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乡间小道两侧栽种树木, 午后绿荫下行车,少?了几分暑气。拨开车帘,外面?的?风吹进来, 稍稍带有一丝凉意。
颠簸马车中,盛久目光越过路边树木望向远处田地发呆。
随从轻唤一声,倒了盏凉茶递上前, “公子在?想那位俞公子的?话??”
盛久接过茶盏未言。
随从轻笑道:“公子真信他的?话??满朝大臣都束手无策之事, 他一个无官无职的?举子, 还是个没长成的?少?年, 他能?知道什么?不过是年少?轻狂说几句狂话?罢了。最后还不是什么也没说,一句话?搪塞过去了。”
盛久思?忖几息, 手指轻轻点着茶盏,道:“有些事只有年少?之人才敢说敢做, 初生牛犊不怕虎。满朝大臣中也许亦有人有良策,然他们顾虑重重,最后良策埋在?心中, 甚至带进棺材。”
随从闻言情绪也随之变得低落,“公子如此说,那俞公子也有顾虑。”最后那一句还想多活几年,亦是表明?态度,不会?将其想法透露。“况且, 他即便指出弊端, 若无良策亦是无用之谈。”
盛久微微蹙眉,又轻叹一声,将茶盏原封不动递回-
行在?前面?的?马车, 历事三人组也在?说着此事,闻雷追问俞慎思?有发现赋税上最大的?弊端是什么, 是不是已有良策。
这一路上的?见闻,他们相互交流想法,此事还没听俞慎思?提过。
俞慎思?隔着衣衫捏着胸口的?挂件,提醒自己三思?。
当年进京,他一时冲动对高明?进说赋税之事。那时候他对这个时代还不够了解,认知也浅,还抱着单纯的?想法。当时俞慎言和高明?进皆斥责他,现在?想来他们是对的?。
自古触动上层阶级利益的?人,能?有几个落得好下场?连皇帝都不例外,何况是他这样一个小小举子,能?被?碾成齑粉。
若是没得好下场事能?成,倒还死?得其所?,可往往人死?事消。
他笑着对同窗搪塞道:“我只是见百姓赋税繁重,特别是老伯这种佃农,一季收成到自己手中不过二三成,温饱难以维持,所?以发了几句牢骚。希望朝廷能?够减轻百姓赋税,抑制权贵地主?继续兼并田地。”
闻雷闻言失望地嘿一声,拍了把俞慎思?,“我以为你有什么良策呢,想听听你的?高见,让我白高兴一场。”
俞慎思?嬉笑两声,“我的?错。我不是也瞧着后面?那几人太自以为是,想拿话?唬一唬他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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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几人的?这个评价闻雷和夏寸守一致同意。
夏寸守道:“瞧着就是出身高门?权贵之家,没见过穷苦百姓真正日?子,所?以行事才那么想当然。”
他被?随从的?话?气得厉害,这会?儿?还没有消气。
俞慎思?劝道:“他们能?说那番话?,可见即便出身富贵,却也心系百姓。想必家中长辈亦是在?朝为官,还是清正廉明?的?好官。”
这一点夏寸守倒是认可的?,否则对方骂不出那番话?来。
俞慎思?又道:“他们虽然心系百姓,然出身决定了他们最终不会?真的?和百姓站在?一起。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带着怜悯姿态来看天下百姓。触到利益之时,或许就将天下百姓抛之脑后。
像你我这般出身寒微,才真正懂得百姓之艰苦,能?真正站在?天下百姓这一边。”俞慎思?自嘲苦笑道,“也许这就是我们这种人努力读书,立志为官的?原因。”
来自贫寒的?人,才能?懂得百姓所?想所?愿。
夏寸守沉默须臾,搭上俞慎思?肩头,感慨道:“俞弟所?言甚是,如果连我们这种人都不为天下百姓谋福祉,难道指望那些皇亲国戚,权贵世家?”
俞慎思?默契地拍了拍夏寸守-
一行人到驿站天色已晚。在?堂中用饭时,听到院中喧哗,原来是赴安州城参加秋闱的?生员,坐在?院中花架下纳凉,讨论文章。
从各自的?文章,讨论到上一科举子的?文章,难免要提到上一科解元,对其文章大赞特赞。
亲耳听到别人背后这么称颂,俞慎思?心里有一丝暗喜。
几名?生员又聊到《科举学报》,不仅对其上文章夸赞,亦赞此学报让他们读到了不少?好文章。
“选的?文章篇篇锦绣,且许多都是针对当下问题,对一些消息闭塞的?读书人来说,读此学报上不仅能?读到好文章,还能?知不少?新闻。比如本月这期,提到朱薯,若非学报,谁知朱薯是何物?闻所?未闻!”
其他几人附和,纷纷表示到了安州一定要去见见这个稀奇的?物种是什么模样,尝尝什么味道。
随后针对朱薯展开讨论,自然要提进献朱薯之人和试种之人-
堂内,坐在?旁边一桌的盛久朝俞慎思望一眼,询问驿卒是
否有本月学报,讨要一份。
驿站秋闱春闱前往来学子众多,学报都有学报上不仅有朱薯来历和种植介绍,亦有如今丰收的?情况,更有朱薯图。
信息中赫然有“俞慎思?”这个名?字。
随从听完院中生员的?讨论,笑着对盛久道:“属下对这位俞解元愈发感兴趣了。年少?成名?,本以为会?是个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未想到还能?沉下心研究耕种,带着当地百姓培育朱薯,传授种植经验。属下都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位俞解元什么模样了。”
盛久将手中学报递给他,端起茶盏饮一小口,余光扫过俞慎思?,说道:“回京后你总能?见到。”
“倒也是,他总要入京参加明?年春闱,届时必然有机会?见其人。”-
另一边桌上,闻雷背对着盛久三人。闻言,转身对随从道:“俞解元不参加明?年春闱,公子要再等?三年了。”
随从诧异。
“以他的?文章才学,即便是上一科春闱亦有高中可能?,为何明?春不参加?”
闻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太过年少?,总要沉淀几年。”
“你如何知?”
闻雷继续胡扯:“排云书院学子传出来的?消息,岂能?有假?你们要前往安州,届时可以打听,他如今回乡刨土种地了!”
说起谎,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煞有介事。
随从真信他所?言,惋惜一句。
闻雷捉弄人后得意地转过身偷笑,见到俞慎思?无奈的?表情,给他夹一筷子菜,“俞弟,吃。”
俞慎思?小声问:“吃饱了有力气刨土?”
闻雷乐呵道:“吃饱了有力气睡觉。”-
夏日?天亮得早,俞慎思?依着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卯时未至便醒来。洗漱后,拿起书到门?外廊下吹晨风看书。
刚跨出门?,见到隔壁房中退出来一人,身形魁梧,武人装扮。关上房门?时,腰间的?短刀从衣衫下露出来一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看着面?熟,略一沉思?记起来,是大盛靖卫专用的?流云刀。与靖卫标配的?佩刀斩云刀不同,此短刀一般为巡使以上身份配戴,用于近身搏杀。
靖卫司是直接听命皇帝的?军事机构,靖卫不仅担任侍卫职责,同时担任巡查、缉捕、审讯、搜集情报等?职责。
靖卫瞄他一眼,目光比腰间刀还锋利冰冷,俞慎思?心紧了下。靖卫转身行色匆匆朝驿站外去。
俞慎思?稍稍松口气,犹豫几息,走向旁边廊下石凳。
片刻,隔壁房门?再次打开,盛久走出来。身姿笔直,步态沉稳平缓。转头朝旁边瞧,见到俞慎思?点头问好。
俞慎思?笑着回一礼。
盛久犹豫一瞬,迈步走过去,在?俞慎思?对面?坐下。
“俞公子看的?什么书?”
“《妙悟文集》。”
盛久显然没听过,俞慎思?也不打算解释。
“在?下可否一览?”
里面?都是平素收集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能?登学报,并且他觉得写得依然绝佳的?文章。这并无什么不能?予人看的?东西?,他递过去。
盛久看了眼封面?,从头翻看,第一页是“目录”,详细写着每篇文章名?称、作者、页数。他看完目录后,便依着页数翻到了对应的?文章。
俞慎思?朝书页上看了眼,是“丘山狂客”那篇关于海外邦交和贸易的?落选文章。
前面?还有一篇与此相关的?文章,对方没有翻,直接跳到此篇。
他抬眼打量盛久,面?上无什么表情,目光中却有一丝惊喜。
丘山狂客其中一篇文登报后,对此人的?讨论颇多,书院的?学子、讲师和山长均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盛久其他文章不看,只看这一篇,不是对其慕名?,就是知晓此人。
他猜测丘山狂客多半是位年轻的?官员,甚至是朝中官员,盛久又是京中人,认识也不无可能?。
待盛久将文章看完,他询问:“盛公子喜欢丘山狂客的?文章?”
