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从府城回去的路上, 没有来时那么热闹欢快。
俞慎思?因为前?排考生的事,受的教训比较大,还没有完全自我消化。高昉这次考得不?算太好, 三十多名,情?绪不?太高。
同行的还有齐家兄弟,齐小二榜上有名, 齐小三与?宗承两个落榜生互相看不?上眼, 你一言我一语, 一路吵吵闹闹, 倒是添了几分热闹,没让回乡路太沉闷-
俞家在俞慎微成亲后, 搬进了新买的二进小院。俞纶前?段时间忙碌太过,这段时间身体有些不?济, 没去裁缝铺,在家养着,卢氏照顾。
卢氏见?到幼子回来, 来不?及庆贺幼子夺院案首,便抚着幼子的脸蛋地道:“怎么一个月没到就?瘦这么一大圈?脸蛋都?没肉了。”
俞慎思?本来就?偏瘦,卢氏总想让他多吃长些肉,这会?儿见?到幼子又瘦了许多怎会?不?心疼。
以前?也不?是没出过门?,跟着小言、小晖去考试, 回来时也不?见?这样。卢氏心里?有点不?悦, 看了眼李帧没说什么。
终究不?是亲兄长,没那么上心。
俞纶心疼归心疼,倒没有露出不?高兴, 说道:“思?儿去考试,不?是去吃喝玩乐, 肯定辛苦,消瘦些难免。也到了要?猛长个头的年纪,是会?瘦的。”
话如此?,李帧又岂会?不?知二老心中有责怪。
躬身回道:“是小婿失责,没有照顾好思?儿,恭听爹娘训责。”
俞慎微正从穿堂过来,听到几人的话,先是看了眼幼弟,走到李帧身边,打量一眼,见?夫君也略显消瘦,关心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一路很顺利。”
俞慎思?这次真心知错,不?想李帧帮他瞒着,惭愧地垂头,“是思?儿犯了大错,食不?下?咽、夜不?安寝才会?如此?。姐夫一路上照顾思?儿,辛苦教思?儿,也跟着清减。爹、娘、大姐、姐夫,对不?起。”
看这样子不?是小事。俞慎微让众人到堂中说话-
听俞慎思?把事情?前?后因果说完,卢氏心悬着,一改刚刚态度,重?重?戳了下?幼子的脑袋教训:“真是罚轻你了,就?该打你一顿才好。”
“孩儿知道错了,以后绝不?敢了。”
几人看出思?儿这次受的教训不?小,也真心悔过,不?忍心再训斥。
夫妇二人看向女婿,心中略有愧疚。能如此?用心教思?儿,比他们做爹娘的都?尽责,事情?看得又比他们深远,以后思?儿交给他管教必是比他们都?强的。
卢氏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娘莫说这般见?外的话,小婿有责任照顾弟弟。”
卢氏对眼前?女婿越发?满意,别人家的亲兄弟也不?能做到如此?,回头叮嘱幼子以后要?听姐夫的话-
两日后,俞慎思?与?同窗去拜见?苏夫子,苏夫子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水县。
苏夫子来临水县已?经十五年,收了十余名学生,从最早的俞慎言、钟熠几人,到后来的高晗、唐子丰几人,再到如今他们三个小学生。除了宗家两兄弟,其他都?取得了功名。如今倒有种功成身退的意味。
三小子帮忙收拾。
苏夫子生活俭朴,最多的就?是书,晒过之后收进箱子里?,竟有十几箱。
“夫子离开临水县欲往何处?”
最初说去云游,现在将?所有的家当都?收拾带着,不?像去云游,是要?搬家。
拜师多年,他对苏夫子的了解也仅仅在他学问上,对苏夫子的来历一无所知。
也无人知晓。
苏夫子未答他,将?三个学生叫到书房,分别送了他们一个小盒子,每人都?是一套书。宗承玉的是和经商有关,宗承玉今后不?走科举入仕之路,会?随父兄经商,这套书也适合。
高昉的一份是四书注释,乃排云书院林山长所著,讲解更详细透辟。
俞慎思?以为自己会?和高昉一样,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两册《老子五千文》,这让自己清心无为、尊道贵德?
一时竟不?明白苏夫子用意。
苏夫子也没解释,大有让他自己去领悟的意思?。
真让他悟道?
离开时苏夫子才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老夫要?回京。”
回京?竟是盛都?人。
也不?知道因何,当年从盛都?来到临水县,一待十几年。如今年过半百回去,大概也是想落叶归根吧。
苏夫子从省城乘船北上,俞慎思?和高晗二人要?去省城考书院,时间碰到一起。
有苏夫子陪着同往,省城有兄长接应,两家长辈没有陪着过去。
苏夫子在省城没多停留,两日后直接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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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和高昉都?住在高晖如今的书肆中,二人看了会儿书便开始讨论两日后考书院的事。
高昉受到院试成绩的影响,对考书院不?太自信。又听兄长说考排云书院比院试难,更加没信心。
没精打采地拨弄桌上笔架。“若是考不?进,我都?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院试后出的红榜上,高昉分去临水县学。
兄长不是考中排云书院便是去府学,他自不?甘心去县学。
若入县学,往后与?兄弟们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院试只是一时失利,怎可灰心丧气。”俞慎思?从自己手腕上取下?一直带着的通宝递过去,“会?元的喜钱,沾了文气的,我院试就?是带着它才化险为夷考中院案首。送你了,保你考中书院。”
红绳没有换,还是沾染墨汁的那条。
高昉知晓此?事,也幸亏有这条红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将?东西推回去,“这是你的护身符,我岂能要?。”
“我多着呢!捡了大几十文,你若是觉得一个通宝文气太弱,我再送你一些,编成一圈带着。”
高昉朝手腕看了眼,带一圈通宝在手腕上,不?被认为是哪个穷小子瞎招摇,就?要?被认为是江湖术士,成何体统。
“一枚就?够了。”接过通宝手链,笑?道,“这可不?仅沾了会?元文气,也沾了你这个院案首的文气、墨汁,文气不?会?弱。”-
八月桂花九月菊,排云山下?的郯园中菊花已?经开了。排云书院招考当日,郯园有一场
马球赛,北城门?外道路上车马如流水,有的去赏菊,有的去参加马球赛,有的则是去参加考试。
马车经过郯园附近,两少?年掀开车帘望去,通往郯园的小道两侧树木成林,遮挡视线,瞧不?清园子具体模样。
郯园是安州城最大的园子,城中有人家举办大的娱乐活动往往都?会?来此?。
园子占地面积大,不?仅有蹴鞠场、骑射场,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处清幽小园子,因靠近排云书院,文人雅士常来此?处赏景清谈。
“想去一观?”高晖问。
“当然,我还没见?过马球赛什么样呢!”俞慎思?道。
临水县太小了,根本没有马球赛这种项目。蹴鞠赛倒是常有,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踢着玩,肯定没有这种专门?场地打比赛壮观精彩。
“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没有收到邀请的帖子,无缘进去瞧。”
“这种帖子好弄到吗?”
高晖笑?道:“这么说吧,明面上他们是打马球、踢蹴鞠,实际上是达官显贵聚会?,你觉得好弄吗?”
那的确不?容易。
俞慎思?放弃了,听俞慎言说排云书院也有蹴鞠社、弓骑社,倒是容易进的。
马车很快到排云书院前?,朝书院大门?去的山中小道上不?少?学子。经过当年画林山长头像的石块时,俞慎思?特意看了眼,经过几年风雨,其上什么都?没留下?。
高晰在书院大门?口等他们,带着他们去领了号牌和考卷,前?往西边的讲堂。
今日来参加考试的除了他们这样的秀才,还有已?经考过乡试的举子,举子们的考场安排在东侧讲堂。
二人的考试与?举子们不?同,举子们是举行三场,逐次淘汰制。他们秀才的简单些,只有一场,一场定去留。
高晰嘱咐二人:“莫要?太紧张,来参加的大部分是今年刚过院试的秀才,和你们学问相差不?会?太大。”
对于俞慎思?,他不?太担忧,思?儿学问扎实,就?算这次发?挥失常,还有院案首兜底,批阅考卷的讲师们会?给个机会?。
自己亲弟却很危险。
见?到弟弟手腕上的通宝手链,询问哪里?来的,得知是俞慎思?相赠,笑?道:“好好爱惜。”
俞慎思?也伸出自己左手腕,重?新系了一个,玩笑?道:“这个瞒灵的,晰哥,下?次我送你一个,保你三年后春闱高中会?元。”
“哥哥提前?谢你。”-
来考书院的秀才比较多,西边安排了好几间讲堂作为考场。两少?年的号牌不?在同一间,高晰不?便朝前?送,让他们自己过去。
讲堂内已?经到了大半考生,俞慎思?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环顾一圈,都?是十几二十出头年纪的秀才。
他刚将?笔墨砚台摆上,抬头见?到一个熟悉身影朝前?面的某个位置走去,身姿挺拔,步履缓稳。
萧臻放下?东西竟回头朝他看来,微笑?点头,应是进门?时瞧见?他,因为有师长在不?便言语招呼。
时辰到,一声醒木,讲堂内顿时静如古墓,有学长发?放考题。
第一题出自《孟子》“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看到这考题,俞慎思?相信排云书院比院试难考是真的,难度相比院试直接翻倍。
这段话意思?是各种工匠,本来就?不?能够一边耕田种地一边又做其他的事情?。
出自陈相之口,却恰恰不?是他的主张,而是孟子主张。这也算一个小小的陷阱。
陈相主张国君圣贤要?和老百姓一样耕织,而孟子主张君主官僚,寻常百姓,各行其是,也就?是社会?分工。这是符合统治阶级思?想,也符合社会?发?展的规律。
朱熹也批“治天下?者,岂必耕且为哉?”
文章乃是代圣贤立言,俞慎思?沉思?片刻,心中有了成算,稍作斟酌,便在稿纸上落笔。
第二题是五经题,出自《尚书》“达于上下?,敬哉有土。”旨在论为政,考题也是深于院试。
本以为第三题会?和院试第一场一样是试帖诗,却未想竟是写判语。
大盛的童试是不?考诏诰表判之类,这是乡试第二场或者第三场的考题类型。
这题已?经不?是偏不?偏了,完全属于超纲。
题目放出来,就?听到讲堂内考生低低唏嘘声,显然大部分平日内都?没有去学习,且没有听说会?出此?种考题,没有提前?准备。
既然是超出童试范围,这题就?算附加题,答得好加分,答不?出亦不?减分。
故意出超纲题,俞慎思?有点摸不?清书院的意思?。
是想考察秀才们为乡试是否有提前?做了准备?还是想了解考生情?况,家中是否有举人以上功名或者为官者?抑或其他?
他也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个,先答题。
此?处,俞慎思?不?得不?感谢李帧,去年北上入京,李帧让他看了不?少?刑律之书,也给他布置相应的功课,这对他来说已?经不?陌生。
虽然是超纲题,题目尚算简单。大致是,一人醉酒后被朋友欺骗说麻袋里?是疯狗,令其乱棍打死游戏,实则是哑巴顽童。
此?类型的题目他在一些案集中看过,依据大盛律故意杀人者死罪,然此?人醉酒后被欺哄且未闻孩童呼救声,以为是疯狗而杖毙,不?算故意杀人。然亦算无意杀人,亦有罪,处杖刑。
朋友怂恿他人杀人,按照故意杀人罪论。
他依判语格式,按照大盛律写下?判语。
三题在稿纸上答完,他又通读斟酌两遍,才将?答案仔细誊抄考卷上。
将?考卷和号牌交到监考的讲师手中。
讲师检查考卷时,目光在姓名处略作停留,然后目光直接移到最后一题,粗略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将?考卷放下?。
“可。”讲师道了句。
考卷没有问题的意思?。俞慎思?施一礼,提着书箱离开讲堂。
在讲堂前?大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感觉有些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长身体缘故,总是容易饿。他从书箱里?取出一包果干,一边吃一边等高昉。
须臾萧臻也交卷出来,朝树下?走来,笑?容灿烂,看来考得不?错。
“俞公子是等朋友?”
“同窗。”他将?手中果干布包朝前?递了递,“萧公子若不?嫌弃,可以尝一尝,味道不?错。”
“多谢。”萧臻捏了一颗梅子,轻轻嚼了几下?,很认真地品味,“味道的确不?错,酸而不?涩,甘而不?腻。”
“既合口便多吃些。”
这时又见?一位少?年书生朝这边过来,喊了声萧臻,询问考得如何。
少?年与?萧臻相仿年纪,亦是白白净净,一身锦衣,腰间系着一块玉佩。只是其眉眼不?及萧臻温柔,眼神如这深秋的风,虽不?凛冽却带着几分寒气。
“尚可。”萧臻介绍,此?人是其姑祖母家的表弟徐鼐,平州人。
南原才子半平炎,平州乃才子之乡。
俞慎思?客气地招呼,徐鼐笑?道:“我听表兄提到你,夸你才学,未想竟是个豆腐般的小少?年。”
这话让人听着很不?舒服,哪有用豆腐来形容人的,还是形容一个儿郎。
他面上没有显露。
萧臻也知表弟的话不?妥,道了句:“俞公子见?谅,在下?表弟顽皮些,并无他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笑?着点头未言,恰时见?到高昉出来,他对二人道:“在下?同窗过来,失陪了。”提着书箱走过去。
萧臻望去,在院试后的宴席上见?过的,他记得叫高昉。
徐鼐手肘轻轻捣了下?他,“表兄,这就?是你们宁州府的院案首,我怎么瞧着傻兮兮的。莫不?是书呆子?”
萧臻瞥他一眼责怪道:“休要?胡言。”
“真的,我是无法想象就?这么个人竟然抢了你的院案首,莫不?是用了别的手段。”
“越说越离谱,何谓抢?又何谓我的?人不?可貌相,以后莫胡言。”
徐鼐挑下?眉头,“咱们平州府的院案首和前?面好几名考生这次都?考书院,听闻炎州府、安州府的院
案首这次也都?在,拭目以待吧!”
第072章 第 72 章
林山长翻阅讲师们送来的一份份考卷, 看得眼睛发酸,闭着眼捏捏眉心。一旁学子起身沏杯茶奉到跟前,“老师先休息片刻吧。”
这一批全是秀才的考卷, 已经是讲师们从所有的考卷中先筛选过,却也?有二百余份。
林山长毕竟年岁大了,体力不及往年, 批阅不足半日已经疲倦。
饮了几口茶, 稍作歇息, 便又拿起考卷继续看。
片刻, 看到一份考卷,讲师的评语很高?。只目前看到的考卷中这份评价最高?。细看文章的确名副其实, 第三题也?答得不错。
再看考生信息,竟是熟悉的名字。略思忖后提笔在考卷后写下评语。
接过考卷的学生, 看到评语也?忍不住将考卷看了一遍,最后才去看姓名。笑着问:“宁州人,莫不是俞慎言的弟弟?”
“想?来是的。”
学生喜道:“俞慎言刚进书院的时候, 勉强算得上中等,短短几年,春秋两考就能跃居一等前排,书院中也?是少见的,今年殿试又取中二甲第六。如今其弟青出于蓝, 小小年岁文章便有此气魄, 将来必然是大才。”
林山长沉吟一声,道:“言之尚早。”
学生略作沉思,点头?认可老师所言。年纪尚小, 一切也?才刚刚开始,前路未定。世上路千万条, 最后是长大成材,还是籍籍无名,抑或是某个岔路口走错方向,踏上歧路,都?难说?-
俞慎思正在妙悟书肆后院,看着高?晖在实验他的印刷术,折腾一早上,还是失败。
如今已找到了厚度和韧性各方面都?满足的纸张,也?寻到了技艺高?超的老刻工,唯一不足的就是墨不行。
来省城的两个月他又尝试了无数种,效果?都?不理?想?。
兄弟二人坐在房中对着桌上的各种墨发愣。
半晌后,俞慎思起身走到桌边,用笔一样?一样?试着几十种调好的油墨。
“这种寒烟堂的墨是效果?最好的,我用多种油调过,还是有点不太行。不是晕染模糊,就是印出来会涂抹。我在寻找合适的油类,或者加入什么东西,抑或再多加一道程序,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高?晖歪着身子靠在椅子里,精神疲惫。
研究几年,每一次都?差一步。
俞慎思看着每一样?油墨的配方,油墨的确有这个弊端。他琢磨了一阵后道:“试试松香、桐油、桃脂、牛胶或者蛋清这类的呢?”
高?晖叹息一声,撑着椅子站起身,“只能一试了,不过如此本钱便大了。”
“相比如今的印刷呢?”
“还是节省的。今天先不琢磨它了,晰哥估计要?过来了。”
兄弟二人刚走出房间?,高?晰便过来。今日排云书院放榜,看高?晰面色是带来了好消息。
“你们二人全都?录取了。”高?晰对俞慎思和弟弟道,“思儿在一等第三,昉儿你在四等第十一。”
录取分为五等,每个等第人数不固定。这和书院春秋两考的排名方法?相同。
高?昉大喜,一把抱住身边的俞慎思,叫道:“思弟,多谢你的通宝手链,真灵。”
“是昉哥自己?腹中有学问。”手链只是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
两个小少年欢欢喜喜去书院报名当?日,特意去榜廊下找自己?名字。见到第一名是炎州府程宣,第二名是阴州府夏寸守。俞慎思朝后寻了寻,萧臻在一等第九。
“真没想?到平州府那么多考生,竟被阴州府和宁州府的人给压下去了。”
旁边有考生啧啧称奇。
自古南原省平炎两州的学子都?是霸榜的存在,前十里面偶有一二人是别?的州府,今年前十人中有一半是其他州府,且前三还被挤掉两个,的确不同寻常。
“此二人的文章的确可圈可点,第二第三当?之无愧。”另一人道。
俞慎思闻言走向另一侧榜墙,这里会把第一等考生的考卷贴出来。他细细品读程宣和夏寸守二人文章,的确有许多自己?学习的地方。特别?是程宣的文章,大开大合,驰骋若定,读来荡气回肠,从文章便看得出是个胸怀乾坤之人,远在自己?之上。
一等其他人的文章他全都?看一遍,各有千秋,皆有学习之处-
“你瞧此考卷,字迹方正秀美,赏心悦目。”与高?晖年纪相若的少年赞道,指的正是俞慎思的考卷。
同伴也?赞道:“人如其字,想?来这位俞兄也是个如此灵秀的人儿。”
少年道:“你怎知?不是个比你我年少的小同学?”
“能文压平州府众考生,且能写出这一手好字的秀才,岂会比你我年少?”
“咱们打个赌,赌你一顿酒如何?”
“有何不可?”
俞慎思:“……”-
秀才们的学舍四人一间?,俞慎思和高?昉过去时,一侧的两个位置已经铺好床铺,书案摆上书卷笔墨。待他们收拾妥当?,两位舍友回来,正是刚刚在榜廊下点评他考卷的二人。
点评字的少年打量二人一眼,笑问:“二位同学,我们是不是刚刚见过?”
