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李泓稍垂视线, 盯着手中的?策文看了许久,面色由最初的?兴奋慢慢变得凝重?。
去?年造船场之事,他事后查出是高侍郎之子所为。也?正因此, 他瞧得出高侍郎后来献计赔罪,是为了补过,不想得
罪于他。
去?年他离京去?南原省, 高侍郎应该能猜到, 必知晓他与其内侄相识。
如今以他的?名?义写此策给书肆, 显然不是为了刊登, 只是为了让俞会元看见,从而让俞会元交给他。
把?此策的?功劳给自己的?内侄, 也?把?所有仇怨都引向内侄。
他打量了眼面前?少年会元,此策对方也?早就想到, 只是他未想过献出。而高侍郎因为国库之事,被陛下?逼得不得不献策自保,却又不想得罪士绅权贵, 所以留一手,将内侄推出来。
其内侄人微言轻,无权无势,又知晓他一直为国库发愁,便想借助他来帮其内侄, 将此策推出。
此策一出, 恐还想着摘干净自己。
这个高明进,身为户部侍郎,满腹才学, 竟不思为君分忧,为国效力?, 只想躲在后面。
可恶至极!-
李泓沉默片刻,又看了眼手中策文,不禁满腹愁绪。明知高明进用意,但是如此良策,他的?确无法?做到弃之不用。
他叹声道:“你所言不假,即便孤身为太子,没有陛下?支持,此事也?难成。孤舍得下?一切,陛下?不知是否愿意承担,这事……孤会禀明陛下?。”
他看着策文上?的?落款,将其折起来,又道:“高侍郎在陛下?面前?禀奏过官绅纳粮是你的?主意,今科殿试策问又与此有关?,想必你的?对策与此策文有相同之处。若此策以旁人名?义呈上?去?,你便有抄袭舞弊之嫌。所以只能以你的?名?义呈上?去?……届时你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俞慎思将此策文送来,已经考虑过后果。
他施礼回道:“殿下?都能有决心豁得出去?,小民一介微命岂敢不奉陪。只是……小民想求殿下?,能否迟两日?将此策献给陛下?。”
今日?殿试发捷报,明日?传胪和恩荣宴,这是金榜题名?士子人生最风光恣意的?两日?。
李泓明白俞慎思所虑,现在也?不迟这一两日?。此策一出,今后的?日?子恐一日?难于一日?,他又岂能连这两日?都不给对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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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答应你。”
“多谢殿下?。”-
李泓复坐下?,好似想到什么?,询问:“高侍郎之子高晖,此人如何?”
俞慎思心中立即紧张起来,“殿下?怎么?忽然提到……高提举?”
李泓一扫刚刚愁绪,笑道:“造船场那边传来消息,第一批海船即将完工。孤记起他这个人,便问一问。朱薯是他从海外带来,交给你培育进献;俞氏蜡印是他发明,交给俞家经营。你们表兄弟关?系不浅。”
太子忽然问及,还提到这两件事,俞慎思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不得不去?怀疑去?年太子去?南原省就是因为造船场出了事。
是二哥瞒着他。
他一时间?猜不出太子具体目的?,瞧太子并未有不悦之色,还是谨慎回道:“表兄当年回乡读书曾在家姐家兄身边教?养几年,感情深厚些。”
李泓笑着点头?,又问:“性情如何?”
这……说他的?能力?,他能说一天,若说他性情……就很?难定义了。
俞慎思搜肚刮肠,回道:“表兄性情直爽洒脱,急公好义。”也?算符合太子所提之事了。
李泓没再追问,俞慎思松了口气-
水亭的?影子在水面越拉越长,天色不早,李泓不便久留。
俞慎思也?从盛府回去?,心中还在想高晖之事,总觉得太子问起高晖绝不是因为高明进缘故。
坐在马车内静想此事,渐渐听到鞭炮锣鼓的?声音,马车转了个弯,他掀开车帘探头?望去?,前?面街道挤满人,围堵水泄不通,看着好像是俞宅门前?。
街道上?还有人小跑过去?要看热闹。
俞宅门前?街道并不宽阔,围堵这么?多人,吹吹打打,还有舞狮表演,马车朝前?行了数十步路便行不动。
俞慎思下?车向盛府车夫道谢。“已不远,我走回去?便可。”
刚走两步就被后面跑来凑热闹的?人撞了下?,趔趄一步。
那人连句抱歉的?话?都来不及说,拉着自己同伴一起朝前?面奔。
俞慎思走到人群外围,想要挤过去?,被人群给挤回来。
“哪个是状元郎?哪个?我没瞧见。”身边朝里挤的?男子,扒着面前?的?人,踮着脚伸着脖子向人群里张望。
“我也?没瞧见,是那个冠上?插花的?年轻公子吗?”
“不是说状元郎还没及冠吗?肯定不是那个,是不是那个?”围观的?人抬着手朝人群里指。
“肯定不是,那模样长得就不像个状元郎,肯定是道喜的?。”
俞慎思闻言,心中猜到殿试结果。拍了下面前?的?两位老大哥,“能否借过?”
两人回头?斜他一眼,直接忽视,继续踮着脚昂着脖子张望,寻找状元郎身影。“待会见着了我怎么着也得挤过去摸两把,沾沾文气,回去?传给我儿子。”
“我亦是。”
俞慎思听这话?,吓得忙走向旁边寻空隙,刚挤进去又被人给挤出来。
锣鼓吹打的?声音停歇下?来,俞家人向人群中抛洒喜钱。
众人忙弯腰去?捡喜钱沾沾喜气,俞慎思直直站着,终于被门前?的?家人瞧见。
“三少爷——”墨池眼尖先看到俞慎思。街坊都在地上?到处寻钱喜钱,要沾文气,根本不管谁是三少爷。
闻雷此时大叫一声:“状元郎回来了!”
捡钱的?街坊听到“状元郎”也?不从地上?找钱了,纷纷抬起身朝着闻雷指着的?方向望去?。
刚刚挡在前?面的?两位老大哥歪头?望向人群外的?少年,将俞慎思从头?发丝看到脚后跟。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书生装扮,浑身散发儒雅之气。
“状元郎?”刚刚怎么?没看出来?
二人箭步冲过去?。
俞慎思知道他们要干嘛,想躲已经来不及,被二人抓住,一左一右拉扯。二人粗糙的?手很?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来回摸几把?,然后又摸他的?手,要沾文气。
“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状元郎真是英俊不凡,天人之姿,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拉着俞慎思朝前?走,一边走一边帮他清理前?面拥堵的?人群,“让让,让让,状元郎回府了。”
俞慎思想挣开二人,奈何二人周围还有几圈人,根本无处躲。
二人一左一右抓着他,这哪里是欢迎状元郎回府?分明是将犯人拖到堂上?审问。
旁边人全都涌过来,各种张望嚷着要看状元郎什么?模样,还有伸着手也?想朝他身上?摸沾沾喜气文气。
俞慎思尴尬地冲着众人笑着道谢,努力?躲开四面八方伸开的?手掌。
好不容易挤到俞宅门前?,两位老大哥还抓着他的?手不放,好似嫌文气沾得不够。闻雷和夏寸守一左一右将人挤开。
俞慎思双手终于属于自己,忙朝前?来道贺的?街坊邻里抱拳:“多谢诸位街坊来贺,多谢!”-
众人七嘴八舌,或者说恭喜道贺,或者询问夸赞,嘈杂的?人群中,忽然一个拔高的?声音突显出来。
“状元郎这么?年轻英俊,还没成亲吧?我家小女妙龄二八……”
“我家,我家,我家孙女……”
“我侄女……”
一人开头?一群人跟着,人潮又朝跟前?挤凑,俞慎思忙朝后退一步,又不失礼貌地笑着同众人客套。墨池等人上?前?向街坊道谢,顺势将人挡回去?。
这时人群里有人大喊:“你们争什么?,这么?年轻貌美,说不定陛下?瞧上?,要将公主下?嫁!”
俞慎思朝说话?的?人瞥了眼:你胆子真大!
再次朝众人道谢,忙躲进府中去?-
前?来报喜的?官差没有离去?,还在正堂,俞慎思前?去?道谢。
卢氏见到幼子回来,激动地扑上?去?抱着幼子喜极而泣,抚着幼子的?双臂,想着幼子这十数年读书的?不易,泪流得更汹涌。
俞慎思笑着安慰:“娘,孩儿没有辜负您和爹的?期望,也?为俞家挣了一份荣耀。”从袖中抽出帕子帮卢氏拭泪,扶着她到旁边坐下?。
“思儿……”卢氏哽噎,不知该说什么?,拉着幼子的?手不撒。
俞慎微上?前?劝说,卢氏才克制些情绪。
俞慎思和官差叙了会儿话?。官差交代完事情,差事也?办完。
俞慎思送走官差,回身重?新踏进正堂,望着俞纶夫妇,郑重?地给他们磕了个头?,“孩儿给爹娘报喜。”
卢氏
急忙扶起他,擦了把?泪欣慰地道:“好孩子。“拉着他坐下?。
他又看向旁边的?俞慎微、李帧和俞慎言,低头?看身边拉着他手满脸笑容的?小久儿,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明日?,不知道会是什么?境况-
“不至于高兴坏了吧?”俞慎言见幼弟神色有点呆滞,打趣道。
俞慎思收起低落情绪,扬眉一笑:“是有点儿,太意外了。还是要多谢大哥这半年多来和我说西北之事,殿试最后一题策问才能够答得出彩。”
俞慎言上?前?拍了下?他以示鼓励,说道:“还是你自己有悟性,我只是提点了些罢了。不过你今日?要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明日?有得要应付之事呢!”
“是。”
是要养足精神,明日?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俞宅外的?热闹一直到入夜人声才渐渐息宁。
俞慎思洗漱后,坐在临窗的?书案边,对着桌上?的?烛灯发呆。墨池过来劝他早点歇息,他坐着未动,让墨池出去?后,从中衣内取出小棺材,对着烛灯细看。
许久,听到敲门声,抬头?见到李帧站在门槛处,手中端着茶盘。
“姐夫?”俞慎思忙将手中的?小棺材收回衣领内,起身迎上?去?一步接过茶盘,端到茶桌上?。
“姐夫怎么?这晚了还过来?”倒了杯茶递给李帧。
“你大哥不是让你早些歇息,怎么?还发呆?”目光朝他胸前?瞥了眼。
俞慎思心虚,掩饰道:“有点激动,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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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帧心细,又是一路看着俞慎思长大,岂会不知他心思。今日?从外面回来状态就不对。
他坐下?来,问道:“是因为那篇策文?”
被一句戳破,俞慎思也?不再伪装,点了点头?。
李帧让他坐下?来,和他说:“殿试后我就等你和我说此事,你一直没有开口。你如今长大,即将步入仕途,遇事要自己有个决断,所以我也?不便过问。但你明显应对吃力?,既然吃力?,为何不与我和你大哥说?”
言语中也?有教?训责怪之意。
俞慎思歉意地道:“是我当年一时口舌之利惹来的?麻烦,我不想让大哥和姐夫再为我操心。大哥马上?要成亲,我不想影响他,姐夫也?每日?繁忙。”
李帧闻言,面色沉了沉,温声教?训:“一家人本该齐心,遇到了难平之事,更要一起想办法?。”
又道:“你当年年幼,初次见高大人,岂会知晓他为人心性。何况,就算没有当年事,高大人想为难你,就不能寻其他事?不能无中生有?这与当年你说不说并无关?系。再者说,你所言是良策,为国为民,并无错。只是你的?良策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这才是致命之处,俞慎思微微垂首,叹息道:“我知晓。我亦知晓此是良策,若是朝廷能够将其定为国策而坚定地去?实施,最终国库丰盈,百姓日?子安稳,我不怕被天下?士人口诛笔伐,也?不怕朝廷官员攻讦。我只是心有不甘。”
看着面前?少年眉间?化不开的?忧愁,李帧问:“不甘被高大人算计被迫而为?”
“是。”
他的?确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或者是遇到有能力?的?人,献出此策。那时哪怕身败名?裂他亦无悔。
可如今他是被高明进算计进去?,还未踏入仕途,已经将整个士绅阶层都得罪,他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最终还要连累家人。
迟疑几息,李帧问:“你想怎么?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抬起头?望着面色平静的?李帧,李帧遇事往往比他冷静。这些年俞慎言不在身边,他遇到什么?事习惯和李帧商量。李帧也?的?确能够给到他一些可行的?建议,他亦将其视为知己。
如今李帧问,他亦不瞒着,将整件事前?前?后后全部告知,连盛久的?身份亦没有瞒下?。
李帧眉头?微蹙,眼中露出几分忧色。
这件事高明进几乎把?他算死了,看似很?多条路,可走那一条前?面都是深渊沟壑。
俞慎思也?说出自己的?担忧,“明日?具体什么?情况我并不知,我不知这出戏能不能唱得如我所料,若是有失,恐怕……”他叹了声。
李帧沉默未言,目光落在他胸前?衣领位置。
俞慎思知晓李帧之意,他也?知晓冒险,但是这局棋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他都踏出去?了,明日?这一步不迈也?得迈出去?。
半晌后,李帧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明日?去?做你想做的?便是。”说完起身出去?。
“姐夫……”
“我去?找你大哥说几句话?,你早点歇息。”笑着鼓励道,“养足精神,明天的?戏好好唱。”
第102章 第 102 章
次日天微亮俞慎思便起身准备, 宅中人也都早早醒来。他?过去给俞纶夫妇请安,俞纶夫妇已经过去偏厅,俞慎微姐弟也在, 并不?见李帧。
俞慎微笑道:“你?姐夫说昨日殿试文章已出,他?托人拿到稿子,要?抓紧印出来, 书肆比较忙, 昨夜便去书肆了。”
俞慎思朝俞慎言看去, 昨夜李帧去和俞慎言说话, 肯定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了他?。
俞慎言原本眉间微凝,接触他?的目光, 展眉笑道:“快用些早膳,今日礼仪比较多, 要?精神?饱满才是。你?可是状元郎,文武百官,全城百姓都等?着瞧呢, 不?能没精打采的。”
俞慎微已经布置好早膳,因俞慎思今日要?进宫,早膳也比平日丰盛。
俞纶在餐桌边坐下,吩咐他?们都坐下来,对俞慎思交代?一番今日的事?, 最多的还是让他?莫多饮酒, 今日是特殊的大喜之?日,万不?能饮酒惹什么麻烦。
俞慎思应道:“孩儿记下了。”
俞慎言在旁边笑着劝道:“今日有恩荣宴,思儿是状元郎, 不?饮酒肯定是不?行的。同年进士敬酒能推,若是官员邀请, 岂能不?饮,不?醉酒就成。”
俞慎思宽慰众人:“不?能饮就装醉,宁愿醉倒,不?能失态。”
“这主意倒是不?错。”卢氏笑道-
传胪大典,钦天监择吉时为辰时正刻。
文武百官朝服齐聚和阳门,礼部与鸿胪寺官员领众贡生进皇城,入宫门。
俞慎思与众贡生紧随前面官员,走在他?斜前方的鸿胪寺官员走了一小段路后?,回头目光在他?面上盯了一息,又将他?上下一扫,面无表情,不?知这一眼是何意。
俞慎思笑着点?头为礼,鸿胪寺官稍稍点?了下头,快走两步跟上前面上司,偏头窃语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
那位上司闻言,亦稍稍回头朝俞慎思看一眼。
他?这一看,并肩而行的礼部官员也回头望过来。此礼部官员正是殿试次日在皇城门外见到的江大人。江大人面露笑意,小声?与并肩官员嘀咕一句什么,那官员稍稍疏远半步,未再言。
他?们的这点?动作,正被跟在后?面的贡生瞧见,也都好奇地朝俞慎思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传胪在朝阳殿。
众贡生垂首立于丹陛之?末,须臾便见皇帝銮舆。待皇帝入朝阳殿,开始奏乐,鸣鞭,待一系列繁复的礼仪后?,鸿胪寺官分引新科进士就位宣制,紧接着传胪官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俞慎思。”
传唱声?如洪钟似雷鸣,俞慎思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抓着袖口的手惊得紧了紧。
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么庄重肃穆的盛典。殿中是皇帝,周
围是文武百官,他?成为了万众瞩目。
这比前世?站在国赛领奖台上,面对记者?媒体还紧张千百倍。
传唱连唱三遍。他?暗暗呼吸一口,稳住心?神?,鸿胪寺官上前引着他?至御道左侧跪候。
紧接着是榜眼、探花,第?二?甲、第?三甲。
唱名完毕,奏礼乐,大学士纪三品以上个官员领新科进士行三跪九叩大礼-
礼成之?后?,本该是皇帝銮驾回宫,却见内侍官匆匆从殿内出来,高唱:传今科状元俞慎思进殿觐见。
俞慎思刚收回去的心?,又提起来。
皇帝要?见他?,他?多少能猜到为何,这在他?预料之?外。他?今日可没有计划这一步,不?知道会不?会打乱后?面计划。脑海中立即开始盘算要?怎么回话。
“俞状元。”一名小内侍已经到跟前引路。
俞慎思回神?,忙拱手,“劳烦公公了。”随内侍朝大殿去,头微偏,朝百官中的高明进望一眼。
高明进面色平常,目光略沉,看着一身进士服的少年,步履沉稳地步入大殿-
朝阳殿内,皇帝端坐御座之?上,目光盯着进殿的少年,身如松柏,面如冠玉,气?质清雅,和想?象中一般模样,人如其文。
俞慎思一直微垂首敛着眉眼,只是进殿门时朝御座上之?人瞄了一眼。皇帝年逾不?惑,面容清瘦,太子与其略有三分像。然太子给人只是不?可冒犯的疏离,而上座的帝王气?质凛然,不?怒自威,是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让人连呼吸都得敛几分。
行至殿中,俞慎思俯身稽拜。
皇帝看着钦点?的状元郎流利从容的举止,默了几瞬,沉声?问话:“朕阅你?殿试数篇策对,不?蔓不?枝,笔力独杠。第?三道策问,你?提到废丁税,并入田税,详细阐述,见解独到,甚合朕意。你?如何想?到此策?”