盛久应了声,“读过其一篇与此相关的?文章,甚是钦佩,此篇不输学报上一篇。”
“是,其文充斥蓬勃之力,每每读来,荡气回肠。”
盛久没作其他点评,将书还给俞慎思?,意外见到俞慎思?胸前的?挂坠。
朱红色,红枣大小,形状奇怪,材质非金银珠宝象牙之类。
俞慎思?注意到对方目光,低头瞧见小棺材从衣领里滑出来,忙将其塞回去。
盛久装作未见,笑着说起朱薯之事,询问:“俞公子可曾听闻此物是何人从海外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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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听闻。”
盛久见他不愿意透露,又道:“此人不远万里将此物带回,将其养活,必然费尽千辛万苦。此物造福我大盛百姓,有此功劳官府必然要褒奖重赏才是。”
俞慎思?笑道:“许是此人品德高尚,不图名?利。”打开书翻到刚刚看的?位置。
盛久识趣地不再打搅,起身离开,朝前院去。
俞慎思?目光从书卷上抬起,追着盛久背影。当人跨进前院,俞慎思?目光收回书卷,将书翻回丘山狂客所?写的?那篇,回忆起刚刚盛久看这篇文章时的?神情。
面?上淡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中藏喜,读完不咸不淡一句评价。并不是一个见到自己倾慕之人文章时该有的?反应,好似不过读了普通一篇文章而已,没有太大情绪。
若非是认识丘山狂客,便是曾读过这篇文章。
丘山狂客十之七八是朝中官员。
而盛久身边有靖卫,随从又文武兼备,昨日?对他们一番斥骂,言辞神色亦不似普通护卫。
据他在?书院这么多年的?听闻,以及俞慎言每次来信所?提,京中并没有盛姓达官显贵。
盛是国号,以国号为姓,取大盛长久之意。
这太明?显了。
安州乃至南原省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去安州,是去安州造船场?京中暗中派人去安州造船场,是出了什么事?
俞慎思?紧张地手慢慢收紧。
“俞弟,”一声呼喊打断他的?思?绪,闻雷和夏寸守走过来,“你真是一日?都不懈怠,又起得这般早。”
“天热,睡不着。”俞慎思?合上书,起身问,“闻兄、夏兄,你们不是想见朱薯什么样吗?我们今日?就回安州如何?”
“好呀!”闻雷激动地拊掌,“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种地,我可想亲眼瞧瞧什么样子。不怕你笑话?,我昨夜都梦见了,跟红萝卜一样。”
夏寸守亦言:“我也有此想法。”
“那就这么定了。”喊墨池和洗砚收拾东西?。
第092章 第 92 章
正晌午, 日头?毒辣辣地烤晒,院子里的树木都?蔫蔫地耷拉着。
安州造船场内难得片刻安静。
一间大堂内,高晖半躺椅子里, 昂着头?靠在椅背上,双脚叠放跷在书案上,双臂无力?地半垂着。
桌子旁边, 陆青石歪靠椅子中, 一手?打着蒲扇, 一手?翻着书。
堂外不远处, 一个中年人一手?用帕子擦汗一手?猛扇折扇,气喘呼呼地朝堂中去。
进门见到半躺椅子上的人吓了一跳, 脊背发凉,差点没站稳脚。
但见半躺之人一动不动, 面上蒙着一块白?帕子。
“高提举……”中年男人望向旁边陆青石询问情况。
陆青石起身朝来人施了一礼,拍了下装死的高晖,“二爷, 是束主事?过?来了。”
高晖动了下,没有起身,语气蔫蔫地道:“束主事?,卑职就是个副提举,您有事?找陶提举。反正卑职是准备等死了, 您看?着办吧!”
束主事?两步并做一步跨到跟前, 斥责道:“要死也不是这个时候。”
“那什么时候?到了日子,您差人传个话来,卑职人头?送过?去。”
“你……站起来!”束主事?被对方懒散不作为的态度激怒。
高晖长长叹了声, 懒懒地坐起,歪着身子站着, 全身瘫软无力?,好似外面树叶一般,也蔫了。
束主事?指着他骂道:“要死也轮不到你。”
“还轮不到呢?卑职是副提举,工匠都?罢工了,闹出人命了,够掉脑袋了!说不定全家都?得跟着下狱。”
“你别和本官装糊涂。”
“卑职本来就是愚人,大人明示,卑职接下来干什么,劝工匠们开工?大人,卑职才来提举司不到一年,又年轻又没经验,工匠们也不听卑职的。您还是去找陶提举吧!卑职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说着又躺回椅子上,将白
?帕子展开蒙在脸上。
“卑职等死了,大人随意吧!”
束主事?气得脸涨通红,额头?汗流成线,攥着拳头?,这架势是想上去给?面前年轻人两拳。
为官这么多年,他不怕横的,就怕这种不要命的。
满肚子火,比外面日头?还大。怒甩袖子猛扇扇子朝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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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后,陆青石扯掉高晖脸上白?帕子,斥道:“你瘆不瘆人!”将帕子摔在桌上,“你这一出,不是给?高大人送功劳吗?”
高晖沉默了几息,夺过?蒲扇,扇着风道:“也不见得功劳都?是好的。太子和衡王相争多年,高大人不想参与党争,一直做个局外人,我偏不让他如意。贪赃枉法、虚报账目的是唐员外,唐员外是太子的人,唐员外贪的钱会流到哪里去?
这份证据我准备了几份,高大人没有退路。他上报朝廷就主动得罪太子,他瞒下来,那就是与唐员外同?流合污,正合我意,我正愁没他的把柄!
当年他怎么逼我大哥做选择,如今我奉还给?他。他想把我留在高家,想用我牵制俞家,他就要知道刀有两面,剑有双刃,我亦能牵制他,牵制高家。”
陆青石跟了他多年,知道对方疯起来,除了俞家姐弟没人能真的劝住,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和大爷、姑爷商量,自己?做了决定。若是能成也罢,若是不成,把自己?连累了,他们绝不会轻饶你。我还得陪着你一块儿?倒霉。”
高晖忙讨好着给?陆青石扇风,“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别说好听的,你这次是和高大人彻底撕破脸,以后他必然处处给?你使绊子。”
高晖冷笑道:“放心,见了面,依然‘父慈子孝’。”
陆青石白?他一眼,重新?夺回蒲扇,教训道:“我看?你的算盘拨得不会这么称心如意,高大人在京为官多年,哪里是你想算计就能算计的。现在朝廷还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是有变数。你别把自己?搭进去。”
“高大人还能派人杀我不成?”
“也不是不可能。”转身走回自己?位子,提醒道,“贪赃做假账那是上面官员的事?,停工可就是咱们提举司的事?。”
“停工是陶提举的意思,我听他的。何况木料供应不足,总不能以次充好,那才是掉脑袋的事?。”挪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将腿搭在桌子上,“鬼天气这么热,上下全都?歇几天避避暑挺好。”-
高晖这边悠闲纳凉,束主事?却半刻歇不得。
造海船之事朝廷尤为重视,现在因为木料之事?,造船场不得安生?。如今全都?歇工,工匠那边只听提举司的命令,威逼利诱不管用。高提举滑泥鳅一般,这不管那不管,全推给?陶提举,眼下又找不到陶提举,不知道人跑哪里躲凉快了。
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心里头将提举司上上下下的人挨个骂了一遍-
再说俞慎思一行人,同盛久一路朝安州来。
途径万寿县,几人前往长贺乡去看?朱薯的收成,盛久三人亦是对朱薯这种新奇东西感兴趣,同?他们一道。
三人相互看?了眼,一同?过?去身份肯定暴露。
闻雷道:“我们还有点事?,盛公子先?去,我等要进县城一趟。”
盛久猜到俞慎思身份,也便猜到三人所虑,没有为难,与他们辞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没有同?夏寸守和闻雷前往万寿县城,让他们先?去向胥县尊打听今年朱薯试种情况,他借口回一趟安州城,转而便去安州造船场。
高晖正对着海船图-纸沉思,有人过?来禀报衙署外有个少年要见他,从?安州过?来,没有透露姓名。
高晖微微沉思,猜想是三弟。
到了衙署外,果真见到三弟在树下阴凉处等候。一身轻薄夏衫,面颊热得微红,神色几分焦虑不安。旁边马拴在树上,没有下人跟着,是自己?一个人快马加鞭赶过?来。
“家里出什么事?了?”他急忙走上前。
俞慎思扫他一眼,拉着高晖朝衙署旁边树林里去,避开人问:“造船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高晖心中微紧张,面上却若无其事?,笑问:“你从?哪儿?听来的?你不是去游历了吗?怎么回来了?因为这个事??”