俞慎思和高?昉相视一笑,高?昉道:“二位学兄,有礼了。在下高?昉,这位是……二位学兄拿来赌酒的俞慎思。”
二人面露尴尬,忙致歉。
评字的少年自我介绍:“在下芈储,平州人,这位是王韧。刚刚实在抱歉,冒犯俞公子了,在下给俞公子赔礼。”作揖施了一礼。
“芈公子言重了,不过玩笑话罢了。”
少年却认真道:“俞公子不计较,在下不能没诚意。不如旬休日在下请客,给俞公子赔罪,也?当?庆我们有缘于书院相识。今后便是同窗,相互请教学习的地方颇多,俞公子莫推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后要?相处几年,一个学舍内,自然要?处好关系。对方主动赔罪又示好,他自不能推拒。
“芈公子想?得周到,先谢过。”-
书院前三日无正式大课,全天的课程都?是关于排云书院的历史、名人、院规之类。主讲是监院、副监院和监斋。
这三天的课是绝不允许告假,三日后会有日考,不合格要?继续学习。
第一堂课,俞慎思和萧臻表兄弟二人在讲堂内碰上,萧臻想?要?与俞慎思邻桌而坐,被徐鼐借口旁边窗口有风醒神,将人拉走。
萧臻在窗前坐下后,微微蹙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徐鼐目光朝旁边示意,萧臻不认识邻桌之人,徐鼐附在他耳边小声道:“他就是程宣,炎州府小三元,河东河西两省总督的大公子。”
萧臻这才打量对方,比自己?略长一两岁,一身普通长衫,穿着像个小户人家子弟,侧颜轮廓线条极好,神色沉静,提笔正在书写。手掌不似他这般日日读书的学子,细皮嫩肉,其手略显粗糙,指腕筋骨有力。
“程公子。”徐鼐笑着打招呼问好。
程宣朝他们看去,笑着点头?回应,继续蘸墨书写。徐鼐见对方心思回到面前的笔墨上,也?识趣没再打搅-
萧臻刚走,另一书生在俞慎思邻桌位子坐下。书生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青衫布衣。扭头?见到身边俞慎思目光在自己?身上,先是愣了下神,继而浅浅一笑拱手道:“有礼了。”
俞慎思为刚刚自己?盯着对方感到失礼,忙回礼道歉。
“无妨,同学是俞慎思公子吧?”
竟有人认得他?出乎他意料。
自己?来书院报名迟,昨日刚过来,并没有与其他人认识。
少年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听闻此次书院录取的学子中,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同窗,还是考了一等第三的俞慎思公子。”
原来如此,俞慎思倒不知?自己?会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不过这讲堂中好似真没有与他年岁相仿的。
“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阴州夏寸守。”
昨日拜读对方文章,字里行间?能看出对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且是很有韧性的一个人。今日一见给人的感觉温和,似个平易近人的性子-
第一堂大课结束已经到午时,学子们陆陆续续散去。俞慎思养成了课后整理?笔记的习惯,高?昉也?没有离开,陪他一起。
院试和考书院让他意识到临水县小小的差距,放到宁州府,放到南原省是多么大。他应该沉下心去学去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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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友和萧
臻向他打完招呼先离开。
兄弟二人一边讨论一边整理?。
邻桌的夏寸守也?没离开,与他们一般在整理?所学,整理?完问:“俞公子,可否交换学习?”
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俞慎思当?即将笔记递过去。
夏寸守的笔记工整有条理?,一句一论清清楚楚,不仅有课上监院讲解的内容,也?加了自己?的理?解。如今日讲到书院开创人论学的观点,论述十分详细。
由此可见对方是多么认真勤奋的人。
相互谈论几句,将不足补齐-
三人从讲堂离开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饭堂已经没什么饭,三人准备干饭泡汤凑合一顿。芈储从旁边走来,手中提着食盒,笑着道:“我猜你们过来时没什么好饭菜,替你们打了饭菜,现在还温着。”
打开食盒一一摆放在餐桌上,歉意道:“我不知?还有同学,就准备了两份,你们要?凑合下了。”
“多谢芈兄,芈兄周到。第一日就得芈兄这么照顾,实在惭愧。”
“同窗帮忙,顺手的事。”
芈储坐下来,俞慎思给他介绍夏寸守。
得知?二人认识缘故,他笑着打趣:“再凑个程宣公子,你们三个就齐了。不过听闻这程宣公子性子有些冷傲孤僻,不太好相处。”
说?完见面前三人沉默未言,似有介意,忙干笑一声,缓解尴尬道:“君子不道人短长,我失言。”
三人笑了下,俞慎思岔开话题提到书院的散课,询问他们可有想?要?去的。
所谓的散课就是仕途科举之外的课程,比如医学、算学;也?有培养兴趣爱好的,比如琴棋书画;也?有强身健体的,比如弓马骑射刀枪剑戟类。
这些科全凭自愿,不参与月评和春秋两考。
芈储道没有想?好,高?晗和夏寸守想?学弓马骑射,毕竟科举不仅仅靠笔杆子,还要?有身板。身体不行,其他都?是妄谈。
俞慎思认为这个时代,骑马是必须会的,有必要?学骑射。俞慎言也?给他推荐骑射。
其次他还要?学画,自己?的画技以前哄一哄念念还是够的,以后就哄不了了。明年她真来安州,自己?都?不知?道拿什么哄她了。
学得有点多,不知?道时间?安不安排过来-
下午课结束,俞慎思依旧先整理?笔记,随后去饭堂,芈储又为他们提前准备好饭菜。
大家都?是来书院读书的,不能耽搁别?人时间?。对方一直这么帮忙,他不好意思,让芈储不必如此麻烦。芈储只道顺手的事情,让他不要?觉得多大的事。
次日中午又是如此。
俞慎思怕芈储再帮忙,下午课结束他没有再留堂整理?笔记,同芈储一起去饭堂。
吃完饭才和高?昉整理?当?日所学,次日与夏寸守交换笔记交流学习。
三日后日考结束,便是正课。俞慎思前两日还是散课就去饭堂,这日因讲书的内容比较深又是他理?解薄弱之处,不敢耽搁时间?,怕饭后有遗漏,便先整理?笔记。又回顾梳理?一番,用了不少时间?。与高?昉和夏寸守去饭堂时,见到芈储在等他们,已经为他们留好了饭菜。
三人均不知?说?什么感谢的话好了。
“芈兄,你再这般,我书都?读不安心了。”俞慎思玩笑道。
芈储笑道:“我这般是想?你们安心读书,你这么说?,真是我的罪过了。我好心办了坏事。”
俞慎思再次嘱咐道:“芈兄以后莫这般用心。”
芈储吐了口气,用兄长的口吻说?道:“读书要?紧,吃饭也?要?紧。饭吃不好,哪里有精神读书?还有睡觉也?十分重要?,睡足了才能心眼清明,过目不忘,文思泉涌。不仅吃睡,还要?会游玩,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几人都?道有点道理?。
“所以,明日旬休,进城去,上次说?请你们宴饮的,可不能让我成为失信之人。”
夏寸守推辞道:“我明日还有他事,不便相陪。”
“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芈储不强人所难-
芈储寻了一家还算不错的酒楼,位置距离妙悟书肆隔着一条街,不算远。
四人在二楼临窗桌子坐下,前后有屏风相隔。
伙计端来酒菜,芈储给俞慎思和高?晖斟酒,俞慎思忙抬手拦道:“芈兄,我与昉哥年少,不能饮酒,芈兄和王兄饮吧!”
“是我思虑不周。”芈储歉意道,“看来俞弟和高?弟家教比较严,你们莫不会从没饮过酒?”
“果?酒喝过几盅。”
芈储放下酒壶,叫来伙计,拿果?酒。
“既然是宴饮,总不能喝茶,那岂不是无趣了。既然能饮果?酒,便饮几杯,想?来今后令尊知?晓也?不会怪罪。”
俞慎思没有再拦。
芈储和王韧也?陪着二人饮果?酒,一边饮酒一边说?起来书院这些天的感触,皆觉得课业比之前繁重。芈储和王韧都?道还没有适应,俞慎思和高?昉觉得尚可。
“我见你与萧臻有意交往,倒是他表弟徐鼐似乎……”芈储忽然提到此事,却没有说?下去,饮了一小口酒。
似乎瞧不上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的子弟。
这些天他看得出,徐鼐拉着萧臻主动结交的都?是官宦子弟,更是有心与程宣结交。程宣的性子约莫有点孤僻,平日独来独往,不主动与人相交,但?待人很礼貌。
前两日徐鼐邀请他参加游园诗会,他委婉回绝。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与人相交,讲究缘分,也?许无缘,也?许缘分未至。”他道。
“俞弟所言甚是。”芈储斟满酒道,“我们榜廊相遇,同居一舍,难得此缘分,敬两位贤弟。”
俞慎思忙回道:“要?敬也?该是我们二人敬芈兄才是,多谢你这些天照顾。”
“同窗之间?,又说?见外的话。你与舍弟年岁相仿,我照顾你也?是应当?。”
话虽如此,毕竟只是同窗,并无此责任和义?务。
四人宴饮许久,芈储提议既然进城来,便去百戏园游观赏一番,然后再回程。
天色不算早,若是真要?去游玩一圈,回书院是要?晚了。
前几日监斋刚教书院中的规矩,若是误了时辰回去是要?记过的。
“改日吧!”俞慎思谨慎道。
“听闻今日有京城来的班子,逛一圈回去也?来得及。”芈储再次相请。
俞慎思对百戏园的确有向往,几次来省城都?没有机会去好好看看,但?如今的确不是该去的时候。
他再次婉拒:“进书院后便没与兄长联系,兄长必定担心,我要?过去报个平安,今日实在不便。芈兄和王兄过去,改日旬休再同往。”
话说?到此,芈储感叹他错失良机,也?不再强求阻人兄弟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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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后分别?,芈储和王韧上马车离开,俞慎思与高?昉朝妙悟书肆去。仅隔一条街,走过去也?不远,顺便也?当?逛逛安州城散散心。
高?昉边走边闲聊道:“这个芈兄有些怪。”
俞慎思回头?朝芈储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笑道:“昉哥也?察觉了。”
“是,但?我又说?不上来。”
俞慎思答道:“他对我们,在粗心和细心间?横跳,督促与贪玩间?穿梭,这不合常理?。”
“对对,是这般。”
“看来我们以后得稍稍提防些了。”
第073章 第 73 章
许是安州府学和排云书院都旬休, 妙悟书肆进出的客人比平日多些。
俞慎思来到高晖的“实验室”,入目两个黑鬼,躺在地上成?扭打姿势, 你顶着?我脖子,我踹着?你下巴。
俞慎思:“……”
两人抬头见?到门槛处站着?一个小少年,齐齐停手, 从地上爬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高晖抬袖擦脸
, 将脸上的油墨抹得更开, 像个花脸猫。
俞慎思回头朝院子里看, 有伙计经过,朝这边看一眼, 又忙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去忙自己的事。
“二位哥哥,你们这研究的叫人体印刷术吗?”他笑着?打趣。
两个人脸上、身?上全是油墨, 地上也被二人翻滚染黑一片。
陆青石蔑了高晖一眼,骂道?:“你二哥就是个疯子。”活动自己的下巴,揉了揉自己的脸, 也将油墨涂了满脸。
“死?瘸子,浪费我一罐油墨,我从你工钱里扣。”高晖揉着?自己锁骨,龇牙咧嘴地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陆青石不甘示弱,“死?疯子, 这么算, 上个月我帮你从吴老?板那里谈下来的纸价,你是不是要补我?”
高晖活动活动酸疼的肩头,呵呵笑道?:“那算了, 不扣你工钱了。”
陆青石白他一眼-
俞慎思无心?听二人拌嘴,询问印刷术研究进度。
提到正事, 高晖也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起来。
“我将桐油和松香与墨混合,效果的确不错,但是还有瑕疵。我如今正在研究是调和比例的问题,还是松香和桐油质地问题,或许可以加入别的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够有成?果了。”
真是不易。
“提前恭喜二哥。待二哥把此印刷术研究出来,小弟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高晖又揉自己脚腕,看得出二人刚刚互不相让,下手不重却也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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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卖关子,“到时二哥就知道?了,保证你喜欢。”
“送我金子?”高晖嘿嘿笑问。
“俗!”
“我也想?高雅,但我现在欠一屁股债。”
俞慎思忙问:“你去钱庄借了?”
“那倒没有,现在钱庄九出十三归,利息那么高,我赚的都不够还的。既然高大人让我回乡经商,我怎么也得从高家捞。”
一旁陆青石冷呵一声,告状道?:“若不是我拦着?,你二哥这疯子打算利用钱庄高利息,将高大人和整个高家都拖进去。”又活动手腕继续骂道?,“若真如此,你死?期也到了,高大人绝对把你活活打死?,真坐实‘死?’疯子!”
上次俞慎微遇刺的事已经和他说过,以后不许拿性命去报复,还是改不了。
若是需要拿自己性命去报复高明进,俞慎微姐弟不会隐忍这么多年,他们也不会受制高明进。
相比报复高明进,身?边亲人的性命更重要。
“二哥,你若是再如此,我真要告诉大姐和大哥了。”
“你别听他胡说!”
高晖什么性子,陆青石是不是胡说,他还能不知。
他朝陆青石拱手道?:“多谢青石哥劝住二哥,以后二哥冲动,还望青石哥能及时拦着?。”
“你放心?,我就是来克你二哥的。你好好读书就行,旁的事莫操心?。”
“多谢青石哥。”-
看着?满地狼藉,俞慎思叫伙计进来打扫清洗,两个黑鬼也去清洗。
回到前面铺面,高昉正坐在凳子上认真看书。他也去书架上找有没有新的书,见?到最上面有一套《老?子五千文?注释》。苏夫子送他的是原版,他虽然看得懂,总觉得看得不深透,还是要看一些大家对此注释,也如同与大家进行一场交流。
科举考儒家典籍,其他家的书籍言论不被重视,不是放在角落里,就是放在书架最上或最下层不起眼位置。
他踮着?脚,身?高还是差那么点。
正准备叫伙计帮忙,旁边一人伸手将一套书取下来递给他。
竟是程宣。
“多谢程公子。”
程宣笑道?:“未想?到俞公子对道?家言论感兴趣。”
“学习百家之长。”瞧见?对方手中拿的是一套兵武相关的书,他亦玩笑道?,“看来程公子对兵家很感兴趣。”
程宣笑着?重复他的话,“学习百家之长。”转身?准备走时,又回头道?,“不早了,莫误了回书院时辰。”
“多谢提醒。”
程宣离开后,俞慎思也没有多留,在两个黑鬼清洗完,他也和高昉回书院-
芈储和王韧早他们回去,两个人正在讨论书院中蹴鞠社的事。原来是今天蹴鞠社的社员踢了一场,引不少人去围观,如今传遍书院。
芈储问他们是否有兴趣加入蹴鞠社。
俞慎思如今选了骑射课和画课,平日课业多没时间?,这两课都要挪到旬休多研习,着?实没有时间?,至少目前没有余力。
他对蹴鞠兴趣也浓,但事情总要有轻重,不能刚进书院就松懈,现在反而是最不能放松的时候。
想?到芈储这些天行为不合理,他没有回答,反问:“芈兄要加入蹴鞠社?”
芈储沉默几息,回道?:“我是有兴趣的,但是社内的人我都不熟,若是你们愿意参加,我就和你们一起。”
话说得挺圆,还将自己的事情推给别人决定。
俞慎思在书案边坐下研墨,自我调侃道?:“我这个头进去,恐怕要给旁人拖后腿,也无人乐意与我一队,我还是等两年吧!”
这点倒是事实。
芈储笑着?道?:“也罢,等二年熟悉了再进也好。”
俞慎思又询问他们功课之事,二人道?已经完成?,今日到百戏园才知道?进城的班子是下个月才来,他们就直接回来了。
“不扰你们读书,我去给你们打饭回来。”
“多谢芈兄。”
二人出门后,俞慎思和高昉目光相接,冷笑无言-
书院的学习,对于一心?向?学的学子来说,每日都是忙忙碌碌的,对于另有打算的学子来说则是清闲许多。
最初讲堂座无虚席,不过一个月便已经有了空座,有些学子过来签到后人就走了。
书院除了每年春秋两考外,每个月有月评,很快新进书院的学子们就迎来了第一次月评。
书院的月评主要是考试形式。月评是所有秀才一起评比,不仅有他们今年刚进书院的新学子,还有往年学子,以及去年乡试落榜的考生。很多人在书院沉淀数年,不容小觑。
月底月评,次月出考评成?绩张贴在榜廊下。
俞慎思知晓自己挤不过其他人,准备等午后人少的时候去看,却未想?芈储帮他看了。
“俞弟,一等第十九。”芈储显得比他还高兴,“月评那么多年长又苦读多年的同学们,你能考一等可真了不得。夏寸守都落到二等去了。”
夏寸守应该上个月家中有什么事,月评前几日心?不在焉。
他问:“第一是何人?”
“程宣。”芈储啧啧两声,坐在桌案边沿道?,“月评可是许多考中秀才后苦读数年的学子,他竟然还能夺第一,这炎州府小三元真是名?不虚传。”
俞慎思觉得这无什么奇怪,就似复读多年的学生,照样考不过新生学霸一样。
他能考一等十九,还是有点意外的,本以为也要落入二等。
芈储又啧了一声道?:“不过,俞弟,你还年少,读书年月短,你若是如今十七八岁年纪,早就没程宣什么事了。你是输在了年纪上,不是文?章上。”
“千万别这么说。”俞慎思忙制止。这种?得罪人的话,他可不认。自己已经吃过这样的亏了。
芈储却很认真地道?:“这是实话,你若是再读五六年书,写出来的文?章还能不比程宣现在的好?你就是晚出生几年罢了。论聪慧才智,丝毫不输程宣,也不输这书院其他学子。你这个年纪考中院案首,又考中排云书院,已可称为神?童了。”
俞慎思心?里狠狠叹了口气。
连自己家人都没这么夸过他,外人倒是将他捧得挺高。若不是身?边太多优秀的兄长,让他看到自己多么渺小,他真要被夸晕乎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
副,便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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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一踩众,众祸临门。
“芈兄,你若再说这般不靠谱的话,我要恼了。”
芈储瞧他面露不悦,真的介意此话,忙转变态度,赔礼道?歉,“我失言,只是见?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出类拔萃替你高兴,一时高兴过了头,说话就失了分寸。俞弟,你千万见?谅。”
若真替他高兴,应该不会说如此没有轻重的话。
对方平素行事可不像没有轻重的人-
次日午后骑射课,俞慎思换上短衫,与高昉、芈储过去,夏寸守比他们早到一步。
选择骑射的人不多。富贵子弟除非不感兴趣,若是感兴趣,从小家中就会请师傅教?授。如李帧那般,从小便文?武兼修,不会到如今年岁来书院学。
他们几人过来得比较早,并无其他同学。
俞慎思前面上过一堂课,也算是理论结合实践操作一回,但是还很生疏。
教?骑射的梁师傅是个三十多岁中年人,一身?腱子肉,留着?胡茬,是个豪爽性子。俞慎思个头还没长起来,书院配的又是高头大马,上马有点困难,被他一手拎上去。
坐稳抓住缰绳,见?到场地外的亭子中站着?一人。程宣一身?黑色短打,双手抱臂靠在亭柱上朝他打量。
“走!”梁师傅忽然拍了下马屁股,马儿快步小跑起来,猝不及防,俞慎思吓得差点叫出声,在马背上前后左右颠了好几下才稳住。
程宣看到他狼狈模样,鼓励地笑了下,示意他注意脚下马镫。
一圈跑下来,梁师傅已走到亭子中,双手叉腰站着?,两个人不知说什么,看样子很熟。
他勒住缰绳,回头看,高昉几人还在后方,场外有别的同学过来,竟是徐鼐和另外两名?同窗,亦是一身?短打,未见?萧臻同行。
徐鼐从架子上取一把弓走过来,“俞公子,刚学骑马呢?”