果然是为了田地赋税。俞慎思稳了稳心神,皇帝面前再不?可轻易言辞,这是要?掉脑袋的事?。
他顿首清声回道:“禀陛下,臣出身寒微,自幼便见不?少官吏利用丁税盘剥百姓。去岁游历各地,更见此非一州一县之?现状。
本朝户制,满十四不?足六十为丁,满七未满十四为次丁,皆需纳丁税。然每州每县皆有不?足七岁,甚至襁褓婴儿被逼入籍为丁,亦有年过古稀,强行缴纳丁税。更有甚者人已故数年官府不删籍,强行征收……
我朝丁税半入国库半归地方,然有部分地方官征收的丁税并未用于当地兴建,而是中饱私囊。五丁之?户,良田千亩者?与瘦田十亩,需要?交同等?丁税,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故而臣想到取消丁税、户税等税,将其并入田税。以田产多少缴纳,可减轻贫寒百姓税赋之?数,田税可尽归国库。”
皇帝听完后?原本似蹙非蹙的眉头稍稍舒展,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依旧沉着双眸。
俞慎思垂首不?敢轻易开口。
沉默几息后?,皇帝又道:“朕听高侍郎言,你?还提出官绅纳粮之?策。”
终是躲不?过去。原该是明日太子将策文呈上,这是来得早一日。
俞慎思恭谨回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知此策,然此策非臣所提。”
皇帝神?色微变,“何人?”
“高侍郎所提。”
皇帝沉默须臾,手掌不?轻不?重拍在御座上,声?音略带几分冷意。“说来!”
当面欺君,死罪一条。俞慎思心?中发怵,不?断自我暗示,不?能慌,必须搏一次。
拇指暗暗掐了下自己食指,让自己脑袋清醒些。
再次躬身回道:“臣幼年时,听高侍郎谈田地赋税和国库之?事?,高侍郎提到官绅名下土地无需缴纳田税,而他?们土地数额巨大,若是这些土地亦能纳田税便可解朝廷之?忧。臣彼时不?懂赋税之?事?,便提一句官绅纳粮。此四字是臣所言,却是对高侍郎所提之?事?归结,算不?得臣所提,臣不?敢冒认。”
皇帝目光深沉地望着殿中少年,沉稳镇定,言辞不?急不?慌,一字一句不?含糊。
沉默少顷,他?问:“你?觉得官绅纳粮之?策是否可行?”
俞慎思继续保持谨慎小心?态度,回道:“臣不?懂朝政,见识浅薄,不?敢妄议。”
皇帝拍了下御座,俞慎思心?中一紧,不?敢抬头,也不?知皇帝此时什么脸色,是不?是动怒,先俯身认罪。
半晌后?才听到皇帝冷淡一句:“退下!”
俞慎思如蒙大赦,忙谢恩从殿内退出。
踏出大殿门槛,才暗暗舒了口气?。而丹陛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或是疑惑,或是惊讶,或是打量,或是羡慕……
而俞慎思感到的却是一支支利箭,背后?还有一支能穿身而过的强弩。
他?走向自己位置时,余光在人群中扫了眼高明进,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还如刚刚一般-
俄顷,皇帝銮驾回宫,传胪大典毕,接着便是张榜、观榜、宣上谕等?一套繁复仪式,接着便是三鼎甲打马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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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流程,三鼎甲从东安门行至盛天府衙署,由盛天府府尹设宴招待。
俞慎思簪花披红坐在高头大马上,面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脑海中却在想?朝阳殿内的事?,心?有余悸。
他?的一番话不?知陛下是否全信。
据这么多年朝廷的政令以及从俞慎言、白大人口中得知,这位皇帝可不?是昏庸之?辈,恰恰是位亲理万机、励精图治的帝王,只是登基之?初就面临重重难题,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占。
皇帝睿智不?可能看不?透这件事?,只是帝王有帝王的考虑,这也不?是他?这个还未入仕之?人能猜透的。
如今皇帝人至中年,不?知道还是否有年轻时候的魄力和雷厉手腕。
忽然头被什么砸了下,俞慎思回过神?,一朵花从头上掉落肩膀,滑向胸前,是一朵红色芍药。
他?朝四周看,前面鼓乐彩旗开道,街道两边挤满人,很多人手中拿着花抛向他?与榜眼、探花。自是抛向他?的最多,而且多是姑娘。
他?回头看了眼榜眼和探花,榜眼郑槐年过三旬,探花温巽亦是年二?十七八。这个年岁自然已有妻儿。倒是他?未及弱冠,盲猜也是未有成亲的。
“俞小郎!”
嘈杂叫嚷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不?一样的称呼,俞慎思目光没有搜寻到人。
“俞小郎!这里!”俞慎思这次寻到声?音来处,朝斜前方茶楼望去,见到一位二?十六七的年轻人朝他?挥手。
竟是赵二?公子赵平,他?从东南回京应该是为了赵姑娘的婚事?。
俞慎思面露诧异,但也仅仅一瞬,目光就从年轻人身上移到他?身侧姑娘的身上。
念念今日穿着一身松花色裙裳,帷帽掀开,露出烂漫笑容,手中也拿着一支芍药想?要?抛给他?,但是距离有点?远一直在犹豫。
他?将手中的芍药花插在马头上,当马行至茶楼处,将马头朝街边靠了靠,伸手去接。念念这才将花抛过来,俞慎思稳稳接住。念念高兴道:“小哥哥,你?簪冠上,你?戴着最好看。”手比划着。
“好。”
俞慎思依言,笑着将花簪在冠上。
街道上的人见状元郎主动讨要?鲜花,还戴在头上,纷纷抬头朝茶楼上望去,想?看看谁得状元郎青眼。
念念的目光全在自己小哥哥身上,没有在意街道上的人,她旁边的婢女却注意到,忙将念念帷帽轻纱松下。
念念却固执地拨开,向俞慎思挥手,望着俞慎思骑着马朝前去。
俞慎思也同她挥手,直到行远。
赵平冷呵一声?,道:“这个俞小郎,都不?和我打声?招呼,改日我得好好教育教育才行。”
念念冲他?皱着鼻头轻哼,“我告诉表姐你?欺负她未来小叔子。”
赵平听完哈哈笑起来,“我连她未来夫婿一起欺负。”
念念白他?一眼,见小哥哥已经淹没人海,才不?舍地转身-
三鼎甲行至盛天府衙署,府尹已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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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这位盛天府府尹的长相?,俞慎思心?中还是略略惊讶一番。
他?知晓李帧和其兄项格长得像,却不?想?这兄弟二?人模样都随了其父项钧甫。
项钧甫和李帧一般,身材高大,只是年岁大了,身材发福,面部皮肉松弛,五官轮廓线条没有李帧那般明显,笑起来让人显得亲和些。
“俞状元、郑榜眼、温探花,恭喜三位荣登一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人齐齐朝对方施礼:“见过项府尹,让项府尹久等?了。”
“哪里那里,今日能接待三位,是本官之?幸。府中酒菜已经备下,三位里面请。”
三人随着项府尹步入衙署来到正厅,桌上已摆上酒菜,客套一番,酒过三巡,项府尹笑着道:“本官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俞状元今科殿试策问,背后?得户部高侍郎指点?。”
俞慎思诧异,这件事?怎么会传这么快,竟传到了项府尹的耳中。
他?好奇问一句:“府尹大人何处听得?”
项府尹朝旁边侍从示意,一位小吏取过一张折纸给项府尹。
俞慎思认识这种纸和折叠方法,这是妙悟书肆的《科举学报》。
果然项府尹将纸递过来,是学报。打开来看,在学报左侧上方的“科举快讯”栏中,写着今科三鼎甲的信息,以及今日朝中的各种事?宜。左下角“科举故事?”栏目中写着他?殿试策问的事?情。
信息写得很隐晦,似是而非,但是官场之?人却都能明白,他?的策问关于田地赋税一道是有高侍郎背后?指点?。
这用词和风格一看就出自李帧之?手。
他?昨夜去书肆,应该就是忙着今日学报之?事?。
榜眼郑槐和探花温巽接过学报看了眼,也瞧出几分来,露出疑惑。
项府尹好似怕三人都多想?,呵呵地笑着解释一句:“高侍郎当年亦是状元郎,才学出众,能得其指点?难怪俞状元金榜夺魁。”
俞慎思亦客气?笑道:“府尹大人消息灵通。晚生说没有高侍郎指点?,府尹大人恐怕也不?信。实不?相?瞒,晚生的确得过高侍郎点?拨才开悟。”
“原来如此。真是名师高徒,状元指点?出状元,高侍郎果真满腹经纶。”
“正是。”
第103章 第 103 章
再说翰林院。俞慎言因品阶低, 传胪大?典轮不到他前去?,上值后便在史馆内整理史料。
六年时光,勤勉不怠, 如今西北各部史已?经修得差不多。他也不似前些年那?般繁忙,偶尔偷闲,与同僚喝茶闲谈。
最近同僚谈论最多的莫过于他幼弟之事。
幼弟当年年少高中?解元, 名动翰林院。如今又先后中?会元, 被钦点状元, 可谓三元及第。大?盛朝开国以来第一人?, 此?份荣耀,谁提起不会议论几句?
同僚黄典籍是个年过四旬的中?年人?, 性子闲散随和,笑哈哈地同他说:“高侍郎与令弟, 姑侄二人?两状元,也可传为一段佳话。”
俞慎言笑笑,提起茶壶边给黄典籍续茶边道:“说来, 舍弟还真的要谢高侍郎的点拨。”
黄典籍慢悠悠地品着茶,好似回顾起往事,微微眯着眼看向门外,幽幽地道:“高侍郎当年在翰林院时写下的那?篇《盐课论》,文采斐然, 见?解独到, 有血有肉。户部以此?论定策,整顿了?大?盛开国以来盐课混乱局面。令弟本乃解元之才,再得高侍郎指点, 自当不同凡响。”
俞慎言亦看过那?篇《盐课论》,他不得不承认, 高明进有济世之才,今时今日他也不否认这一点。
可即使他满腹才华,也掩盖不掉他杀妻杀子的罪行?。
黄典籍的话刚说完,旁边就有一位同僚将话接过去?,“当年高侍郎殿试的几篇策对,也不输如今的俞状元。”
又同俞慎言说笑道:“知简啊,如今西北各部史也编修差不多,这其中?你?的功劳最大?,也是要挪个位置了?。”
史馆的同僚这几年偶尔会替他惋惜。同年进士,文章才学不如他者,有的在地方干得风生?水起,有的在朝堂衙署升迁,或者参政得上头大?人?们看重?,而他还是史馆一个不起眼的八品兼修。
这挪位置自然是指他升迁,而且暗指靠着高侍郎。
他将来仕途,不是他所想就能?定的,得看上头是什么安排,不知道高明进会不会又插一脚-
再说另一边。恩荣宴设在礼部。
自主席内大?臣到填榜、印卷等官的席案设在礼部大?堂内,其他的官员及三鼎甲与宗室中?榜者则在外侧露台,其余于露台下。
本是庄重?的恩荣宴,因为主席内大?臣肃王是出了?名风趣幽默之人?,严肃的场面没撑过三巡酒,就轻松活泼起来。
在露台上就能?听到大?堂内一片欢声笑语。
肃王发话尽情畅饮,不必拘谨,带头说笑,众人?酒酣后更是没那?么多讲究-
俞慎思?从开宴就开始研究面前的吃食。倒不是多饿多馋,而是在研究先吃什么能?够喝酒时不易醉。刚刚几杯酒,他现在便已?经觉得身体有些发热。
肚子填半饱时,坐在旁边的郑槐和温巽先来敬酒,他稍稍饮了?些乳酒。随后目光便望向露台下的其他进士,许多人?目光都朝他这边望过来。
俞慎思?扫过,见?到不少进士一边看着他一边和同桌的进士窃谈。毫无疑问?是为了?学报上所提之事。
今日特殊日子,半日之内,学报已?经在京中?各个书肆畅销。刚进礼部之时,程宣和夏寸守就和他提学报。他们二人?能?看到学报,想必在座的进士们大?多数也都看过,即便没看过如今消息也全都传开。
学报的首篇文章刊登的恰恰是殿试策问?第三题他的策对文章。
李帧用词隐晦,这些进士们皆是饱读之士,即将入仕,谁都能?猜出几分-
这时堂内有侍从过来,是肃王和大?人?们请他过去?。
俞慎思?心中?猜到几分,起身过去?时,还是礼貌地问?侍从:“阁下可知是何事?”
侍从对这个少年状元也颇欣赏,见?他如此?知礼,便笑答:“俞状元的文章为天下诸生?之首,自然是问?文章之事。俞状元无需紧张,肃王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只?是问?几句话。”
“多谢提点。”
他刚跨进门槛,诸位大?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俞慎思?朝众位大?人?拱手,然后随侍从步入-
上座的肃王已?经酒酣,面颊绯红,撅着胡子微眯着眼睛看他。
肃王是先帝最小的胞弟,皇帝亲叔叔,听闻自来喜欢吃喝玩乐,从小的志向就是当个闲散王爷。先帝在的时候哄着先帝要各种赏赐,如今皇帝登基后,国库艰难,皇帝都要挪私用贴补,自不会再惯着他。
有一次哄皇帝这个亲侄儿要赏赐没哄成,反被皇帝安排个差事。虽然是闲差,此?后便不敢去?向皇帝讨要赏赐,怕给安排别的辛苦差事。
肃王如今年过半百,养得白白胖胖,许是皇家养出来的气质,半分不显油腻,甚至还有些清爽之气。笑起来像邻家老伯,和蔼可亲。
俞慎思?走上前朝肃王和诸位大?人?作揖行?礼。
肃王见?俞慎思?眉眼秀气,又和自己幼子一般年纪,便好似见?到自家孩子,笑呵呵招手让他上前。将他仔细打量一番,称赞几句,便开始询问?他文章之事。
“如今京中?传出,你?的文章之所以精妙,是得过高侍郎指点。刚刚诸位大?人?在讨论此?事,杜尚书
和江大?人?几位大?人?认为是真,夏大学士则认为无此可能。你?自己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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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目光望向夏大学士,他是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阁臣,亦是今科殿试的读卷官,自己的考卷正是他选入送到皇帝御案之上。
夏大?学士凝视着他,目光深沉探究,他忙回避,朝夏大学士和杜尚书和江大人?等诸位大?人?恭敬施礼,对肃王回道:“高侍郎的确指点过晚生?,然晚生?对其所论并不完全苟同,所以取其精华而学之,才成殿试策对文章。”
肃王略略沉思?一瞬,圆眼半眯笑着道:“看来传言不假,俞状元的确得高侍郎指点。”
江大?人?赞道:“高侍郎为官多年,文章丝毫未废弛,竟还指点出另一位状元来,让人?钦佩。”
夏大?学士不以为是,笑盈盈地道:“老夫听闻,俞状元虽是高侍郎内侄,但关系并不亲厚。”
此?话赤-裸-裸,堂中?官员都听得出夏大?学士之意。
关系不亲厚,就是在问?高侍郎为何会无故指点?
自俞慎思?中?会元后,他与高侍郎的关系便不是秘密,同时传开的还有其兄长,翰林院史馆兼修。
对于兄弟二人?与高侍郎的关系,各人?看法不一。
有的认为高侍郎对内侄是爱之深责之切,让俞兼修在史馆多读书磨性子,以后有合适的位置,再将他调过去?,厚积薄发。有的则认为高侍郎早年就娶了?郭阁老之女,如今有郭家大?树,根本没将先夫人?的侄儿放在心上,否则不可能?这么多年不想着帮衬一把。俞兼修又非庸碌之辈。
江大?人?闻言,呵呵笑道:“数日前下官亲眼见?俞状元在皇城门口迎接高侍郎下值,姑侄谈笑亲和,彼时诸多大?人?瞧见?,岂会不亲厚?”
夏大?学士未有回应江大?人?的话,而是望向俞慎思?,想听他亲口回答。
俞慎思?心中?明白夏大?学士何意,这也是他今日想要等的话,就要有人?来质疑他和高明进的关系。
他斟酌着用词,施礼回道:“晚生?一直在南原省读书,与高侍郎数载未见?,的确有些疏离,然进京后高侍郎对晚生?多有照顾。”
夏大?学士笑了?声,不咸不淡地道:“老夫听闻令兄在京数载,亦与高侍郎疏离。这是忽然亲厚?”
俞慎思?微微垂首未言。
众位官员都瞧出来,这是被夏大?学士说着了?。
江大?人?略有不满,此?话题他已?经占不到上风,笑容也没了?刚刚客气:“本是论文章,夏阁老怎么还关心起高侍郎与俞状元姑侄关系。”
夏大?学士面上含笑,未有理会江大?人?,而是目光如炬望向堂中?少年。
那?篇田地赋税的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往深层想,此?策的确能?够让穷苦百姓有益,对于国库增加益处并不大?。
他当初将其考卷列为前十,送到陛下面前,并不是因为此?篇策对,而是其他几篇,特别是最后一篇。
读卷之时,陛下看了?俞状元的第三道策论却大?加赞赏。陛下是何等英明,岂会看不出这并非十足良策?