俞慎思了解他性子,不与他多说废话,直接道:“我在途中遇到一人,他多半是皇室中人,且在朝为官。此人化名盛久,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此时就在万寿县。皇室子弟酷暑天乔装到安州来,必然是安州这边出了事?。我并未听说其他的什么事?情,朝廷近来重视海船建造,猜是造船场出事?了。”
高晖依旧淡定自若,拍了下三弟的脑袋教训:“你不好好准备明年的春闱,瞎猜什么,吓唬自己?还是吓唬我呢?造船场这边没事?,放心吧!二哥还有要事?忙,无法招呼你,你先?回去吧!别没事?瞎琢磨。”
俞慎思心里还是有种预感,是出事?了。
高晖素来最喜欢哄他。
他朝林子外瞥了眼,看?到在门前树下等着他们的陆青石,快步走过?去。
高晖知晓他要做什么,急忙喊了声:“思儿?。”
俞慎思加快步子走到陆青石面前,询问:“青石哥,造船场出事?为什么不和家里说?”
陆青石被问愣住,“没有出事?,你从?哪里听说的?”惊疑地望向跟过?来的高晖,紧张地道,“二爷,造船场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没听说。”
俞慎思盯着对方几息,对方神色如常,不像说谎。
高晖回道:“没出事?,思儿?担忧过?甚了。”
“原来如此。”陆青石放松下来,笑着拍了下俞慎思道,“放心吧,有我看?着你二哥呢!有风吹草动,我立即告诉大姑娘和姑爷。我每天都?盼着你二哥挨揍呢!”
“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是,早就想揍你了。”
两个人说着就要动手?。
俞慎思无奈叹了口气,这都?多大了,还不分场合说打就要动手?。
“二哥,你能有点为官之人的样?子吗?怎么像个……无赖。”
“真是长大了,都?敢教训二哥了,没大没小的。还教二哥为官,二哥倒是想看?你为官模样?。二哥预祝你金榜夺冠。”
陆青石也不和高晖胡闹,转向俞慎思,笑着抱拳道:“我也预祝三爷高中状元。”
“多谢二位哥哥。”
见二人这状态不像是造船场出事?,真是他担忧过?甚。也许是安州发生?了别的事?情。
俞慎思还是提醒:“二位哥哥留点心。”
“知晓,无需你操心。你专心准备春闱,我们等你捷报。”-
送走俞慎思后,高晖和陆青石相识一眼,双双心下松了口气。
陆青石了解情况后,忧心地问:“你觉得会是哪边的人?”
高晖转身走进衙署大门,回道:“不管是哪边人,我们都?要留心些。朝廷既没有让省府衙门来处理,亦没有明着派官员来,而是暗中派皇室子弟。看?来陛下是要维护太子,暗中处理,而我们恰恰得罪了太子。”
陆青石冷笑道:“看?来这里面是高大人的手?笔,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一切未有定论,言之尚早。”-
既然回了安州,俞慎思便回了趟安州城。俞纶夫妇见他回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只道顺路回来看?望,和他们说见到瞿家的事?。
私下和李帧说见到盛久之事?。
李帧并没听说安州出了什么事?,询问他是否能确认对方身份。
俞慎思没有十成把握,但有七八分可以肯定对方是皇室子弟,而且还是在朝有官职的皇室子弟。
李帧沉思良久后,劝他:“既然与小晖无关,你无需多猜想。朝廷总是要处理一些不想为人所知之事?。很多事?只能交给?皇室子弟和靖卫司。你明年春闱后许是要入仕为官,这种事?慢慢就见得多了。”
劝俞慎思莫多想,然避开俞慎思,李帧便写了封信,命人给?高晖送去。
俞慎思在家中呆了几日后,顺便去书肆整理了
下这几个月寄来的文章。很多是李帧提前准备好的,意欲秋日入京带给?他。现在他回来了,给?他带着路上细读。
整理好文章,装进一个小箱子中,俞慎思带着小厮出门。刚走到书肆前面铺面,意外地见到盛久和随从?站在柜台前。面前是几本书,手?中拿着最新?一期的科举学报。
这也太巧了。
俞慎思欲转身躲开,盛久已经看?到他,唤道:“俞公子,真是有缘。”
俞慎思硬着头?皮走过?去,“盛公子,这么巧。”
此时柜台里的伙计还很不合时宜地补了一句,“三少爷,原来这位公子是您的同?窗?小的眼拙,没认出来。”
完了,身份瞒不住了。
俞慎思尴尬一笑,对伙计道:“萍水相逢。”
朝对方挑选的几本书瞥了眼,竟然是高晖写的那几本南洋游记。再联想对方看?到丘山狂客文章时的反应,可以定肯定对方认识丘山狂客此人,甚至可能就是他本人。
盛久放下学报,拿起书,看?着作者的名字,笑道:“俞慎行,在下没猜错,朱薯是此人带回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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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如此问他,显然已经确认他的身份。
高晖既不想别人知晓朱薯和他有关,亦不想别人知晓此书与他有关,现在好了,全都?暴露了。
而他自己?,三次将丘山狂客文章落选,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记恨在心,回了京找自己?麻烦。
他笑笑未出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既然与盛公子如此有缘,这几本书便当在下赠予公子之礼,万望莫嫌礼轻。”
“俞公子盛情,在下岂敢嫌弃,多谢俞公子厚礼。在下身上没带什么好物?,待俞公子入京,在下再备礼相赠。”
第093章 第 93 章
“在下初来安州, 不?太熟悉,不?知俞公子可否屈尊给在下当一回向导?”
俞慎思朝外?面望一眼?,日光照在街道、房舍、树叶上晃眼?。这么热的天, 去哪儿似乎都不?太合适,除了避暑。安州城附近避暑之地,排云山和西湖。
排云山最佳, 山中?景色优美, 风凉如水, 每逢暑日, 附近的人?都会?来排云山避暑,山中?也?有无数达官显贵们的别院。然去避暑少不?得得数日, 不?仅他,恐怕面前?人?也?没?那么长时间耽搁。
“不?知盛公子来安州数日, 可否去城外?西湖走走,这个时节湖边吹风纳凉,或是湖中?泛舟皆宜。”
“有劳俞公子。”
俞慎思嘱咐小厮去准备点解暑的吃食饮品, 便陪盛久去西湖。
湖岸绿柳成荫,远山近林满目苍翠。夏日热风从?湖面吹来,好似层层过滤,稀释热气,带着湖面的凉气拂过面颊、周身, 浑身清凉舒畅。
来此?避暑的人?不?少, 湖中?众多游船,偶尔传来丝竹管弦之乐和咿咿呀呀唱声。
湖边的林下亦有许多人?,或静坐, 或漫步,或三五人?摆桌把酒谈笑, 一边赏景纳凉一边与亲友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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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岸边已?没?有空余游船,他们便寻了一处安静阴凉草地,从?马车上取下小案几,将准备的吃食都提过来。
俞慎思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几个小碗,碗里装满骰子大小软弹的东西,有的白,有的玄,有的青。
他一边递给盛久一边道:“这是三色凉糕。”又将小小竹片制成的勺递过去,“盛公子尝尝,若是喜欢甜口,可以?加些蜜汁。”又取出一小盅蜂蜜汁放在小几上。
盛久尝了一口青色的,入口软滑,冰冰凉凉,有青草味又有草药味。
“来安州数日,倒是见过不?少解暑小食,还未听说此?种。”
俞慎思笑道:“实不?相瞒,这是家嫂自己琢磨出来的,里面加了许多降火清热的草药,解暑甚好,然凉性之物,不?宜多食。”
好像最后一句话多余,对方?并不?会?“贪嘴”-
俞慎思又从?另外?一个食盒中?取出一壶凉茶,然后故意笑道:“看来盛公子的朋友近日比较繁忙。”既没?有相陪,亦没?有安排人?招待。
盛久放下手中?小碗,饮了口凉茶后,敷衍应了声。
对方?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不?知贵书肆每期的《科举学报》中?文章是何人?评选?”
俞慎思瞄他一眼?,莫不?会?真的是丘山狂客吧?
这是要?和自己算账呢?
