们也成婚十年了,霍凛心中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个海棠花丛中的少女,怜取眼前人。
可是骤然听到她过的不好,他依然忍不住为她担忧。无关情爱,只因他是个君子。
他犹豫片刻,说道:“蒙圣上恩典,臣不日即将携妻远赴北疆。”
他是个男人,明白男人对自己女人的独占欲,先声夺人,隐晦表达自己意思。
霍凛是个君子,陆寒霄不是。
他上下打量他一眼,嗤笑道:“霍卿,有话直说。”
霍凛站如松柏,沉声道:“圣上与娘娘相识于寒微,少年结发,更应当爱重娘娘。”
陆寒霄看着他,表情一言难尽。不明白霍将军把自己结发妻子快弄死了,哪儿来的脸皮教训他?
第110章 第
110 章陆寒霄阖起奏折,慢条斯理道:“霍卿闲来无事,还是多看看自己的内宅吧。”
——省得总惦记别人的女人。
霍凛面不改色,“臣妻贤子孝,家宅和睦,不劳圣上费心。”
陆寒霄冷笑一声,看着道貌岸然的霍凛,心中无不恶意地想,他是现在把霍将军“贤妻”的破败身体告诉他,还是直接等人死在北疆的路上,看霍凛悔不当初、痛哭流涕?
黑眸闪动,陆寒霄轻哼一声,撂下手中的折子。
“听闻令夫人身体不大好,霍卿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倒是可惜。”
“圣上若无要事,容臣告退。”
霍凛神色不卑不亢,在北境磨砺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风流多情的纨绔公子。马儿要吃肥美的草料才能跑得快,将士们要吃饱肚子才握得动刀,他不想因为个人恩怨触怒皇帝。
陆寒霄虽然独断专权,但他的确是个好皇帝。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保住了北境的军费,将士们冬天的棉衣也有了着落,这一点,霍凛由衷地感激他。
不管私下多少仇怨,两人都未因私废公,面上一派“君臣相和”,其乐融融。霍凛没跟他起正面冲突,脚下沉重的步伐昭示他不愉的心情。
月娘只是身体微恙,什么鳏夫,简直无稽之谈!
他步履匆匆,将军府的小厮在午门外候着,看见他出来,提了个食盒赶忙过来,“将军,您可出来了!来碗绿豆粥解解暑。”
霍凛神色稍缓,骨节分明的手端起瓷碗,仰头饮尽,十分豪迈。
他喝汤像喝酒,食盒里恰好也没有给他准备汤匙这种物什,只有一个大大的瓷碗,很衬他的心意。
等小厮把青瓷碗收到食盒里,霍凛忽然问道:“夫人今天如何?”
“……啊?”
小厮奉月娘的命令日日守在这儿给他送汤水,头一次听到将军这样问。他想了一会儿,挠挠头道:“应该……挺好的?”
“应该?”
霍凛眉尾一挑,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眸光凌厉,吓得小厮连忙往后退。
“奴才只是个跑腿儿的,实在不知啊……对了,今天奴才看有大夫往主院跑,兴许是为少夫人的病情……”
自从少夫人病倒,府里上上下下乱了套,如今阖府都盼着少夫人赶紧好。少夫人一病,将军的脾气越发冷硬了。
“行了,市井大夫顶什么用,拿上本将军的令牌,请太医瞧。”
霍凛解下令牌扔给小厮,自从听了陆寒霄的话,他心中一阵烦躁,犹如钝刀子割肉,针扎似地疼。起初只是想娶一个摆设放在家里,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竟已离不开她了。
临走在即,霍凛今天本来要去兵部一趟,等小厮拿着他的令牌走远,他思虑片刻,转了个身回府。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珍惜眼前人。
***
内宫近来不太平,帝后不和,殃及池鱼,阖宫上下断食,宁锦婳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沾。
“喵呜——”黑猫甩着长长的尾巴,把一只死老鼠甩到宁锦婳跟前,围着她转来转去,喵喵叫。
“是你,好猫儿!”
宁锦婳正窝在软榻上假寐,被猫叫声惊醒,惊喜地把黑猫揽在怀里,抚摸它炸起的毛发。
“这是你捉的吗,猫儿真威武!”
这俨然是当初冷宫里陪伴宁锦婳的那只黑猫。
她一入宫就让人寻这只猫儿,想把它仔细养起来,可这只猫邪性,一看见人影就跑,后来宁锦婳大约懂了,它不想过被圈养的日子。
想通了,她也就不让人寻它了,下了一道懿旨,让宫人不得捕捉、伤害黑猫,并在很多偏僻的地方投放食物,黑猫一次都没有吃过,没想到现在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更加觉得黑猫有灵。
几月不见,它的皮毛依然油光发亮,让宁锦婳沉寂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好猫儿,你来看我吗,等着,我给你——”她声音一滞,骤然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圣上有旨,皇后断食祭天,谁给坤宁宫送膳食就是抗旨,砍脑袋的大罪。
他再也没来过坤宁宫,倒是总管太监战战兢兢送到外头,宁锦婳知道,他在等。
等她认错。
可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关心朋友,是他揪着过去不放,是他把她当成青/楼/妓/子般折辱,最后反而让她服软认错?
就因为他是皇帝,她就一定要低他一头吗?