陛下赞赏,必然是有其内在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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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俞状元的文章得高侍郎指点,高侍郎所言他非完全苟同,只?取了?其中?一部分,那?另一部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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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库不足,户部无力,陛下亦有动户部之心,高侍郎岂会不急着自保。
俞状元毕竟年少,不谙世事。但高侍郎不是,陛下更不是。
俞慎思?触及夏大?学士的目光,有审问?打量,亦有几分同情。
想来对方是看明白了?整件事,不愧是大?学士,内阁阁臣。
俞慎思?心中?赞佩。
肃王品着酒听了?看了?这一会儿,此?时放下酒盏,挑着眉头哈哈笑道:“莫论那?些,今日天下才子云集,俞状元乃诸士之首,便代诸位进士陪本王与诸位大?人?饮几杯。”示意侍从准备酒盏。
俞慎思?忙应道:“是。”-
恩荣宴结束天已?黑,这一日终于结束,俞慎思?身心俱疲又微醉,最后礼部安排人?送回俞宅。
见?他这般,卢氏忙让人?忙将备好的醒酒汤端来,也不忍心细问?今日情况,让他休息一会儿,沐浴早早歇下。
俞慎思?躺在浴桶中?闭眼解乏,回顾今日之事,真切感受一回度日如年。
正冥想,听到李帧的声音,睁开眼见?到李帧在旁边凳子上坐下,询问?他今日一切是否顺利。
他忙用布巾遮挡,责怪道:“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敲门你?未应,我以为你?晕里面了?。”李帧朝浴桶内瞥一眼,笑道,“你?一个男儿郎,还怕我瞧?你?孩子时哪儿我没瞧过?”
“姐夫你?……我现在又不是孩子。”
李帧不与他玩笑,询问?他正事。
俞慎思?靠在浴桶边,抱怨道:“爹娘让我休息,你?倒是一点不知心疼弟弟。我还沐浴着呢,你?就迫不及待来问?。”
李帧叹了?声,无奈道:“行?,我的错,我不问?了?。”起身准备出去?。
俞慎思?忙喊住,“小弟的错,小弟的错,我说,快请坐。”
李帧满意地笑着坐回去?。
俞慎思?将今日事情与他细说。
提到项府尹的时候,他刻意观察李帧的反应,见?李帧只?是目光微敛,嘴角稍稍收一些,再无其他。
他谨慎地道:“宴席间他询问?到妙悟书肆东家,我提到你?,他并无异样,似乎并不知道你?与我们关系。当年项格便已?知晓此?事,他好像未与项府尹提。”
李帧并不在意,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询问?后来的恩荣宴情况。
他是真的想要忘记过去?,忘记项家父子,不想有任何瓜葛,哪怕是怨恨都不再有。
听俞慎思?说完后,他道:“接下来就看明日太子呈上策文后,陛下是如何裁决了?。”
俞慎思?转过身子趴到浴桶边,询问?:“姐夫,你?觉得陛下最后会怎么处理此?事?他还有当年的魄力吗?”他颇有些担忧。
李帧笑道:“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岂会没有魄力?你?别小瞧了?咱们陛下。只?是艰难险阻太多,最后定下的具体实施策略是何尚不知。”
第104章 第 104 章
一阵强有力的夜风从门窗灌入, 书房内的烛灯明明灭灭,书案上罩着风罩的烛灯被吹灭。
小厮见此忙端起旁边的蜡烛过来?,取下风罩将灯重新续燃。
刚放下风罩转身, 又一阵强劲的夜风袭来?,风罩内的蜡烛再次被吹灭。
小厮瞧了眼?自家老爷的脸色,凝重得好?似下了一层霜, 眼?睛直直盯着熄灭的烛灯。
他心中几分畏惧, 忙取下风罩再次去续燃, 然后将灯移到书案另一侧, 距离窗口远些,有一摞书遮挡。还未放下烛灯, 灯再次被夜风吹灭。
小厮又恼又惧,眼?瞧着老爷的目光紧盯着烛灯, 脸色越来?越冷,不?知怎么?办是好?,惊得手都?跟着发颤。
高明进见小厮畏畏缩缩, 还要再燃灯,低低骂了句:“蠢物,不?将门窗关上,续燃百次亦无用。”
小厮不?是没想到关窗,只是刚刚老爷自己说想吹吹风, 他才不?敢关。如今得了命令, 立即快步过去关窗。
当?烛灯再次续燃,小厮小心翼翼退出去,顺带将书房的门也关上。
高明进盯着烛灯看片刻, 又转而望向旁边窗户。
开窗吹风,风吹烛灭, 他心底自嘲冷笑一声。
拿起桌上学报,看着其上首篇文章和左下角的“科举故事”。一篇出自思儿之手,一篇出自李帧之手。
如此文采,看来?这个李帧还真是项钧甫之子。
半晌后,他取下灯罩,将学报放在烛灯上引燃,学报从中间烧断,扔在地上,看着两?端各自化成灰烬-
次日太?子呈上策文。
他将策文最后落款裁剪,成为无名之策。昨日情况有变,这篇策文无论最后署谁的名
,最后都?会落在高明进的头上。
整件事皇帝已了然于胸,见到策文时已没有惊喜,反而是气愤。
堂堂户部侍郎,为了避祸,有良策而不?进献,欲推给后辈,其心当?诛!
皇帝将策文丢在案上,打量几眼?太?子,问:“你觉得此策可行?”
太?子见皇帝愠怒,知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心里憋着怒火,回话小心翼翼,“臣细思过,此策于国?于民有利,可解朝廷之困,亦可福泽万民。”
“阻力亦重重。”皇帝言语露出几许愁绪。
触动天下官绅士子的利益,让他们将腰包里的钱粮拿出来?,他们可岂会愿意,实?行起来?必然受到阻挠和抵抗。
太?子清楚这是皇帝最大的顾虑之处,陛下是一国?之君,所思所虑必是多重,他不?能让陛下如他一般坚决。
他回道?:“陛下教臣,为君之道?,先存百姓,百姓安则国?运昌。臣一直谨记于心。此策两?利,可安百姓可盈国?库。臣愿跨马执刀开此道?,攻伐身毁臣不?悔。”
皇帝见太?子言辞神?色坚定,似已开之强弓,是不?管不?顾想要推行此策。
他欣慰也忧心。
对于这个儿子,若只是一位亲王,他身上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但身为储君,却还有许多不?足。几年?磨砺,成长?还是不?够-
此时站在殿外阶下的高明进,昨夜辗转难眠,面?色暗沉,眼?底微青,一身绯色官袍在阳光下鲜亮夺目,却掩不?去身上疲惫。
他抬头望着巍巍宫殿,心中忐忑。
昨天的事情闹开,此事已成定局,他罪责难逃。
他深吸一口气,让心神?稳一稳,不?能慌神?出乱。
随着内侍迈上石阶,步入大殿。
皇帝见到高明进进殿,面?色平常,眼?中难掩愠怒阴冷。
感受到皇帝威严逼人的目光,高明进恭恭敬敬俯身见礼。皇帝默了几息,没有令其平身,让内侍将策文递过去。
时至今日,以陛下睿智,心中明镜一般,高明进没有遮掩必要,此事也遮掩不?过去,也不?该再去遮掩。拿到自己令人所写的策文,他不?敢狡辩,认下此事。
伏首请罪。
皇帝勃然怒斥:“高明进,你胆大包天!矫言伪行,当?面?欺君,该斩!”
太?子被一声怒喝吓得神?经紧绷,忙俯身求情:“陛下息怒。”高明进再该死也不?能死。
殿内伺候的宫人也吓得纷纷俯身,大气不?敢出。
高明进惶恐伏首认罪,极力辩解:“臣知此策实?施千难万难,不?敢贸然进献。本意想请书肆广发,先观天下人反应再做决断。”
“胆敢狡辩!”
高明进身子伏得更低,慌张回话:“臣不?敢。如今东南倭寇刚驱逐,西北尚未安定,河运海运之事争议未休。此策又必得罪天下官绅士子,引起他们强烈不?满,千拦万阻,亦有碍朝廷其他政令实?施,此非推行此策最佳时候。以致臣未有及时禀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套说辞冠冕堂皇,却又也是实?情。
皇帝怒气稍消。
太?子不?认同高明进,见皇帝不?准备降罪,质问高明进:“高侍郎所言,何为最佳之时?西北安定,河运海运之事分明时?高侍郎认为还需要多久?高侍郎身在户部,当?知国?库之紧。去岁孤南下亲见百姓之疾苦,那些穷苦百姓等得了吗?
如今东南倭贼驱逐,西北未有用兵,运河已治理疏浚,这已经是最佳之时。”
高明进做最后挣扎,回禀:“殿下可知此策实?施有多艰难?”
太?子闻言亦动怒,厉声责道?:“于国?于民有利,何惧千难万阻?高侍郎身为户部堂官,遇事不?知尽心只知退缩?朝廷国?库紧张,孤看高侍郎你首罪。”
高明进望了眼?愠怒的太?子,咽下辩驳之语,“殿下既给臣安此罪名,臣领此罪。”转向皇帝再次俯身请罪。
“你……”
他一时气愤之言,心中知晓朝廷国?库紧张与连年?用兵和多地灾害等各种缘由有关,非他高明进一人之过。这些年?高明进为了充盈国?库,也确确切切提了不?少方策。若非其真有才干,也不?会入仕未足十载就升到户部侍郎位置,这么?多年?稳坐。
只是此人在其位,却不?全尽其心,于己不?利便畏缩躲避,还欲将其推给一个尚未入仕之人,不?思忠义?,这是他对此人最不?能容忍之处。
皇帝冷冷地看着高明进,他所虑亦是他所虑,但这不?是他欺瞒并推卸他人的理由。
皇帝沉下怒气,问:“此策,新科状元俞慎思是否已早知?”
高明进心提起来?,早知,可能是舞弊,更是欺君。
太?子立即心也跟着悬起来?,他最担心的便是此,俞慎思的确欺君,但是被高明进算计被逼无奈,尚情有可原。若论舞弊,他就没有退路。
“陛下,臣去岁在南原省便与今科状元相遇,他提过一句利民良策,应当?就是殿试所对之策。”
皇帝没有应声。
皇帝问的是高明进,要听高明进是怎么?回答。
高明进此时心终于慌了起来?,思儿已经被陛下钦点状元,再被扣上舞弊罪名,不?是革除功名杖责之罪,是死罪。
如今太?子开口维护思儿,他不?能再去得罪太?子。
他恭谨回道?:“臣未与其提过。”
皇帝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你们倒是心意相通,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
皇帝取过一旁一摞折子上折叠的考卷展开,正是俞慎思殿试考卷,字迹温润雅致,满篇红圈,赏心悦目。再读其文章精透切实?,跌宕昭彰。
他看向第三题关于田地赋税策对文章,快速扫了一遍。又重读其他几篇,皆非等闲文章,这个状元当?之无愧。
姑侄两?状元,相互算计。
皇帝沉声道?:“高明进,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着户部臣工商议此策,定下具体策略呈上来?。”
高明进不?敢再辩解,忙领旨。
“令新科状元俞慎思到户部一同商议。”
高明进心中微愕,忙领旨。“-
此时内侍进来?禀报,夏阁老奉召觐见。
高明进退出大殿时,在殿前与夏阁老碰面?。夏阁老隐隐猜到是因为昨日之事,皇帝召他过来?也是为了此事,他倒想知晓高侍郎另一部分不?被俞状元苟同之策是何。让高侍郎用来?算计自己内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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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进走下殿阶,回头见到太?子亦出大殿,驻足候着。
太?子行到跟前,冷声道?:“高侍郎真是煞费苦心,连孤都?算计。”
高明进忙施礼,“臣不?敢,臣多谢殿下恕臣之罪。”策文上丘山狂客的名字裁去,显然是想要回护他一二。
太?子侧睨一眼?,陛下不?治其欺瞒之罪,也是心中明白此策出其手,他想逃避士绅讨伐咒骂,却也确确实?实?有功,今后想要推行,还需要他。
“陛下能宽恕你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此策最后必定是冠你高明进之名,既如此,你还是学聪明些。身为臣子,当?为国?尽忠,为职尽责。”
高明进了然,陛下今日动了肝火,这事陛下是记下了。若想在陛下那里补救,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这件事主动揽过来?,自己去当?天下士绅的靶子。
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笑了下,“是,臣谨遵钧命。”
看着太?子走远,高明进面?色渐渐沉下去,转身朝宫门外走去,面?色愈沉眸子愈加冰冷,官袍中的手捏紧。
只他来?当?这个靶子,恐怕还远远不?够-
俞慎思醒酒后,便在宅中琢磨上表谢恩之事,恩荣宴后,新科状元也领着诸进士上表谢恩。
却意外得知皇帝令他去户部与高明进一起商议新策之事。
他恨得牙痒,顿时任何谢恩字词都?写不?出来?,将笔朝桌上一丢,走到旁边小榻上躺着。
墨池去收拾纸笔,擦拭被墨水涂抹的案面?,见房外无人,小声问:“三少爷你是和高大人置气,还是和陛下置气?”
皇帝不?可能看不?出这件事是高明进在算计他,他躲晦气都?躲不?及,让他去户部商议,送上门给人算计。
墨池又问:“三少爷,这谢恩表还写不?写?”
他倒是不?想写,但不?写不?行。俞慎思气了片刻又爬起身来?,重新写-
次日上表谢恩后,俞慎思便不?情不?愿去户部当?差。
同年?的进士朝考还没开始,他就被拉来?每天见仇人。
出门前,全家人劝他,无论什么?事不?许冲动,更不?许逞口舌。官场不?是书院,这一次高明进算计落空,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会罢休。他不?是良善之辈,别给他留把柄。
刚踏进户部大门,就有一名小吏迎过来?,笑嘻嘻地道?:“大人是俞修撰吧?侍郎大人知晓您今日上值,让卑职过来?迎候,大人已经在堂中等候。”
“岂敢劳侍郎大人大驾。”
俞慎思随着小吏过去,小吏热心肠一路上和他介
绍户部衙署布置和户部架构。
户部尚书位置空缺两?年?之久,一直是高明进这个左侍郎掌管户部。
堂中坐着除了高明进,还有一位中年?人。此人与高明进年?纪相仿,但和高明进的标准身形不?同,此人身材肥胖,圆滚滚的脸蛋,一对很有福气的大耳垂,笑起来?眼?睛眯着,像个弥勒佛。
来?之前,他将户部主要的官员都?打听一遍,这位“弥勒佛”是右侍郎苗猷,与高明进同在户部数年?,是老同僚。
俞慎思进门后施礼,“下官翰林院修撰俞慎思见过高大人、苗大人,劳两?位大人久等,下官有愧。”
苗大人嘿嘿笑着从椅子上起身,朝他走两?步打量,对高明进道?:“传胪大典上太?远没瞧清楚,竟不?想是个如此标致的小郎君。肥水不?流外人田,引之兄,你来?给保个媒。”
俞慎思朝上座高明进望去,高明进一身绯色官袍似笑非笑,年?轻时英俊的面?庞,有了岁月沉淀后,看上去竟有几分从容豁达,与其心截然相反。
他放下手中文书后笑道?:“这孩子主意多,老夫可保不?了。”
俞慎思心中冷笑,还是对苗猷客气道?:“陛下让下官来?随大人们学习新策制定,不?知下官能效劳什么?,还请大人吩咐。”
早点制定出详细策略,早点离开户部,不?用和他面?对面?唱戏。
“第一天上值无需这么?勤谨。”苗猷嘿嘿笑着,上前拍了拍俞慎思,眼?睛还在他身上打量,满眼?都?喜爱。
俞慎思笑着回道?:“就因为第一天上值,更不?敢怠慢,还请大人吩咐。”
“你这……”苗猷朝高明进看了眼?。
知晓他们的关系,高明进又在,他不?便真指派活,本来?制定方策也是高明进掌管。
高明进看着身着官服的少年?,面?庞虽青涩,倒是有几分入仕者的模样,但眼?中的情绪还是藏得不?够。
他笑着朝旁边一张书案示意,吩咐:“刚刚议了一场,先把那些都?看了,本官再与你说。”
俞慎思走过去,一摞书全是历朝历代土地和赋税变革史?料,其中一本摊开,旁边还有笔墨纸张在记录,显然是别人的活。
“下官去哪个房做事?”
“陛下既让你暂领此差,那就在此处,有何要提的,直接与本官商议,便宜些。”
俞慎思抬眼?冷冷地看高明进一眼?,压下心中怨气转而笑道?:“多谢大人抬爱。”
苗猷瞧了这一会儿,看出这姑侄二人情况不?对,似乎关系不?似自己想的那般。因为他在这儿,两?个人藏着话。
他抓过旁边的折扇打开,笑呵呵道?:“四月天就这么?热,商议这半日,我?得去喝杯凉茶歇息,引之,你可要来?一盏,我?让人给你送过来?,礼州小燕泥,清凉解暑。”说着就朝堂外去。
“多谢元绩兄,我?便不?用了。”
苗猷已经踏出堂去。
旁边的小吏似乎也看出了苗头,也寻了借口出去。
堂内只剩下俞慎思和高明进二人。
俞慎思已经在案边坐下,翻看史?料。
高明进看出对方不?愿搭理他,主动问话:“此策,你亦心中早有?”
“下官心中并无此策,全是高大人指点。”没有旁人在,俞慎思也不?再提着气和他演。
高明进冷笑,走回上座,道?:“上官问话,你该起身回话。”
俞慎思知晓高明进故意刁难,忍了忍气,还是站起身回道?:“下官当?谢大人点拨之恩。”
高明进望着少年?那双和亡妻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连藏着怨气都?那么?相似。
他愣了片刻,语重心长?地道?:“陛下让你过来?,不?是因为你殿试那篇策对文章与此有关,而是陛下知晓,你与我?一样,早就心有此策,皆欺瞒。”
俞慎思这两?日细细回顾此事,也猜到这一点,所以陛下让他过来?,一来?是知晓他真的对此策制定有益,二来?也是惩戒。
“还不?是拜大人所赐。”否则他顺顺利利殿试,不?用惹皇帝不?悦,甚至取悦圣心。他也不?用让太?子为他出头,更不?用在这里笑脸对着一个厌恶之人。
此时此刻,他可以正与同窗饮酒闲话,或是去书肆阅览文章,或帮家里准备俞慎言的婚事,做什么?也比对着仇人强。
高明进却笑了笑,“你我?是一样的人。”
俞慎思心中轻蔑,“下官怎敢和大人比,大人多英明。只是玩鹰必被鹰啄。”
高明进盯着俞慎思,没再去看他那双和亡妻一样的眼?睛,他瞧见对方的脸上没有了少年?飞扬,沉着像覆一层阴云,他忽而想到那日皇城外,他迎着斜阳满面?笑容走来?时模样,那才是这个年?纪人该有的样子。
半晌后冷声道?:“先做事吧!”