他放下手中?凉糕,装傻充愣:“盛公子发现有不?妥之处?”
“不?敢。”盛久客气地笑道,“只是好奇,在下看了不?少期学报文章,论、铭、记、赋、表,篇篇皆是佳文。尤其是每期的首篇,或针砭时弊,或锦言良策,皆是难得一读的好文章。在下想这背后评选文章之人?,必然亦是满腹才学,欲结识。不?知俞公子是否愿意帮忙引见?”
这……真不?能愿意。
这几年文章选落皆是他和李帧安排,他自不?必说,将丘山狂客文章落选几次,可不?能被?记恨上。李帧一直不?愿提早年中?举之事,也?不?太希望外?人?知晓他腹有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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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道:“一位隐姓埋名的儒生,不?想被?世俗打扰,盛公子见谅。”
这也?不?算是说谎,今秋家中?人?准备北上,书肆已?经聘请一位儒生担任学报文章评选。
盛久眸中?略显失落,没?有追问-
二人?一边欣赏西湖景色,一边闲聊安州风土人?情?。盛久对安州并不?是很了解。
片刻,盛久提及安州造船场,询问俞慎思对于?朝廷开展海外?邦交与贸易的看法。
这些丘山狂客在文章中?有表明自己的想法,开展南洋外?交,既有利于?我大盛南境以?及西南的稳定,同时也?利于?南洋贸易,与海外?诸国互通有无。
他亦是持赞成态度。
这个时代的历史和前?世的历史有偏差,历史线没?有重合,但是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是一致的。美洲的朱薯出现在东南亚,说明世界已?经进入了大航海时代,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也?开始了侵略与掠夺。
大盛要?与这个世界接轨。
陛下造海船,亦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最后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出海,最终要?完成的是什么目的,目前?还没?有明确。
他今后要步入官场,面前?之人?身份不?明,将来是敌是友尚不?知,俞慎思没?敢多言,只是在丘山狂客的言论中略加自己的一点想法。
盛久对他的回答略感失望。从?上次谈及朝廷赋税到这一次,他看得出面前?之人?怀有大志,亦有才华,然每每欲言又止,谨慎小心。
一个少年人?,年少便有才名,本该是一腔热血想要大展宏图,对未来畅所欲言。而面前?人?给他的感觉少了少年人的飞扬恣意,好似被?什么束缚着。
他盯着面前?人?看了几瞬,转过目光望向泛着刺目波光的湖面。
湖面吹来的风,清凉中?有淡淡草腥味。有游船慢慢朝这边驶来,其上的琴声也?渐渐清晰。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不?再谈论朝廷之事。
片刻后,俞慎思问道:“盛公子何时回京?”
“下个月。俞公子何日北上?”
“明日。”
盛久迟疑了下,朝湖边看一眼?,起身走过去,折一根柳条,回身走来道:“希望你我早日能在京中?相会?,届时再与俞公子把酒言欢。”
俞慎思起身接过,带着打探目的笑问:“不?知盛公子府上是?在下进京后登门拜访。”
盛久迟疑下回道:“延仁坊古
井街盛府。”
俞慎言在京居住的小院就在延仁坊,延仁坊距离皇城有些距离,居住的多是中?低阶官员,没?听说居住什么达官显贵,更莫说是皇亲了。
恐怕是对方?的一个别院。
同一个坊内相距不?会?太远,届时过去拜访也?方?便。
他笑道:“在下定去拜访。”-
日头西沉,湖上游船陆陆续续靠岸,俞慎思与盛久几人?也?便上马车回城。
在城内分别后,随从?对盛久道:“这俞家兄弟是个个奇怪,俞慎言当年殿试二甲第六,去史馆当个兼修。这位俞解元说话行事遮遮掩掩。而俞慎行又只闻其名查无此?人?。”
盛久看着朝另一条街道而去俞慎思的马车,冷淡地道:“俞慎行就是造船场的高提举。”
随从?讶然,“怎会?是他?他不?是高侍郎之子吗?”
盛久放下车帘道:“他不?正是因为随商队下南洋立了功,陛下才赏他这个提举吗?”
随从?疑惑:“若真是他,他随商队下南洋,立的功还不?止满加苏国一事。此?次朱薯之事,也?可记一功。不?过这人?倒是怪,别人?立功想着讨封赏,他倒是事事瞒着。属下听闻安州一带书价降半也?是他功劳。”
盛久微愠:“这次造船场之事,也?因为他!”
这件事对盛久来说终是利大于?弊。
随从?见盛久并非真的生气,便继续讨论此?事,“公子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是高侍郎授意,他自己编了这一出戏。”
盛久沉思片刻,微微摇头,“高侍郎素来中?立谁都不?站,他没?必要?编这一出戏自找麻烦。不?过,高侍郎的话也?不?能尽信。”
想起整件事来,不?由想起唐员外?背后的唐家,他微微蹙起眉头,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厢上,支颐闭目养神。
随从?见此?不?敢再多言-
次日,天色阴下来,似乎有一场雨要?下。没?有毒辣辣的日头,行路倒是凉爽许多。
俞慎思辞别家人?去寻闻雷和夏寸守,二人?如愿见到了朱薯,也?尝到了什么滋味。
今春春薯收成情?况乐观,春日俞慎思走后,村民们按照他传授的经验,一点不?敢马虎。除草、排涝、翻秧、施肥……每天都要?过去查看生长情?况。亩产比俞慎思预估的还多近百斤。官府将他们种的朱薯进贡朝廷。
如今在安州先?推行种植。
当天傍晚天降大雨。雨下了两日,俞慎思三人?滞留在万寿县。
胥县尊毫无县尊架子,将他们当成上进的后生,和他们说写文章说地方?治理。
雨停后,他们一行人?辞别胥县尊一路走官道向北。
沿路走访不?少地方?,亦遇到不?少事。
在黑山县遇到虎患,在汝州碰上官府抓捕盗匪,在息县碰上万民哭悼病终任上的县尊,自然也?遇到了当地恶霸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也?遇到食不?果腹卖儿鬻女,等等。
民生百态,皆看在眼?中?-
再说俞家,在俞慎思离家北上后,俞慎微和李帧安排好家中?生意上的事情?,于?八月底带着父母和儿子北上入京。
他们抵达盛都时,俞慎思还在进京途中?。
俞慎言数年未见父母,和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俞纶夫妇见到长子亦是有问不?完的事。
最后提到长子的婚事。
他们知晓长子的心事,这么多年他们又身在安州,虽然信中?会?提及,终是没?有催促。如今进京自是要?想着安排长子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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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如今已?二十四,这个年纪儿郎都已?成婚,孩子都能够到处跑了,长子最好的几年已?经耽搁,不?能在耽搁下去。
俞慎言便借机和父母说到白家牵线的姻缘。
俞纶夫妇听闻姑娘的出身,不?太同意。俞家和赵家门不?当户不?对,他们担心赵家姑娘嫁过来,瞧不?上他们俞家的人?,家里恐怕要?不?得安生。
俞慎言劝道:“赵姑娘是通情?达理之人?,性子爽直。她从?小在军中?长大,不?似那些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女儿家,亦没?有高门千金的脾气,爹娘不?必担忧这些。”
俞纶夫妇还是不?放心。
无论如何,门第高低相差太大,以?后总是会?有矛盾,届时吃亏受气的必是长子。他们宁愿儿子低娶,对方?也?能处处敬着长子。
俞慎微和李帧听俞慎言这么说,便知晓他是心仪赵姑娘。但父母担忧也?不?是多余。
话题陷入僵局,再说下去双方?心里头都不?会?好受。俞慎微笑着岔开话题,问弟弟:“我上次写信给你,让你得空看看京中?的宅子,你可有看到合适的?”