“几位也是来学骑射?”俞慎思这么问,心?里却明白徐鼐十之八-九冲着?前面亭子里的人来的。
“正是,不能只知闷头读书,弓马骑射还是要懂些的。”
高昉几人也打马到了跟前,相互打了招呼后,徐鼐道?:“不打扰你们骑马了。”手中弓背拍了下马屁股,马儿又跑起来。
俞慎思回头见?徐鼐三人向?亭子去。
不一会儿又来了两拨学子,皆是来学骑射,骑射场内也热闹起来。
有的骑术和箭术都已经不错,开始练习马背骑射。
俞慎思这个初学者不禁投去羡慕的目光。
马儿跑了几圈,俞慎思准备下马歇息,马儿忽然一声嘶鸣,毫无征兆地狂奔起来,好似受了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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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学会骑马,根本没有什么御马经验,梁师傅教?他的理论这会儿一点作用不起,马绕着?骑射场狂奔。他整个人在马背上颠簸,几乎被甩下来,吓得惊呼。
其他骑射的人也全都望过来,有的马也被带着?狂奔。
远处的高昉见?此被吓到。
“思弟——”高昉想?去帮忙,自己也不知怎么阻止狂马,急忙喊梁师傅。
程宣先?梁师傅一步,跃上旁边的马追赶上去,两马并行之时跃到对方的马背,很快将发狂的马制住。
俞慎思惊魂未定,下了马直接跌坐在地,有点反胃。
“有没有受伤?”程宣忙问。
俞慎思缓了几息才回过神?,“没有。”说完见?到自己双手掌心?有血,是被缰绳勒出来,这会儿才感觉到疼。
附近学骑射的同学以及高昉几人纷纷围过来。
见?到俞慎思手上的血,高昉急忙抽出帕子给他包扎,询问还有没有其他伤。俞慎思现在只觉全身?如散了架,说不出哪儿疼哪儿不疼。
“马怎么会忽然发狂?”高昉回头瞥了眼那匹马。
书院里学骑射的都是书生,所以马匹也都是性子温和的,不会无故发狂。
梁师傅此时走向?狂马,拍拍马,马打着?喷嚏,有再发狂之相。他嘱咐道?:“今日先?到这儿,去医室请大夫看一看有无暗伤。”-
大夫仔细检查一遍,所幸只是手掌擦伤,并无大碍。
回到学舍,俞慎思的心?才彻底冷静下来。
高昉倒了杯茶递给他,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幸亏程公子及时制止,否则你真的要摔下马了,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骑射场内有不少马匹,就算从疾驰的马背上摔下来不断胳膊断腿,也难保躲闪不及被后面的马踩踏。
的确不堪设想?。
芈储疑惑问:“马怎么会忽然发狂?前面几圈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都不敢去学了。”夏寸守似乎被吓得不轻,脸色到这会儿还有点发白。
俞慎思回忆当时的情景。马发狂的时候,芈储在他前面小半圈的位置,高晖已经下马准备出场,夏寸守在他后面小半圈位置,其他都是不认识的同学。梁师傅、程宣和徐鼐等人在一旁弓射场。
“我也不知。”但直觉告诉他那匹马发狂是人为-
傍晚,高晰听到消息过来他学舍,询问事情经过,便去找梁师傅了解狂马情况。
马如今已安静下来,目前在马身?上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次日俞慎思谢过程宣后,再次去骑射场,了解昨日哪些学子过来学骑射。签到簿上大部分是陌生名?字,还有的是举子,大概十来人。
回到学舍,他将这些人的名?字写下来,包括芈储、夏寸守、徐鼐三人,最后犹豫了下,将梁师傅的名?字也写下来。
他不方便自己去查,以免打草惊蛇。旬休他进城将名?单交给高晖,请他帮忙查这些人背景,为免高晖偏激起来动手伤人,没将骑射场的事情告诉他,只道?:“我怀疑这里面有高大人的人。”还特别强调,若是查出来,先?不要动。
若是动了此人,高明进肯定还会安排其他人,他们防不完。不如就留着?,反而好应付。
俞慎言在书院几年,一直在高明进的监视下,高明进当初没想?到俞慎言殿试一鸣惊人,应该很后悔没有早点动手。所以现在可能是要提前对他下手。
“重点查一下芈储。”他道?。
虽然当日他的马在自己前面小半圈,看上去没有什么机会,但马发狂原因没有找到,他就有最大的嫌疑。
第074章 第 74 章
“你是不是蠢?”
一家?茶馆雅室内, 一位中年人指着一名少年压着声音斥骂:“你这脑子怎么能?考进排云书院。”
中年人气?得来回踱步,还是不解气?,又?骂了句:“你怎么不直接拿把刀当面捅呢?”
“这……这有何不妥?若是他身残不就不能?科举吗?或者不幸命殒, 一了百了。”
中年人闭上?眼长?长?深呼吸几?口才压住自己胸内怒气?,控制住自己不动手扇人。
最后咬着牙训道:“若是如此,还需要大费周折用你去对付吗?”
“侄儿不明白。”
中年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看着少年,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却也无奈, 再蠢也是自己亲侄子。具体的事情没办法?同侄子解释。但是有点脑子也该知道,若是取性命能?解决, 根本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忍着怒气?同侄子道:“我?且问你,若是他真身残或身死, 你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少年沉默一阵摇摇头,出了人命肯定不能?罢休。
中年人教训道:“他虽然只?是个?小小秀才,可也有功名在?身。若是真出事, 他的兄长?,他的师长?,会不追查到底?排云书院会坐视不理?只?要林山长?要查,你以为最后查不到你身上??查不到……
就算查不到,你当上?头那些人都是你这种没脑子的?会想不到?会不拿此事大做文章?
你当他们是不起眼的人, 那是因为他们平安无事, 没人在?意,所以风平浪静。一旦他们出事,他们的身份就会成为很多人手中的刀, 刀刀砍过来。况且……他还是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提过名的人。”
少年哪里会想到背后那么复杂的事情,会那么严重。他只?是想着要快点完成交代
的事情。
他怯懦地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自己侄儿这脑子, 再交给他,以后肯定捅出大娄子,把自己给卖了。“你好好读你的书,这事以后用不到你,你就当从没发生?过。”
少年沉默一阵应下-
俞慎思从安州城回书院,特地去程宣的学舍。透过半掩窗户见?到程宣在?看书,学舍内只?有他一人,他敲了敲窗。
“俞公子?进来吧!”程宣合上?书。
俞慎思抱着一个?小盒子进去,轻轻放在?书案上?。
程宣直言相问:“莫不是给我?的谢礼?”
果然和爽快人说话?轻松简单。
他一边打?开箱子一边道:“上?次在?书肆见?程公子喜欢兵武之书,便托兄长?寻了一套《永康西北兵略》,也不知程公子是否用得上?。”
这本书是比较小众的兵略之书,他盲猜程宣应该没有看过。
程宣目光微喜,拿起一册翻看,还是手抄本,字迹矫健,并且做了详细注释,看得出抄书之人应该是个?军旅之人,行军打?过仗。
永康年间的确是西北兵最强悍之时,西北各部无不归顺臣服。
如今西北一直不安定,父亲又?任河东河西两省总督,也常常犯愁。
“俞公子这份谢礼太用心,我?不客气?了。”
“程公子喜欢就好。”
程宣见?他手掌还缠着白布,询问伤势如何。
“已经无碍。”皮肉伤,已经结痂,只?是怕不小心碰到才薄薄缠了一层。
程宣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清茶,说道:“我?询问过梁师傅,马从没有出现这种状况,但是原因找不出……你以后小心些。”隐晦地提醒一句。
程宣是聪明人,瞧出背后有人要害他。
俞慎思道了句谢,借机问:“程公子和梁师傅相熟?”
“同乡,幼时随梁师傅学过两年拳脚。”
既是如此,他也不便多打?听梁师傅此人,以免程宣生?疑,与他简单聊起西北各部的问题-
月中林山长?在?书院的自勉堂讲经,全书院的学子都去听讲。自勉堂能?容纳的人数有限,每次都会有学子挤不进去在?堂外听讲。
为了能?够占了好位置,俞慎思几?人早早过去。到了自勉堂才发现,自己所谓得早,已经很晚了。
堂内好的位置全没了,他们只?能?在?靠后找个?位置。
刚坐下来,俞慎思注意到坐在?他们前排的几?名学子,皆是当日在?骑射场的少年,只?是不识人名字对不上?。
他朝几?人打?量一番后,拍了下坐在?前面一人手臂,笑着道:“学兄,请问这种笔何处有卖?”对方的笔,笔尖小巧柔软,看上?去用的不是动物毛发,不知什么材质,蓄墨能?力很好,最适合做随堂笔记。”
对方回头一眼认出他,“小同窗?”下意识朝他手看了下,“你伤好了?没其他伤吧?”
俞慎思故作惊喜,“原来是学骑射的学兄,眼拙没瞧出来。多谢学兄关心,无碍。”
少年给他介绍笔后,又?提到当时的事,“真是奇怪,骑射场的马都是专门驯养,那日不知怎么发了狂,幸好小同窗你没事。”
旁边三人也跟着附和,庆幸有惊无险。
俞慎思在?四人说话?时将他们的神色打?量一遍,个?个?面色轻松,对当日的事情好奇,追问他最后是否有弄清楚马发狂的原因。
从四人身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却也不能?断言他们与此无关。
最后相互认识,俞慎思一一对上姓名。
午间散课,几?人邀请他一起去用膳,为了多观察了解对方,他未有拒绝,和高昉几?人一道。
九个?人围坐一张八仙桌,先是聊了今日的饭菜,接着便聊今日林山长?讲经内容,相互交流见?解。对方四人亦是秀才,比他们早一年入书院,对书院比他们熟悉。骑射课去年就开始学,对梁师傅也了解一些。
梁师傅本是炎州府下面一个?县武学的训导,来书院好些年,不仅教骑射,还教习功夫和蹴鞠、马球。性子豪爽,和学生?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讲,人很容易相处。
俞慎思也借机提了一句,“我?见?其他学子也有几?位骑射不错,是去年与你们一道随梁师傅学习?”
“有两三?人是的,我?们比较熟,还有几?位不认识。”一直善言的少年名叫闻雷,性子比较随和开朗,也喜欢结交,笑道,“我?们也算有缘,下次骑射课能?碰一起,我?给你展露一手我?的箭术,我?射箭还是很不错的。”
同伴三?人全都低头窃笑,其中一位略胖的书生?道:“俞公子,你真的要看看什么叫做百发百中无虚弦。”
俞慎思看三?人表情,再听这话?,怎么觉得像反的。
闻雷瞪同伴一眼,辩解道:“你们就说射不射中箭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同伴三?人齐齐笑着点头,“中!都中!”
略胖书生?忍不住向他们透露一句:“箭都射在?别人的箭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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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桌人都笑起来。
闻雷一点不觉尴尬,依旧带着自豪的神色强行辩解,“我?这也算箭无虚发。在?战场上?,没射中敌军甲兵,我?射中了乙兵、丙兵、丁兵,也是一样的嘛!”
俞慎思几?人很捧场,全都点头笑着称道:“闻兄所言甚有道理。”
“就是就是,还是几?位贤弟有见?地。”
众人吃喝玩笑,俞慎思也对四人观察了一顿饭的时间,并未瞧出谁有什么异样-
又?逢骑射课,俞慎思照旧过去,夏寸守心有余悸有些退缩。关系到个?人安危的事情,俞慎思没有相劝。去骑射场的路上?,他便想着夏寸守有无可能?是那个?人。当日夏寸守在?他后方,说来机会是比较大的。
相处近两个?月,他认识此人胆子不大,品性良善,性子内敛忠厚,不太像。
今日的骑射课只?遇到了闻雷四人,上?次的其他人都没有过来,包括程宣和徐鼐等人。
他也的确有幸见?识了一番闻雷的“箭无虚发”,果然名不虚传,十支箭有一半射到别人的靶子上?。
旬休,高昉要去向兄长?请教学问,俞慎思一人回城。芈储和王韧也进城游玩,百戏园请的京城班子已经来了,他们要去看看,问俞慎思要不要同行。
“我?要逛逛书肆,下次吧!”
芈储叹气?道:“俞弟,你天天抱着书,旬休都不闲着,都要成书呆子了。偶尔放松下还是有必要的,不溺于游戏玩乐就成。也罢,我?们二人先去瞧瞧,若是班子不错,下次咱们再一起。”
“多谢二位打?头阵,有好玩的回来一定要和我?说。”
“那是一定。”
进城后俞慎思便去了妙悟书肆-
后院的太阳底下摆着一张桌子,高晖躺旁边椅子上?,跷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翻书,还哼着曲子,一派悠闲。
这也不像是欠了一屁债的人,还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印刷术研究出来了?”俞慎思走上?前,从桌子上?盘里捏几?颗核桃仁。
“不急,我?在?钓鱼。”
俞慎思环顾一圈,在?扶手上?坐下来,小声问:“你身边也有鬼啊?”
“有光就有影,有人就有鬼。我?这只?是生?意上?的小鬼,容易抓。你那身边的大鬼不易抓。”高晖起身放下书,朝自己的“实验室”去。
“查到多少?”俞慎思跟着走进房中。
高晖走到书桌边,从一摞书下取出一沓纸递给他,“都在?上?面。”
俞慎思粗略翻了下,有几?人的信息比较简单,他身边几?人最详细,连没在?名单上?的王韧也查了。
高晖道:“芈储看上?去嫌疑最大,其父亲本是户部主事,与高大人共事过,后来因为犯了事被贬。如今在?地方上?做知县,也有几?年了。此人是家?中次子,长?兄如今在?平州府学读书,亦是个?秀才。
王韧家?中无人为官,祖父是个?举人,父亲考中秀才后就止步不前了,家?中人尚算本分。”
俞慎思将纸翻到夏寸守,高晖道:“他出身贫寒,父亲早逝,母亲病弱,一直寄居在?舅舅家?。舅父一家?对他们母子尚算不错,早年供他读书,后来就靠自己,能?考上?排云书院不容易。”
俞慎思又?朝后翻。
闻雷,父亲是地方六品通判,与高明进是同榜进士。取士后就外放,这么多年一直在?地方为官,官声尚不错,但官位一直升不上?去。
徐鼐,父亲是河东省下辖知府,为官如何不知。徐鼐此人,俞慎思并不太怀疑,接触这段时间,他也瞧得出来,对方根本看不上?他,也不愿意与他交往。高明进也不会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让徐家
?人知晓。徐家?也不会让自己儿子做这种事。
冯景文,是闻雷同窗中那个?略胖的少年,安州本地人,父亲经营绸缎生?意,家?底殷实。
将十几?人的信息都看完后,反而?是他接触的这几?个?人最可疑-
高晖瞥了眼他的手问:“伤好了?”
手掌的结痂已经脱落,还有浅浅的痕迹,很快也能?淡得看不见?,他应了声。
高晖冷笑一声,“你当二哥傻子,我?听说了你差点坠马的事。”
“你可别乱来。”俞慎思忙提醒。
高晖拍了下他肩头走向另一边研究印刷的台子,说道:“我?连是谁都不知道,我?想乱来也寻不到人。难不成我?找人将那十几?人都打?闷棍出气??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这事情是你干的?
你也不必担心,这次对方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暴露了自己,下次绝不会再用这种直接威胁到你性命的方式。排云书院的林山长?是护短的人,你若真出事,书院会追查下去,对方肯定惹麻烦。他们不会再犯蠢,必然会换另一种方式对付你。”
“什么方式?”
高晖拿起油墨又?放下,沉默了几?息苦笑一声,问:“你知道为什么京中的人对二哥的评价是不学无术、纨绔子弟吗?”
因为——这就是事实。
当年从京城刚回临水县干的事,哪一件不混账。
他不戳对方痛处,故意问:“为何?”
高晖不知弟弟心里就这么想的,他道:“兵家?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用在?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上?兵伐志,其次伐交,其次伐身,其下夺命。懂了吗?”
摧毁一个?人的志向,比杀了此人更可怕。
杀此人,不过是一条命而?已,犹如一个?家?族失去一臂,无碍性命。而?动摇一个?人的志向,可以令此人为己所用,亦可以让此人做出天理不容之事,最后拖着全家?坠入泥潭,犹如让这条手臂慢慢腐烂,耗尽性命。
让他坠马,就是伐身、夺命之计,的确不够高明,其后应当是伐志、伐交。
俞慎思明白高晖之意后,再看手中名单,回想到这两个?月来的事情,心中已经有了猜想,至于是不是此人,且看接下来此人是不是会引他入歧途了。
“多谢二哥指点迷津。”
“明白得挺快。对了,前两天大哥寄了信来,其中有一封是给你的,在?你手边一摞书下面。你看看大哥说了什么,或许就是与此事有关呢!
还有,待会儿陪我?一起去看宅子,我?请姨父帮我?寻了一处,正等你过来一起去看呢。”
书肆还没赚钱呢,就想着花钱了。
俞慎思揶揄道:“你不欠一屁股债吗,怎么还有钱买宅子?省城的宅子可不便宜。你准备成亲啊?”
“是为家?里买的。”
高晖口中的家?里,指的是俞家?。
第075章 第 75 章
不出所?料, 俞慎言的信的确是关于高明进?安排眼线之事。俞慎言猜到高明进?不会放任他成长起来。
他如今年岁拿了院案首,考书院又考了第三,太?过耀眼。
俞慎言的猜测和高晖一样, 皆认为以高明进?阴毒的心计,不会明晃晃取他性命,而是另用他法?, 用他来拖兄姐下水, 一石多鸟。
信中嘱咐让他遇事多思, 时刻保持警醒。
俞慎思合上信问?高晖:“大哥给你的信中也提了高大人?”
“是。”高晖放下滚刷, 拍了拍手道,“走, 看宅子去。”-
出门上了马车,俞慎思询问?:“家里?怎么要来省城买宅子?”他一点消息没听到, 太?突然了。
家里?年初刚在县城买处宅子,显然是要在县城安居下来。
高晖犹豫一息,看着面前已经逐渐长大的三弟, 不该再?将?他当成孩子。他也的确不是孩子。
对他道:“本来不想与你说,怕影响你读书去年我们几个北上,舅舅担心忧虑,冬日里?旧疾复发一次。夏日里?大姐成亲又劳累一阵,身体更差。
如今大哥去京城, 你我在省城, 舅舅两头担心,入冬后再?次旧疾复发。临水县大夫医术有限,大姐想让舅舅来省城医治养病, 我们几个都在身边,舅舅会少忧心。
再?者, 大姐的生意也不再?局限临水县附近几个县,今后南来北往,省城方便?许多。全家都到省城来,我的书肆住不下,租宅子也不划算,索性就买一处。”
“爹的身体现在怎么样?还好吗?这种事为什么还瞒我?”俞慎思恼道,“读书重要还是爹的身体重要?”
他来省城前只知道俞纶在家中养着,家中人都说是忙着俞慎微婚事累着了。俞纶身体本就不好,每次都是养一养就好了,他也就信了。原来已经旧疾复发过。
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着他,越想越气。
“不用担心,有大姐和姐夫照顾,大姐信中说无?大碍,只是要慢慢养着。”拍着弟弟肩头劝哄道,“舅舅和舅母也是怕你担心。”
俞慎思一掌推开高晖的手,“我看你们还是在瞒着我,爹状况没那么乐观。我要告假回去。”说着起身要下车。
高晖一把将?人拉坐下,训斥道:“你别孩子气。”
俞慎思更恼,“谁孩子气?这么大的事,你们都能瞒着我。我读书是为了明理知礼,爹病重我不能在身边侍奉,不孝不义,我还读书做什么?”