不?时有人户部的人进来?,或是送文书,或是请示诸事,或命人传话。期间因为公务进进出出几次。
高明进没再理会俞慎思,将他当?成了透明,俞慎思也乐得不?与他话语交锋。
下值前俞慎思将一摞书看完,拟了一份方略交给高明进,这才与他搭话。
高明进皱着眉头看完,指出几处不?合理之处,俞慎思不?服气与其面?红耳赤争辩一番。
旁边文吏听他们争执,俞修撰每一句都?在驳侍郎大人,心提到嗓子眼?,想着是不?是要提醒俞修撰,意识到二人关系,也就将话咽了回去。
俞慎思和高明进争执一阵后,发现的确是自己拟定的方略不?足,忽略了一些实?际情况,便住了口。
高明进见他意识到错处,甩手将方略递回去,“明日与诸位大人商议时,在旁边多听着。”
俞慎思心有不?甘地接过方略应了声-
散值后,从户部出来?,正见到俞慎言过来?。他是担心幼弟在高明进的手底下出什么?事。
看到幼弟面?色不?佳,便询问何事。
俞慎思长?吁一口气,不?想提刚刚受的气,道?:“对着他,我?心情哪里能好?。我?现在就想……踹他一个窝心脚。”
虽然声音压着很低,周围也没有同僚,俞慎言还是教训他一句,不?可在外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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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又道?:“这户部真是够忙,大半日,我?不?仅坐了腰酸背痛,耳朵还嗡嗡响。”说着自己捶背揉腰,又问,“翰林院是不?是清闲?”
俞慎言看着第一天上值不?适应的幼弟,笑着道?:“你想忙,哪个衙署都?忙,你想偷闲,哪个衙署也都?清闲。”
俞慎思想了下,也是。
翰林院史?馆都?已经是顶级清闲之地,俞慎言这么?多年?也是一日不?得闲,散值后、休沐日还忙着搜集整理史?料。
果然古今相通。
俞慎言道?:“若只是差事忙,高大人未有刁难便好?。”
俞慎思笑着道?:“他心那么?黑那么?毒,又那么?会唱戏,人前岂会刁难。这种小把戏他还不?屑于做。”说着又扭了几下腰,“明儿起,我?得跟大哥学,晨起活动下筋骨。”
说着又问起俞慎言婚事筹备如何,
过大礼可都?准备妥当?。
不?提高明进,兄弟二人脸上的疲惫和愁色立刻烟消云散,说说笑笑离开-
高明进从户部出来?,正见到夕阳下沿着街道?离开的兄弟二人,身姿如松如柏,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长?。不?知谈论什么?,俞慎思将胳膊搭在兄长?肩头,歪着脑袋说话。
高明进站了片刻,直到兄弟二人走远,才在随从的呼唤中回过神?,上了马车。
第105章 第 105 章
次日户部诸位大人商议新策, 俞慎思在旁边听着。他一个菜鸟,大的想法方向他能想到,具体实施的策略章程制定直接难度升级, 他并不太懂,在座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们,他不敢轻易开口。
不问他, 他便沉默, 问到他意见?时他才说自己见?解。
献策之事皇帝瞧出?了端倪, 让他来户部参与商议, 更多是惩戒,顺便学习罢了, 哪里真?指望他能够起多大作用。
提到清丈土地,取消丁税归于田税, 以及其他策略时,诸位大人讨论起来热火朝天。当商议到官绅纳粮方略时,诸位大人们便支吾起来。
无论面?子?上是不是同意此策, 心底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谁想把自家的财产往外送。
心里头对高明进不可谓不怨。
但身在户部,他们知晓户部之难,这些年?没少想方法,开源上从盐课到市舶司,从田赋到市税等等, 节流上更莫提了, 就差官员俸禄没减了。
他们比其他官员和士绅更能理解和接受此新策,但心里还是怨恨的。
“俞修撰幼时便提过?此法,想必如今更有见?地, 不妨说说。”上座的高明进点着名问。
坐在最末位的俞慎思心里骂了句,这会儿还想推给他。他起身回?道:“大人抬举了, 下官彼时年?幼,也是得了大人的一番启发才归结这四字,并不得要领。下官见?识粗鄙不敢在侍郎大人和诸位大人面?前妄谈。”
“陛下令你来商议此事,怎可知而不言?”高明进没想就此罢休。
堂中诸位大人目光也全都落在他的身上,含着期待,等待他这个少年?状元“一鸣惊人”。
高明进自然也这么期待。
这架势不说两句是不太行了。
俞慎思稍稍调整了下情?绪,拱手?笑着回?道:“下官不敢班门弄斧,不过?,以下官浅薄之见?,这官绅纳粮遇到最大的问题便是官绅士子?隐瞒田地数目。各州各县难保不会有地方官员和乡绅勾结,瞒报包庇,想完全清丈土地不易。所以……对于瞒报或包庇此项的处置,还是要明确。”
他半认真?半胡扯回?答。
诸位官员面?上表情?各异,俞慎思余光扫过?,多数是微微蹙眉。
上座的高明进面?色未变,目光却稍冷。一番话?不仅避重就轻,把讨论的点又落到清丈田地上去,还不说实策,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是够狡猾。
俞慎思说完,又笑着拱手?道:“下官年?少未经事,没经验没见?识,让诸位大人听笑话?了。”
诸位大人亦客气笑了笑,对于毫无经验但力求上进的少年?后生,他们还是比较宽容的。
高明进知晓他肚子?里有货,只是这种事这种场面?他不会冒尖。同僚面?前,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能再逼问下去。便继续与其他官员商议。
俞慎思继续坐在末位听着、学着-
商议的堂会结束,诸位大人各自散去,俞慎思见?高明进想留他套他的话?,抢先凑到苗侍郎身边道:“苗大人,昨日您说那个礼州小燕泥,下官刚学了新的冲泡法子?,口感更佳,下官泡一壶您尝尝如何?”
“呦?啧!俞修撰还有此技?”
“说来这还是缘分呢!下官去岁游历途径大人的老家南安礼州,随当地一位老茶农学的,苗大人尝尝地不地道。”
“那老夫可真?有口福了。”
“苗大人请。”
苗猷走?了几步,到了门槛处,顿住步子?,回?头对高明进道:“引之兄,咱们忙里偷会儿闲,一起饮一盏。”
眼看着计划要失败,俞慎思立即抢过?话?道:“高大人年?纪大了脾胃虚喝不得凉茶。”
苗猷愣了下,同僚数年?,他没少见?高明进喝凉茶。
高明进也怔了一瞬,见?少年?满脸不待见?,他笑着起身道:“俞修撰亲手?泡的茶,本官岂能不尝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瞪着高明进,心里也埋怨苗猷,怎么还将人也拉上。
恰时,高明进话?锋一转,“但本官这会儿还真?不得闲,俞修撰待会儿送一壶到本官处。”
俞慎思应了声,临走?时剜了高明进一眼-
小半个时辰后,俞慎思端着凉茶步入堂中。高明进正在处理公务,只抬头看一眼,俞慎思将茶放在旁边茶桌上,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高明进唤住他,他顿时心情?更不好?,转身讥笑问:“高大人怕下官下毒?”
高明进闻言皱了下眉头,“你还没那个胆子。”自顾起身走?到茶桌边,坐下来倒一盏,饮了一口,眉头皱得更紧,直接吐回?去。
俞慎思笑道:“下官是没高大人胆子?大。但放点其他东西还是敢的。”
“放肆!”高明进立即脸色大变,重重扣下茶盏怒喝,“若我病倒,新策迟迟不能商定,这罪责就落到你头上,你担得起吗?”
俞慎思不惊不慌地走?过?去,挽着袖子?重新倒半杯茶,笑道:“下官还没那么蠢,也没那么卑鄙。这里面?放了点酸汁而已,虽然又酸又涩,但的确清凉解渴。”说完端起茶盏将半盏饮尽。
又取一个茶盏,给高明进倒了杯,“高大人喝杯茶,清清火,可别气病,下官还真?担不起这责。”
高明进睨了眼茶盏,再看着面?前稍显得意的少年?,端过?茶盏饮了一口,酸涩难以下咽,他还是强行咽了下去,只觉喉间又凉又涩,叫人重新奉茶。
随后细问对官绅纳粮的见?解。
俞慎思上午受的气这会儿出?了几分,堂内无旁边,他没有避讳。毕竟此策推行艰难,他能尽一份力还是想出?一份力。他和高明进之间仇怨再深是私仇,自保的前提下,他不会因?私废公,便将自己的看法和盘托出?。
高明进一边喝着茶缓和自己喉间因?酸茶落下的不适,一边听着俞慎思说,瞧得出?面?前少年?不是只懂得诗词文章,是有些才干,假以时日会有大作为。
待俞慎思说完,他没有为难俞慎思,让其去忙自己的事,他将俞慎思所言整理出?来-
俞慎思每天上坟的心情?去户部当差,高明进身心在新策上,没有心思琢磨其他事情?,没给他挖坑,尚算顺利。
下旬,户部商议出?一套田地赋税实施详细策略,上呈皇帝。
皇帝过?目后,看出?这次高明进没有再藏着掖着,从各地清丈土地一直到赋税缴纳比例和形式全都有详细章程。
皇帝特意问了一句:“俞修撰办事如何?”
知晓皇帝看出?他们姑侄不睦,高明进没有偏袒,亦没有故意贬损,如实回?禀。
“做事勤恳,提出?不少建议,因?缺乏经验,对朝政不熟,多数未经采纳。倒是有几处提议甚好?。”于是一一道出?。
皇帝听他如此中规中矩的回?答,微微颔首,“是要好?好?磨炼一番。”便未再论此事-
随后此策在内阁议论开。
以夏阁老为首的三?位寒门出?身的阁臣认为此策利国利民,而郭阁老等阁臣则认为此策打?破历朝历代制度,打?破祖宗定制,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令文人士子?对朝廷不满,引起士绅地主骚乱,不利于国家安定。
两派争执。
高明进作为此策的提出?者,这几天已经被朝臣们骂得体无完肤,连郭夫人都不敢出?门。
但他如今不得不维护此策,坚决支持推行,与朝臣们为敌。
这日朝堂上针对此策又起了一场风波,散朝后,郭阁老将其喊过?去,质问他是否考虑后果。
高明进岂会没考虑,若没考虑,他当初就不会费那么大劲要将其推给别人。只是没想到被那几个孩子?反算计。
如今他不得不认下这桩事。
他恭敬施了一礼,回?道:“岳父大人,小婿知晓您所虑,然国库年?年?吃紧,小婿身在户部实在艰难。各部各地方都伸手?要银子?,小婿实在无法。这些年?户部什?么法子?都想了。若是再遇前两年?那种大灾,朝廷连赈济的银粮都拨不出?,小婿这个户部侍郎也就做到头了。还望岳父大人能够体谅小婿
的难处。
如今取消丁税,清田纳税,本就是利国利民之策。此策虽是小婿提出?,却也是陛下支持,岳父大人何必与陛下作对。陛下对此事很坚决,最后的结果必然推行。”
“老夫是为陛下考虑,为朝廷和大盛考虑。而你可有考虑你自己,可有考虑妻儿和高家?”郭阁老冷脸怒斥,得罪那么多官绅士族,能够有什?么好?结果。
这些高明进全都考虑,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除非他真?的不要这颗脑袋。
“还请岳父大人体恤小婿难处。”
郭阁老见?高明进固执不听劝,一张脸气得发白。他明显看得出?,这二年?这个女婿已经慢慢与他离心,不少事已不与他商议。此事他事先更是不知一点消息。
事已至此,不是劝动对方就能有结果。支持此策亦有不少官员,陛下想来是召见?过?夏阁老几人。
正想到这儿,便有内侍疾步过?来,是陛下召见?。
现在轮到他了-
高明进回?到户部,坐在堂中捏着眉心,为最近的事发愁。下意识抬头朝旁边桌案望去,俞慎思未在。
新策商定后,他便没有再过?来。
高明进面?色沉下来,此策哪有如此容易就定下。
此时一名文吏进来回?禀今日各处送来的文书,顺道提了一句:“朝考后有一位新科进士破例进了户部,大人是否要见?一见?。”
高明进心烦意乱,头脑昏沉,哪有心情?见?什?么人。抬手?让文吏先退下,自己清静一会儿。
须臾,忽然想到了什?么,愣愣看着一旁桌案上一摞摞文书,冷笑着起身走?了过?去。
散值后,他经过?翰林院,马车在门前街上等俞慎言。
俞慎言本欲装作未见?,高明进的人过?来请,同僚皆在他不得不过?去。
上前敷衍地施了一礼,阴阳道:“高大人如今是朝中‘红人’,公务繁忙,怎有空到翰林院来?不知有何指教?”
高明进早已习惯面?前之人冷嘲热讽,浑不在意,笑道:“我再红也不及思儿如今风头,回?去告诉他一声,差尚未办完,无故旷班,要受杖责。”
俞慎言心一紧,瞪着高明进,声音却软了下来,“新策前几日已经呈送陛下过?目。”
“不过?是拟定了初案,差还未办完。”
这是要将幼弟一直困到新策推行为止。
俞慎言紧了紧手?掌,放低姿态,施礼道:“舍弟年?少,尚未就任,不懂规矩,请高大人高抬贵手?。”
高明进沉默片刻,转开话?题道:“我听闻你下月大婚,怎么也不送份请柬过?来?我好?歹也是你长辈,要替你母亲过?去亲眼看着你成婚。”
俞慎言知晓不送请柬,他也会送一份贺礼过?来,却未想他还想亲自登门。
如今幼弟在其手?下,他今后亦可以任意寻个由头拿捏,他不得不服软。
“是下官疏忽,明日亲自给大人送过?去。”
“让思儿带过?来便可。”命人赶车离开-
马车转弯驶入高家门前街道,高家的仆人立即迎上来回?禀,高家大门外有官绅士子?在围堵,让高明进从后门进府。
这不是第一次,这些人如今对他恨得牙痒痒,若清田纳税之策真?推行下去,情?况只会更严重。
他犹豫了下,没有拐到后门避开。
正门口围着十几名官绅士子?,见?到高明进的马车立即围上来,被高家下人挡开。
士子?们斥责高明进违背朝廷定制,不把天下文人士子?放在眼里。
高明进这些天和一帮人争论已经疲惫不堪,话?反复说了无数遍,已经说得累了,也不想搭理。抬步朝府门前去,十几名官绅士子?涌上来截住。
高明进看向为首的一位,是个年?轻人,一身装扮口音,应该是家境不错的书生,赴京赶考来,不出?意外还是个落榜的举子?。
落榜本就痛心,遇上此事,不气愤都说不过?去。
高明进顿住步子?,不怒不躁,心平气和地问年?轻举子?:“本官问你,你读书为何?”
年?轻举子?稍作迟疑,瞥了眼其他人,众人面?前隐藏私心,大义?凛然道:“晚生读书自是为了上报朝廷,下安百姓。”
高明进冷笑一声,此事上,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喜欢满嘴朝廷百姓标榜大义?的读书人。
他反问:“本官所谏之策,难道不是上报朝廷,下安百姓之策?不是断贪官中饱私囊,绝士绅搜刮百姓之策?岂不正是你所求?你此来向本官声讨什?么?”
年?轻举子?顿时被怼哑口。
高明进又扫了眼其他的官绅士子?,说道:“如今朝廷困难,正是尔等报效之时。清田纳税,便是给尔等报效的机会。若不能与朝廷同心,不能与百姓同苦,尔等圣贤书也莫读了,官也莫当了。”说着迈步,随从忙挡开围堵的人,护着自家老爷进府-
高明进刚走?进内宅,郭夫人便向他抱怨,因?为此事,自己不敢出?门,那些官宦世家夫人们的宴会不敢去赴。
前几日去赴宴,便被人阴阳一番,没了脸面?。
她责怪丈夫:“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父亲商议?如今得罪了整个官绅,父亲想要帮你都没法子?。那夏阁老素来与父亲政见?不合,如今更是针锋相对,你却还站在夏阁老那边,让父亲多失望?”
高明进眸色已经冷下来,手?上动作却不紧不慢,端起茶盏,饮了口润润喉,继而对焦虑不安的妻子?道:“夫人不在朝,不知为夫难处,为夫也是没有选择余地。陛下相迫,只有此策能保为夫,否则别说岳父大人了,就是衡王都保不住为夫。”
郭芳君自去年?就听丈夫提到如今朝中艰难,陛下有动户部之心,他身为户部侍郎,代掌户部首当其冲。她也请父亲想办法,但是处处掣肘。
“好?歹与父亲说一声,你忽然献策,父亲都无措应对。”
高明进惆怅地叹了声,又笑着拍了拍夫人的手?:“这事复杂,夫人别替为夫操这心了。晖儿估计这几日回?来,请夫人帮他挑选人家,可有眉目?”