今后俞纶夫妇要?跟着长子常住京中?,他们这些儿女晚辈自然也?会?陪在身边,多数时日要?留在京城。如今俞慎言住的这个小院还是当年租住的那座,人?多根本住不?下,也?不?方?便。而且弟弟们渐渐长大,要?相继成亲,更要?有处大些的宅子。
俞慎言知晓大姐是不?希望他与爹娘刚见面就因为他与赵姑娘的事谈得不?开心,让爹娘伤心,便也?不?与父母争辩。此?事不?是非今日要?有个结果,事缓则圆。
他回道:“我看了几处,暂时还没?定下来,大姐和姐夫得空陪着爹娘去看一看,咱们商议后再定夺。”
“好。”俞慎微又问,“思儿可有来信,有说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我前?几日刚收到他的来信,他说最迟下个月底入京。几年未见,不?知什么模样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俞慎思一行人沿途走访名山大川, 拜访名师大儒,不急不忙。
秋尽冬临,越向北越冷, 途中遇上小雪,抵达盛都恰逢大雪。三人皆庆幸,若是再?晚几日?, 要被大雪阻在路上。
在城门外, 几人下了马车, 抬头望着?纷纷扬扬大雪中巍峨的?帝都城门。
雪从?夜间一直下到现在, 天?地?素白纯净。
城门外有不少准备进城的?人,有的?背着?书箱, 有的?赶着?驴车,有的?乘坐马车……书生打?扮者多, 操着?外地?口音,想来亦是赴京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
几人在车外站了一会儿,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风吹红鼻头脸颊,俞慎思裹紧斗篷钻回马车里。
马车刚进城,俞家的?小厮从?旁边一家茶馆里跑过来。
俞慎思拉开车窗,小厮一脸欢喜地?喊道:“终于等到三少爷了。大少爷猜三少爷这?几日?要进城,让小的?一直在这?儿守着?。如?今家里搬进新宅子, 大少爷担心三少爷进城寻错地?方。”
“搬哪儿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延仁坊隔壁的?怀兴坊。”
那就?是距离延仁坊很近, 去?盛府还算方便。他让小厮带路-
俞慎思下了马车,看了眼半旧不新的?宅子,门庭似乎刚翻修, 匾额上“俞宅”二字一看就?是出自李帧之手,刚柔并济。
宅子内只是简单修缮, 很多地?方还没有翻新,应该是搬进来比较急,如?今大雪又不便修。
夏寸守和闻雷二人作为客人,又是晚辈,与俞慎思一道过去?见俞家长辈。
俞纶生就?体弱,这?几年养好许多,家中人仍不敢大意。如?今还没到寒冬腊月,京中已比安州冷上许多,堂中暖炉烧得正旺,从?外面进去?如?一步入春。
夏寸守和闻雷知晓俞父身体不比常人,又与幼子久别相聚,问了安后略坐小片刻便识趣地?退出去?。
俞慎思和父母说这?一路上的?见闻,专挑有趣的?事说,危险的?事则只字不提。
聊了片刻,小久儿欢欢喜喜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到俞慎思直接扑过去?,喊道:“小叔叔,久儿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大叔叔要娶婶婶了。”
俞慎思微愕地?看向堂中的?俞纶夫妇,这?么大的?事,他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俞慎言竟然没给他透露一丁点?儿。
本?以为二老欣喜,却见俞纶夫妇闻言面色沉了沉,眉头稍皱,面露愁色,似乎不太满意这?门亲事。
此时俞慎微和李帧紧跟着?进来,他询问二人,“大哥心仪的?是哪家的?姑娘?”
俞慎微朝父母看了眼,每次提到这?件事父母眉间便有愁色。从?上个月到现在,她多次劝过二老,他们依旧担心,至今没有答应。
“宁州赵将军的?千金。”她道。
“赵海川赵将军?”
“是。”
俞
慎思明?白俞纶夫妇的?愁从?何来了。
当年他们操心俞慎微的?婚事,就?是各种担心,高门不敢攀,就?怕女儿嫁过去?受委屈。那会儿对?他们来说的?高门,也不过是临水县中家境好,或者家中长辈有一官半职的?人家。如?今长子想娶的?是世代将门出身的?女儿,门第悬殊之大,难免会更担忧。
为了俞慎言的?幸福,他笑着?劝俞纶夫妇:“孩儿未有见过赵姑娘,却是见过赵二公?子数次。当年我们从?京城回南原省,一路上对?我们多有照顾。赵二公?子性子洒脱,待人真诚,有情有义。想必赵姑娘亦如?兄长一般。
咱们俞家虽比不上赵家,但想来大哥和赵姑娘是般配的?。白家是赵家表亲,自不会胡乱做媒,肯定考虑周全。而且大哥的?性子为人,他心仪的?姑娘,孩儿认为品行绝对?是好的?。
爹娘倒不必担忧门第之别,赵家和白家两家都没有瞧不上我们俞家,肯定是看重大哥这?个人。若是我们回绝了,反而是瞧不上赵姑娘了。
大哥与赵姑娘是两情相悦,爹娘不答应,岂不是拆散有情人,最?后两方都落得不好。”
见俞纶夫妇愁色未减。
俞慎思又继续劝道:“大哥一个人在京多年,虽给家里写信从?来都是报喜,其实有多艰难不难想象,他都自己咬牙扛着?。如?今他难得能遇到心仪之人,心里有一份甘甜,爹娘就?多疼大哥些,答应此事吧。”
俞纶夫妇相视,依旧锁着?眉头。
幼子说的?这?些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何尝不心疼长子,就?是心疼才怕他将来受委屈,才有所顾虑。
俞慎微走到卢氏身边,亦笑着劝道:“女儿知晓爹娘最担心的?是赵姑娘的?性子,怕她将来仗着?娘家的?势会在俞家作威作福。爹娘真的大可放心,女儿相信小言看上的?姑娘,绝不会是那般性子。一来高门大户人家女儿最?讲究礼仪,不会蛮横不讲道理;二来这?家里头哪个是软柿子能挨了欺负的?”
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说到了二人的心坎里。
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坎坎坷坷,再?软的?性子,现在也都硬了几分。
几个孩子自不必说,就?是他们二人的?性子这?些年也都强硬了些。
卢氏看向丈夫,俞纶沉思未言。
这?一个多月几个孩子轮番在他们面前劝说,可见几个孩子都是看好赵家姑娘,看好这?段姻缘的?。
几个孩子虽然年轻,见识皆比他们夫妇多,一个看不全面局势,几个孩子总不会看错。
沉默片刻,他道:“待小言回来,我再?问问他。”
俞慎微见父亲有松口的?迹象,笑着?看向夫君和幼弟-
傍晚雪停了。
俞慎言散值回来,刚下马车,抬头见到宅门打?开,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门口。披着?深色斗篷,双手拢在斗篷里,身姿挺拔却略显单薄。见到他时俊逸的?面庞上露出灿烂笑容,眼中闪着?清亮的?光芒。
“思儿?”他有些不敢认。
俞慎思跨过门槛,冲俞慎言施礼,“小生见过俞大人。”
俞慎言激动地?几大步跨上门阶,按下幼弟的?手,扶着?幼弟双肩,将人上下仔细打?量。
多年未见,当年那个小少年,真的?长成大人了,眉眼竟越发像母亲了,清秀温柔。
俞慎言大笑着?一把抱住幼弟,“大哥快认不出来你了,上京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
俞慎言松开幼弟,又拍了拍幼弟肩头上下打?量一遍,长得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以前稍稍抬起手臂就?能够拦着?幼弟的?肩头,现在却要抬高许多。
他揽着?幼弟进宅,询问这?一路见闻感悟。
俞慎思简单答了几句,这?事以后可以慢慢说,他反过来问对?方和赵姑娘的?亲事,抱怨道:“大哥来信竟不提一字,若是早些和家里人说,我和大姐、姐夫早点?劝劝爹娘,兴许早日?就?答应了呢!”