成为皇后的伊始,荣宠尊贵暂且不说,倒是先承受了男人越发过分的狗脾气,宁锦婳一口气憋在心里,倔强地不愿低头服软。
“娘娘,申时了。”
隔着一层又一层屏风,总管太监弓着腰身,满脸堆笑,“圣上这会儿应该批完了折子,正得闲呢。”
“本宫知晓,退下吧。”
宁锦婳抚摸逗弄猫尾巴,不接话茬儿。
梯子都给搭好了,人硬是不上勾,总管太监脸上笑得发僵,他抽出怀里的手巾擦擦汗,心道这回一定得给娘娘哄过去,一个时辰一报,龙椅上那位脸色越发阴沉,他已经不敢回去了。
唉,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最苦的还是他们这群奴婢啊。
他把手巾收回去,劝道:“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您跟圣上闹脾气,受罪的是咱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姐妹们。啧,就您身边抱琴姑娘,饿得脸色发白,路都走不稳当,您菩萨心肠,体谅体谅下面的奴婢们吧。”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不说还好,一说宁锦婳更难受。什么闹脾气,明明是他的错!他错怪她,还想让她主动求他,拿坤宁宫上百个宫人威胁,吃准了她心软。
呵,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才当上几天皇帝便如此,以后还不得被他拿捏死!
她偏偏不如他的意。
宁锦婳站起身,黑猫在她松手的一瞬“喵呜”一声迅速蹿走,只留下道残影。她擦干净手,忍着腹中酸痛,写下一道凤诏。
……
皇帝自登基来一直宿在坤宁宫,他自己的寝殿乾和宫甚少踏足。太监总管磨磨蹭蹭回到乾和宫复命,已经又过去两个时辰,戌时了。
“马德庸!”
陆寒霄大喝一声,马总管连滚带爬地滚到阶下,二话不说,先磕头。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
陆寒霄语气阴沉,“皇后怎么说?”
整整一天,十二个时辰,宁锦婳饿着肚子,殊不知皇帝同样滴水未沾,他心中肝火旺盛,唇角磨出了细小的血泡。
“回圣上,娘娘……并未说什么。”
“她一句话也没说?”
陆寒霄骤然起身,高大的身形在烛火的照映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笼罩在马总管头顶,让他心肝儿直颤。
他不敢抬头看上面皇帝的脸色,犹犹豫豫,“娘娘虽未多言,却手书了一道懿旨,命……”
他一咬牙,闭眼道:“命坤宁宫的宫人们即刻离宫,上至抱琴抱月姑姑两位女官,下至洒扫太监,统统不许进来。”
冗长的沉默。
“轰隆”一声巨响,上好的楠木御案被一掌拍的四分五裂,噼里啪啦滚下台阶,“好,很好!”
九五至尊的皇帝咬着后槽牙,冷峻的脸上阴翳沉沉,“她这是打定主意给朕闹?”
马总管缩着脑袋不敢吱声儿。帝后不和,皇后把宫人赶出坤宁宫,那些人就不用跟她一同断食,可她自己宁愿不吃不喝,也不愿在皇帝跟前服个软,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别说一朝国后,就是寻常妇人,如此不恭不顺、挑衅夫君,犯七出之条,休弃都不为过。
当然,当朝皇后娘娘的品性,容不得他一个奴才置喙。马总管在下面战战兢兢装死人,直到听到一声“滚”,顿时如临大赦,连滚带爬滚出殿门,独留皇帝一人,高高地负手站在金阶之上。
烛光绰约,映着他冷峻的眉眼和漆黑的双眸,让人望而生畏。
……
第二日的早朝,皇帝册立东宫,满朝皆惊。
在众臣的惊呼声中,皇帝下诏立长子陆钰为东宫太子,敕封次子陆玦为定王,长女陆玥为明珠公主,赏赐封地食邑,黄金万两,良田千顷。
三个孩子年纪还小,按照历来的规矩,皇子皇女至少等成年之后才能受封。可皇帝在身为摄政王时就已露出独断专行的一面,如今更无所顾忌,加之太子之位早已铁板钉钉,陆钰乃众望所归,众臣纵然觉得不合规矩,也没多加阻拦。
下朝后,陆寒霄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命令道:“去,给你们母后报喜。”
陆钰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太子银袍,撩起下袍跪下,说道:“请父皇先解了坤宁宫的禁食,容儿臣为母后送膳。”
“无需多言,给你母后请安便是。”
他昨晚一夜没阖眼,今早神来一笔,这么明显的台阶递到她跟前,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她还要跟他闹吗?
只要她服个软,他金山银山都给她,有什么好犟的!
陆钰抿了抿唇,依然道:“请父皇先下旨,解坤宁宫之禁。”
陆寒霄近来肝火旺盛,容不得忤逆,“太子,朕不想说第二遍!”
陆钰十分固执,扬着跟宁锦婳七分相似的面庞,重复道:“请父皇下旨。”
陆寒霄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陆钰,掠过他看他身后的两个小团子,陆玦似有所感,同样撩起下袍跪下,沉默不语。
而新晋的“明珠公主”,意为帝王的掌上明珠,如今还不满两岁,什么都不懂呢,睁着黑葡似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跟在两个哥哥身后有样学样,“扑通”跪了下去。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