提这事,郭芳君便想到两年?前事来,帮继子?千挑万选相中昌平伯家的女儿,最后继子?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退了,让她丢了脸面?,她这会儿还觉得委屈。
但继子?终究不是亲生子?,稍加责备,还会落个苛待继子?的名声。丈夫一直对先夫人有愧,对这个儿子?情?感复杂,继子?又长大成人,她更是说不得半分。
她恼道:“现在因?为你献策之事,整个京中的官员被得罪遍了,这个节骨眼上,谁愿意结亲?莫说现在的晖儿了,就是将来昀儿、晔儿和昕儿的婚事都困难。”
越想此事郭芳君越气愤,“如今晖儿的婚事,无外乎两条路,一是之前所提,二兄之女;二是寻个小门小户人家女儿。这孩子?的性子?……”
想到这儿,郭芳君紧锁眉头,满心烦恼,“他去年?在安州造船场胡闹,害你将太子?和衡王两边都得罪。这次回?来,你可要好?好?管一管。再由着他,咱们这个家真?没有安生日子?了。”
高明进冷笑道:“夫人知道要管了?幼时为夫管教他,夫人护得比谁都紧。”
“那会儿他年?幼不懂事,又刚刚失去生母,谁瞧着不心疼?”
高明进神?色微凝,想到什?么,眸光也冷了几分。沉默须臾,问道:“怎么不见?昀儿,还没散学回?来?最近总是不见?他人。”
“应该快回?来了。”
高明进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下来,起身道:“为夫还有些公务,晚膳不陪夫人用了,让人送到书房来。”
出?门朝书房去,对随从吩咐:“二少爷回?来,让他直接来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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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黑下来,高明进手?中的折子?写完收起,正准备去取旁边的一册文书,高昀欢悦地过?来请安。
少年?比去年?长高一些,走?到书案前准备和父亲说今日学堂中夫子?所教,见?到父亲阴沉的脸冰冷的眸子?,立即将话?咽回?去。
最近朝中的事他亦听说,父亲这些天心情?一直不悦,他不敢如平常般放肆,规矩地立在一侧,小心地问:“爹叫孩儿过?来有何吩咐。”
“最近为何常不见?人?”
高昀忙回?话?:“孩儿近来读书常有困惑,便留堂请教夫子?。”
“无其他缘由?”
“孩儿不敢瞒爹。”话?音刚落,便挨了一个耳光。
耳光不重,高昀却惊得整个人僵住,长这么大父亲从没动手?教训过?他一下。
旁边伺候的下人也惊得目瞪口
呆。
半晌高昀才缓过?神?,满眼含泪抬头望着父亲,“爹……”
“到旁边跪着。”高明进严肃命令。
高昀泪瞬时流下来,退到书房中央跪下,抚着挨打?的脸颊,眼泪流得更凶,满是委屈-
高明进处理完手?头事情?已经入夜,瞥了眼次子?,少年?笔直跪着,一脸倔强。
他起身走?到一旁茶几边坐下,责问:“是谁让你去参加童试?”
高昀挪了下身子?,垂首没答。
“是你外祖父还是你二舅?”
高昀这才回?道:“是孩儿自己,孩儿也想像大哥一样,早早参加童试。”
高明进面?色更沉,盯着次子?,看得高昀心里发怵,身子?不由得微微瘫软下去。
见?儿子?还不说实话?,高明进厉声教训:“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高还是姓郭?你若是也想出?继,为父明日就给你安排。”
这话?太过?严重,高昀如被雷击,脸色煞白,吓得忙膝行上前抓着高明进衣袖认错,不敢再隐瞒。“是二舅让孩儿去的。孩儿错了,爹,求您息怒,原谅孩儿这次,孩儿不敢了。”泪哗哗流下来。
他心中万千委屈,大哥十三?岁便考取功名,两位出?继的兄长已是进士,其中一位连中三?-元,他见?贤思齐,亦不想让父亲失望。父亲却不喜他拔尖,事事要压着他。
他不明白为何父亲能够看着几位兄长出?类拔萃,就是不能让他出?头。
大哥犯那么多错,那么大的错,父亲也从没有真?的罚过?,打?过?,就是他不行。
他也是父亲的儿子?。
越想越是委屈,泪流得更汹涌-
高明进看着儿子?哭成泪人,心软几分,有些事儿子?年?少尚不明白,他也不忍心与他说。
原本想将他从郭家私塾接出?来送去国子?监读书,现在京中情?况看来是不能。
“为父给你和晔儿请位西席先生,以后在府中读书,今秋院试考下来,便去排云书院求学。”
高昀愣了下,抬头望着父亲,露出?惊喜之色,止住泪,“爹准许孩儿考童试?”
“你既想如此早下场,为父成全你,但是若院试考不中,为父绝不轻饶你。”
闻言高昀破涕为笑,忙抹了把泪道:“孩儿定不负爹期望。”
看着儿子?高高兴兴出?去,高明进满面?惆怅,起身走?回?书案,瞥见?安州那边今日送过?来的信,那个混账儿子?也要回?来了-
再说另一边,俞慎思知晓高明进让他回?去当差,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挨到新策商定,两天轻松日子?没过?,又将他叫回?去恶心他。
他怒道:“我真?该往他茶里下毒才是。”
虽然知晓他说的是气话?,俞慎言还是出?言教训,令他不许胡言,更不许胡来。
俞慎思自然不会胡来,毒杀朝廷大员,这罪名他担不起,否则他早这么干了,还用到现在还受气。
相比愤怒,卢氏更多的是担忧,“高明进真?要杖责思儿?”
俞慎言也吃不准,若是高明进真?的要上纲上线,幼弟旷班的确要挨杖责。但朝廷各衙署,迟到、旷班的官吏不在少数,同僚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若非情?况严重耽搁重要差事,没谁会搬出?此条例来。
俞慎思气得脏话?骂出?来,“无故个屁!新策商定,我和他说了此事,当时苗侍郎也在,他老年?痴呆!朝堂上受气,想拿我出?气。”
一旁李帧见?他气得面?红耳赤,其他人皆担忧,宽慰众人道:“高大人不过?是恐吓,还不至于真?的责思儿。既然苗侍郎亦知此事,他更不会处罚,不必担心。况且以高大人的性子?和一贯行事风格,他不屑用这种皮肉之痛的法子?为难。”
最后一句众人倒是信的-
俞慎思的事情?众人放下了心,对于俞慎言大婚高明进要过?来,全家人又是气不顺畅,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如今朝中关于清田纳税吵得不可开交,高明进作为此策提出?者,骂声铺天盖地,大喜之日过?来无疑是来添晦气。
卢氏被这两件事气得晚膳都没吃下去,骂道:“他最好?当天病倒摔伤。”
俞纶却沉默良久,面?色冷峻地道:“他来便来,我也正想见?见?他。”
“你见?他做什?么?不嫌晦气?”卢氏气恼道,“几个孩子?被他害成什?么样,他有什?么脸过?来?”
“我要当面?问问他,当年?二姐病终之事。”
俞慎微姐弟三?人闻言立即紧张起来,齐齐看向俞纶。
俞氏被高明进下毒害死之事,这么多年?他们姐弟缄口不言,未向俞纶夫妇提一个字,就是怕他们受不得刺激。
俞慎微劝道:“爹有什?么想知道问女儿就是,届时是小言大喜之日,莫惹伤心。”
俞纶望着几个孩子?,当年?微儿年?纪最大,也不过?未满十二岁,另外几个孩子?更年?幼,更是什?么都不懂。
荀家姑娘嫁给施长生后,常给他调理身体,他也借此向荀药尘询问医药上的事。为了自己养病养身子?,这些年?他看过?不少医药方面?的书,对此有些了解。
加之以前从几个孩子?口中得知当年?二姐病情?和医治之事,他总觉得二姐水土不服有些蹊跷。二姐身体一向很好?,京城非烟瘴之地,非极寒极暑环境恶劣之地,与宁州水土非天差地别,二姐怎会因?水土不服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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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副身子?来京中都无碍,二姐岂会病倒?
几个孩子?当年?年?幼不会朝此事上想,这些年?也不会深究此事,他也不想几个孩子?知晓可能的残忍真?相。
但是他要弄清楚,否则他对不起二姐在天之灵。
他对几个孩子?道:“他既然是替你们生母来观小言大婚,爹自是要问此事。你们无需担忧爹,爹知道轻重。这么多年?了,爹能承受得住。何况,他要来,你们也拦不住。”
俞慎微还想再劝,李帧轻轻拉了下妻子?,道:“不为母亲的事,爹这些年?也定有许多话?想问高大人,我们安排好?便是。”
俞慎微略略犹豫,十数年?,对于爹来说,他早就一肚子?怨恨,见?一见?高大人也好?,否则这怨恨都没有发泄口,一直藏在心中,于养身子?不利-
俞慎思见?众人为此事心情?低落,便给众人说了个好?消息:“二哥来信说,他过?几日抵京,能赶得及参加大哥婚礼。快一年?未见?二哥,倒是挺想他。”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吃东西的小久儿此时兴奋地道:“小久也想二叔叔了,二叔叔是不是也要娶二婶婶?”
“快了。”俞慎思笑着戳了下小家伙白嫩的脸蛋。
“小叔叔呢?”
俞慎思立即捏了下多嘴的小家伙,“小叔叔还早着呢!”
卢氏却道:“你也不小了,哪里还早?你大哥成婚后,你的亲事也要尽快定下来,不能如你大哥一般拖这么多年?。”
俞慎思知晓,自他高中会元已经有不少媒人登门,被钦点状元后,更是每天媒人不断。
俞慎微姐弟二人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晚婚晚育了,他们皆有因?由,自己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如今长辈又在,似乎没什?么借口可以找。
“至少得孩儿加冠,二哥成婚之后。”
“也该提前相看起来。”
“也……不用那么急,待孩儿入仕两年?,一切稳定下来也不迟。如今朝中对清田纳税之策争论不休,孩儿不幸卷在其中,不宜谈论婚事。”说着桌下的脚踢了踢身边俞慎言求助。
俞慎言附和,并顺
势转开话?题,讨论他成亲的各项事宜。
第106章 第 106 章
不可不说李帧虽然只见过高明进一面, 却?是比他们姐弟更了解高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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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俞慎思回户部,高明进并未有提责罚之?事,倒是苗侍郎瞧见他过来, 露出诧异,以为新?策有什么大的变动?。
俞慎思朝堂中瞥了眼,笑着?对苗侍郎道:“诸位大人商议多日定下的策略必然是周全的。下官是听闻这几日朝中之?事, 过来问问有何能效力之?处。”
苗侍郎从他眼神中瞧出来, 这是冲着?高侍郎过来。
这几日高侍郎在朝中备受朝臣口?诛笔伐, 因此?事, 参他的折子堆满御案,心情的确略显沉闷。
苗侍郎嘿嘿地笑着?, 肥胖的手?在俞慎思后背拍了拍,说道:“你?真有心。”-
高明进坐在圈椅里, 闭目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精神颓靡, 几日来人也消瘦一圈。
从下朝回来人就这么坐着?了。
他是户部侍郎,陛下看重,有郭家依靠,尚且如?此?。若是当初是他献策,此?事流露出去, 他恐性命都难保。
俞慎思瞥了眼旁边茶几上?茶壶, 倒了杯端过去,放在他手?边。
高明进抬眼瞧见他,泄了口?气。
“高大人可有想过赶狗入穷巷, 必遭其噬。”
高明进坐直身?子,端过茶盏饮了口?, 望着?面前少年?的眉眼,如?此?秀气,和他生母真的太像了。看到他,总是让他想起亡妻。
少年?此?时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疑惑不解。
俞慎思也看到高明进的眸中,没有平日冰冷和严厉,此?时眼神复杂,充斥太多情绪。
“你?还愿意主动?端杯茶来。”高明进收回视线。
“这杯茶并不是因为你?是户部侍郎,更不是因为你?是长辈,只为了你?所献之?策。”
高明进自嘲一笑,又饮了一口?茶,沉默未言。
半晌后,道:“明日起不必过来上?值。”起身?出门去-
清田纳税之?策在朝堂沸沸扬扬议论多日,皇帝每日面对臣子不绝于耳的反对之?声,看着?堆如?山的折子,有的反对此?策,有的弹劾高明进。他心烦意燥。
本就清瘦的身?骨,几日来又见消瘦,精神也略显颓靡,眉眼间?全是怒色。
终于在一日早朝时,皇帝情绪爆发,一人驳斥百官,将朝臣们一顿斥骂。
“尔等口?口?声声说为朝廷,为了朕。朝廷需要银粮,你?们给?朕想出什么法子?太平天下,卖儿鬻女,易子相食屡见不鲜,尔等闭目塞听,有何颜面写这些折子!”
皇帝将手?中折子狠狠砸向反对的朝臣。
怒气让皇帝本来清瘦苍白的面色涨得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双目充满杀气,指着?百官继续喝骂:“天下百姓奉养尔等,尔等靡费奢侈,上?不思报效朝廷,下不思安抚黎民……
此?策已定!若再有出言阻拦者,以阻挠国策罪论,交靖卫司!”
皇帝怒目扫过满殿匍匐的朝臣,甩袖离去-
散朝后,不少朝臣如?释重负,有的三三两两交谈,无奈摇头,满目愁绪,有的没精打采……
瞥见高明进,不少朝臣们投去愤怒如?刀的眼神,有的直接过来指着?他斥骂。
“这是要天下大乱!你?高明进要做千古罪人!”
高明进眉头紧锁,微微昂首看天,天色阴沉,看着?是要落一场雨。
他长长叹息,罪人还是功臣,都是身?后事-
此?策定下先在江原、南安两省试行,令户部拿出具体实施方略下发。与此?同时,任兵部右侍郎秦耀先为南安总督。
高明进从勤德殿出来,天色愈加阴沉灰暗。走?到丹陛之?下见到太子匆匆过来,似有急事回禀。
他猜到所谓何事,施礼后,劝道:“殿下若是为了安南总督之?事,还是莫开口?了。”
太子顿住步子,回头瞥了眼他,“高侍郎此?话何意?”
高明进朝大殿望了眼,又看了眼跟着?太子过来的侍从,请太子借一步到旁边说话。
太子对高明进此?人不喜,但此?事他还是想听听对方想说什么,朝旁边走?去几步。
高明进回禀:“年?前秦大人上?书东南沿海军务之?策,陛下称赞,殿下可还记得。”
太子稍稍顿了下,顿时明白对方之?意。
秦耀先早就盯着?南安省总督的位置,这次清田纳税之?策,他从一开始就保持中立的态度,直到后面才表现支持。
他是郭阁老的学生,不便和郭阁老唱反调,在一众反对声中,沉默便能让陛下记住。然后衡王顺水推舟推荐此?人,卖个人情。
“南安省情况复杂,此?人实非良选。”太子愤愤道。
高明进耐心地劝道:“殿下认为非良选是因秦大人奢靡挥霍,善用权术。但秦大人有军事之?才,治理一方之?能。相较这些,陛下眼下更看重秦大人才干。如今旨意已下,殿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还是莫觐见为上。陛下今日动?怒,殿下也不该此?时过去。”
太子朝高明进打量了眼,造船场和献策二事,让他对高明进此?人虽未怀恨在心,却?也十分不喜。
此?人平素极少插手?这种事,今日竟与他说此?。
再联想到最近的事情,他和郭阁老之?间?闹得不愉快,加之?去年?造船场的事,衡王应该把他当成他的人。
他抬头朝大殿望了眼,回头冷笑问:“高侍郎这是向孤示好吗?”
高明进默了几息,笑道:“臣不敢,臣现在千夫所指,岂敢连累殿下。”
太子重新?打量高明进,此?人可恶是可恶,但此?事不可否认他亦有功劳。待国策推行后,他恐怕要遭天下官绅士子咒骂,对他恨之?入骨。
同样被骂被恨的,还有陛下。
此?时起风,天上?黑云流动?翻卷,二人抬头望向云,这是要下一场雨。太子又望了眼宫殿,终是没有过去,转身?对侍从道:“回宫。”-
不过片刻,雨滴便噼噼啪啪落下,砸在青石地面上?,迸溅。
雨越下越大。
俞慎思听闻清田纳税之?策在江原和南安两省推行的消息,便去找李帧。
沿着?走?廊来到李帧的书房,见到小久儿站在门前廊下看雨,小脸满是委屈。
“身?上?潲雨打湿了,快进书房。”俞慎思抚着?小家伙要进门,小家伙躲开他的手?,挪开一步站着?不进去,委屈巴巴地道:“爹爹罚小久观雨。”
俞慎思不明何意,进门见到李帧在书写什么,问:“姐夫,久儿犯什么错了,身?上?都被雨星打湿了,会着?凉的,让他进来。”
李帧朝书案上?示意。
俞慎思拿起来一瞧,是窗课,歪歪扭扭的字迹,是小久儿亲笔没错了。
只见纸上?写着?:一滴一滴又一滴,两滴三滴四五滴,六滴七滴□□滴,落入旱田无处觅。
俞慎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久儿大才啊!”然后和李帧理论,“姐夫,久儿这首诗写得还是很不错的,观察细致,联系实际,联想丰富。你?看这第一句,一滴一滴又一滴,刚刚落雨的时候可不就是一滴一滴噼啪而下,随后雨点越来越密。这最后一句更妙,久旱逢甘霖画面体现淋漓尽致。”
李帧白他一眼,这时小久儿趴在门边探着?脑袋道:“小叔叔是状元,天下读书最好的人。小叔叔都说小久的诗写得好,肯定是好的。爹爹可不可以不要罚小久了。”
“明日能再写一首吗?”
“能!”
“进来吧!”