俞慎言闻言略显兴奋,“你此话意思是……”
“爹有话要问大哥,大哥好好把握机会。”
俞慎言欣喜地?加快步子朝俞纶处去?,拍了下幼弟道:“大哥回头好好谢你。”
半个时辰后,俞慎言从?堂中出来,满脸笑容,结果不言而喻-
休整一日?,俞慎言带着?幼弟去?白府,他是为了自己的?亲事。俞慎思则去?拜访白大人。
白尧见到俞慎思没太敢认,当年那个满脸稚气,在自己府上捣鼓“物理小实验”的?小男孩,转眼间长成了丰神俊朗的?少年。
“果真长大了。”白尧笑道,询问几句他如?今学问,明?年春闱准备如?何。
白尧面前,俞慎思并未说那套虚词,如?实回道:“晚辈对?明?年春闱颇有信心。”
白尧点?头道:“岳父大人来信中还提到过你,你的?学问是够的?,只要明?年春闱稳住,必然能取得不错名次。”
“是。”
白尧关心询问几句俞慎思的?事后,俞慎言便和白尧谈论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白家既是媒人,又是赵姑娘的?长辈。若是白家没意见,赵家和赵姑娘也同意,俞家便准备三书六礼依照京城的?习俗迎娶赵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件事白家牵线,自是愿意促成姻缘。赵姑娘和俞慎言本?就?互生情愫,上次白尧给赵家表兄去?信,赵家父母亦是满意这?门亲事。
没有任何阻碍。
考虑年后俞家幼弟春闱,白尧建议春闱后再?操办。
若是俞慎思亦能杏榜高中,金榜题名,兄弟二人皆是进士,这?门亲事在外人看来也不会觉得俞家太过高攀赵家,少一些非议。
白尧考虑得周全,俞慎言便听?从?白尧的?安排-
事情谈妥,兄弟二人略坐片刻。准备告辞时,俞慎思想到今日?此来还有一事就?是想看望念念。当初念念离开安州时,自己答应她。但如?今念念也长成大姑娘,自己身为外男,开此口太无礼。若惹得白大人不高兴,还连累兄长,他将话咽了回去?。
离开白府,他愧疚地?回头朝白府大门看去?。
不知道念念会不会怨他失信。
心中暗暗叹了声,跟着?俞慎言上了马车-
念念正在房中专心作画,弟弟跑过来和她说,俞家两位哥哥过来拜访爹爹。念念听?到两位哥哥,便猜到了她的?小哥哥也过来了。
小哥哥一直都有给她写信,上次给她的?信中说差不多这?几日?抵京。
小哥哥进京肯定是会过来拜访父亲。
她搁笔,披上披风,便朝待客厅去?。
到了客厅没见到小哥哥,客人已经走了。她便去?书房找父亲。
白尧见到女儿气呼呼过来,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事,笑着?道:“俞小郎没有开口问候你一句,爹爹总不能主动开口问他。”
念念生气道:“小哥哥是儿郎,怎么好主动开口问女儿之事?岂不很失礼?”
白尧争辩道:“爹爹也不好主动开口说,岂不是让别人觉得白家女儿太没规矩,让人家笑话?”
“女儿说不过爹爹,爹爹总那么有理。”念念气呼呼转身出门。
“做什么去??”
念念小脸气得绯红,不搭理父亲-
俞慎思回俞宅马车上有点?魂不守舍,俞慎言询问他何事,他借口在想明?年春闱之事,搪塞过去?。
与赵家的?亲事定下来,俞家也开始准备明?年成亲之事。
俞慎思去?拜访过苏夫子后,与闻雷和夏寸守一起去?拜访了乡试主考任侍读,恰巧程宣也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年多未见,程宣粗糙了不少,身上少了几分书生气,多了几分武人的?气魄。
从?任宅离开后,俞慎思调侃程宣,“你现在就?这?么一站,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你是个读书人,有点?像西北糙汉。”
程宣看了眼自己,不以为意,爽朗笑道:“如?此说来,我西北一趟没白去?,入乡随俗。”然后又询问他,“令兄近来可有空闲?我欲过去?拜访。”
“讨论西北之事?”
“正是,上次听?令兄一席话,受益匪浅,对?我这?次去?西北助益颇大。我一来去?谢令兄,二来想再?讨教。”
程宣在相熟之人面前说话直来直去?,不会遮掩假客套。俞慎思也颇喜欢他这?点?,交往比较轻松,回道:“家兄恐也想见程兄,想知道西北如?今的?具体情况。”
数日?后,恰逢俞慎言休沐,程宣登门拜访。
二人好似老友一般,谈话十分投机,聊起西北诸事,你一句我一句,别人根本?插不上嘴。
俞慎思和夏寸守、闻雷三人成了背景板,只有在旁边听?着?的?份,俞慎思顺便当一回端茶倒水的?小厮。
他从?不知俞慎言原来这?么健谈,他平素并不是一个话多之人。
从?谈话中,可以听?出,这?些年俞慎言对?西北的?研究透彻。不仅对?西北各部?的?历史,对?他们的?现状也十分熟悉,还对?西北水文地?理、人文习俗熟知。
说了许久后,俞慎言道:“越是了解,越是想到西北走一走,亲眼看看那片疆土。现在一切都是书卷记载,好似隔着?茫茫烟雾,看不太清真实模样。”
望向程宣的?眼神,充满羡慕。
“俞大人必定有此机会。”
俞慎言沉默几瞬,不知是想到什么,朝幼弟看了眼,而后笑着?对?程宣道:“但愿如?此。”-
自这?次畅谈后,程宣毫不见外,隔三岔五便来俞宅。开始几次还递个名帖,表示庄重,后来门仆得了俞慎言的?吩咐,见到人就?直接请进门,程宣也不麻烦递名帖。
俞慎思开始怀疑,程宣到底是自己的?同窗,还是兄长的?同窗。两个人每每都要谈许久。
开始两次俞慎思还作陪,后来直接不过去?了,免得自己显得像个“电灯泡”-
盛都入冬后,一场雪接着?一场雪,好似下不完。昨夜又飘了一夜,清早出门,街道已经清扫干净。
俞慎思去?延仁坊盛府拜访,想看看那位盛久到底是何人。
盛府府邸不大,门前积雪未有清扫,也没有什么车辙脚印,府中没有什么声响,很冷清。一看就?是长期没有主人家居住的?样子。
俞慎思敲了敲侧门,侧门上的?门环略有锈迹,门槛上红漆剥落,两头还有积灰。
开门的?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仆。看了俞慎思的?名帖后,和蔼可亲地?笑道:“俞公?子见谅,我家公?子还未回京,府中不便待客。”
盛久当时道次月回京,按理说应该比俞家人还早抵京,不至于小半年了还未回。安州那边至今没听?到出了什么大事。
“盛公?子去?了何处?”他问道。
“公?子的?去?处,小的?不敢问。”
俞慎思打?量了眼老仆,道了谢。走下门阶后,回头将盛府打?量一眼,略作沉思,确认自己的?猜想。盛久不是没回京,而是不便出现。
也罢。
延仁坊距离西市比较近,俞慎思便准备顺道去?看看李帧新开的?书肆如?今装修如?何。
此铺子本?来便是一间书肆,经营马马虎虎,掌柜这?两年准备回乡,李帧便将其提前买下来。铺子里的?所有东西全都留下来,装修也简单些。
书肆的?牌子已经拆下来,还没有挂上新的?。
俞慎思刚下马车,听?到有人唤他:“思儿。”
循声望去?,一辆马车沿着?街边缓缓停下。车夫跳下车,放下凳子,打?开车门,一个身着?锦袍,披着?深色貂裘之人从?车内探出身,缓步走下车来。
真是冤家路窄。
俞慎思冷笑一声,待对?方走近拱手道:“晚生见过高大人。”
高明?进走近几步,笑容亲和地?道:“果真没认错人,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俞慎思冷嘲:“真是难为高大人了,还记得我母亲模样。”
高明?进毫不在意面前人对?他冷嘲热讽的?态度,依旧慈爱的?语气道:“我与你母亲夫妻十余载,岂会忘了她的?音容笑貌。你们几个孩子中,你是最?像你母亲的?。”
俞慎思当年就?见过高明?进这?一招,唱亲情戏,现在又要故技重施。
这?么多年还没唱够!唱累!
“晚生真是佩服高大人,一出戏唱了十余年,反复唱,还不谢幕退场吗?”
高明?进抬头朝书肆看了眼,迈步朝里去?,装作没听?懂,笑着?道:“你若是喜欢听?戏,老夫让人寻个戏楼,请个好的?戏班子,送你。”
俞慎思跟着?对?方走进书肆,冷嘲道:“晚生还需要听?别人唱吗?别人唱的?哪有高大人唱得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两人走进铺子,李帧听?到小厮禀报有位贵客,从?后院走过来,正听?到俞慎思讥讽的?话,知晓来人身份。
他走上前朝高明?进施礼,“小民李帧见过高大人。”
高明?进见到李帧的?五官容貌,神色微微一滞,转瞬即逝。又漫不经心地?打?量。
“你便是微儿的?夫婿?”
“是。”
“宁州人?”
李帧捕捉到高明?进眼神中的?一抹错愕,猜高明?进是故意如?此一问。他与微儿成婚,对?方岂会不将他身份查明?。他伪造的?身份并无漏洞,对?方没有查到可疑。
只是他与项家父子样貌比较像,项家父子如?今都在京中为官,高明?进必然见过他们,这?才有此一问。
他如?今的?身份,无须遮掩,回道:“小民萦州人。”
第095章 第 95 章
高明进将李帧又打量一眼, 继而环顾书肆,铺面?已经?收拾差不多,开?年便能够开?业。
他走向旁边书架, 随手从上面?取一册书,是《礼记》,随意翻了两页, 而后?问俞慎思:“我听闻你大哥欲向赵家?姑娘提亲。”
俞慎思心稍稍提了下, 与李帧相视一眼。
这件事只是商定, 顾及年底和明年他春闱, 准备他春闱后?再下聘,此消息并没?有传出去?, 高明进竟然听说了此事,消息倒是灵通。
“高大人?难道?要来喝喜酒吗?”