“没你说得这么严重!舅舅以前也旧疾复发过,真没大碍,否则也不敢瞒你。”高晖又教训道,“你回去当个孝子舅舅就痊愈了?舅舅反而自?责耽搁你,更不利养病。你现在最好是好好在省城待着,下个月年假再?回去。”
俞慎思稍稍冷静些?,依着俞纶的性子,他回去反而让俞纶生气,但他心中担忧不安,都要来省城医治养着,病情肯定不是以前能比的。
他再?次问?:“爹真的没大碍?”
“若舅舅真病重,我早就回去了,还会留在这?”
这话倒是在理。
他又问?:“此?事告诉大哥了吗?”
“没有。”
“还是莫让大哥知晓,大哥一个人在京城本就不易,不必让他再?添忧。”
高晖闻言冷笑一声?,朝弟弟头拍了下,教训道:“刚刚还怪我们瞒你,你现在不也想着瞒大哥吗?我们用心不都一样吗?”
俞慎思揉了揉后脑勺,没再?怨他。是啊,他们都不想亲人担忧。心中开始埋怨这个时代真不方便?,若是能够视频,哪怕电话也好。再?不济送信能快些?也行-
牙侩寻了两处宅子,瞿乘提前帮忙看过,还不错,让他们兄弟亲眼过来瞧瞧合不合意。
一处在城北,一处城东,距离东市比较近。
城北处宅子是二进?,布置清雅别致,房舍亭廊全是新的,显然这一二年刚翻新过。院子打扫干净,房中留下不少家具,也都七八成新,上好的料子。
院子不大价钱却不低,房主是个富商,儿子在府学读书时买了此?处。年头儿子金榜高中留京任官,此?处宅子就空置。沾了新科进?士的名声?,房主也不是急着一定要卖,所?以价格谈不下来。
城东的一处是三进?小院,布置简简单单,房舍相对城北一处破旧,若是搬进?来里?里?外外是要重新修缮一番,添些?新的家具。但此?处好在占地比城北大,位置也不错,价钱不比城北宅子高什么。
高晖询问?俞慎思看中哪一处。
各有千秋,俞慎思觉得要选面积大的。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今后大概率就会定居省城。省城的宅子不比临水县,不是想买就能买的,想换就能换的。虽然破一点,翻新一下就行,地皮价可不是木石料子比得了的。
“就此?处吧。”
牙侩呵呵笑
道:“若是此?处,里?外翻修和添家用也得不小一笔。小公子是读书人,城北那处前面住的是进士老爷,沾了文气,好几人都瞧中了呢!”
高晖猜想肯定是城北那处牙侩能够拿到更多的好处,否则不会几个人争着买还推荐。笑着调侃:“谁家还没个进?士老爷,不用沾他的文气,咱自?家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牙侩立马肃然起敬,“原来是进?士老爷家的二位公子,小的心盲眼瞎,没瞧出来。”
高晖走到瞿乘身边,对牙侩道:“可不仅我家,这位老爷的爱子亦是进士老爷呢!”
牙侩当即拱手作揖,瞿乘面上立即添了几分?光彩。
自?从儿子当官后,自?己?沾了不少儿子的光,生意上也比以前顺利许多。
高晖又拍着牙侩笑道:“这处宅子我们是看上了,但的确破了些?,翻修添置,需要不少银子和时日。你和房主谈谈,若是价钱再?能降降,年前我就定下了。当然好处也是有你的,房主降下来的价钱,我分?你一成。”
牙侩神色一凛,只要稍稍降一降,这一成对他来说就不是小钱。
立即笑呵呵道:“多谢公子,小的一定给你将?价钱谈下来。”
他们离开后,牙侩目送半条街-
天黑之时,芈储和王韧才回书院,二人身上皆有酒味,并未瞧出醉意,笑谈着进?门。
“芈兄和王兄今日玩得挺开心,京城的班子如何?”俞慎思从炉子上提来水壶给他们各倒一杯热水。
芈储捧着茶杯暖暖手,夸赞道:“京城的班子的确不错,特别是那个跳火圈和跳索,看得我心惊肉跳,人人都是身怀绝技。”详细给他说项目的精彩之处,又道,“俞弟,你今日没去瞧着实可惜了。”
俞慎思露出向往神色,试探地道:“着实可惜,下次旬休芈兄可还去,我与你同去,你带我好好见识见识。”
芈储饮了一小口热水,摇头道:“马上月评了,可不能松懈。该游玩咱们得游玩,该读书咱们得读书。”
这倒是芈储一贯说的话。
“芈兄说得是,我好奇心作祟,差点误了芈兄读书之事,芈兄莫怪。”
“这有何可怪的。我平日玩兴上来,不也想拉着你陪我一起吗?”
这倒不假,但俞慎思总觉得芈储这话有些?刻意掩饰-
月评结果腊月初放出来,俞慎思还是在一等靠后位置,程宣落在第二。在俞慎思看来,程宣的文章比首名的文章还胜一筹。
他特别留意了下闻雷和冯景文,二人皆在三等。
一直到书院放年假,一切如常,身边的人没有发觉任何异样。暗中人沉静下去,好似在等待惊马之事过去他放松警惕再?动手。
夏寸守每日与他一起读书,交换笔记,讨论学问?,一起用膳,如往常一样,唯独骑射课不过去。
他同对方解释那次是意外,夏寸守道,母亲只有他一个孩子,他若出事母亲绝对活不下去,即便?万一可能他也不能去冒险。这种事可以避免,不值得冒险。
加之知晓他家中情况,俞慎思对他的那份怀疑减轻几分?。
闻雷几人在一次骑射课又碰上,还有几名惊马当日在的学子,闻雷还介绍他认识。依旧谈笑无?拘无?束,瞧不出端倪。
芈储因为天寒,不再?往城里?去,旬休在学舍内写?诗。
写?完后拿给其他三位舍友看,请他们点评。
有的诗是说读书之乐,有的是思乡,有的竟是相思。
几人打趣他是不是想娶媳妇了,他才坦言,是有一位青梅。自?从父亲外任后,他没再?与青梅见过,如今相隔两地,他又只是个前途渺茫的小小秀才,对方过了年就是及笄之龄,岂会等他。他也不敢自?私地让对方等。
“女?子的岁月最是经不起等,是我配不上她。”芈储自?苦笑了声?,又看了眼自?己?写?的诗,最后丢进?旁边的炭盆里?。
年假前一天午后芈储不知去了何处,当晚也没有回来,次日午前才回,满身酒气,隐隐约约有胭脂味。
询问?他去了哪里?,他没答,收拾东西准备回乡。几人心里?知晓大概是去那种地方,劝他几句-
翻过年去。
安州二月柳条抽芽,三月满目翠绿,排云山上的桃花三月底开得最盛。学子们结伴去桃林宴饮赏花,吟诗作对,弹琴作画。
盛都的春日比安州晚许多。
适逢休沐,俞慎言与白尧一边逛园子赏春景一边闲聊朝中之事。二人因同在翰林院,又是同乡故识,话又投机,平素往来较频道。
恰时一只纸鸢飘落下来,落在二人前面小径上。
“又是小女?,这都是第三次坠落了。”白尧笑着道,走过去捡起纸鸢。
纸鸢上画的是一只眼睛大大的蜜蜂,眼睛上还画了一圈不知什么东西,大大的嘴巴咧着在笑,还有舌头,两只手捂着肚子,还给画了手指,两只脚给画上靴子。
俞慎言:“这……”
白尧将?纸鸢展开给他仔细瞧,笑道:“是不是看着眼熟?”
何止眼熟。
正是思儿以前送给念念的书中的画,这古怪的风格思儿称其为“卡通画”。
白尧笑道:“令弟人小鬼主意不少,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不过这画的风格倒是有童趣。”
俞慎言惭愧道:“舍弟平素喜欢看杂书,约莫是从上面学来的。”
白尧也听那孩子提过几次看杂书之事-
此?时墙外传来念念的声?音,抱怨地道:“是你方法?不对,怎么能说我的纸鸢不好,昨天我就放起来了。”
随着小姑娘的声?音传来,见到一行人沿着小径走来。最前面的小姑娘一身紫色裙裳,提着裙摆欢快跑着。
紧随其后的姑娘,头发简单束起,一袭枣红色窄袖斜襟衫子,绑着束腕,脚穿靴子,腰间系着一个荷包,绣的不是花鸟鱼虫,却是一只苍鹰。
装扮显然不是府中婢女?。
再?看女?子五官,是英气那种俊美,和这一身装扮正相称。
念念跑到跟前福礼笑道:“大哥哥,念念不知道你过来和爹爹说话,扰了你们,还望莫怪罪。”
“无?妨。”俞慎言笑了下。小姑娘渐渐长大,倒是比小时候懂礼多了。
女?子走近朝白尧拱手歉意道:“表叔,侄女?不知您这儿有客人,贸然相扰还请表叔和这位公子见谅。”
“闲聊而已。”白尧笑着同表侄女?介绍,“这位是翰林院的俞兼修。”又同俞慎言道,“她是我赵家表兄之女?。”
女?子向俞慎言打量,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微微怔了一瞬,笑着抱拳一礼,“见过俞兼修。”
俞慎言忙回礼:“赵姑娘,有礼了。”
赵宁儿上前拉了把念念,道:“侄女?带念念去旁边园子,不扰表叔和俞兼修相谈。”
念念拿到自?己?的纸鸢,跟着赵宁儿离开。
俞慎言朝赵姑娘又看了眼,便?转过视线。
白尧知晓俞慎言是个守礼之人,贸贸然在自?己?家园子里?见到姑娘,会觉得失礼。笑着同他道:“她随父母兄长在军中长大,从小便?与将?士们打交道,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俞慎言笑着点头,刚刚也瞧出来,从着装到言辞举止洒脱英气,不似深居闺阁的女?子。
白尧又无?故多说了一句:“念念想去安州外祖家,我让她送念念过去。听闻令弟今年书院春考了一等十三,比你当年还强些?。”
俞慎言不知白尧从哪里?得知此?消息,他是前两日收到弟弟的来信才得知此?事。
幼弟自?小读书便?比他强,入书院后,他还担心身边没有人看管幼弟会松懈,却未想幼弟竟比之前更用功。
“夫子也常言他悟性比较高。”
白尧沉默须臾,笑着点头,认可道:“悟性的确比同龄孩子高许多。”又似想到什么,问?,“你说的夫子是苏长源夫子?”
“是,白大人认得苏夫子?”
“不识,前段时间在翰林院听人提到,说了他一些?事,我猜想他是你的夫子。听说他曾是翰林学士,后来不知何故辞官归隐,未想到去了临水县成了你们兄弟的夫
子。也难怪你们兄弟个个不俗,名师高徒。”
俞慎言尚没听人提到此?事,可见自?己?所?在的史馆消息多闭塞。
苏夫子回京后深居简出,平素只有他和钟熠过去看望,这些?朝中官员的嗅觉真够灵敏。
由此?可见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在别人的眼中-
安州城端阳节后已经初现暑气,俞家年前买下的宅子,经过几个月的修缮添置,焕然一新。
旬休日,俞慎思和高晖去看了一番,修缮后竟显得比之前宽敞许多。一家人加仆从住进?来都绰绰有余。
数日后兄弟二人和大俞氏夫妇去接俞家人。俞纶身体不好,俞慎微又有孕在身,搬家要带的东西不少,一行人从水路过来,绕了些?却平稳不那么辛苦。
施长生夫妻二人也跟着过来。
施长生的妻子正是荀老大夫的女?儿。当年施长生重伤在医馆医病,多是她照料。后来荀姑娘又多次跟着父亲去给施长生复诊,两人慢慢便?生了情愫。
去年秋定下亲事,今年春二人喜结连理。
用俞慎微的话来说,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姻缘。
当年在高家村牛山,施长生身染痘瘟,命悬一线,就是靠着自?己?挖的山中草根续了命,那些?不识的草根必然是解毒的草药。如今与通晓医术的医女?结缘,好似冥冥中已经定下了缘分?-
一行人安顿下来,大俞氏与俞纶姐弟二人在说话,他们晚辈没进?去打扰。
俞慎微如今五六个月身孕,一路舟车劳顿,必然辛苦。俞慎思关心询问?。
俞慎微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道:“大姐身体可没那么弱。”面上都是温柔的笑意,整个人看着都比以前柔软了几分?。
他还是不放心,问?荀大夫:“荀嫂嫂,我大姐身体真没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荀大夫笑道:“放心,姐姐身体好着呢!不过略劳累些?罢了,休息一两日就好了。”
俞慎思问?:“大姐喜欢吃酸还是辣?”虽然不信这个,还是忍不住好奇。
俞慎微明白他意思,朝李帧看去。
李帧笑着回道:“你大姐现在爱吃甜的。”
“这……属于龙凤胎?”
“一个孩儿。”俞慎微幸福地抚着肚子道,“平平安安的,儿子女?儿都好。”
姐弟叙了许久的话,直到俞纶姐弟那边说得差不多了,才过去。
俞纶这半年仔细养着,如今身体虽然还弱,却比过年的时候好上许多。过年时路都走不稳。
见到幼子,俞纶心情明显好许多,虽一路风尘,气色却不错。
俞慎微知晓这省城没来错,养病先养心-
晚上院中安静下来,李帧端着点心敲门走进?俞慎思房间。
俞慎思放下书起身去接托盘,玩笑道:“小弟可不敢劳烦姐夫端茶送水。姐夫不陪大姐怎么来我这儿。”
“你荀嫂嫂在与你大姐说话,我便?过来看看你功课如何。”
“已经完成,正在看上次姐夫来信中推荐的史书。”
李帧瞥了眼书,不仅看,还做了批注,是有认真看认真思索。他说道:“听说你上月月评不错,今秋是否要回乡参加科试?”
“当然,我还是有信心的。”俞慎思捏了块片糕尝一口,笑道,“姐夫,你做的?”
“这都吃得出来?”
“这就照着大姐的口味做的,我自?然尝得出来。我又沾了大姐的光。”
李帧笑了笑,在旁边坐下来,询问?他在书院的事,叮嘱他:“虽然家人都来省城,但不需要你操心,爹娘和你大姐有我照顾,你安心去做自?己?的事。若是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以与我说。”
“嗯,我知晓。”
“还有一事。”李帧道,“你二哥恐不会在省城久待,高家那边届时会少几分?顾忌,你更要小心些?。”
他没听说高晖要离开,又瞒着他。
他气愤问?:“二哥去哪?回京?高大人不是让他回乡经商吗?他又叫二哥回去想干什么?”将?糕点捏碎摔在盘子里?。
李帧看着自?己?辛苦做的点心,轻轻摇头叹息。
“是随沈家行船,最迟明年春,下南洋。”
俞慎思愣住,不是高明进?让人回去。
“二哥和你说的?”
“我看出来的。”李帧道,“你二哥虽然嚷着要经营书肆,其实他的心不在书肆上,他是为了你读书才留在省城。如今我们来了省城,他的书肆有所?托付,你也有人照顾,他必然会去做自?己?的事。
海帮商船已经获得朝廷许可,明年春会出海下南洋,沈家是海帮一支,你二哥心在行商上,多半会随沈家南下。”
下南洋不是小事,远离故土,一去一年半载,甚是三五载。
“二哥不会真的要去做沈家女?婿吧?不怕沈家将?他卖到南洋当奴隶?”俞慎思重新拿起一片糕慢慢嚼着,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姐夫,你说沈家会不会和高大人勾结,借着此?次南下,暗中将?二哥给害了?
我被那一群人害得,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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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帧笑了笑,点头道:“也不是不可能,人心隔肚皮。你是不是现在看我也不像好人?”
俞慎思认真打量面前人,故意将?灯朝桌边挪了挪,仔细瞧,打趣道:“第一次见你,我的确觉得你不像好人,特别是知道你是文韬书肆伙计,我怀疑你是高家的人。不过现在我信你。”
李帧起身敲了下他脑袋道:“别看书太?晚,明日要回书院了。”
第076章 第 76 章
回书院路上, 在城门口与闻雷和冯景文相遇,二人邀请他同乘。俞慎思进了?对方马车,方知二人昨日也告了?假, 冯景文的祖父大寿,去贺寿。
俞慎思记起来冯景文是本地人,二人关系着实不错。
“俞弟, 给你看?个好东西。”闻雷献宝似的从旁边包里取出一本书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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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册《甲寅四月蕴文文集》。
这是排云书院中蕴文文社每个月出的文集, 社内的学子会?搜罗好文章, 或者?社员自己的文章, 经过挑选最后确定一二十篇交给书肆刊印成册。
不仅蕴文文社,书院中还有一个藏问书社, 两个书社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对打?状态。
两文社社员都是书院内优秀举子,文章每每被书院学子传阅、品读。
两书社印的书, 高晖每次都会?给他留着,这一册他已经看?过。
“闻兄觉得?首推哪篇文章?”俞慎思问。
“自然?是里面首篇,唉, 不对,我?不是要和你讨论文章,我?是让你看?看?这印刷。”
高晖为了?研究此种印刷,解决印刷模糊和涂抹的问题,从纸张选择到墨的制作, 再到增加工序, 重新研究无数次,夜以继日头都要薅秃了?,最后才研究出来。
不得?不感慨古代劳动人民——二哥的智慧和不服输的精神。
他翻开书看?, 里面刊印的字干净清晰,与字体偏小。原本两页的内容, 如今在一页内印刷出来。书册也就薄了?一半。书页贴着鼻翼轻轻嗅,有淡淡木香。
“现在印刷是越来越好了?。”他笑?着赞道。
“你猜猜这一册书多少钱?”
这一册书妙悟书肆售价一百五十文左右,还是二哥暴利之下定的价格。对方这么?满心期待想要给他惊喜,他很配合,故意道:“以前一册都要二百文左右,这一册书纸张和印刷都好许多,怎么?也得?二百五十文左右吧?”
闻雷摇头摆手说不对,让他继续猜。俞慎思情绪价值给满,故意往高了?猜。猜了?几次都没猜对,闻雷急了?,直接将他手中的书翻个身?,书左下角一行字“建议售价一百五十文”。
俞慎思面露吃惊。
闻雷就等?着看?对方震惊表情,如今心满意足,哈哈大笑?,“没想到吧?不仅这本,还有呢!”闻雷从包里一口气掏出七八本书,都是新买的,迫不及待让他看?书后定价。
像淘到宝占了?大便宜,兴奋地道:“这几本省了?一两多银子呢!只恨当时钱没带够
,否则我?必定要再多买几本。”
“闻兄在哪个书肆买的,竟如此便宜。”
“墨翰书肆。”
高晖给他说过自己的经营方法。若是妙悟书肆独家低价来卖,扰乱了?市场的书价,短时间暴利,但必然?得?罪同行,最后开不下去。他研究印刷术也不只是为了?挣钱,挣钱也不是吃独食这种挣。
他以批发商的身?份,将书以批发价卖给同行,书后有统一价格。同行的书肆是按照建议售价卖,还是为了?竞争让利给顾客,就是他们之间的事。
如此这样书价就能压下来,最后受益的是买书读书的人,这是他最终目的。
俞慎思继续配合,笑?道:“下次进城我?也去看?看?。”
闻雷忙道:“下次喊上我?,我?得?再去碰碰运气。”
“一定。”-
旬休后,便听到书院内不少学子在讨论城中书肆书价。印刷清晰干净,书轻薄一半方便携带,价格还降了?,这是读书人的福音。
学子们都在期待能够有越来越多的书价格降下来,让那些本读不起书的人也能买上一两本-
六月书院消暑假,俞慎思不用回临水县,便打?算一边读书一边学画。
授画的崔夫子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本是讲经授课的主讲,现在三五天?才讲一次经课,大部分是教授学生字画,性子也变得?闲散。
俞慎思去年便跟着崔夫子学画,一个月两堂课。平日内学生比较多,今年消暑假崔夫子不去山中避暑,放出话若是有学生愿意学画可?以消暑假来书院学习。
虽然?放出话,消暑假学子们各有打?算,去学的学生并不多,倒是给俞慎思一个机会?。
他到了?画室内没见?到崔夫子,看?到旁边一张桌上铺展开一幅画。
还有人和他一样今日酷暑来随崔夫子学画?