小家伙立即跨过门槛,开心地跑向俞慎思,抱着?俞慎思道:“谢谢小叔叔,爹爹都不懂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抚着?小家伙头道:“你?爹爹不懂诗,就娶不到你?娘了。你?爹爹的文?采可不比小叔叔差。”
李帧见儿子身?上?衣衫大半被雨水打湿,起身?过去摸了把儿子小手?,还不算凉,便叫小厮进来,将小家伙带回去换身?干净衣衫,给?他喝碗驱寒的汤茶-
俞慎思和李帧说朝中传出来的消息。这件事情朝廷争论不休,他以为还要再争论一段时日,最后呈现的结果是太子和高明进坚持推行改革。
却?未想最后是皇帝力排众议,不仅如?此?,这次土地赋税改革,高明进献策,皇帝推行,太子只是作?为一个支持者,被弱化掉。
官绅士子恨着?皇帝,骂着?高明进,太子避过风雨。
李帧感叹道:“陛下心系天下百姓,但是那些官绅可不顾,他们只顾着?自己家的仓库腰包,地方上?推行起来没那么容易,必然阻碍重重。最后能不能推行下去还是未知数。”
又道:“秦耀先秦侍郎此?人,是位能臣,但不是清官。这项国策试行,容不得半点错。若是试行失败,这项国策就废了。不知陛下擢他为南安省总督是何意。”
俞慎思沉思俄顷,道:“他是郭阁老的学生,是郭阁老的人,也就是衡王的人。赵家在南安省。但赵家这么多年?远离朝堂,不参与任何权争,驱逐倭寇又有功朝廷,陛下不会动?赵家。”
李帧道:“不会动?,也会牵制。”
俞慎思又琢磨一阵,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赵二公子就在京中,肯定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对两边的消息熟悉,应该会提醒父兄-
这场雨来势凶猛去得也快,天黑前已经停了。
次日是个大晴天,清早醒来,天地被洗净一般,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昨日天气不好,俞宅没有不知,如?今雨过天晴,俞宅内的下人以及外面请来的跑腿帮闲全都忙起来。家中人对京中的婚嫁风俗不太懂,特意请本地人指点,依着?京中习俗布置。
对方是高门千金,俞家样样都按照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安排,万不能让赵家和宾客觉得他们轻慢赵家姑娘。
俞慎言提前告假,这几日也忙得团团转,生怕那样准备得不妥当。
卢氏和俞慎微安排好,他还要再过目一遍。
大婚当日,俞慎言天未亮便起来准备。
俞慎思随着?俞纶夫妇迎接宾朋,俞慎微和李帧忙着?其他事宜,施长生夫妇借着?生意上?的事,前日也从安州过来。
午前便有宾客至,来的是在国子监读书的闻雷。因为在俞宅住了小半年?,加之?他性子灵活,和俞家的人都熟悉,进门不用俞慎思招待,“你?忙你?的,我找奉义?去。”
夏寸守一直住在俞宅,准备这几日回乡,逢宅中大喜便多留几日。
紧接着?来的便是程宣,他也是宅中常客,这次俞慎言大婚,很多事还是他请人帮忙。
俞家在京中无甚亲戚,来的都是俞慎言的同僚和朋友、同窗,还有宁州同乡熟人,如?宗承良兄弟、钟熠、唐子丰等。其他有一些是看好他们兄弟以后仕途,想提前结交主动?过来。
宾客已经到了大半,俞慎思见俞纶有点疲累,请卢氏扶着?先去休息,今日大喜之?日,他万不能累倒。
卢氏见幼子待人接物已经成熟,也放心交给?他,扶丈夫朝里院去,见到李帧,还是让他到门前接待。
俞慎思见到李帧,道:“二哥这会儿还没过来,他前些天来信说,能赶在大哥成婚前抵京,不知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李帧这两日也在等高晖,劝道:“不用担心他,大概前两日下雨延误。”
“希望如?此?。”
正说这话,见到远处前后两驾马车驶过来。
行在前面的是苏夫子的马车,后面是高家马车。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两辆马车在俞宅门前街道缓缓停下, 俞慎思已经迎上前去,搀扶苏夫子下车。
“学生这两日忙着兄长的事,未有过去看望夫子, 夫子身子可好些了?”俞慎思关心问?。
苏夫子年过半百,两鬓已斑白,身体不及在临水县时硬朗, 前几日落雨受了寒, 听闻不太利索。
“无碍。”苏夫子道, 站稳脚后回头朝后面望去。
俞慎思这才顺着苏夫子的目光望向同样走下马车的高明进。高明进今日一袭深蓝色圆领袍, 衬得人沉稳安静。相比身着官服时的威严,今日倒是显得温和些。
李帧了解俞慎思脾气, 本?就心中有恨,在户部时又天天面对高明进, 被气得够呛,哪里待见他。
但?来者是客,在外人瞧来, 高明进不仅是户部侍郎,还是长辈。今日过来参加喜宴,本?就是以?长辈的身份,更?不能失了礼数。
李帧走过去施了晚辈礼问?安。
高明进瞥了眼李帧,比思儿稳重, 沉得住气。他又望向前方的俞慎思, 少年人面上露出不高兴。
今日是兄长大?婚,门前还有别?的宾朋和街坊邻里,俞慎思慢慢收敛起情绪, 问?了声安。
高明进慈爱地点头应了声。
苏夫子虽是外人,却知晓他们之间恩怨。此时抱拳客气地笑道:“高大?人, 久违了。”
高明进走过去抱拳回礼,“苏兄,别?来无恙?”
“托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两位老熟人寒暄几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并肩朝宅门去。
高家随从捧着礼盒递给一旁俞家管事,管事打开红贴后,忙望向李帧和俞慎思,没有报贴单上贺礼。
李帧余光瞥见管事求助的眼神,再?望向高家随从,手中捧着一个三尺长半寸宽高的礼盒,大?致猜到里面是什么,示意收下。
管事这才报贺礼:“户部侍郎高大?人贺字画《八宝福禄图》一幅,礼金银百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此,李帧和俞慎思相视一眼。当年俞慎思十二岁生辰,高明进送来的贺礼就是价值不菲的古玉镂空长命锁。如今俞慎言大?婚,贺礼绝不会比俞慎思小小生辰少,高明进贴的礼金不高,那么价值就在这幅《八宝福禄图》上。
二人对字画尚算了解一些,均没有听过此画,应该不是出自古今名家之手。
俞慎思求助地望向苏夫子,苏夫子出身出香门第,又曾是翰林学士,见多识广。然苏夫子沉默未言,显然亦未有听闻。
年初二月,他生辰时,高明进便派人送字画过来,其意便是让他务必收下,最后被他退回去,这次又送字画。
是不是上一次的那幅不知,但?如此坚持,让他更?加怀疑此画有猫腻。
他瞧着高明进的神色,温和的笑着,如平常一般。
他素来也善于伪装。
如今周围皆是宾客,不是细究此事的时候。
他牵强笑着朝高明进拱手道:“高大?人破费了。”
“你大?哥大?婚,一份薄礼而已,图个吉祥寓意。”
“多谢高大?人。”-
几人正准备跨进门槛,街道上传来一声高喊。众人纷纷驻足望去。只见一位二十出头年纪的年轻人纵马奔来。动作利索地勒住缰绳跳下马,笑着小跑几步过来。
经过高家马车,瞥了眼。
走到跟前向二位长辈问?安,玩世不恭地笑着揶揄:“爹带这么几个人就敢出门?孩儿在回来的路上就听到爹的事迹,一路上都在替爹的安危担心。爹没遇歹人行刺吧?
今日大?哥婚宴,人多眼杂,爹过来是不是太不将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了?若是有个闪失,岂不是连累舅舅一家?不如回府安歇,孩儿代爹来观礼。”
高晖一通话?句句关心,句句挖苦。众人闻言个个面露异样。院子里走到门前迎接二人的宾客也露出几分尴尬,纷纷看向高明进,想看他的反应。
新?策是高明进提出,是陛下力挺坚决实?施,不少人敢怒不敢言。听到高明进被自己儿子这么揶揄,心里还是畅快的。
俞慎思含笑望向高晖,这话?说出了他的心声。
高明进敛起笑容,沉着脸长者口吻教训:“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不知今日什么日子,怎么穿成这样!有没有规矩?”直接忽略儿子的话?,挑着儿子的错处教训。
言辞虽严厉却并未动怒。
高晖今日一身暗色长衫,胸前、衣袖和衣摆好几处沾染污秽,头发是用?布带随意捆绑,鬓角还有几根头发散着,好似与人刚打过一架似的。因为赶路赶得急,额上还有汗珠滚落。
的确不成体统,有失身份。
高晖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俞慎思和李帧最清楚。高明进如今一身麻烦还来参加俞慎言的喜宴,无疑会连累俞家,高晖岂会善罢甘休。
为免大?喜日子闹出事,李帧忙接着高明进的话?对俞慎思吩咐:“请你兄长去换身衣裳。”
高晖低头看了眼自己,是有几分狼狈,冷笑着对高明进道:“那孩儿换过衣衫再?到跟前侍候,
孩儿还有不少话?与爹说呢!”
高明进面色温和,温声道:“快去吧!”
外人瞧来俨然一个包容儿子的慈父形象-
高晖与俞慎思离开,避开人后气急问?:“他怎么来了?又想干什么?”
俞慎思也想知道高明进又想唱哪一出。在户部那些天,但?凡脑子好使的人,都能瞧得出他们的关系并不如外面传言那般亲厚,高明进还是一贯作风。这人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也猜不透他想要?干什么。
“待会儿二哥盯着点。”
“我?知晓,大?哥呢?已经去赵家接亲了?”
“是。”俞慎思见他狼狈模样,关心问?,“你怎么今日才入京?来信不是说可以?提前几日吗?出了何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事。”高晖笑呵呵地拍了下幼弟的肩头,转开话?题,问?及新?政之事。
他在安州就听说了此事,具体不太清楚。
俞慎思看得出高晖在遮掩迟来之事,现在也不便细问?。也简单和他说了新?政的大?概。
到自己房中,让人找来一套干净衣裳。
二人身高差不多,但?他比高晖清瘦些。平素他穿着宽松的衣衫,套在高晖的身上倒是正合身-
兄弟二人出了房门朝正堂去,穿过走廊遇到俞慎微搀扶卢氏,二人脸色皆难看。
刚刚见到高明进,母女二人心里升起怒火。卢氏是藏不住情绪的人,容易激动,怕在宾客面前失礼,坏了儿子的婚宴。俞慎微也怕自己面对高明进久了,会情绪失控,便借口出来避开高明进。
高晖见他们如此,怒气也升了起来,“舅母和大?姐先歇息会儿,别?为了他气坏身子,今日是大?哥大?喜之日,不能出了差错。我?去正堂那边看着些。”快步离开。
俞慎微唤住他,提醒道:“不许冲动。”
“我?知晓。”
俞慎微回头吩咐幼弟去招待其他宾客,不能因为高明进这个不速之客而怠慢了其他客人,她?陪着卢氏到房中歇一歇-
正堂中,除了俞纶和高明进、苏夫子,还有李帧、钟熠和两位翰林官员作陪。众人正说着这桩婚事,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本?该欢声笑语,堂内却略显严肃。
俞纶的面上虽见笑容,眼中却没有多少欢喜,笑容很牵强。
高晖进门后,笑着冲众人施礼,走到高明进的身侧侍立,关心地询问?俞纶这二年身体状况,然后问?及家中人情况,长兄和赵姑娘亲事,最后又说到幼弟高中状元之事。
一连串轻松的话?题,因着他本?就贪玩的性子,说话?风趣些,气氛很快缓和许多,众人渐渐开始谈论起俞慎言和俞慎思兄弟二人,气氛没刚刚那么冷清。但?因着高明进在,说话?谨慎。
高晖不想高明进在此破坏氛围,道:“爹,孩儿有件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明进知道他用?意,说道:“待回府再?说。”
高晖俯身在高明进的耳边低语几句,高明进面色未变,偏头看着儿子上下扫了一眼,目光又惊又怒。
高晖笑道:“还请爹移步。”
高明进略迟疑,对俞纶和苏夫子道了声失陪,起身出去,高晖忙跟去。
高明进离开,俞纶的气才稍顺些,笑容真诚不少-
今日俞宅中来来往往人比较多,两人来到相对安静的东侧跨院,此处宾客和帮闲等人不过来。
步入一座小亭中,高晖环顾一圈,没有他人,也便无刚刚恭敬的姿态,冷笑着道:“爹下手可真够狠,孩儿差点命都不保。这是觉得孩儿没有利用?价值,还是觉得孩儿坏了你的事,要?杀之后快?”
高明进盯着他又打量几眼,气息平稳,举止如常,并未有重伤在身。
难怪他刚刚那般模样,一见面就提歹人刺杀。
“放肆!”高明进命令,“将具体情况说来。”走到小桌边坐下。
高晖讥笑问?:“爹是想回顾下哪里出了纰漏,下次杀孩儿的时候做到毫无破绽?”
高明进面上已有怒色,“你已不是一次胡言乱语,为父是往日对你太纵容,才让你养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惹来祸事!到底怎么回事?可知何人?”
高晖内心知晓不会是高明进,他是高明进牵制俞家的筹码,岂会杀他。若他真死了,俞家对他恨意更?深又没有任何顾忌,不会如现在这般忍着他,会彻底和他撕破脸,对他不留余地地报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留着他,俞家投鼠忌器,不敢乱来。
高明进岂会丢了这么好的一颗棋子。
他也不再?玩笑,“孩儿若是知晓,自己就去解决此事了。孩儿是来问?问?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要?取孩儿性命。”
说着又觉得刺杀他这件事很可笑,伸手用?力折断一根伸进亭中的树枝,一边揪着枝条上树叶一边讽刺道:“他们也是蠢,不提前调查清楚,我?在高大?人心目中有什么分量,杀了我?,高大?人一滴眼泪都不回掉。他们应该去杀高昀和高晔才对。”
“休得胡言!”高明进冷静道,“你去年在造船场胡闹一场,得罪的人还少?”
“那件事知晓真相的只有你和太子,连唐家的人都不知是我?,你是怀疑太子对我?下杀手?”高晖轻蔑一笑,摇头道,“太子真想要?我?性命,千万种法子,不会派人暗杀。而且杀我?这个小小的提举,太子又岂会失手?依我?看多半是爹的仇家。”
高明进捏着手指沉着目光思忖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然变得狠厉。二十多年高晖从没见过高明进如此眼神,像嗜血的野兽,顿时心头收紧竟生出几许畏惧。
这时外面响起锣鼓鞭炮声,是迎亲的队伍回来。
高明进抬眼,眼中的狠厉瞬间掩去,迟疑了下站起身道:“此事回府再?说。”抬步走出亭子去观礼。
第108章 第 108 章
与?刚刚父子二人沉重的谈话相比, 俞宅门前却热闹非凡,锣鼓唢呐喜乐震天,街坊邻里全都围过来看热闹沾喜气。
散坐各处的宾朋也都起身上前观礼。
俞慎言一身鲜亮夺目红色新郎喜服, 头戴新郎帽,气宇轩昂。人逢喜事精神爽,气色红润, 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这么多年?, 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高兴。
陪他去迎亲的是程宣和一位排云书院交好的同窗。京中娶亲的规矩繁多, 二人见俞慎言激动得总是手足无措, 没少在旁边提醒。
赵家?送嫁的是赵二公子赵平,牵着妹妹的手交给俞慎言, 祝福几句后,嘱托他:“我代家?父家?母将妹妹交给你, 以后若是让小妹受了委屈,我拳头可不饶你。”
俞慎言牵着赵宁儿的手,郑重地道:“二兄尽可安心, 也请二兄代为转告岳父岳母大人,慎言既娶宁儿,此生便?以命护她。”
赵平认可地点点头,“好。”转头又小声提点几句妹妹,以后就?是俞家?媳, 凡事以夫家?为先, 孝顺公婆,与?夫家?和睦相处之类的话。这都是白家?长?辈交代过的,他又复述一遍。
疼了这么
多年?的妹妹, 心中太多担忧不舍。
盖头下的赵宁儿声音略带几分哽咽,“宁儿都记下了。”
媒人此时?催促, 不能误了吉时?,赵平心中惆怅,面上还是笑着道:“二哥只?能送你到此处,二哥祝你们琴瑟和鸣,白首同心。”
“多谢二哥。”
“多谢二兄。”-
随着喜乐声再次奏响,俞慎言牵着赵宁儿跨过门槛,步入俞家?大门。
俞慎思站在正堂前望向走来的二人,俞慎言动作小心谨慎,步履缓慢,生怕赵宁儿脚下绊着。他不自觉脑海里想象了下自己将来成亲的画面。
如今俞慎言娶了赵将军的女儿,要有?更多人盯着他的亲事了。
正胡乱想着,高晖从身后拍了下他,手臂顺势搂着他脖子笑道:“我听闻大嫂武功了得,以后闹别扭,大嫂会不会一脚把大哥从房中踹出来。”
俞慎思白他一眼,胳肘不轻不重捣他胸口,“大喜之日你能说点好的吗?你以为大哥是你呢?你和沈姑娘的亲事你准备怎么办?你的婚事是高大人手里的筹码,他不会这么轻易让你如愿。”
高晖朝堂内观礼的高明进望了眼,高明进的目光正落在俞慎言的身上。
他坏笑着对幼弟道:“也不见得。再者说,我需要他同意?吗?”
“你准备和沈姑娘私奔?”俞慎思剜他一眼,他也的确能够干得出来,当年?就?瞒着高明进跟着沈家?下南洋。
高晖嘿嘿笑道:“放心!二哥绝对会名正言顺将你沈姐姐娶进门的。”
“你有?办法让高大人同意??”