高明进瞥他一眼, 笑道?:“你大哥成亲,我不该去?道?贺?”将书放回书架,转过身别?有深意地道?, “高门不好攀,这门亲事,是祸非福。”
俞慎思嗤笑一声,“高大人?这话是自己多年经?验所得吗?只是,我大哥不是你, 赵家?也不是郭家?。”
李帧拉了下俞慎思, 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莫逞口舌之利。
俞慎思自知不该下高明进颜面?,但心中藏着多年的怨恨, 想到英年早逝的俞氏,想到仅仅三岁就夭折的高旸, 想到这么多年的艰辛,如今再见高明进,他实难忍下。
没?直接骂出口,已经?是他很容忍了。
高明进对俞慎思的挤兑并未动怒,温和地笑着,打量面?前?少年人?,盯着俞慎思的眉眼看了几息,好似想到什么,面?上笑意收敛几分。
“你这性子得好好磨一磨。”说完转身朝外走。
俞慎思闻言心紧了下。
自高明进和俞慎言姑侄的关?系在翰林院传开?,他便是用这个当做借口,一边树立他慈爱长辈的形象,一边让俞慎言一直待在史馆。别?人?就算想帮俞慎言说两句话,让他挪个位置,顾虑到是高明进的意思,也就打消念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立在原地没?动,李帧将人?送到书肆外。
高明进上车后?,拨开?车帘朝书肆里看了眼,并未瞧见俞慎思送出来,将李帧打量一番,不咸不淡道?了句:“好好管教思儿。”拉上车窗,让车夫赶车。
俞慎思在屋内若有若无?听到最后?一句,车行远他才走出门。李帧立在门前?,面?沉如水,若有所思。他轻轻唤了声,“姐夫……”
李帧瞥了眼身侧少年,知晓他是心中积怨太久,他亦能理解。这几年思儿的性子改变许多,并不是分不清轻重,只因书肆内亦没?有旁人?,才会对高明进那般态度。
他没?去?责怪,还是劝了句:“以?后?言辞注意些。”转身朝门内去?。
俞慎思应了声。
李帧又道?:“我看不透高大人?,他比我想象中复杂。以?后?要多提防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自知晓。”-
高明进回到府中,郭夫人?的长子高昀笑着迎上来问安。
小少年五官和高明进几分像。
“今日功课完成了?”高明进慈爱地笑着问。
“是。今日夫子夸孩儿的文章写得比表兄们都好。爹,孩儿过了年十三了,想明年下场考童生试。”
高明进拍了下儿子的肩头,“才十三就急了?”
“大哥便是十三岁下场考了秀才,孩儿要向大哥看齐才是。”
提到高晖,高明进眉头微微蹙了下,面?露愠色。
高昀抬头瞧见父亲面?色,抿了抿嘴,不敢再说话。
半年前?因为大哥在外面?胡闹,害父亲左右为难,父亲在家?中发了不小的火,看来到现在气还没?消-
半年前?造船场之事,高晖用唐家?贪腐和做假账之事,欲将高明进卷进太子和衡王之间的争斗中。高明进虽然及时化解此事,陛下又有意维护太子,这件事暗中处置,没?有闹到明面?上。
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高晖故意给?衡王透消息,如今在衡王的眼中,他高明进已经?是太子的人?。
而高晖的这一闹,又得罪了太子,太子岂会信他。
他如今两边不讨好。
想到这事,高明进一腔怒火难消,还是给?长子的教训不够,让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他教育次子:“你大哥性情乖戾,你无?需学他。”
“可……孩儿也想下场试一试,夫子说孩儿火候到了。如今孩儿又无?需像大哥当年那般回乡考,爹便答应孩儿吧!”
看着次子满眼期待,是着实想下场。
这孩子从小就要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高明进劝道?:“再沉淀两年,届时一鼓作气考个小三元岂不好?”
高昀皱眉,心里委屈,垂头没说话-
高明进刚走进书房,下人?将一箱字画抬进去?,声称是字画铺子的老板送来的。箱子里面十来个帙袋。
他拆开?一个帙袋,展开?卷轴,是一幅张果老倒骑驴图,作画者是个籍籍无?名之人?,画作也无?什么奇特。
高明进看了片刻,将其?挂在一旁架子上,然后逐次去拆其他帙袋,将画全都挂起来。
每一幅字画,既非古字画,也非当代书画大家?所作,高明进却?坐在椅子上,对着这些画看了半晌。
天色渐渐暗下来,下人?进来掌灯,高明进好似才回过神,起身将画卷起来,重新收回帙袋中。
下人?将房中烛灯都点?上,走上前?收拾画,高明进吩咐:“先下去。”
下人?应了声。他不通字画,不知道?这些画是不是珍贵之物,但知晓老爷极爱字画。凡有人?送字画,老爷都爱不释手,欣赏许久,不让下人?碰,似怕弄坏一般。
高明进将其?全都抱进书房里侧的暗间中。
暗间不大,里面?挂满字画,有山水、人?物、花鸟等,亦有草书、行书、楷书等,只有其?中几幅是历代古画,其?他则是名不见经?传之人?所作。一侧靠墙的两个架子上摆放长长短短不少帙袋,地上几个箱子里装半箱子字画。
高明进将帙袋丢进一个箱子里,转身出去?-
相比次子要参加的童生试,高明进更关?注明年会试。
会试前?,礼部开?列出今科会试主?考官的名单呈给?皇帝,请皇帝简选。其?中有大学士、学士,六部的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堂官等。
高明进乃进士及第,翰林出身,又是户部侍郎,亦在名列之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看着逐个名字,询问礼部尚书可有属意之人?。
会试乃抡才大典,关?乎朝廷人?才选拔,考生亦将主?考官奉为座师,其?身份举足轻重。陛下简选主?考官自来有其?考量。
他即便是有属意之人?,也要避之。
杜尚书不偏不倚,言道?如今西北动荡,需要军略之才;又道?朝廷国库不济,需要选拔能解决此的良才;又道?如今吏治、文教等,几乎把所有都说一遍。
皇帝如刀锋般双眉略蹙,俨然不喜。知晓杜尚书是不敢直言,望向旁边侍立的太子和郭阁老,开?口道?:“若论朝中最紧要,自是国库紧缺。没?有钱,无?论西北,还是东南,就连安州造船场都难。当务之急,自是国库。朕亦希望能够从此次春闱中选拔出有才干者,有良策为朝廷解决这一困境。”
皇帝这话抛出来,几人?便明白皇帝属意何人?。
虽然春闱看文章,然春闱三场,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题乃是主?考官与同考官商议而定。选派的主?考官便已经?能看出皇帝想选拔之人?才。
郭阁老和杜尚书皆没?有言语,太子上前?一步直言道?:“依陛下所言,户部堂官自是最合适不过。然户部尚书一直空缺,乃是左侍郎代管。据臣所知,今科会试高侍郎家?有晚辈亲属参加,依照大盛定制,恐有不妥。”
皇帝面?容沉着,平静的目光扫了眼太子,看不出情绪,转而问:“郭爱卿以?为如何?”
郭阁老微微顿了下,恭敬地回禀:“主?考官简选乃陛下钦定,臣不敢妄言。然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自开?国便有定制,春闱主?考官选任,其?不得有子侄亲属参加该科。但老臣以?为,主?考官之选乃是朝廷大事,岂可因为一两名举子而更改。天下举子都应当以?朝廷为重。主?考官子侄亲属延后?一科,三年后?再考方妥当。”
皇帝略作沉思,未有表态。
太子心有不悦,面?色如常,朝郭阁老斜了一眼,“若恰遇此举子胸有大才,三年不仅误了其?人?,亦可能误了朝廷之事。”
郭阁老笑着朝太子施礼,“何等大才,一人?能误朝廷之事?殿下指的是哪位天纵之才?”