他走过去想瞧瞧是哪位同学,入眼见?到一个两头半身?成人画,大大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巴,身?着文士长衫,留着胡须,一手拿笔一手拿书,一只脚还翘着,周围画了?两笔,意思是翘起的脚掌在绕圈圈。
这画风……
遇到穿友了??
俞慎思等?了?一会?儿见?还没人来,出门寻崔夫子,见?到人在小院的花架下。正与林山长坐在石桌边纳凉。
林山长的模样和穿着,竟和画上一模一样。
哪位穿友,胆子比他还大,将林山长画成老顽童。
林山长望见?他,他不敢失礼沿着回廊走过去见?礼。
崔夫子道:“今日暑气重,你倒是不误时。”
“学生不敢懈怠。”他想询问今日是否还有其他同学,又?怕崔夫子和林山长知晓那幅冒犯的画,给同学招惹麻烦,瞒下来未言,朝二人施礼道,“学生不扰山长与夫子谈话,先?退下了?。”
崔夫子应了?声,“先去温习上次所学。”
“是。”
看?着少年走远,林山长笑?道:“我?瞧过他幼时的画,风格奇特,我?自问还算有几分见?识,却从未见?过。”
崔夫子应和点头,“林兄所言正是,我?偶尔也瞧他课堂之上会?画几笔,着实有自己的风格,也算自成一派。”
林山长呵呵笑?道:“你这评价不低,看?来对这个小学生颇喜爱。”
“聪慧、勤奋又?懂事的后生谁不喜爱?”
林山长笑?着点头-
俞慎思回到画室,铺纸调墨,准备练习上次所学,抬头见?到对面桌子上那幅画,又?朝外看?了?眼,犹豫了?下放下笔走过去。
还是将画收起来,免得?师长瞧见?,认为无礼冒犯。
画刚卷到一半,听到身?后有人喊:“别动我?的画!”脆脆的,小姑娘的声音。
他忙回头,见?到身?着天?青色裙裳的小姑娘,正急急冲过来,跑了?几步愣了?下神,咧嘴笑?起来。
“小哥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抓着他的手,高兴地笑?道,“你真?在这儿,外祖父没有骗我?。”她踮起脚用手比了?下个头,“小哥哥,你怎么?忽然?长这么?高了?。”
俞慎思想起来,去年分别时,白大人哄女儿说,待他考进书院就送女儿来安州。他只当是白大人哄女儿的话,还真?将女儿送来了?。
他笑?着抚了?下小姑娘的头道:“你也长高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是你画的?”
念念重重点头,接过画展开让他看?,“小哥哥,我?画的外祖父怎么?样?”
有其形无其神。
再次重逢,他不说打?击的话,夸赞道:“很好,比以前进步许多。”
“爹爹也说我?的画比以前好看?许多,崔夫子说我?的画可?以自成一派。”
这话不知是夸还是无奈。
念念却颇以为荣,放下画拉着俞慎思道:“我?的画是跟小哥哥你学的,是不是以后我?们就是一派画风了??”
小姑娘总是有许多想象,满怀憧憬地问:“小哥哥,你说我?们这个画派该叫什么??宁州派?可?宁州人也不都是这样,就我?们二人,要么?叫俞白派?呃……这画风格是小哥哥你自创的,叫俞氏画派?”
真?是小姑娘,真?敢想,都敢扯上画派了?。
“这绘画风格你我?平日赏玩就好了?,流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念念撇撇嘴有点不高兴,最后还是无奈地道:“好吧!”
将刚刚的画放在一旁,然?后搬着凳子放在旁边,拉着俞慎思坐下,要给他画像。
小姑娘兴致这么?浓,他也不想扫兴,依着小姑娘的指点坐好,嘱咐:“给小哥哥画得?好看?点。”
“肯定,我?给外祖父画得?多好,精神矍铄。”
俞慎思忍不住笑?了?声,人物面貌上的精神矍铄没体现,但是画中那转圈圈的脚的确够“精神矍铄”。
念念画成,让他瞧。除了?衣服和动作像,其他真?瞧不出来,但人物画得?尚算“好看?”。
他委婉地指出小姑娘画中可?以稍稍改进的地方,然?后教她怎样把握这种画的精髓,能将一个人的特色画出来,不仅有其形还有其神。
两个人在画室里讨论属于二人的画风,完全没注意到画室门外的林山长和崔夫子。
二位长者?见?两个孩子讨论起画来如此认真?投机,如相见?恨晚的知己,相视一眼均没有进去打?搅,留仆从在门外守着,二人寻个清凉的地方喝茶下棋去-
俞慎思隔几日去崔夫子处一趟,念念也会?在相同的日子过去,偶尔会?有别的同学,一起跟着崔夫子学画。私下里两人会?将从崔夫子那里学来的技巧用在他们的画风里。
消暑假后,俞慎思要把心思转移到读书上,念念却仍旧隔三岔五去画室随崔夫子学画-
今年宁州府的科试在八月,俞慎思回乡考试前,对着俞慎微腹中的小娃娃说:“别先?跑出来,等?小叔叔回来。”
但是这个小娃娃显然?很不听这个小叔叔的话,在俞慎思还没回来之前,就急着要出来。
宅子里从入夜便开始忙起来,李帧被稳婆从屋里赶出去,心急地在廊下来回踱步,听着里面传来俞慎微的声音,几次想冲进去,刚进门不是被稳婆就是被卢氏和婢女赶出来。
进门无望,最后坐在廊下,望着进进出出的下人,听着里面响动。
施长生见?他呆坐着没有一点反应,走过去喊了?两声,李帧没有任何回应,眼睛盯着房门一动不动。
“姐夫。”施长生推了?下他,他才怔怔回过神,木然?地看?了?眼施长生,又?盯着门发呆。
施长生也不再打?断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入夜一直到黎明,里面一个婢女跑出来喊道:“大姑娘生了?。”话音未落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李帧猛然?站起身?要进门,刚迈出两步眼前一阵眩晕,撑着墙才没栽倒,施长生过来搀扶住他,缓了?好几息眼前才清明。
婢女忙劝道:“姑爷现在还不能进去,要再等?一会?儿。”
“还要等??怎么?还要等??等?多久?大姑娘怎么?样?她有没有事?还好吗?”
婢女也
不知还要多久,回答不上来,只答:“大姑娘没事,只是乏累了?。”
婢女进门去,李帧靠着墙,稍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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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婢女才出来传话说可?以进去,李帧忙冲进去,掀开帷幔,见?到里间床榻上的人,面色苍白虚弱,冲着他想笑?又?感觉使不上力。
“微儿,”李帧两步跨到床前,抓着妻子的手,帮她整理湿漉漉的头发,“你受苦了?。”
俞慎微看?着夫君湿润泛红的眼睛,虚弱地笑?着,“是个小子。”
卢氏见?女婿心疼女儿,心里是没话说的,但是这好一会?儿也不过来看?孩子,她抱着孩子过去给二人瞧,对李帧责怪道:“进来也不问一句孩子好不好?”
李帧有点不敢接那么?小点的孩子,畏畏缩缩地伸手,小心翼翼接过襁褓放在俞慎微身?侧,这才回卢氏的话,“在门外就听到他洪亮的哭声,想来是无事的。”
“你心也真?大。以后是当爹的人了?,不能这么?粗心。”
“是,小婿记下了?。”
卢氏让人都先?出去,嘱咐李帧莫和俞慎微说太多话,让她好好休息-
俞慎思到家已经是几日后,与高晖盯着躺在小床上的小不点儿,讨论孩子到底是像母亲还是像父亲。最后两个人一致认为这孩子更像母亲。
“大姐,小不点儿起名字了?吗?”俞慎思问。
“他九月生,乳名小久,长久之久,希望他此生平安长久。”
“久乃长寿之意,这个不错。”俞慎思轻轻戳了?下小侄子脸蛋,“小久。”
“大名叫什么??”高晖问。
李帧端着汤粥进来,回道:“俞如圭,觉得?如何?”
“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高晖道,“倒是不错,只是……大姐、姐夫,你们还准备再生个如璋吗?”
“这一个小子就让你大姐吃了?不少苦,要生你们去生吧!”李帧喂俞慎微粥,俞慎微接过去要自己吃,李帧搬个小几在床上放碗。
高晖走过去理论道:“姐夫,你这话不厚道。你疼自己媳妇,我?们就不疼自己未来媳妇。”
李帧道:“那就别生了?,以后让小久给你们几个叔叔养老送终。”
高晖立即认怂,“那……好像不太行。”
俞慎思不加入此话题,他捏着小侄子的脸蛋,小声对小侄子道:“你爹和你二叔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化?学大爆炸,以后小叔带你玩。小叔给你做玩具,恐龙、奥特曼、坦克、狙击枪、歼敌机……”
“思儿,你在嘀咕什么?呢?”
“哼摇篮曲。”
家里添了?个小家伙,人人都喜气洋洋,俞纶身?体都见?好了?-
俞慎思请的假期已到,不便多留,要回书院。高晖同他一起离开俞宅,询问起他说的“大礼”。如今印刷术已经研究出来几个月,也没见?到弟弟承诺的“大礼”。
俞慎思琢磨下询问:“你什么?时候随沈家行船?”
“你怎么?知道?”这个决定他从未对任何人提。沉心一想当即明白,大概率是姐夫看?出来了?。他是全家最了?解他的人。
“沈家的船是不是这两日停靠安州码头?”俞慎思再问。
“明日,你说的大礼和这有关系?”
“没直接关系。”俞慎思颇不放心高晖随沈家南下,但李帧说的不无道理,他的心不在书肆上,即便现在书肆的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他都毫无留恋之意。
而他的“大礼”又?和书肆的经营有关。
“你过两日会?随沈家北上吗?”他又?问。
高晖道:“暂时不会?,大概明年春走。”知道弟弟是担心他,毕竟他并无依傍,就这么?跟着沈家南下,太多不可?预测的危险,而且此去书信不通,可?谓音信全无。
他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宽慰,“不必担心二哥,二哥再怎样也是在高大人身?边长大,高大人的心计手段还是学了?些,能保护得?了?自己。”
俞慎思本来担忧他,听他这话,狠狠白他一眼,“你还觉得?是好事?”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非常手段。快说你的大礼是什么?,二哥都准备出海南下,你还不提前送?”
俞慎思也不卖关子,同他说:“如今印刷成本降下来,刻字印刷便捷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办一个《科举学报》。”
和高晖详细说报纸的形式。
高晖在经营方面一点就通,又?经营书肆多年,比他懂行,能不能行得?通自己会?权衡,不需要他这个外行瞎指导。
高晖咬了?咬唇又?咬上他的手指,须臾道:“报纸印刷成本不高,但这个讲究的是信息速度,所以搜集信息这一块成本比较高。若是能够办起来,也是惠及百姓的事。我?再琢磨琢磨。”
俞慎思朝他手指示意,“二哥要改掉这个坏习惯。实在不行嘴里嚼个东西也成。”
高晖瞅了?眼自己手指,笑?道:“是要改一改。”-
高晖下马车后,俞慎思令车夫去附近街买点东西,离开时见?到高昉和芈储从前面的酒楼出来。二人皆醉醺醺,相互搭着肩膀,路都走不稳。
他叫停车夫,起身?准备下车喊人,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坐了?回去。抬头朝酒楼的招牌看?了?眼,吩咐车夫调转马头从另一条街绕开。
第077章 第 77 章
掌灯时?分?, 高昉和芈储满身酒气回来,还没有完全醒酒,在桌边坐下?就去倒水解渴。
水壶已?经空了, 俞慎思从自己桌案上提着茶壶过去,给他们每人倒一杯。
“你们在哪里喝这么多?酒多伤身,醉酒误事。”他捶了下?高昉手臂, “你不怕晰哥知道?”
高明?达对他们姐弟无?什么情义, 对自己子女却是疼爱有加。高昉年少, 没让他碰过酒。不胜酒力, 醉得比芈储严重。
“就喝一点,不知酒劲那么大。”高昉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俞慎思给他再?添一杯。
芈储解释道:“本来是不想喝酒的,被酒楼的伙计骗了, 下?次可不能去那家,太不厚道。”转开话题问俞慎思家中添丁之事。
俞慎思没与他多说这种家事,劝他:“以后少饮酒。”
“俞弟说的是, 我现在头晕晕的,我去睡一会儿。”起身脚步虚浮朝床榻去。
高昉也?躺床上去-
俞慎思摇了摇水壶,已?经被二人喝空了,重新?去烧了一壶水。在桌边坐下?,听?不到二人的呼吸声, 知晓二人都?没睡。他将灯点上, 说道:“后日秋考,你们别误了正事。”取过旁边书翻看起来。
芈储翻了个身问:“你们说秋考程宣还会是第一吗?”
春考时?程宣夺得第一,但有一部分?学生认为?后面两名的文章并不比程宣差, 还去向林山长请教,实则是有些?不甘心, 讨个说法。
林山长判卷虽不失公允,但多少会有个人思想主张和喜好在里面,文章水准差不多的几篇文章,就会偏向喜好的一方。
文章不是数学题,这是没办法的事。秋闱、春闱的主考官也?都?带有个人偏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应该还是第一吧!”俞慎思回道。
自去年入书院开始,月评还是春考,程宣几乎都?是稳居第一,只是偶尔会落在后面几名。
“我觉得不太可能了。”芈储道,并给出自己的看法,“春考的时?候学子们闹了那么一出,秋考林山长可能会有所顾忌,再?给他第一,恐学子闹得更大。”
俞慎思不以为?然,冷笑道:“芈兄,你也?太小瞧林山长了。林山长执掌书院近二十载,秉持的就是公允。程宣的文章能评第一,就是秀才们都?质疑,林山长还会将其评为?第一。上次去向林山长讨教的学子,最?后不也?都?认可了林山长的评定吗?我们才读几年书,我们认为?的好,或许是只见其表,而林山长是见文章之骨血。”
芈储没说话,不只是认可,还是寻要反驳的话。他身在暗处,俞慎思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避开桌上灯光,看到芈储
的神色,似在沉思。
对方这大半年对他一如既往殷切,但偶尔的眼神表情能出卖对方的内心,有些?事并不是对方真心乐意?去做。
高明?进的人会引着他朝歧途去。事情过去快一年了,明?年就是乡试,对方应该也?要有动作了。
他也?该在乡试前确定是何人。
既然身在灯光下?看不清周围黑暗中的人,他就入黑暗中来看个究竟。
他笑着道:“芈兄,不若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赌第一?”
“是,我押程宣,赌不赌?”
芈储迟疑一瞬,问:“赌什么?”
“当然真金白银,就赌十两银子。”然后回头问另一侧依旧假寐的高昉,“昉哥要不要玩第一把?”
高昉声音疲倦地道:“算我一个,我押汤获。”
芈储坐起身道:“俞弟,你忘院规了?赌一本书一顿饭就算了,也?算是同窗间游戏,你赌真金白银,你胆子够大,不怕被赶出书院?”
摆摆手道:“这我可不敢玩。”
高昉此时?昏沉的脑袋醒悟过来,不满地嚷道:“思弟,你怎么学坏了,趁着我们醉酒脑袋不清晰,想害我们啊?”
俞慎思忙道歉:“我一时?大意?忘了,我错了。那就赌书,本月两个文社的文集。”
“这个可以。”
俞慎思顿了顿炫耀地道:“我最?近运气特别好,昨日与二哥玩了几把骰子,把把都?赢。我这若是在赌桌上,肯定能赢得盆满钵满,我都?想去试试身手了。”
高昉冷呵一声,“你不怕大姐打断你的腿,你就去。”
“瞒着大姐不就成了,你不还瞒着晰哥醉酒?”
俞慎思转回头问芈储,“芈兄,你有没有兴趣,下?次咱们去逛逛赌坊,我还没去过呢。就玩一两把小的,过过瘾。”
芈储支起一只手臂撑着脑袋,揉着太阳穴缓解不舒服,劝道:“赌徒最?初都?说过过瘾,最?后染上赌瘾,戒不掉。”
“小赌怡情,芈兄你去不去?”
“不去!你别上瘾就成。”复躺回床上。
高昉挪着身子靠在床头问:“你真要去赌坊?”
“不许和别人说。”
“你真皮痒了。”-
第二日俞慎思私下问夏寸守要不要去赌坊,夏寸守惊愕地看了他半晌,最?后责怪一句:“书都白读了!”然后对他进行了半天的思想教育。
他又去寻找闻雷,当着几人的面询问冯景文城中有没有什么大点的赌坊。
冯景文是安州城人,对这个熟悉,给他说了一个,问他:“你打听?赌坊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俞慎思笑着掩饰道-
秋考结束,俞慎思进城前再?次询问芈储和高昉要不要一起去见识见识,二人均表示不去,劝他最?好别去。
俞慎思还是去了,大大咧咧进了冯景文推荐的赌坊。
赌坊内不少赌桌,挤满人,吵吵嚷嚷。
俞慎思刚进门就有伙计盯上他,十几岁的小少年,生得面白俊俏,一身锦衣,身后还跟着个小厮,一看就是富家少不更事的子弟。
这是赌坊喜欢的几类客人之一。
一位伙计迎上来,热情地招呼,“小公子面生,第一次来?”
“是,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玩的。”俞慎思四?处张望,表现懵懂无?知,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小公子喜欢玩什么,我们这儿花样比较多。”引着俞慎思朝旁边的赌桌去,给俞慎思介绍玩法,“这种玩法简单,最?适合小公子这般初玩者,下?注小,赔率高,胜率高,小公子可以试两把,绝对知晓小的没有说错。”
俞慎思点着头,又望向旁边桌,走?过去。
伙计跟着介绍玩法。
俞慎思又看了其他几桌,有的玩法相同,伙计一直建议先到最?简单的那桌试试手。
“一看小公子就知道家里非富即贵,平日不缺玩的,来我们赌坊就是图个新?鲜,玩两把高兴高兴,过过手瘾。既然都?来了,逛了这么一圈都?了解了,小公子不如就先玩两把。
若是手气好,小公子趁着手气再?玩其他几把大的,狠狠赢一笔,以后吃喝玩乐也?不用向家里要银子,还能孝敬父母兄长,岂不美哉?
若是今日手气不佳输了,也?就二两碎银子,对小公子来说就是随手赏下?人的小钱,不心疼,明?儿手气好了再?来,一把就能赢十倍百倍回去。”
这套说辞,即便是没有赌心的人,也?要被说动想要到桌边去试一试手。
一旦沾手,就进入了赌坊设定的套路中,没有自控力很难不沉迷。
俞慎思笑道:“好!”