“正在想呢!”-
俞慎言牵着赵宁儿步入正堂,随着司仪的唱声依着流程拜堂。
开宴后,俞慎思步入正堂去招呼,却不见俞纶和高明进。李帧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当即明白,转身朝园子去。园门前有?小厮依着吩咐在候着。
俞慎思走进去,隔着数十步见到俞纶和高明进沿着游廊走到转角亭中。
十数年?,俞纶心中积攒太多怨恨,有?许多话想问高明进,他没有?过去,站在游廊尽头守着。
二人也都瞥见他,因?为相隔比较远,便?没太在意?。
高明进在亭中坐下,满面惆怅地道:“岁月不饶人,一别十数年?,再见都已两鬓生白发。这些年?,几个孩子在你们膝下养得很好,个个出类拔萃,你二姐在天有?灵瞧见也能安息了。”
俞纶冷笑一声,撑着桌子在对面坐下来,道:“还要多谢高大人当年?将几个孩子过继给俞家?,否则几个孩子还真不见得会平安长?大,会有?今日作为。”
高明进见俞纶动作僵硬,打量俞纶,身形消瘦,面色苍白,略显疲惫,有?种大病初愈之态。
这个内弟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骨。记忆中,身子极差,常年?一副病容,很多时?候卧病在床。如今年?纪大了却比当年?好许多。
看来这些年?他养着几个孩子,几个孩子也在养着他。
他感叹道:“该是我谢你,辛苦将他们养大。”
俞纶斜他一眼,扬声义正辞严地道:“他们姓俞,是我俞家?的儿女,记在我俞氏族谱上,是我俞纶的孩子。高大人这谢从何说起?我们宁州的风俗,出继不认父,高大人离乡多年?是不是忘了?”
高明进沉默几息,余光瞥了眼游廊尽头的少年?,少年?目不斜视地盯着这边,好似一个猎手。
他微微点了点头,“是,便当是我替你二姐谢你。”
“高大人提起二姐,我也想问高大人一事,当年?二姐是怎么病逝的。上京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大活人,不足半载,回?乡却是一具白骨。”想到苦命的二姐,俞纶不受控制眼眶红了一圈。
连二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成了他最大遗憾。
高明进暗暗叹了声,微微垂着视线,手中摆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面色凝重,身形也稍稍瘫着没了精神气,浑身笼罩悲痛忧伤情绪。
许久后,声音低沉地自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二姐,当年?进京路上让她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大好,入京后又遇水土不服,病情加重。
大夫说不算什么大病,多注意?饮食养一养过些天适应了就?没事了,我便?信了。”
说着眼中湿润,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若是当年我不是自私地要留她在身边,能够早点送她回?乡,也许她病就?能好,也不会害了她性命。是我愧对你二姐,愧对几个孩子,也愧对你们俞家?。”
说完眼中泪光闪动,微微昂首望着亭外的几株树木,努力咽下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俞纶看着他伤心模样无动于衷,若当年?,他必然信其真的对二姐情深义重。然十数年?听了见了他太多的手段,知道面前人的虚伪,他岂能还信面前人的悔过之言。
“你若真的心中有?愧,这么多年?又如何会那么待几个孩子?不过是在你高明进的眼中,骨肉尚不及富贵权势重要罢了。”
高明进自嘲一笑,沉默半晌后,微微摇头,怅惘叹道:“富贵如云烟,权势似流水,骨肉……也早已疏离。”
他转头望向俞纶,神色落寞又无奈,“一念贪欲起,此身不由己。我的确伤了几个孩子的心,如今悔之晚矣,想弥补也无机会。此后也不指望他们能原谅我这个生父,唯愿他们平顺。”说完又是一声哀叹。
话说得好听,若真的想弥补,几个月前就?不会想着害思儿,今日也不该来参加言儿大婚。
一边向几个孩子示好,一边背地里坑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怒道:“几个孩子这么多年?所有?的不顺,受的所有?苦,遭的所有?罪,都是你相逼。”
说完气息不顺轻咳了两声。
最近几日筹办长?子大婚,今日又劳累,这一动怒,身子有?些撑不住。
俞慎思隔得有?段距离,听不到谈话声,也未听到咳声,但见到俞纶掩口身子微弓的动作,知晓身子不适,忙疾步走过去。
“爹怎么样?”扶住俞纶,帮他顺气。
“没事,有?些累了而已。”
“孩儿扶您回?去休息。”扶俞纶起身后,望向高明进冷冷地道,“家?父不便?相陪,高大人自便?。”搀扶俞纶离开。
俞纶走了两步后,顿住,回?头对还坐在桌边的高明进道:“你若还有?几分良心,就?好好待小晖。”转身沿着游廊回?走。
高明进望着二人缓缓走出游廊,消失在园子一角,起身望向周围景色,站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下来,才缓步离开。
走到园门转角处,两个孩子拉着手嬉笑着跑过来,撞到他身上,他伸手一把捞住要摔倒的孩子。
小久揉着撞疼的额头,站稳脚抬头望着高明进,愣了一瞬,作揖道:“小久失礼冒犯贵客,请见谅。”身边的小女孩比小久还小一些,不太懂礼数,学着小久的模样施礼。
高明进看着丁点儿的孩子这么知礼懂规矩,怜爱地抚了下小家?伙的头,看着那张和俞慎微幼时?几分相似的脸蛋,猜到是俞慎微和李帧的儿子,笑着提醒:“慢点儿。”
“是。”-
宴席已经散去,俞慎言在门前送宾客,见到高明进慢步走来,笑容慢慢收起,抱拳道:“多谢高大人来贺,恕下官不远送。”
高明进朝俞慎言打量几眼,面颊被酒水熏得微红,在灯火和一身红衣的映照下略显醉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闻史馆那边西北各部?史已经编修得差不多了。”
忽然提到公务之事,俞慎言一时?反应不及,不知其何意?,如实?答道:“是。”
高明进点头低沉应了声,对高晖吩咐一句明日回?府,便?迈步跨出门槛。
高家?马车行远,高晖道:“他这意?思,是又想阻大哥你的仕途?”
俞慎言隐隐察觉高明进是这个意?思。西北各部?史编修完成,他的确是要挪个位置,这六年?中每逢考课他都是一等,不出意?外自是要升一升,即便?品阶不升平调,也不会是史馆这种冷板凳的地方。
“我如今不过一个小小八品兼修,他还能阻我到什么地步?我这么多年?为官未出任何错,考课皆一等,有?目共睹,他现在麻烦缠身,想阻拦没那么容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大哥还是要警惕些。”
“我知晓。”见院中还有?宾客在宴饮,便?让二弟代为相送。
高晖知晓他心中着急,笑着调侃道:“洞房花烛,大哥快去吧,大嫂估计都等急了,小心大嫂生气踹你。”
俞慎言朝他胸膛捶一拳头,教?训道:“我看你欠踹才是。”-
要闹洞房的同窗好
友皆以为俞慎言在门前送宾客,相互商量着待会儿怎么闹法。俞慎言已经避开他们偷偷溜至新房。
刚准备进去,赵宁儿的几位陪嫁婢女涌过来,堵在新房门前将他拦下,其中一位婢女双手叉腰笑着道:“姑爷是不是忘了规矩,进新房是要答问的。”
他还真的忘记了,京中的习俗,洞房花烛夜,新郎想进新房需要答新娘子的问,答对才能进。
题目没有?具体要求,诗词歌赋,对联灯谜皆有?,只?是增加趣味。
这么多年?他虽鲜少吟诗作对,应对还是不成问题。
他笑问:“娘子出的是何题?快念来吧。”
婢女笑道:“姑爷听好了,就?四?个字,檀州七策。”
俞慎言闻言忍不住笑起来,赵宁儿的这新房拦门考问倒是特?别,与?诗词歌赋毫不沾边,这也符合她将门女儿的身份。
檀州七策,其实?是十策,是开国?功臣信国?公在檀州时?给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十条计策,因?高-祖皇帝仅用了七策便?平定天下,所以被称为“檀州七策”,能考进士之人,无有?不知。
然信国?公未待天下定便?病逝,所以另外三策便?鲜少有?人知晓。
他研读史书这么多年?,发现其中三策有?两策便?是当时?平定西北之乱的计策,他将其编入史书中,这问题真是对上了他所知。
他笑着微微提高嗓音,保证新房内的赵宁儿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娘子且听来,第?一策,舍禹城,北渡洛河;第?二策,夺睢洪二州;第?三策……”他连最后三策也答出来。
又笑问:“娘子可需我细说?”
房中没有?回?应。
恰时?,听到旁边有?吵嚷人声传来,接着看到灯光下同窗的身影。“知简,原来你真在这儿!好啊,还想避开我们,今日可不依你。”同窗们说笑着匆匆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言刚想回?应,恰时?面前新房的门从里面打开,还未看清楚是谁,人已经被一把拉进新房,门啪啪两声合上。
第109章 第 109 章
俞慎言被猛然的力道拉进房中, 朝前栽了两步,手下意识去?抓拉他的人。当稳住身子?回?头?,见到赵宁儿背靠门?上, 盖头?滑落到手臂处。
其中一角竟抓在自己的手中,原来是自己胡乱抓一把,将对方盖头?扯下来。
俞慎言看着满面红光、面容娇媚的妻子?愣了几瞬, 他尚未见过赵宁儿这般模样。
她素来给他的感觉似雪中红梅, 明亮鲜艳, 独傲枝头?, 却散着清冷之气。此时却好似娇艳动人的海棠。
这时闹洞房的同?窗和朋友已经赶在门?前,被几名婢女?拦着。
“知简, 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等还特意各写了一首祝词。开门?, 让我们进去?念给你?和弟媳听。”
“正?是,我等也想一睹弟媳芳容呢!”
同?窗朋友在门?前嚷嚷。
赵宁儿抵在门?上,抬眼望着俞慎言, 目光几分拒绝。俞慎言知晓她不喜有人闹洞房,他自己也不乐意,否则不会避开他们偷偷溜过来。
他轻轻扶开赵宁儿,赵宁儿以为他要开门?,伸手抓着他手上使了力道要拦住, 却见俞慎言抬手将门?闩插上。
笑着对门?外道:“诸位兄台的好意, 我自不能辜负。祝词既然都准备了,不如诸位在此处将祝词吟来吧!”
“嘿!你?不开门?还想听祝词,哪有这等好事?”
此时听到程宣的声音, “俞兄你?这么不厚道,改日可得请我们一顿酒好好赔罪才行。”
门?外众人也知晓这洞房是闹不成?了, 可不准备这么饶了俞慎言,附和程宣。
俞慎言应道:“一定一定。”
众人便在新?房门?外闹了一会儿,各自唱了祝词便离去?-
俞慎言牵着妻子?走到桌边,家人已经提前准备了合卺酒。俞慎言取过一瓢酒递给赵宁儿,说道:“一世陌路二世逢,三世回?首四世识……十世合卺为夫妻。慎言与娘子?今世能修为夫妻,已是十世姻缘。”
赵宁儿看着面前人深情的眉眼,笑道:“我在南安听到当地有种说法,前世恩人今世夫妻,不知前世你?我二人谁于谁有恩。”
“自是娘子?于我有恩,今世我才能娶到娘子?,报前世恩情。”
宁儿挑眉笑道:“也许是夫君于我有恩,我今世以身相许为报。”
两个人相视一笑,同?饮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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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瓢,俞慎言瞥见喜床边站着两个小?家伙,小?久和施长生的女?儿静儿。两个小?家伙瞪着两双大眼看着他们。小?久忽然双手蒙上自己的眼睛,像害羞一般,咯咯笑道:“小?久祝大叔叔和大婶婶早生贵子?。”拉着身边的静儿朝房门?跑去?。
个头?太矮,踮着脚才勉强够得到门?闩。
两个小?家伙离开,房门?再次关上,俞慎言望着面上羞涩的宁儿,笑道:“娘子?,我们是不是该洗漱休息?”-
俞慎言那边洞房花烛,另一间?房中俞慎思点灯熬油,对着高明进送来的那幅《八宝福禄图》细细研究。
所谓的福禄,就是葫芦的谐音,取个吉祥寓意。八宝福禄,顾名思义,是八个葫芦。
此画作于当朝,画作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石鹿山人。他随崔夫子?学画几年,从没有听过这号人物。
此画从用笔、用色、线条、晕染等各方面来看,都是一幅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画,甚至像个学画不精的人所画。毫不自夸地说,他这半吊子?也能画出?来这样的水准。
他横竖看不出?什么,又开始研究装裱的画布,用笔杆子?敲了敲两轴,是实心木头?,整幅画没有任何猫腻。
高明进不会只是为了图个吉利送这幅几乎不值钱的画,这不是高明进行事作风。他宁愿相信高明进送幅传世名画给他们来陷害,都不会相信送此地摊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拿着画去?找李帧,李帧刚忙完宅中的事情,也正?准备来寻他。
李帧也没有瞧出?什么,最后高晖也过来,全都瞧不出?端倪。
三人散坐在房中,不同?角度盯着挂在架子?上的画,画周围点燃好几盏烛灯,愣是看不出?特殊之处。
“他良心发现了?”高晖道,“还是知晓我们会对他送的礼不放心,故意用此来戏弄我们?”
李帧冷笑问?:“高大人会有这闲心?”
高晖傻笑一声,“那还真没有。”
新?政的事已经让高明进焦头?烂额,现在他遇刺又给对方寻了一桩事,估计是闲不得。
俞慎思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瞥见画后面书架上自己放书信的盒子,灵光一闪,立即起身走到书案边查看礼盒。
装此画的是一个木制的盒子?,普通木料,表面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做工也不算精巧。
高晖和李帧知道他的用意,也起身过去?。
盒子?里垫着一块红绸,绸布干净,上面没有任何痕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盒子里里外外也都不着一笔一墨,未见夹层。
俞慎思心里骂了句高明进,不知道耍什么阴谋诡计。
破不了这个谜题,夜也深了,李帧让他们不必再费心神。忙了一天,还应付了一位不速之客,所有人都身心疲累。
“先仔细收着,以后慢慢研究。”
俞慎思将画重?新?收入帙袋放入礼盒内。
高晖道:“我现在要去?一趟海州会馆,我今日先行回?来,山月他们随后,不知道到没到京城。”
俞慎思想起他回?来时埋汰样子?,问?:“你?回?程耽搁几日,是不是途中出?什么事了?”
“没有。这次是官道回?京,半道落雨行程慢了些而已。我走了,你?明日和舅舅他们说一声。”拍了下幼弟的肩头?转身出?门?。
俞慎思和李帧相视一眼,皆不信他所言-
高晖出?俞宅未有去?海州会馆,而是转道去?了沈家在京的宅邸,从后角门?进去?。
开门?的男子?见到他,禀道:“人在地下暗室
,什么都不说。”
“青石怎么样?”
男子?尴尬地迟疑下,回?道:“骂姑爷骂一个下午了。”
高晖随着男子?来到一处小?院,刚进院门?就听到陆青石的骂声:“死疯子?,我倒八辈子?霉认识你?,等我伤好了,我非去?大姑娘和大爷那里告你?状不可。”
高晖走进屋内,见到陆青石坐在榻上,一条腿上绑着绷带平放,一边喝着茶润喉咙一边用力扇着风散热,旁边烛灯火苗被扇得乱蹿。
“死疯子?!”见到高晖,陆青石将手中茶盏和折扇全都朝他砸去?。
高晖伸手接住折扇展开,走过去?给陆青石扇风,笑嘻嘻道:“陆爷消消气,这事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杀手又不是我派的。”
“不是你?所派,是不是来杀你?的?我是不是被你?连累?”陆青石要动手,高晖立即退一步避开,手中扇子?还在为陆青石扇着。
陆青石腿脚不便,打不到人,指着高晖怒骂:“死疯子?,我告诉你?,下次遇危险,我再救你?,我不姓陆!”
高晖嘿嘿笑道:“这大可不必!这仇我会替你?报。”
“你?就是我最大仇人!我真是倒霉,死疯子?。”
高晖将手中折扇递给旁边的男子?,转身到桌边倒了杯凉茶递上前,“喝口?茶,消消气。”看着陆青石已断的左腿,笑道,“我是不是疯子?待论?,不过,你?现在真成?瘸子?了。”
陆青石闻言,手中茶盏再次砸过去?,高晖忙躲开,笑着调侃:“瘸子?,消消气,我给你?报仇去?。”说着让人照顾陆青石,自己朝地下暗室去?-
暗室的铁架上绑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暗棕色的衣衫破烂,其上道道鞭子?留下的血痕。
沈山月见他回?来,和他说这边情况,至今未有开口?。
他瞥了眼垂头?耷脑的男子?,轻轻拍了下沈山月手臂劝道:“夜深了,你?去?歇息,我来问?。”
沈山月出?去?后,高晖朝男子?走了几步,伸手拽了拽男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衫整理,扯到伤口?,男子?疼得闷哼,咬着牙忍着。
高晖不紧不慢地笑着问?:“你?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妻儿?都安排好了吗?收买你?的人能护住他们吗?”如话家常。
男子?微微抬头?斜他一眼,“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高晖冷笑一声,又扯了扯男子?破烂的衣衫,疼得男子?牙关紧咬。
“我自然要杀你?。我在犹豫,是先杀你?,还是先找到你?的家人,当着你?的面将他们全杀了,让你?们全家地下团聚。
或者这样你?看行不行,我将你?做成?人彘,扔在盛天府衙门?前,或者吊在城门?口?,然后将你?人彘的画像贴满京城及附近各州县乡村,广而告之。
你?放心,我绝对找最好的画师,将你?画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保证见过你?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说着拍了拍男子?的脸。
男子?闻言恶狠狠地瞪着高晖,“疯鬼!禽兽!不是人!”
高晖哈哈大笑,“等你?死后,我会继续寻你?的家人,寻到他们后,如法炮制。”
男子?闻言,怒骂:“你?简直不是人!是罗刹恶鬼!不得好死!”
高晖气定神闲,拍了拍对方胸脯上伤处,道:“是!我就是要告诉你?,也告诉你?的同?伙,我高晖不是人。也告诉你?效忠的主子?,我就是个罗刹,食人肉的恶鬼,得罪我,一起下地狱。
你?思虑清楚,如果?你?对自己的主子?十分信任,觉得他定能护住你?家人让我寻不到,你?可以咬死不招,我将你?做成?人彘就行了。大不了你?家人知晓痛不欲生一场就过去?了。
如果?你?主子?护不住你?家人,你?也别怪我手段狠。这是你?自己选的。”
说完回?身走到旁边水缸前洗了洗手上的血污,对手下人吩咐:“去?准备一柄锋利大刀,天亮之前还不招,先砍去?他一条腿。”说完转身走出?暗室。
“高晖!你?个禽兽!”男子?嘶吼怒骂-
俞宅经过昨日热闹,次日下人早早起来收拾昨夜未收拾完的院子?。
赵宁儿作为新?媳,次日要给公婆敬茶,俞慎思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嫂。
五官是英气的那种好看,眉眼间?有几分冷清疏离,和赵平有些许相似之处。今日着一身水青色衫裙,坐在俞慎言身侧,身姿笔直,认真听着卢氏说话。
从小?在军中长大,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她举止动作,甚至抬头?转目间?都透着英飒随性。
俞慎言担心赵宁儿嫁过来和家里人相处不太习惯,提前和他们透露赵宁儿的性子?喜恶。据俞慎言所言,赵宁儿性情洒脱刚烈,行事不拘小?节,干练利索。
现在隐隐能够瞧出?几分-
卢氏还是能从她的举止中瞧出?一丝拘谨,和蔼地笑着道:“我们俞家非高门?大户,没有太过规矩,你?以后在宅中可以随性些,不必拘礼。”
又道:“家中的事一直都是你?大姐在管,她还有外面的生意,你?既嫁过来,家里的事以后要辛苦你?了。”
赵宁儿愣了下,看了眼卢氏和俞慎微,身姿又坐直几分,忙回?道:“人各善其事,婆母和大姐持家有道,儿媳不精这些,不敢担此任。若是婆母和大姐需要帮忙之处,儿媳尽力便是。”
卢氏和俞慎微瞧她这果?断回?绝的态度,不是客套,是真不愿接管,相视一眼。
赵宁儿怕他们误会,又解释:“儿媳不是偷闲不愿分担责任,是儿媳不太通这些,怕出?错给家里惹来麻烦。若是婆母和大姐不嫌宁儿愚笨,愿意教,宁儿可以跟着学。”
俞慎言从妻子?的眼神中瞧出?来她是不太愿意接手。但是母亲和大姐也非要为难她,是真的想将这个家以后交给她。
大姐如今不仅有绣品和丝绸上的生意,还有回?安州经营的打算,届时家里是顾不上的。母亲一直也没有管这些。
他笑着对妻子?,也是对母亲和大姐说:“那就先跟着大姐学几日,若是学得来则学,学不来自不能为难你?。”
赵宁儿瞧见俞慎言的示意,明白是让她先走个过场。她嫁过来是家里长媳,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婆母和大姐又是好心,她这么干脆就回?绝不太妥。跟着学几日到时愿不愿意还是看她自己的意思,不愿意再推辞便说得过去?。
她点头?应下,“辛苦大姐教我。”-
再说沈宅中,高晖正?和沈山月正?对着桌子?上的几样早点评价口?感时,下面的人过来回?话那个刺客招了。
高晖乐道:“还真唬住了?”
手下的人苦笑回?道:“姑爷那番话,属下在一旁听着都浑身鸡皮疙瘩。今早属下们大刀往那人面前一亮,将他裤管一卷,大腿用绳子?一扎,岂会不惊惧?当即就怂了。”
“招了何人?”
“郭家四公子?。”
“郭顺禹?”
“是。”
高晖轻蔑一笑,叹了声:“原来是老仇人啊!”说着就朝地下暗室去?,亲自审问?刺客-
从暗室出?来,高晖让沈山月帮忙安排人手,自己去?看望陆青石。
进门?就笑着对他说:“你?的仇人找到了。”
陆青石翻他一眼,“是你?的仇人!”
“都一样。”笑着拍了下他断了的那条腿。
陆青石当即嚷道:“你?住手!我这条腿真被瘸了,我定把你?腿也打断。”
高晖听他这一声嚷,又故意不轻不重?拍了下对方伤腿,因为绑着固定腿的竹板,根本没
有打到伤腿。
“死瘸子?,哪就那么容易瘸了,你?真瘸了,我养你?。”
陆青石闻言也不生气了,立即换了张笑脸,“你?别养我,你?给我每月月钱再翻十倍,我自己养自己。”
“你?雇我吧,陆爷!”说完起身,“我先回?趟高府,打探下消息,回?来给你?报仇去?。”
第110章 第 110 章
高府的下人见到混世魔王大少?爷回来, 全都?躲远远的。
高晖进门瞧见下人见他像见了鬼,喊住其中一个。小厮战战兢兢上前,低眉顺眼?。高晖刚想问什么情?况, 见面前小厮几分眼?熟,顿了一瞬,想起来, 是当年自己让他去宰狗给老爷送狗肉的那个。
难怪看见他就躲。
“老爷此刻可在府中?”
“回大少?爷, 在内院。”小厮小心?翼翼回道-
高晖踏进内院, 顺着回廊走?到茶厅前, 透着窗户见到高明进和郭夫人坐在桌边说话,前者面容平静, 目光望向?门外,不知想着什么。后者面含笑?意地看着丈夫。
他走?到门前, 正与高明进四目相对。
他立即换张笑?脸,大迈步跨进门槛,施礼道:“孩儿?问爹安, 问夫人安。”
高明进没有任何反应,郭夫人却是笑?着招手让他坐下,温柔地说:“我与你爹刚刚正说你的事呢!”
说他的事,还能这么高兴的,也没别的事。
“莫不是我的婚事?”
“正是。”郭夫人雍容的脸上笑?容更加亲和, 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他, “你这两年在安州当差,婚事被耽搁,如今回京我与你爹便商量着, 将你的婚事尽早办了。”
高晖朝高明进看了一眼?,高明进却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他笑?着道:“我听闻是郭家?的姑娘。”
“是你二舅舅家?的妹妹。”
高晖笑?了声, 还真是仇上加仇。
“这事不急,我有件更要紧的事与爹和夫人说。回京途中我遭遇刺杀,爹是知晓的,不知夫人是否听闻?”
郭夫人面露惊色,忙关心?地询问情?况,是否受伤,什么人所?为。
高晖回道:“我倒是没事,只是朋友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见刺客众多,个个手持利刃,都?是练家?子的,背后雇主应该有点来头。本来怀疑是爹在朝中的政敌,细想又不太可能。
若是爹的仇人,不可能不知爹最疼的是两位弟弟,该对两位弟弟下手才是,两位弟弟人在京城又容易得手。而且两位弟弟是郭阁老的外孙,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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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只能是我自己的仇人。
我少?时在老家?,后来去南洋,这二年又去造船场,细细数来,没得罪什么人,也没什么仇家?。总不至于是小时候玩闹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记仇记了十来年。”
话到此处,郭夫人的神色稍稍变了变。
高晖小时候在京的五六年一直在郭家?私塾读书,与郭家?后辈之间常有摩擦,若论恩怨倒也算得上有些恩怨。但不至于到动手杀人的程度。
“你可是有什么怀疑的人?”郭夫人稍有一丝紧张。
高晖回道:“我就是没有,才回来请爹和夫人帮我参谋参谋,会是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
郭夫人望向?身边丈夫,高明进却望向?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有什么手段,他多少?是知晓些的。
昨日在俞宅与他说此事的时候,明显对刺客一无所?知,这会儿?话中却意有所?指。
昨夜他留人在俞宅外守着,便见到儿?子半夜离开俞宅朝海州会馆方向?去,然半道将他的人甩开改了道,必然去了什么地方,得到了新的消息。
下南洋两年,这个儿?子和海州商帮关系非同一般,这次能够躲过刺杀平安回京必是海州商帮的人护着,自然也会帮他查此事。
他明知故问:“可有什么线索?”
高晖呵呵一笑?,“还真是凡事瞒不过爹,活捉了一个刺客,目前还没有招,正在审。”
“人关在何处?”
“这……孩儿?自己处理就行?了。爹觉得幕后凶手会是什么人?”
高明进忽然严厉教训:“你天天在外惹事闯祸,为父哪里知晓你得罪过什么人,你既然要自己处理,为父也不管你这档子事。为父只问你,问出凶手你准备怎么处理?”
“当然交到有司衙门处理!”高晖朝椅背上一靠,理所?当然地道,“孩儿?官位虽低,好赖是朝廷命官,还是陛下亲授。刺杀朝廷命官,藐视朝廷,藐视陛下威严,什么罪依着大盛律办就行?。”
高明进见儿?子这般笃定?自信,默了几息,“你自己有了主意,就莫问为父了。”说着起身朝茶厅外去。
高晖也不便留下,跟着起身,笑?着朝郭夫人拱手施了一礼,转身随高明进出门。
父子二人离开后,郭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抓着桌沿的手紧了许多。
一旁嬷嬷瞧着不对劲立即上前,小声询问:“夫人怀疑是咱们郭家?的少?爷?”
郭夫人微微摇头,“我不知,你待会儿差人过去透个消息,若真是也好有个应对,高晖可不是善茬。”默了几息又轻声祈祷,“但愿不是!”-
从内院出来,高明进再次问高晖,“这件事你真准备交有司衙门处理?”
刚刚故意透露消息的一番话,高明进必然猜到了凶手,而且知道他有了证据。
交给有司衙门处理,事情?闹到明面上,郭家?肯定?会想方设法救人,就高明进和郭家?关系,也不见得会帮他。以郭家?目前的权势,到时候郭顺禹是不是会受到相应惩罚还未可知。
而且事情?闹开了他再报仇可就不容易了。
高晖笑?着反问:“爹是希望此事公了还是私了?”
高明进犹豫着未答。
穿过回廊,高明进忽然问道:“朱薯是你从海外带回国?那本《海外诸国游记》也是你撰写?”
高晖不明他为何忽然提及这些。
“问这做什么?”
高明进沉默了俄顷,道:“朝中年初就开始筹备下南洋。南海那边又传来满加苏国派使者前来朝贺的消息,为父想到了此事。”说完朝转弯朝书房方向?去。
高晖站在原处琢磨一阵,实在想不出高明进忽然没头没脑一问做什么。
如今行?事越来越让人猜不透-
出府踏上马车,高晖稍稍拨开后侧车帘,露出一条缝隙,见到有人跟踪,并不是高家?下人。
马车穿过街坊,经过一处小巷子,他让车夫停车,自己带着人下车,走?进巷子里,马车自行?离去。
待跟踪的人进了巷子,然后又从巷子里离开,高晖靠在巷口?墙壁上,对身边手下吩咐,“跟过去瞧瞧。”-
郭府中,郭二夫人聂氏听到郭芳君出来的消息,立即叫来儿?子询问,询问刺杀高晖是不是和他有关。
郭四公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在旁边坐下来,“他得罪过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想要他命。”
聂氏看到儿?子脸上从眼?尾到嘴角的伤疤,满眼?心?疼。
儿?子好好的一张脸,就被高晖给毁了,连娶亲都?碰壁。门当户对的人家?,知晓儿?子脸上有疤,都?敬而远之,最后不得不低娶。
他对高晖也是恨得牙痒痒,当年若不是公婆为了不和高明进闹翻,为了小姑子不担个苛责继子的恶名,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必要高晖半条命。
“真不是你?”她再次确认。
“不是,儿?子虽怨恨他,但还不至于去杀人。”
聂氏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他如今不仅是你姑父的儿?子,还有陛下亲授的官职在身,刺杀他罪名不小,麻烦也不小。”
“儿?子知晓。”
从母亲的房中踏出来,他见到从抄手游廊走?来的胞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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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快步走?到跟前,朝房中瞥了眼?,小声问:“我听闻高晖回京了是不是?”
“是。”
郭婉音脸上立即不高兴,小声嘀咕:“真不明白,姑父现在得罪了整个朝堂,祖父和父亲为什么还要让
家?中女儿?嫁给高晖。”
郭四公子笑?着解释:“姑父虽然得罪了整个朝堂,但是他得了圣心?,新政离不了姑父。”不想和妹妹说太多,敷衍道,“朝中之事复杂,祖父和父亲肯定?有其用意,现在要嫁给他的又不是你,你就别操心?了。”
郭婉音打抱不平,“虽然是七妹妹,我也觉得不值得。一无是处之人,谁他都?配不上。”
听到妹妹骂自己的仇家?,他心?里乐了一下,催促道:“快进去陪母亲吧!”
回到自己院子,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回来,匆匆迎上来,禀报事情?。
“小的亲眼?见高大少?爷进去。打听了,以前高大少?爷常住在那里,是他买的一个小院子。”
郭四公子想到母亲刚刚所?言,那个被抓的刺客还活着。高晖这个人手段狠辣,想逼出对方口?中的话不会太难,届时他真要担着刺杀朝廷命官之罪名。
是不是会被处置且不说,郭家?的颜面是被丢尽了。姑父虽不喜高晖,终究是他儿?子,和郭家?也会离心?,届时祖父和父亲绝不会轻饶他。
迟疑几息,瞥了眼?周围无人,吩咐仆从一番-
这时郭府中另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一位衣衫普通的弱冠年轻人走?进厢房中。厢房榻上坐着一位及笄之龄的少?女,娇俏玲珑,却哭得梨花带雨。
身边婢女立即迎上前一步施礼,声音哽咽道:“五少?爷劝劝姑娘吧!”抬头亦是眼?眶通红。
年轻人让婢女先出去准备些吃食,走?到少?女旁边凳子上坐下来。
少?女抬眼?,双眼?被泪水蒙上一层雾气?,满是委屈。
“哥哥就别说那些安慰我的话了,哥哥又不是不知高晖是什么样的人。起初母亲和姑姑提这门亲事时,属意的就是六姐姐,现在看着高家?惹了麻烦,不舍得六姐姐嫁过去,就把这婚事丢给我了。”说着眼?泪涌出来。
她是庶女,生母早就过世,嫡母又不待见,这种事情?没一个人能够帮得了她。胞兄在这个家?里亦是举步维艰,他也不想胞兄为自己出头惹父亲和嫡母不高兴。
年轻人将凳子挪近妹妹,抽出帕子给妹妹拭泪,劝道:“妹妹听到的高晖,是兄弟姐妹们口?中的高晖,但不是真的高晖。”
他声音温柔,耐心?地同妹妹道:“妹妹也知晓四哥和高晖有仇怨,五妹妹和六妹妹自然讨厌高晖,背地里说他的不是。其他的兄弟姐妹,对他也不会有多少?好感。
当年他在我们郭家?私塾读书,四哥处处针对,才逼得他下狠手。话说回来,他当年受到那般欺辱,但凡有点血性都?会反击,若是忍气?吞声,哥哥反而瞧不上他,觉得委屈了你。
他是恩怨分明之人,狠也只对欺辱他之人。来家?里读书几年,不是与哥哥从来都?没闹过别扭吗?”
高晖来家?里读书时,七姑娘太年幼并不知具体之事,所?有都?是听家?中人所?言。哥哥就因为不和兄弟们一气?,也没少?受兄弟们排挤欺负。
想到这些,她心?下又心?疼哥哥,替他委屈,刚止住的泪又流了下来。
年轻人拍了拍妹妹的手,声音低沉几分,带着一丝无奈,“他说到底是高侍郎的长子,如今领了差事,将来必然会有所?作?为。已经是妹妹能够得着最好的人家?,最好的郎君了。不嫁高晖,将来妹妹的婚事不知道要被母亲怎么安排。”
七姑娘又抽泣几声,泪眼?看着哥哥。
她岂会不知道,她们这些庶女母亲从来不放在眼?里。父亲妾室多,子女多,她的结局或许像四姐姐那般,被许配给父亲手底下一个大十数岁的末流小官当续弦。
与其相比,高晖再不济是侍郎长子,年轻英俊,又不拈花惹草,算是很好的郎君。
“哥哥,我……真的只能嫁他吗?”
郭五公子笑?着安慰:“若你真的能嫁给高晖,哥哥就不为你后半生担忧了。只是……高晖不见得会答应这门亲事,他拒绝姑姑安排的婚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七姑娘听着哥哥这一番劝说,心?里舒服许多,反倒觉得这是不错的一桩婚事。
在这偌大的宅邸,全是亲人,却又全不是,她与哥哥像孤儿?一样相依为命活着。哥哥这么看待这桩婚事,必然是为她考虑周全。
她抹干泪水,拉着郭兄长破涕为笑?,“我听哥哥的。”然后又道,“哥哥别操心?我的事了,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了举人,在这家?中也就有一席之地了。”
“哥哥知晓。”轻轻抚了下妹妹的头道,“哥哥寻个机会见一见高晖。”
“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已入夜,偏僻的小巷子忽然涌进去不少?人,而在不远处的巷口?,郭四公子借着淡淡月光远远瞧着,等着消息。
霎时听到身后有动静,身边的人瞬间倒下,他一回头眼?前一黑,头上被套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人被按在地上,头上被按压松软的东西,想喊发不出声。想挣扎却被强大的力道死死按着动弹不得。
高晖朝郭四公子左腿膝盖踢了下,旁边一个手下从腰间抽出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慑人的寒光。
只见那人手法利索地朝郭四公子的膝盖下手。
郭四公子挣扎不开按压的人,剧痛令他全身抽搐,被襁褓捂住头,惨叫声只能消失在襁褓之下。
郭四公子抽搐几息就没了动弹。
手下人收刀,蒙着头的两名手下松了手,小声回禀:“晕过去了。”
高晖朝白日自己走?进去的巷子望了眼?,郭四公子带来的人还没有从那边出来。
他招手让人拿上东西,转身朝巷子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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