伙计惊喜,忙引着他到初玩者的赌桌边。
赌注很小,一把也?就几钱银子。往往赌徒都?是从这张赌桌,从这看不起眼的几钱银子开始,最?后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俞慎思玩了三?把,三?把皆赢。这在他预料之中。
“呦!这位小公子今日手气不错啊!”旁边一位中年男子语气含怒道。
俞慎思注意?到,此人接连三?把都?输了。
“再?来一把!”男子将碎银朝桌上一拍,“真是见鬼了,我刚刚一直连赢,你一来我就输,夺我手气。”
第四?把,又是俞慎思赢。
中年男人不服气,又赌一把,又是输。
其他人起哄。
伙计在旁边连连称赞:“小公子今日这手气可真是好得不得了,这若是赌几把大的,还不赢得盆满钵满。”
旁边有人跟着附和:“还从没见过初玩连赢这么多把,赢座金山差不多。”
紧接着伙计就开始怂恿俞慎思趁着手气好去旁边桌玩两把。
没个定力,有点贪心的人,在一圈人的起哄催促之下?,很难招架住。
中年男子此时?也?嚷道:“我倒不信了,来,咱们再?玩两把,你还能赢我,我光着屁股出门去。”
这话一出,周围立即再?次起哄,让俞慎思快和中年人玩几把,将他赢光,想看他是不是说到做到能光着屁股出门。
俞慎思打量中年人穿着神态,一身普通布衣,像寻常百姓。虽嚷着不服气,看上去满腔怒气,眼睛里却看不到赌徒输红眼的那种愤怒和疯狂,反而平静,甚至有期待和得意?。
俞慎思笑道:“我也?想和大叔赌,可我今日就准备来玩一玩,只带了二两银子,加上刚刚赢的,这也?才四?五两银子,大的我是玩不了了。若是大叔要玩,我们继续玩小的,或者改日我带足了银子再?和大叔玩,如何?”
“改日?我上哪儿寻你?”
伙计在一旁帮腔,“小公子今日手气好,改日可不一定有这手气,这手气有些?人一辈子都?没遇到一次。若是银子不足,我们赌坊可以借给小公子,要多少有多少。小公子赢了再?还我们赌坊就成。”
还真是不遗余力让他入套。
俞慎思朝伙计看了眼,又望向旁边的赌桌,今日来这儿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他不想再?耗下?去。
这地方再?待下?去,可能就身不由己,出不了门了。
“改日吧!今日还有要事,耽搁不了。”取出银子打赏招待他的伙计,剩下?的塞给中年男子,“请二位喝茶,月底我再?过来,说不定届时?定手气更好呢!”说着朝外走?。
“唉……小公子。”
“不必送了,下?次再?会。”大步跨出门槛。
伙计看着人融入街道人群,回头走?向刚刚的中年男子,“这种小少年,尝到甜头,肯定会再?来。”-
俞慎思走?了一段路,回头朝赌坊看了眼。跟在身边的墨池道:“少爷今日手气的确不错。”
俞慎思问:“所以你让我继续赌?”
“小的不敢。”
“永远别碰赌,上了赌桌钱在你腰包里,却已?不是你的钱。赌坊能让你手气好到连赢,亦能让你手气臭到连输,输得□□、倾家荡产。”
墨池低眉想了下?,明?白过来。又道:“小的刚刚看见二少爷的人,这事会不会传到二少爷耳中?若是老爷和夫人也?知道少爷去赌坊……”
“是我请二哥派人过去的,回去看看小不点儿,我都?想他了。”-
小不点
儿吃饱了,正在小床上睡觉,小脸比上次胖了点儿。
午后小不点儿醒了,俞慎思小心翼翼抱着小侄儿,小侄儿不哭不闹,盯着他的脸看,然后又扭头向旁边看,似寻找什么。
没多会儿高晖过来,不是为?了赌坊的事情,而是送账册。
他现在已?经开始安排书肆托付之事,很多事情慢慢交给李帧。
李帧现在既要顾着绣品生意?,又要接手书肆,家中还有父母妻儿照顾,明?显瘦了不少。也?幸而绣品生意?那边有施长生在,否则要忙不过来。
高晖调侃问:“是不是后悔入赘了?”
李帧一边翻看账册一边道:“有你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我岂会不累?”
“有我这个弟弟,你该偷着乐。我把书肆都?过到你名下?了,那可是我全部家当,谁家内弟能做到我这般?”
“临水县书肆你处理了?”
“抵给高家三?叔了,我开这个书肆借他一笔钱。文韬书肆里全是高家的人,我也?不稀罕留着。妙悟书肆的人我清理干净了,没有高家人。”
“这次下?手挺快。”-
夕阳西沉的时?候,外面有人过来回话,是关于赌坊的事情。
高晖不想李帧再?多一事烦心,没让他知晓,离开俞宅时?在马车里同三?弟说。
“查出来了,经营丝绸的冯家。”
“冯景文?”
“是。”
俞慎思沉默半晌,点头道:“我该早猜出是他的,他是安州人,家中经商,和高家应该有生意?往来。在骑射场动手,如此蠢笨暴露自己的方式,不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能干出来的。这也?符合高明?通一贯行事作风。”
高晖冷笑道:“高明?通的确不够精明?,和高大人比差远了。高大人在大哥身边安插人,几年来大哥毫无?察觉。此人刚出现就暴露,太心急了。真是蠢人手下?出蠢人。”
俞慎思斜他一眼,“你想他派个精明?的来?”
高晖嘿嘿傻乐道:“我自不希望,高明?通也?派不来什么精明?人。越蠢越好,陪他玩起来也?有意?思。”
“我可没心思陪他玩,明?年就乡试了,我没那精力。”
“那就留着。这个冯景文多半是颗弃子了,不会有威胁,否则不会迟迟没行动,要你主动往里跳才引出来。但是你别掉以轻心,高明?通几次失手,高大人说不定故意?将高明?通暴露放在明?处让我们瞧见,让我们松懈,他另派他人。”
“这个我知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天骑射课,过去的学子比较多,大概是秋考后大家都?想放松放松。冯景文和几位同窗都?在,见到俞慎思,闻雷打马过来。
“俞弟,要不要上马试一试?”翻身下?马,要让马给他。
俞慎思虽然学了一段时?间弓射,立定弓射尚不纯熟,骑射肯定是不行的。
“闻兄练习吧!我到旁边弓射场去练习射靶。”
紧跟其后过来的冯景文在跟前勒马,取笑道:“他也?不熟,现在还常常射别人靶子上呢!”
微胖的脸蛋笑起来更显得肉乎乎,这笑容模样看起来的确天真,不像是伪装。
也?就因?为?这张脸太天真,他最?初才没朝他身上怀疑,心想高家派人做这种事,怎么也?该是精明?的。谁能想到会安排这么个人。能想到让他坠马,这方法也?的确是冯景文这种性?格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高家既然知道冯景文暴露将他当成弃子,冯景文和闻雷关系非常,闻雷可能性?不大。
这个闻雷,骑射脱靶脱到别人靶子上,一次是偶然,次次就真是箭无?虚发。
是有真本事在身上,故意?这么做。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是不想同伴难堪,还是性?格使然,抑或其他,多半与他无?关了。
俞慎思顺着冯景文的话笑着说:“闻兄可要多勤加练习了。”
闻雷依旧一脸骄傲地道:“我这也?算百发百中的。”
三?人玩笑几句,两个人重新?上马,俞慎思转身朝弓射场去。意?外见到程宣沿着骑射场外围走?来,目光却落在离开的二人身上。
“程兄相熟?”
程宣摇头,向旁边示意?,“今日梁师傅比较忙,我教你射箭。”
“多谢程兄,哪日得空再?教教我拳脚功夫。”
“贪心。”
俞慎思呵呵笑着随对方一起朝弓射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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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考的成绩张贴出来,程宣又是第一,俞慎思这次也?不差,已?经挤进前十。
秋末冬初天气渐冷,书院很多树已?经秃了,俞慎思提着画箱去画室,路上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在画室外听?到同学们说说笑笑。
每日都?会有四?五位同学随崔夫子学画,大家讨论画作的时?候还是比较认真的,没有这般欢快。
他进门见到几位同学正拿着念念的画在点评,而那画上画的正是他,还正是他今日穿的这身衣裳。
几位同学回头见到他,立即将他拉过去和画中人对比。
“还真是俞同学,一模一样,这画风格有趣,俞同学可知这画是何人所作?”
俞慎思放下?画像,从对方手中接过画卷起来,“你们从哪里寻来此画?”
“刚刚崔夫子让我们整理桌案,无?意?间瞧见。”
一位同学好奇心很重,追着他问:“这画是哪位同学的?如此有趣的画,想来定是风趣的人儿,我们都?想见见呢!”
念念是姑娘家,不方便与他们同室,会故意?避开他们这些?学子,单独跟着崔夫子学画。学画的同学一直未见过她,也?并不知道有这么个小师妹。
姑娘家的画被指点就罢了,人还要被几个臭男人打趣。
他拿着画走?向一边,道:“我自己画来解闷玩的。”
“你的?风格不像,俞同学你还瞒着我们呢?能给你画此像,必然与你关系亲厚。都?是书院同学,你还藏着掖着怕我们知晓?这不寻常呦!莫不是……”
对方越想越偏,再?不阻止自己都?要背上莫须有的嗜好了。
“真的,几位同学不信我所言,待会儿问崔夫子便知了。”
第078章 第 78 章
崔夫子过来, 几人齐齐施礼。其中好奇心最重的学子,借着请教当今画派风格的名义,询问崔夫子俞慎思手中的画是何风格。
俞慎思只?能将手中画递过去?。
崔夫子展开画, 又瞅了眼面前少年,还真的像。
这画放在他案头不少日子,他一直没觉得多像, 今日少年穿着与画上一模一样的衣着, 眼睛灵动清秀, 真就像了。
“童趣之画, 算是童趣之风吧!”崔夫子将画卷起递还俞慎思。
那名学生好似悟了一般,喜道:“此画以夸张天真的手法, 将人物画如?孩童,的确颇有童趣。童趣之风, 童趣画派,夫子的点评太?妙了。”
转而对俞慎思赞道:“俞同学,你这画风以后不如?就叫童趣风。”
俞慎思:“……”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反正这画风也就他和念念私下赏玩而已?-
俞慎思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半个月后的某日, 散课后他依旧留在堂中整理?课上所学,萧臻过来询问他童趣画风之事。
萧臻对琴棋书画皆通晓一二,最近听人提到童趣画产生兴趣,特意去?画室请教崔夫子。
那幅画是念念所作?,被念念收起来, 萧臻没有见到画, 只?听说了此画的风格。不能亲眼所见,便来问他。
那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画风,他搪塞道:“闲时信手涂鸦, 打发无聊,不成体统, 萧兄见笑了。”
萧臻却很坚持,“同学们都说颇有趣味,不知可有画作?让我瞻仰一二?”
“不敢。”俞慎思忙道,“萧兄莫打趣我了,不值一提。许久未画了,手边没有现成的。若是萧兄不嫌弃,我现在给?萧兄画一幅赏玩。”
“现在?”萧臻有些吃惊,桌上只?有书写的笔墨,并无其他东西。
“是。”
萧臻更加期待,想一饱眼福,看看这么简陋的条件,怎么画出来。
俞慎思从
书箱里取出一张稿纸,抬头打量几眼萧臻后,提笔蘸墨,寥寥数笔,将萧臻眉眼特点画出来。再简单添几笔,整个人的头像便出来,又蘸墨信手几笔身体也勾勒出来。
一幅粗线条人物五官夸张画完成。
不仅萧臻,旁边的夏寸守和高?昉也都惊住,竟不知俞慎思还有这本事。
“这……”萧臻拿着画,一时不知说什?么。
对他的五官特点把握很准,虽然画法夸张,将他这个少年画得像个垂髫小儿,但认识他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是他。
这种画还是第一次见。
“风格独特,的确颇有童趣。”
“见笑了。”
高?昉猛拍俞慎思肩头赞道:“思弟,你什?么时候学得此技,我竟不知。是随崔夫子学的吗?”
俞慎思忙道:“崔夫子是大?家,所授的是正儿八经水墨丹青,我可不敢污崔夫子名。这等小玩意儿,是我自己?闲时画来玩的,上不得台面。”
萧臻看自己?的画像,越看越喜欢,笑着道:“我觉得特别好,有自己?的风格特色。俞弟这画能赠我吗?”
“萧兄不嫌弃,拿去?便是。”-
几人到饭堂时,芈储已?经在等很久,饭菜拿过去?热了一遍。此时人正对着面前的食盒发呆,深思什?么。
见到萧臻与三人一道,有说有笑,立即收回心思,玩笑地问:“萧公子莫不是也与你们一道留堂了?”
高?昉忙与他说俞慎思作?画的事,萧臻亦将画递给?他瞧。
芈储惊喜道:“俞弟,你这画风可自成一派,人物神韵把握太?好了,童趣画派倒真真应了这画风。”
“正是。”高?昉也喜道,“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思弟有这本事,藏而不露啊!”
几个人将他夸赞一通。俞慎思心里叹气?,微末之技,同学间玩闹罢了,何必如?此夸,对他并非好事。
几日后堂内的同窗全都知道了他自成一派的画风,解释都解释不过来,他索性不解释了。这种不成体统的画风,大?家一时觉得新鲜有趣讨论罢了,不会太?久。
而且他也都是私下赏玩,又不与旁人比较。
他不能受影响,每日该做什?么做什?么。
果然,年假结束回来,除了同随崔夫子学画的同学会提及,便没人关注。大?家的关注点全都落在了春考和今秋的乡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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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安州二月天,新柳醉春烟。
俞宅内,小久的小床被抬到院中避风向阳的地方,给?这小娃娃“补钙”。
小家伙还不能稳稳当当坐着,一会儿趴着一会儿躺着,翻来翻去?,手里摆着玩具,不哭不闹。
一旁茶桌边,俞慎思、高?晖和李帧三人正在翻看面前一堆纸张。
“这篇文?章不错。”李帧递给?俞慎思,让他瞧瞧。
自去?年高?晖办《科举学报》,每个月都有不少人送文?章过来。
办报之初,高?晖为了降低办报成本,弱化了报纸传递消息时效这一方面,以“学习交流”为主,关于科举信息传递,只作为一个小版块。
这个时代没有版权之说,开始几期报纸挑选一些府学和书院学子好的文?章刊登。因报纸价格便宜,板块多,内容丰富,买的人比较多,替不少人扬名。
最近不少人给?书肆寄来文?章,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够登报,也小小出个名。
很多文?人为了博名声,自己?花钱出文?集、诗集等,书印出来摆在书架上,还不一定有人看。如?今学报免费刊印,送来的文?章越来越多。
此篇文?章是关于兴修水利,内容详实。俞慎思反复品读几遍,文?章的确精妙,是自己?不能企及的高?度。
但是,最近为了挑选刊登报纸首篇的文?章,他读了大?量好文?章。很多文?章是书院和府学的学子写不出来的深度。每每又和李帧一起讨论,增加不少见识,看待问题也全面深刻许多。
如?今被养得看文?章的眼光也高?了。此篇虽好,但作?为首篇还是略有不足。
“是不错,可以暂时保留。”
几个人挑挑选选,从一堆文?章中挑选出一篇,文?章是所有送来的文?章中最好,却并不是几人都满意的。
“再等几日看有没有更好的文?章送来。这一期也不急。”高?晖道,“若没有,姐夫,你自己?写一篇放上去?。”
李帧冷笑,“你当我写的文?章会比他们好?”
“你的文?章林山长都评不输当年解元,还不压他们?”
李帧自嘲一笑,说道:“若无更好,便将排云书院春考举子第一的文?章放上去?,增加噱头。”
高?晖见他不愿提往事,也识趣地不再说此事。
片刻后,高?晖从另一摞纸张信中挑出一篇递给?他们,“这个小故事不错。”
学报中有一个关于科举小故事的版块,也算是调味剂,让学报不那么严肃。
李帧看完没说话递给?俞慎思。
俞慎思通览一遍,活脱脱另一版本高?明进,高?中进士后攀龙附凤抛妻弃子的故事。
“是不错。”他道,“不过……现在不建议。”
高?家知晓妙悟书肆是他们所开,若是学报中选了这个小故事,高?明进能让他们书肆都开不下去?。
高?晖将纸夺回去?,拍在桌子恨恨地道:“迟早有一日,我给?他开个专期,将他的事写满学报,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干过的事。”-
小床里的小家伙哇的一声哭起来。
李帧责怪道:“你吓着小久了。”放下手中的文?章起身过去?。小家伙趴在小床里,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莫不是饿了?”俞慎思走过去?,小家伙已?经被李帧抱起来。
“磕到脑袋了。”李帧轻轻揉着小家伙略微泛红的额角哄着。高?晖发怒,惊着小家伙,磕在床围栏上。小家伙眼泪汪汪地看着李帧,满脸委屈。
听到孩子哭声,俞慎微从房中出来,看向三人,叹了声,上前接过儿子,“晒了好一会儿,该进屋去?了。”叫来婢女将小床抬进房中-
春考过后,李帧正式接手妙悟书肆,高?晖便和俞慎微说自己?随沈家出海的事。
俞慎微不同意。
俞纶夫妇也坚决反对。
俞慎言在京中,他们已?经每天提心吊胆,一个月收不到俞慎言的信,都吃睡不好。
出海,那是一两年,甚至三五年没音讯的事,俞纶放出话:“你若是敢出海下南洋,就别认我这个舅舅。”
大?俞氏听到这消息,也过来劝高?晖,不可胡闹。
这事磨了半个月,俞慎微仍旧不松口。
高?晖请李帧帮他劝俞慎微,只?要俞慎微松口,俞纶那边就能够劝得动。
这种事,李帧身为姐夫不便开口,但他了解高?晖,他这次把事情都安排好,甚至把书肆过到他名下,就是为了了无牵挂地离开。即便是家里人都反对,最后还是会随着沈家走。
让他劝俞慎微松口,其实是让他开导俞慎微。
晚上,他端着汤进屋,见到俞慎微在小床边拍着已?经入睡的儿子,手有一下没一下,心不在焉。
因为高?晖的事,妻子憔悴许多。
他放下汤,走过去?扶俞慎微到一旁桌边坐下,笑道:“你这几日吃睡不好,精神气?都没了,先喝点安神汤,早早歇息。”
俞慎微接过碗,喝了两口就没胃口,放下碗道:“我是担心小晖,他性子太?野,这几年在我身边行事才收敛,但他本性是没变的。沈家走南闯北,每个人身上都有江湖气?,若是让小晖随沈家出海,身边又没人管着,他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你是担心这个?”李帧端起碗喂俞慎微。
俞慎微抬手推开,她着实没胃口吃不下。
“这是其次,我更担心他的安危。当年随沈家商船北上,在处理?私盐一事上他们对辽爷和孙二爷的手段,让我更不放心。”
李帧应道:“你的担心并不多余,但你既担心这些,其实你心里已?经明白自己?拦不住小晖。”
高?晖从当年北上就已?经打定了要跟随沈家行商,只?是不放心兄姐和弟
弟,才会一直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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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他从没有和沈家断了联络,每次沈家商船靠岸安州码头,他们都会相?聚。沈家每次也都劝他。
如?今大?哥在京中尚算安稳,大?姐成婚生子,生意渐渐好起来,又有姐夫照顾。弟弟在书院读书尚算安全。他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他必然要走。
这一切李帧早已?明白。
他拉着俞慎微的手,温声劝道:“微儿,小晖和小言、思儿不同。他名义上还是高?大?人的儿子,他心里一直都介意这个身份。这个身份如?桎梏一般一直锁着他,他心里是痛苦的。
离开这里,他也会暂时忘记这个身份。高?大?人和高?家都管不到他,他才能活得自在。离开这里,高?大?人也不会再利用他牵制你们。
微儿,小晖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他有成长,是你一直将他当成没长大?的弟弟看。他已?经长成大?人。他虽然性子野,却胆大?心细有谋算,否则凭靠他一个人,没有任何人的帮扶,不可能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将妙悟书肆开起来。
无论他怎么变,他的心中有你们姐弟,他的本心就不会变。沈家行南走北,遇到的人事太?多,没有江湖气?不行。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一种事一种手段,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沈老板这么多年对亡妻念念不忘,护着他们仅存的唯一女儿,可见是重情重义之人。小晖救过沈姑娘性命,沈老板必然会护着他。当年北上我瞧得出,沈老板是真心喜欢小晖,想培养小晖。所以你不必太?担忧他的安危。”
李帧一一化解俞慎微的担忧。
俞慎微深深吐了口气?,垂着眉眼,想到弟弟远离故土,依旧满心忧愁。
李帧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起身走过去?搂着她哄道:“别想了,早点休息吧,你已?好几天没睡好觉了,面色憔悴不少。小晖的事,明日醒来当面和他详谈。”-
数日后,俞慎微终于松口,俞纶最终也无奈答应。
离开安州当日,俞纶因为身体不好,不便到城外?码头送行,高?晖过去?向他们辞行。
码头送别时,俞慎微抓着高?晖担忧不舍。
沈山月拉着她的手道:“大?姐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哥哥,将哥哥平安带回来的。”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也十四?岁,有了大?姑娘模样,满脸洋溢着少女的活力。
俞慎微有点哭笑不得,“你是姑娘家,该是他保护你。”
沈山月摇头,“行船中的事,哥哥不一定比我知道得多,肯定是我保护哥哥。将来哥哥能力比我强了,他再保护我。”
言语豪迈,江湖女儿的洒脱全展现出来。
此时沈路过来提醒他们要走了。
又对俞慎微夫妇道:“俞姑娘、李公子,你们且放心,沈某定会将令弟全须全尾带回来。他可是沈某看中的女婿,万没有让他有闪失的道理?。”
“拜托沈老板了。”
沈路又提醒他们一句,自己?先上船,让他们姐弟再说几句。
俞慎微看着比自己?高?快一个头的少年,弟弟真的已?经长成大?人,不是当年那个小少年。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要做,要用自己?的方式成长,她不该再圈着他。
“小晖……”太?多的话想嘱咐,又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眼眶红了一圈。
“大?姐……”高?晖退了一步,撩衣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俞慎微忙去?拉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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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推开俞慎微的手,道:“大?姐,我知道此次远离故土,你最放心不下,最不舍。这么多年,我一直让你操心,没让你放心过。这次,请大?姐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
沈山月也在高?晖身侧跪下,让俞慎微又是一惊。
沈山月道:“大?姐,若是我与哥哥平安归来,还请大?姐成全我和哥哥。”
“快起来!”俞慎微拉着二人,“你们一定能平平安安归来。”
沈山月乐道:“如?此,大?姐便是答应了?”
面前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她是没有意见的,只?要弟弟喜欢她不会阻止。更何况,高?晖的婚事攥在高?明进的手中,她决定不了。
高?晖亦明白此,若不是高?明进拿大?哥威胁,他的事还轮不到高?明进做主。
此次离开,再回来,一切就由不得高?明进了。
他道:“多谢大?姐。”
又对李帧道:“姐夫,大?姐和思儿就拜托你多照顾。”
又嘱咐三弟,“好好读书,二哥提前祝你秋闱高?中。”
俞慎思点头应道:“我会的,二哥一定要保重。”也对沈山月道,“二哥没有出过海,还请沈姐姐途中多照顾。”
“弟弟放心,我会护着哥哥的。”
俞慎思又对陆青石叮嘱,让他关键时候拦着点高?晖。
李帧见妻子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些年他亲眼见识他们姐弟之间的情义,这份姐弟情是他们彼此的羽翼,也是他们彼此的软肋。
失去?了谁,其他人都会生不如?死。
这份手足情,是他渴求却没得到过的。
他走上前一步,拍了拍高?晖的肩道:“要嘱咐的话在家里已?经都嘱咐了,我亦没有什?么要叮嘱。如?今你既要走了,所有人必然都会挂心。你从前行事莽撞,你大?姐最担心就是你这一点。今后你身在外?,行事前要想想家中还有兄姐和弟弟挂念。临别,姐夫送你两个字——慎行。”
“慎行——”高?晖轻轻念了两遍,拱手道,“弟弟谨记。”
他抬头朝船望去?,“总要别离,登船吧!”
看着高?晖登船,看着船离岸,俞慎微眼泪忍不住溢出,冲着弟弟挥手-
多日后,远在京城的高?明进下朝时,一直关系不睦的同僚阴阳怪气?地道:“高?侍郎果真教子有方,令郎小小年纪就舍得让他随船下南洋,也不派个亲信跟随,真是让人佩服。我等以后定要向高?侍郎学习。”
回到家后才知道,被他丢在老家的儿子,一声不吭,瞒着高?家所有人私自随商船出海。
他将儿子臭骂一顿,儿子没听到,郭夫人却听得满耳朵都是,劝他消气?。
次日便叫来俞慎言询问。
俞慎言也是昨日才听闻这个消息,昨夜里又气?又担忧,刚写了封信回去?询问情况。
面对高?明进,他冷笑道:“高?大?人将小晖交给?高?家长辈管教,如?今却来问罪下官,似乎说不过去?。
下官身在史馆,还没高?大?人消息灵通,正想请教高?大?人,为何小晖好端端地下南洋去?。高?家长辈是苛待他还是要害他,让他在南原省都待不下去?,要远离故土躲避。”
“一派胡言!”
俞慎言笑道:“下官知道高?大?人爱子如?命,可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不过,堂堂户部侍郎的大?公子能有此魄力,高?大?人的确教子有方。”-
第079章 第 79 章
翰林院, 俞慎言抱着一摞书朝史馆去,半道与白?尧几位大人碰面。
“俞兼修?”翰林院任侍读朝他怀中书看了眼,笑道, “每次瞧见俞兼修都在忙碌,编修西北各部史这么?忙?”
翰林院是比较清闲的地方,这个时辰大部分官员在喝茶闲谈。编修西北各部史更是清闲中的清闲。
俞慎言回道:“史料难寻, 年?前托人寻了一些来, 下官便想早点?整理出来。”
白?尧笑呵呵对同僚道:“是这年?轻后生知上进。”
任侍读沉吟一声, 点?头赞道:“难得!”
在那么?个位置, 就是每天喝茶混日子,朝廷也没?人会太在意。能够做到无人处恪守本职, 兢兢业业,的确是难得的后生。
只是史馆那么?个差事, 若无贵人提拔,是没?什么?出头之日的。
待俞慎言离开后,任侍读捋着胡须, 道:“老夫听闻俞兼修是户部高侍郎的内侄,可是真事?”
白?尧亦是宁州籍官员,平素两人关系尚不错,他向?白?尧打听。
这话白?尧在陛下面前已提过,也无须遮掩, “是。”
任侍读啧了声, 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俞兼修当初殿试二甲第六,朝考又是前三, 那么?多的好地方还不是随他挑,偏偏去编修西北各部史……”满是惋惜。
问了一句和高侍郎关系, 又对其选择叹惋一句,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如此?好的成绩和才学,还有一个高位的姑父,怎么?也不该去坐冷板凳。
高侍郎对原配深情,当年?在翰林院为他赢了不少赞赏嘉许,至今偶尔还有人提一嘴。
俞兼修之事就耐人寻味了。
一侧年?轻的官员道:“听闻高侍郎的大公子前段时间?随商队下南洋,不知是真是假。”
任侍读思忖了下,问:“高大公子什么?职务差事?”
“并无差事,一直在老家读书。今年?是秋闱之年?,忽然不读书下南洋去,不知高侍郎这是何意。”
任侍读朝白?尧看一眼,想听白?尧解惑。
白?尧装糊涂,“高大人用?意必定高深莫测,此?乃高大人家事,咱们问不着。”转开话题讨论起今年?秋闱主?考官的选派。
本朝秋闱各省一正一副两位考官皆是朝廷选派,因各省距离京城远近不同,从?上个月已经陆陆续续选派离京。
这种考差虽然辛苦,却也是个美差,不少人巴望有此?机会-
南原省距离京城虽远,然后路途坦荡,官船走?水路从?盛都可直达安州城,一般情况一个月左右,六月中下旬主?副考官便选定南下。
排云书院多官宦子弟,消息灵通。今年?南原省秋闱,主?考官乃翰林院任虔任侍读,副考官乃兵部主?事。
南原省欲参加秋闱的学子私下全讨论开,将主?副两位考官的家底都摸得清清楚楚。
俞慎思从?程宣的口中得知,任侍读是先帝时二甲进士,出身耕读之家,曾兼国子监职,亦担任过外差。做人做事属于?求稳不求进一挂。
副考官刘望乃甲辰科进士,行人司行人,后来任刑部主?事,因为善兵部事,平调至兵部任主?事。
秋闱前排云书院中很多外省的学子,从?年?后就陆陆续续回乡参加秋闱。
学舍前的树下长廊里,俞慎思坐在石凳上,背靠廊柱翻看平素整理的名家文章,准备考前再拜读温习。
芈储端着一盘切好的瓜过来,放在石凳上,将一把叉子递给他,笑道:“别人是临时抱佛脚,俞弟你就不必了吧?上月月评你都考到第三了,这次乡试还不妥妥地高中。”
俞慎思叉了一块瓜瓤,用?井水冰过,清冽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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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道:“排云书院才多少学子,今科秋闱多少学子了。书院一名之差,放到南原省不知几何,不敢松懈。”
“你太过自?谦了。排云书院的前三,秋闱不出意外落不到十名外。你呀,毫无疑问前十,说不定还是个解元呢!”
俞慎思笑道:“我谢谢你吉言,你也说了,不出意外。秋闱三场九日,一切难料。每科不知多少学子就是出在了意外上。”
“杞人忧天。”芈储笑道,“我若是你,我早就寻个凉快地方睡大觉了,养好身子,才能扛过秋闱三场。对了,有没?有兴趣去游湖?程宣、汤获他们去西湖游船赏景,放松心情。”
大考在即,他们心倒是挺宽。现在距离乡试还有大半个月,放松也太早了。何况人家二位也有放松的资本。
“还有谁?”
“萧臻和徐鼐几人。”
两年?了,徐鼐终于邀请动程宣了。
俞慎思放下叉子,笑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一群官宦世家子弟,还有几位很瞧不上他这般小门小户出身的学子,自?己融不进去,也不想融。
这些人就算不走?科举之路,今后也衣食无忧,他比不了。
他还是温习文章比较实在。
“你真不去?兴许他们是借着游船讨论学问呢?”
“不去。”
芈储叹气道:“我以为你会很想去,还想跟着你一道。”
俞慎思好奇地看他一眼,似乎他做什么?决定往往都能影响到对方,说不好听的,对方好似在围绕他转。
好比学画,芈储本是不学的,自?从?上次见过他的画后,今年?也去跟着崔夫子学画。
“你想去?”他问。
芈储笑道:“我与他们并不熟,我只是想游湖。若是能够有机会咱们租下一艘船,相熟几人一起游玩才有趣。不过,马上秋闱了,你连他们的聚会都不去,显然也没?心思游船,待秋闱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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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芈储说话行事的惯常模式。
只要他拒绝一件事,对方总能够寻到脱身的说辞-
七月底,俞慎思告假回家,安心准备秋闱之事。
李帧让他帮忙选八月初学报首篇文章,他自?是乐意,又能够看到好文章。随着学报广为人知,每个月投稿的文章也越发多了,这半年?,他阅读百家文章受益匪浅。
书案旁箱子里是送来的文章,有的是折子形式,有的是几张纸卷起来,大部分是信封形式。
墨池和洗砚拆信,整理文章。他一篇接一篇看。
文章多了,水准也就更加参差不齐。有些文章看前面几句话,后面就不需要看了。有些文章却值得反复品读。
这个月投来的文章,整体水准比往期高。
他猜想,应该是那些来省城准备参加乡试的考生。他们得知科举学报,从?而投文章过来试试水。
若是如此?,他今科秋闱的压力?不小。
忙了大半日,一箱的稿子看完,挑出几篇他认为十分精彩的交给李帧。李帧也将认为好的文章交给他,让他看看学学。
同他道:“今科主?考官任侍读喜欢古典意蕴深远的文章,这几篇约莫就是他偏爱的类型,你多看看。这几日每天写一两篇熟悉熟悉。”
俞慎思将几篇文章细细品读,的确与任侍读的文章风格一致。
李帧又道:“你的文章虽然与其有相似之处,但偶尔会显犀利,这次秋闱要懂得藏锋。”
“我知晓。”-
安州八月暑气未尽,三更天却微凉。
城中街道处处可见车马灯火,数千名考生如流不断涌向?贡院。深夜中点?点?灯火,好似考生心中的光亮。
俞家的马车在街口停下,俞慎思跳下车,接过小厮递来的考篮,对车中李帧道:“姐夫,人太多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了,我已经很熟了。”
“好。”
李帧应下,却没?有离开。不待人顺利进入贡院,变故太多,他不放心。
俞慎思到宁州府的队伍,见到高昉、高晗和宗承武,三人来得比他早。
“东西都检查了吗?”高昉提醒。
“检查了,你的呢?”
“大哥帮我检查几遍,没?错处的。他一直在外面等你,没?见到你,让我见到你一定要提醒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高晰还是没?能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
以他的性情,这辈子恐怕都难走?出来。将来某日所有真相揭开,不知道他要如何面对,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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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样干净的人,就不该生在高家的烂泥窝里。
他朝高晗看去,那件事情,他即便当时年?幼不知真相,现在应该也能明?白?了。
高晗面露几分惭愧,别过脸去-
贡院前唱名,俞慎思听到一个熟悉名字,竟然是前几日李帧让他看的几篇文章中一篇的作者。
他踮着脚望去。
如今他的个头已经长起来,虽然还不及俞慎言兄弟,也不差多少。踮起脚能瞧见贡院门前情况。
被唱名的是平州府考生,太远看不清脸,大致猜测是个青年?。
不知道就是此?人,还是重名-
贡院落锁后,门前街道上送行的人渐渐散去,李帧此?时才让小厮赶车回去。
考生入贡院后,先拜圣贤,然后听官吏宣读场规等示意,之后才会前往各自?的考舍。
第一天入考场,第二天子时发题。
号舍逼仄,坐着尚可,蜷缩睡一晚,着实不舒服。
八月还有蚊虫,荀药尘提前配了两个驱虫香囊让他带着,如今左右各放一个,很快耳边没?有蚊虫声。
没?多会儿,旁边号舍传来呼噜声,幸而隔得有些远,用?棉将耳朵堵上没?多大影响。
他也是佩服这位考生,这条件、这境况,能睡得这么?香。
真是有福之人-
子时发题,考生们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的,全都在一声声的锣声中,从?号舍里起身,调整桌板,准备开考答题。
俞慎思觉得朝廷这项规定很不合理,深更半夜让考生开始答卷,不知道是哪位大聪明?制定的场规。
这不仅是考学子的才学,也是考身体素质和意志。
既然大聪明?制定了,他也只能遵守。
喝两口水,清醒下头脑,便开始答卷。
第一场是四书题和五经题。
俞慎思本经制的是《诗》,五经题也选择《诗》,本朝学子制经以此?为多,想文章出类拔萃,一鸣惊人不容易。
当看到五经题第一题时,他这次不是认为李帧可以去开科举辅导班了,他也不怀疑李帧是不是穿友,或者重生。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到某本书中,李帧是这本文的主?角。
第一题: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
正是李帧儿子名字的由来-
第三天出考场,他直奔家中。
李帧正在院中教小久走?路。他站在穿堂看了许久,穿友不可能,重生也不太像。
莫不是自?己真的穿到某本书中,李帧是书中主?角?否则他哪来那么?好的运气,每次踩在科举的点?上。
若李帧是男主?,大姐岂不是女主??
只是……
哪有书中男主?像他这样,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思功名,不思财权,一切事情被身边人安排着-
“思儿?这么?快回来?考得如何?”李帧抱起儿子走?过去。
俞慎思笑着迎上去,“尚可。”逗弄了下对方怀中的小家伙,和李帧说起第一场考卷中的题目,这次他注意观察李帧的反应。
李帧惊喜,调侃道:“你高中一定要好好谢谢小久。”然后便让他详说考场情况和答卷情况。
并无任何异样。
第二场和第三场一切如常。
俞慎思拍拍自?己脑袋,告诉自?己,三场九日把自?己考傻了,全是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穿书。
考完后,李帧对他此?次秋闱的评价是稳中-
贡院中,内帘官们刚准备放松下来,又一堆考卷堆在案头,松了一半气又提起来。
经过几日紧张批阅,一位房考官拿着一份考卷,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文章看完后面上露出喜色,拍着桌案赞道:“好!真好!词义透辟,论古有识,变化从?心,真是难得啊!”
房考官将自?己选中的一摞考卷送到主?考官案头,并将此?份考卷放在最上面。
任侍读取过此?份考卷,满篇朱笔圈,点?缀字间?赏心悦目。再看房考官的评价,这么?多日第一次见给这么?高的。
他耐心逐字逐句看下来,文辞古朴沉稳,引经据典,如山如渊,让人心神开阔,不由静下来,消了几分疲惫。频频点?头,心中肯定,真是多日来难得的佳文。
看完后他提笔给了批语,随后递给副考官刘主?事瞧,颇为满意地道:“南原省不愧是才子之乡,这么?多日佳文看了无数,这一份尤为不俗。”
刘望阅览一遍,也附和赞道:“字字珠玑,全篇无一字赘余,少一字又显不足,唯如此?刚刚好。秋闱中此?番文章实数难见,这也算是下官和任大人的福气了。”
任侍读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你我能来南原省当考差,已是有福运。”-
半个月的批卷结束,众位考官和内监试官一同拆卷填榜。
拆封遵循春闱模式,从?第六名亚魁开始往后拆,逐次填榜。从?第五名起逐次往前拆卷填榜。
当拆到第一名时,众人神情紧张,请任侍读亲自?拆封。
任侍读捏捏掌心,也迫不及待想知晓今科秋闱自?己取中的解元是何人。
他下意识搓了下手,小心地拆开糊名纸张。
诸位考官和内监试官紧紧盯着。当看到考生信息时均露出诧异。
“才十四岁?”刘主?事沉吟一声,“年?纪太小了些。”
其他房考官也都默默点?头,开国以来,这个年?纪的举人都没?出现过,更莫提这个年?纪的解元了。
一位房考官直言道:“若是将其列为解元,岂不是让满榜考生汗颜?伤了满榜学子之心?”
有一人开口,立即有第二位房考官表示赞同:“榜上多二十三十四十岁的考生,苦读数十载,提此?少年?为解元,着实不太妥。不若朝后压一压,这个年?纪还需要再磨砺沉淀。如提为解元,赞誉太盛,小小年?纪易自?满,对其以后治学并非好事。”
旁边几位房考官再次点?头表示认可。
“就放在第五,这个年?纪能夺得经魁,已经是我朝独一份了。”
“是。”刘主?事道,“这第二名年?弱冠,倒是还能说得过去。”
众人望向?第二名的墨卷上信息,都注意到此?考生父亲姓名:程远岱。
河东河西两省总督程远岱,便是南原省炎州人。程总督兼领兵部尚书之职,刘主?事正是兵部主?事。
众人面面相觑,没?出声。
第一名的房考官张大人起初没?有注意到此?,心中已为少年?考生惋惜。如今瞧见了第二名的信息,又知道了副考官和房考官们的心思,心中已不是惋惜了。
张大人道:“秋闱是为朝廷储才选才,既是储才选才,自?是论才排名,何有按年?纪排名之理?”问向?内监试官,“韩大人以为如何呢?”
内监试官职责是监察,当不允许徇私不公之事存在。
韩大人支吾几声,笑道:“本官不是考官,也未读二位考生文章,不通这些。本官来说,有失公允,该主?考任大人拿主?意才是。”将难题抛给任侍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任侍读的身上。
任侍读看着自?己原定的第一名考生信息,想到白?尧大人曾言,翰林院史馆那位后生还有一弟,少有才名。从?籍贯和姓名不难看出就是此?考生。
那位后生胸怀才学,埋没?在史馆中。其弟亦是耀眼少年?,再次被夺了解元之名,更让人痛惜。
但户部侍郎对原配的一双侄儿似乎并非外人所言那般亲厚,甚至有隔阂芥蒂。第二名程考生又是程总督之子。
他捋着胡须叹息,难决断。
张大人见任侍读犹豫,露出不悦之色,“任大人,你是翰林侍读,又是今科南原省主?考,受陛下信任,当为陛下为朝廷选真才实学之士。秋闱以才论高低,解元虽年?少,却实至名归。
考卷上文章任大人之前称赞不已,称其是今科秋闱当之无愧魁首。称其放在会试一众考生中亦不落下风。这都是你亲口所言,考卷上批语亦是你亲笔所写。”
任侍读捻着胡须沉默未言。
张大人又对刘主?事和其他房考官道:“诸位大人读解元文章时,亦赞不绝口,全都欣赏其才。就因为其年?少而要落于?人后吗?我大盛朝廷难不成容不下少年?英才?不许少年?才子出人头地?是要打压年?少有为之人?
我大盛就缺这样的少年?才子,就需要这样少年?后生。提其为解元,也让天下读书人知晓,朝廷选才不拘年?岁,以才为先,以德为先。
……”
一番慷慨争辩,众人沉默,纷纷看向?任侍读,他是主?考,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手中。
刘主?事左右看了眼张大人和任侍读,轻轻咳了声,笑着道:“程考生的文章也不输第一名,听闻程考生是炎州府小三元。提为解元,也是顺理成章。”
张大人冷哼瞪着刘主?事,“顺谁的理?成谁的章?任大人,解元文章无论你压到第几,待秋闱结束,举子文章放出去,天下文人士子自?会评断。下官话至此?,请任大人裁断!”
第080章 第 80 章
九月初三, 贡院南墙外?,一张
桂榜似一瓢冷水浇在了大釜热油中,瞬间炸开, 沸反盈天。
观榜的人在你?挤我攘的人群中,个个好似厨子手里?的面团,揉来搓去。耳边充斥全是叫嚷声。
即便?是站在远处等待的人, 也被来来往往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街道上你?喊我叫, 有的捶胸顿足, 有的仰天长啸, 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抱头痛哭, 有的又跑又叫如疯子……百态尽显。
贡院附近的茶聊酒肆挤满了人,考生们心焦如焚, 翘首以盼。
俞宅中每个人亦是形态不一。
俞纶坐在堂中,眼睛一直盯着外?面,面容焦虑, 一会?儿一声叹,不时念着:“怎么看榜的人还没回来?”
卢氏在门前走来走去,急着吩咐下人再去门外?瞧瞧。
之?前长子秋闱、春闱,他们都不在身边,也不知哪天发榜, 知道消息已经是多天之?后的事, 没经历过?这种等榜情况。
和二位长辈相比,晚辈们倒是心宽。
俞慎微和李帧相信弟弟能够高?中,所以并不焦虑什么。
俞慎思心中虽然?紧张, 却还能表现如常,正在教小久喊“叔叔”。小家伙学会?走路了, 还不会?说话,小嘴只会?“叭叭叭”。
大俞氏夫妇知晓今日放榜,便?提前过?来。二人进门便?说来的路上遇到好几拨报喜的官差,见俞家还没动静,弟弟弟媳焦急不安,劝慰道:“思儿肯定是考得好,名?次排在前头,报喜要最后过?来。”
话音刚落,小厮就风风火火跑回来,人没进门,声音已经传进来。
“老爷、夫人,三少爷……”
没听到后面话,堂内堂外?所有人紧张地朝小厮望去,却见小厮跑得太急,直接摔趴在地上。
旁边人还没来得及上去扶,小厮自己一边爬起来一边高?声大喊:“三少爷高?中解元!头名?解元!”
满院顿时静如空谷幽林,李帧第一个回过?神,走出回廊问:“没有看错?”
“小的和洗砚看了好几遍,是咱们三少爷没错,报喜的官差已经朝这边来了。”
“解元?”俞慎思嘀咕一遍,喜上眉梢,跑进堂中和长辈分享。
堂中几位长辈也都从震惊中回过?神,皆大喜,卢氏喜极而泣,忙吩咐下人准备迎接报喜的官差。
半盏茶的工夫,官差敲锣打?鼓登门,身后围拥成群看热闹的人。
见到今科解元还是个青涩稚嫩的少年,唏嘘一片。大盛开国以来,从没见过?这么年少的举子,还是个解元。
真是天才神童。
俞慎思接过?捷报,看着捷报上自己的名?字和信息,还有点恍惚,惊喜太过?意?外?。
每每不期待,每每有惊喜。
门外?的人前挤后拥来道喜,十四岁的少年解元,前途无量。
俞宅门前送走一拨道喜之?人,又迎来了一拨,喜钱也散了几拨,宅中下人都跟着沾了喜气,人人都得了丰厚赏钱。
俞家给报喜的官差包了一份大大的红包喜钱,送走官差出门时,为首的官差偏着头低声对俞慎思道:“俞解元,你?得好好谢谢张通判。”
一句话将俞慎思说蒙了,他细问,官差似乎不便?透露,又道了几声恭贺便?走了。
今科秋闱的所有考官中,的确有一位张通判,正是从平州府调过?来的通判张学蒙。此人是辛丑科进士,取士后便?在六科任官,后来不知为何外?放地方。为官十数载,年近不惑。听闻为人刚正,才学出众,也正是因为此南原省乡试他才被选调过?来暂领此差。
官差的话让俞慎思猜到,张通判应该是他的房考官-
次日鹿鸣宴,高?中的举子欢聚一堂。俞慎思见到今科主考任虔任侍读,亦见到了那位张学蒙张通判。
任侍读神色有几分凝重,张通判却眉眼皆是喜色。
他打?量二人之?时,二人也正打?量着他。
面庞青涩,身姿略显单薄,显然?身段个头还没有完全长成,一双眉眼清秀,气度从容。这个年纪摘得桂冠,竟没有自得骄狂之?态,举止谦和,十分难得。
张通判心中万分满意?,也不枉他力?争留住他解元之?名?。如此少年,将来岂会?不有番作为。
任侍读对这位少年解元亦算满意?,有其兄在前,弟弟自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他心中总是不太安稳。
将其提为解元,自己也算是没给高侍郎和程总督的面子,不知这二人是否介怀此事。但这少年文章的确篇篇锦绣,诸位考官最初一致认可,天下文人必然?亦是如此看-
鹿鸣宴,才子齐聚,少不得吟诗作赋,俞慎思作为解元,自当?要吟几首,供众人品鉴。众举子也都想看看这位少年解元是否真有其才。
作诗是俞慎思弱项,这样场面,推拒不得,硬着头皮吟道:鹿鸣一曲酒盈卮,欢聚还欣会?有时。正是秋闱恩宠渥,满堂翰才颂昌期。
俞慎思自觉勉勉强强,任侍读却很给面子,赞道:“好一句满堂翰才颂昌期。”对他的诗略作点评,又让亚元程宣也吟一首。程宣直接和了他这首。
有二人开头,其他举子也都纷纷一展才学,宴会?气氛也轻松欢快起来,觥筹交错。
俞慎思不善饮酒,这个年纪也不宜饮酒,不少举子却故意想灌他。若以年少推拒,少不得要被阴阳揶揄,他索性借口这两日身体不适,在吃药,不便?饮酒。有个这个借口,那些想灌他酒的举子也怕落人口舌,只好作罢。
宴饮过?半,任侍读将俞慎思叫到跟前。他一直观察这位自己提名?的解元,从最初觉得解元之?名?太盛他年少扛不住,到此刻认为其不负解元之?名?。不仅因其文章才气,亦因其言谈举止当?得起。
任侍读对俞慎思勉励一番,又道:“以你?的文章参加明?年春闱亦有望,若是明?年春闱金榜高?中,十五岁的进士,真真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有此盛名?,史书都要留一笔,的确足够诱惑。
俞慎思拿不住任侍读之?意?是真心建议,还是故意?试探,看他是否是那一心追逐名?利之?人。
他施礼答道:“承蒙恩师厚爱,学生如今年岁正是读书大好时候,学生想再沉心多读几年书,多见识一番事,待年长些再参加春闱,届时能更好报效朝廷。”
对方是翰林官,俞慎言亦在翰林院,即便?碰不到面,今后应该也会?注意?到俞慎言。他身在史馆艰难不易,还在高?明?进眼皮底下。任侍读能将他提为解元,至少不会?与高?明?进沆瀣一气。
末了他又道:“学生长兄常教育学生,做学问戒急戒躁,待书读百遍,其义自明?,待书读万卷,一切自会?水到渠成。学生不敢贪进。”
任侍读欣赏地点着头,果真是兄弟。一个身在没前途的史馆依旧勤勤恳恳,一个解元加身不骄不躁,还能沉下心读书。
“好,好!”任侍读赞道,“有此志向甚好!”又勉励一番。
俞慎思借此机会?拜见房考官张通判,张通判眼中清亮,满是对面前少年的喜欢,然?言语却平淡,表现一切都是本职所在-
宴会?结束,众举子散去。
程宣喝得有些多,靠在马车窗前吹风醒酒。送他回去的举子道:“我听说本来解元是你?的,是任侍读不听众人劝,将他列为解元。”
程宣斜了眼身边举子,冷笑问:“你?从哪听来的?”
“自是……当?时在场的人说的。”
程宣轻轻吐了口气,坐直身子,背靠车壁冷笑道:“我听到的与你?不同。”
“你?听到的是什么?”
“真相。”
两个字将举子怼得无话可说,最后还是打?抱不平的语气道:“他小小年纪列为解元,不知多少人面上无光,心中不爽快。一直以来秋闱压年岁是惯例,丙午科原定的解元年十七都被压到第三去。他十四被朝后压一压不算什么。”
程宣冷眼看着面前人,讥笑道:“所以这么多年提到丙午科秋闱,第一个想到的是第三名?,其次才是解元。”
“那是因为第三名?年少早逝,世人惋惜罢了。”
程宣不以为然?地轻笑。
“我看了俞慎思的文章,我的确不如他。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算丢人,技不如人不是别人错。其他人服不服我管不着,我是服的。”挪了下-身子,闭眼不再说话-
俞慎思高?中解元后,俞家门前来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有些是认识的,有些根本不识。李帧依着关系亲疏和贺礼轻重来收,重
礼无论亲疏一概退还。
九月初六是小久周岁宴,俞家为免有人借此机会?送礼,没有大操大办,只邀请了大俞氏夫妇,一家人关上门庆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去年小家伙满月很多人都是知道的,不少人算到日子送来贺礼,或者直接登门道贺,李帧全都婉拒。
抓周仪式刚要开始,小厮来回禀,临水县宗家二位少爷过?来道贺。
宗承武此次秋闱亦高?中,其是俞慎思同窗,要来贺也该是贺俞慎思高?中,而不是贺小家伙周岁。
俞慎思出门迎接,见到来人竟然?是宗承良和宗承玉兄弟。两年未见,宗承玉身量拔高?一截,面庞也长开。
宗承玉先道了番恭贺他中举的话,又笑道:“我是来贺你?高?中解元,我大哥是来贺小公子周岁。”
二人是因为这几日家中生意?上的事留在安州,得知小久周岁,特?地过?来。
太过?相熟,俞慎思没有将其拒之?门外?。
兄弟二人进门后,俞慎微与宗承良在堂前碰了面,数年光阴,物是人非,往事已成云烟。
俞慎微笑着点头问好,宗承良也笑着回应,“听闻令郎今日周岁之?喜,略备薄礼前来祝贺,不请自来,还望莫怪。”
李帧抱着儿子从堂中走出来,笑着道:“犬子小小生辰,竟惊动了宗少爷。来者是客,宗少爷里?面请。”
俞纶夫妇对宗承良并不熟,只多年前见过?一面,亦不知宗承良曾倾心自己女儿,只当?儿子同窗相待。
李帧道:“宗少爷来得正是时候,犬子的抓周仪式正准备开始。”
宗承良看着对方怀中的小娃娃,白白嫩嫩,圆润润的脸蛋,一双眼睛水灵有神,和俞慎微甚像-
抓周时,面对周围各式各样的东西,小久竟然?一手抓笔一手抓小木剑,让他选一个,他两个都不松手。长辈们乐开了花,纷纷道:“长大了必是能文能武。”
俞慎思见宗承良目光还会?时不时落在俞慎微身上,显然?没有完全放下。
他笑着同长辈道:“虎父无犬子,小久将来必然?随姐夫一般,文武双全。”
卢氏笑着应道:“是要像他爹娘般聪慧伶俐的。”
大俞氏抚着侄孙儿,同弟弟和弟媳道:“你?们真是好福气,阿帧这个女婿可比许多人家儿子还强百倍。”
几位长辈夸赞,李帧笑着全盘接受,并朝懂事的弟弟瞟了眼。
旁边的宗承良此时朝李帧打?量。他听闻此人曾是高?家书肆的伙计,出身贫寒,无亲无族,默默无闻,没听说有什么本事。当?初俞慎微与他成亲,他只当?是俞慎微感激其相救,让其捡了便?宜。
如今此人一边经营书肆,一边兼顾俞家绣品生意?,皆经营得蓬勃红火,看来是自己看低了此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微是见多识广的姑娘,能让她倾心的夫婿岂会?真的只是个书肆普通伙计。
开宴后,几位长辈聊起了各自儿子在外?为官和婚姻之?事,晚辈们聊起了生意?上的事。
宗家兄弟过?几日准备北上。俞家也已经安排好数日后北上,两家正巧同行。相约路上相互照应,以后生意?上之?事相互帮扶。
此次宗家主动过?来庆贺小久周岁生辰,亦有此意?。
数日后,李帧和施长生北上,俞慎微姐弟二人每人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带给俞慎言,更将弟弟高?中解元的消息带去。高?晰和唐子丰二人与其同行,俞慎思取出两条会?元的通宝手链分别赠给二人。
高?晰当?场便?将手链戴在了手腕上-
李帧北上,书肆便?是俞慎微打?理,学报每个月要选文章这个任务便?落在俞慎思的头上。
九月份收到的文章,好几篇是关于东南倭贼侵扰当?地百姓之?事。
赵将军和当?地的军民与倭贼交锋过?多次,这些倭贼狡猾得很,侵犯后很快退回海上,消失无踪。倭贼与海贼相互勾结,搅扰百姓不得安生。
今年又侵犯多次。
十月上半月的学报,俞慎思特?意?挑选几篇相关的文章,办了一个专期。
买学报的多是书院和府学的学子或文人,这个问题一时间成了关注的热点。
书院内也开始讨论此事,讲堂上,主讲们都会?说到此,看得出人人都对此事义愤填膺,俱想良策欲平定此事。
城中武学的学生,有人直接告假跑去东南要去军中效力?。
十月底传来赵将军取得大捷,并将残余倭贼驱逐出境,书院中关于此讨论的热度才渐渐降下去-
李帧等人亦在十月抵达京城,与他们前后抵达的还有担任南原省考差的任侍读和刘主事。
每个省秋闱取中名?单都要呈给皇帝御览,然?后交到礼部入册。
南原省是才子之?乡,皇帝历来特?别关注。
当?看到取中名?单上解元的名?字时,皇帝顿了顿,微蹙眉头。
任侍读沉着气没敢出声,十四岁的解元的确太过?年少,他也算是冒着险提名?此人,心中为此想了好几套说辞等着回皇帝问话。
刘主事眉间有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正欲开口挑起话题。却听皇帝道:“这名?字……有些眼熟。”
旁边伺候的总管公公瞥到解元名?字,沉心想了下,小声提醒:“陛下,是癸丑科会?试发现盐卤舞弊的那个小童生。”
皇帝略想下,点了点头记起来。“其兄是癸丑殿试前十。”
“正是。”
皇帝再次点头,“不错。”没有再说其他,继续朝后看其他举子。
皇帝既然?知晓此人,亦没有说不妥,便?是默认这个少年解元。
任侍读松了口气,刘主事却提了口气,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口快。
皇帝将名?单看完,又取过?南原省秋闱文章,第一个要看的自是解元文章,看完后眉间露出喜色。放下文章后,忽然?问任侍读:“俞慎言可是在翰林院供职?”
殿试前十多半是进翰林院,然?一直没有听到此人,若非是其弟为南原省解元,便?忘记了这个人。
任侍读稍稍惊异,皇帝竟忽然?问起那个后生。
他自不敢欺瞒,施礼道:“回禀陛下,正是,在翰林院史馆任兼修。”
“兼修?”皇帝沉吟一瞬,“年少多读几年书也好。”-
任侍读从大殿离开后,细品皇帝最后一句话,越品越觉得味道不对。
皇帝明?显对俞氏兄弟才学是认可的,连十四岁的解元都没说什么,没理由对俞兼修还让他在史馆多读几年书。编修西北各部史,资料甚少,可不是三五年就能完成。少则七八年,多则十数年。
走下殿前御阶,他方后知后觉。皇帝是以为俞兼修和新科状元一般在翰林院兼任修国史之?职,几年后令派他职,而不知其全身心在修西北各部史。
如今已退出殿来,他也不能为了这个事再特?意?进言,岂不是惹嫌疑,只好叹惋作罢-
安州城。
入冬后天气渐冷,俞慎思从安州城回到书院,进门就闻到浓浓酒味,芈储趴在书案上,手中还握着一个酒壶。
自从乡试落榜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醉酒。不仅他,高?昉亦是。两个人常常相伴去城中饮酒。
“芈兄,你?又喝了多少?”走过?去夺过?对方手中酒壶,竟然?已经空了。
芈储像个无骨之?人一样,从桌上抬起软塌塌身子,醉眼蒙眬地看着俞慎思,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俞弟,你?也要喝酒吗?”
“在书院醉成这样,若是让斋长知晓,要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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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储苦笑含糊地道:“我不喝酒做什么?我没有你?那般才学出众,亦没有你?命好有个高?官生父……”
俞慎思惊了下,抓着芈储问
:“你?说什么?”
芈储瘫软地靠在椅子上,如烂泥一般,醉言醉语,吐字不清,模糊可分别对方说:“你?生父是当?今朝中户部侍郎。高?侍郎对你?生母情深,你?虽不姓高?,有这样的生父护着,将来也是前程无忧。”
俞慎思震惊地看着面前醉醺醺的芈储,他如今这话不像是作伪,是真心吐露。
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是高?明?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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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对我照顾,就因为此?”
芈储歪着身子醉如烂泥,身子从椅子上滑下去。俞慎思一把将人拽住,按在椅子上,厉声质问:“刚刚的话是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我生父是谁,谁又告诉你?他会?护着我?”
芈储眼睛半张半眯,嘴巴里?嘀咕了一句,人醉了过?去。
“芈兄。”俞慎思拍了几下芈储的脸,已经醉得糊涂了,话在嘴里?黏糊地吐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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