皇帝闻二人?争吵,拂袖合上手中折子,不轻不重地朝御案上一掷,几人?心头一颤,太子忙躬身施礼不敢争辩。
郭阁老亦垂首不再言-
恰时小内侍进来禀报户部左侍郎觐见,皇帝默了几息,让小内侍宣,令几人?全部退下。
高明进进殿后?,见到太子、郭阁老和杜尚书,心中已猜到关?乎春闱主?考官之事。
礼毕,他将手中的折子呈上去?,禀奏关?于西北盐课之事。
“近年来西盐盐税已然成为西北端沙和安曲两部主?要财源,两部将西盐盐税之收皆用于兵武,对我大盛构成威胁。臣以?为,严令禁止西盐入境,断其?财源,便可遏其?兵武……”
皇帝将折子御览一遍,其?上详细阐述实施之法。
端沙和安曲两部是西北最大的两个部落,亦是对大盛威胁最大的两个,横贯大盛与西域之间,几乎掐断了大盛与西域往来。
近些年两部屡次进犯大盛,一直不能驱逐亦不能收服,是朝廷的心头大患。
皇帝放下折子,从旁边拿起另一个折子让内侍递过去?,“爱卿看看这份。”
高明进接过,是郭阁老所上,关?于西北盐课之事。打开?折子,见到郭阁老所论,乃是对西盐入境加重盐税,一来可以?增加国库财收,二来可以?抑制西盐入境。
皇帝起身,绕过御案,笑问:“爱卿以?为郭阁老之法如何?”
高明进看着折子,心沉了下去?。
西盐之事,郭阁老并未有与他商议过,竟不知如今想法相左。
陛下不是想听他对郭阁老关?于盐课之法的看法,而是想看他对郭阁老的态度。
陛下心里明镜一般,自知晓朝中太子和衡王相争,郭家?和衡王母族有姻亲,朝中人?看来便是站衡王。
郭阁老也不是没?有想把他拉入党争之中,他一直极力保持中立。而上次唐家?之事,他被迫卷进来,如今想置身事外不太可能。
现在无?论是太子,还是衡王,对他来说皆无?益。他亦不想掺和其?中。
如今他只有依着本心本意,将朝廷和陛下放在第一位,才能够从太子和衡王之间挣脱出来。
他躬身回禀道?:“臣以?为,西盐不禁,端沙和安曲两部财税不绝。重税虽能一定程度增加朝廷财收,遏制西盐入境。然不令行禁止必有后?患,商者逐利,走私更加猖獗,适得其?反,西北只会更加动荡不安。”
皇帝露出似有似无?笑意,伸过手,高明进忙将折子呈还。
“爱卿所言亦是朕所想。”皇帝展开?折子又看了眼,说道?,“杀敌
一千自损八百之法不可取。”皇帝将折子交给?内侍,朝殿外去?。高明进紧随其?后?。
如今刚入二月,盛都寒气未退,皇帝站在殿门处,冷风灌入刺骨冰凉。
第096章 第 96 章
“刚刚礼部送来了今科主考官名录, 爱卿亦在其列。”
皇帝搓了下冷风吹过的手?,白皙清瘦,骨节根根分?明?。内侍已取来暖手?的绣炉, 上前奉到皇帝手?上。
高明?进拿不准皇帝之?意。
按照大盛定制,他进士出身?,又是户部堂官, 理应在会?试主考官的参选名列之?中, 这?本无疑。
进殿时瞧见太子、郭阁老和杜尚书的神色, 约莫能猜到刚刚殿内对于主考官人选有过一番争论。
甚至争论的就是他。
会?试主考官, 没?有谁不想当,这?是名利双收的差事, 办好了位置朝上进一进也非不可?能。
“臣资历尚浅,忝列其中, 实在汗颜。”
皇帝冷笑一声,“你这?是当面欺君。”
高明?进惶恐施礼,“臣不敢。”
皇帝并非降罪, 君臣之?间一句玩笑而已。他放眼远眺殿前的空旷和前方的殿宇,神色几许怅惘,说道:“这?几年,西北、东南军需,运河治理, 多地?大灾, 如今国库紧张。朕知你这?个户部侍郎掌管不易,这?些年辛劳,户部尚书之?位一直空缺, 是该找个人替你分?担。”
此?话之?意再明?显不过。
高明?进慌忙俯身?请罪,“臣无能, 未能为陛下分?忧,有负圣恩。”
皇帝余光瞥了眼,“朕知爱卿不易,平身?吧!”
高明?进抬起身?未有起身?,户部尚书空悬非三五个月,已有二?三年,一直都是他代管尚书之?职。在朝中人看来,这?户部尚书的位子似乎就是为他留着。现在安排户部尚书,无疑是取代。
陛下对他这?几年掌管户部不满意,想让他挪位置。
他拱手?禀道:“陛下仁厚不降罪,臣不敢推罪。臣以为如今的朝廷国库不足,主要在于赋税不足,赋税不足在于人丁不足,人丁不足在于田地?不足。臣出身?草野,知民之?状况,亦知民之?所想。民有其田,必人丁兴,人丁兴则赋税足,赋税足则国库足。
如今耕者无田,仕禄者阡陌相连,良田数以千顷计,赋税难加。臣之?愚见,欲国库足,必遏其兼并田地?。欲遏其兼并田地?,历来之?法皆不足以仿效,当令其亦纳赋税。”
皇帝微愕,看向眉头微蹙一脸忧色的臣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古以来仕禄者不纳赋税是定法,历朝历代皆如是,从未有士人纳赋税之?说,这?个想法着实大胆。但此?法的确能够遏制田地?兼并,亦能增加赋税。
然士绅纳税,必令天下士绅不满,激起他们反抗。
皇帝沉默半晌,上前抬手?虚扶一把,高明?进忙谢恩起身?。
皇帝转身?一边朝殿内走一边忧虑重重问:“爱卿可?有具体之?策?”
高明?进亦步亦趋,回禀:“臣惭愧,尚未有具体实施之?策,所以一直未敢奏禀陛下圣听。”
皇帝顿步,回头看着高明?进,君臣十数载,他对臣子是了解的。高明?进有才,然行事谨慎,没?有具体实施之?策,在这?个时候贸然提出得罪整个士绅的法子,其意已明?。
皇帝回到御案前,放下绣炉,重新拿起刚刚礼部杜尚书的折子,看着其上列出之?人,道:“朕听闻爱卿家中有晚辈参加此?科会?试。”
“是臣内侄。”
皇帝顿了下似乎记起来,“乙卯科南原省解元。”
“是。”
皇帝手?指在折子上轻轻点着,看着一排臣子,若有所思。
皇帝知晓高明?进,高明?进亦知皇帝。
郭阁老必然是举荐他为主考官,其目的陛下和太子不知,他却明?明?白白。
他再次禀奏:“不敢欺瞒陛下,臣之?所奏士绅纳其税便是源于此?子,其曾在臣面前夸夸其谈国库之?事,提及‘官绅纳粮’,彼时臣以为荒诞,如今思来其言大胆,却是最行之?有效之?法。”
皇帝点点头,带着几分?长者的口吻调侃:“初生牛犊不怕虎,朕倒是想见见这?孩子。”-
二?月初六,是俞慎思十八岁生辰,亦是主考官最后选定之?日。
从二?月初四礼部提交名单到二?月初六,短短两日内,关于主考官人选在举子们之?间已经讨论疯了。
有的是想提前知晓主考官人选,了解主考官喜好,考场做文章投其所好,有的则是想走旁门左道。
春闱舞弊自古没?有断绝,不乏考官与?考生间通关节。
俞家也关注着考官的选定。
依着大盛定制,高明?进亦可?能成为今科主考官。
若是高明?进为主考官,为了避嫌,俞慎思便要被取消此科会试,下一科再考。
卢氏从两日前就开始求菩萨求祖宗,千万别让高明?进被选派为主考官,卢氏的原话是:“俞家祖宗保佑,别让高家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耽误我儿春闱。”
俞纶虽不似卢氏那般又是拜菩萨又是拜祖宗,但心?里头亦是焦虑。
幼子再过三年春闱年岁也是轻的,若是被高明?进耽误,就恨意漫天。
俞慎思见二老寝食不安,劝二?老:“爹娘不必担忧,小时候算命的就说过,孩儿这?辈子克高大人。他肯定不会被陛下简选为主考官。”
卢氏猛然想起来此?事,当年幼子出生之?日,高明?进伤了手?,当年春闱未能考,后来算命的说幼子与?高明?进命里相克。
卢氏顿时心?情畅快,激动地?抓着儿子道:“对对对,咱们思儿克姓高的。”
俞慎思见卢氏心?情好,乖巧地?笑着道:“娘,孩儿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卢氏乐道:“娘这?就给你做。”-
午后仆人过来回禀,大少爷传来消息,今科会?试主考官定下,是兵部侍郎杨锋,两位副考官,分?别是翰林院白尧和都察院晏御史。
俞纶夫妇的心?终于落定,感谢祖宗保佑。
卢氏欣慰地?道:“算命先生算得真准。”欢欢喜喜张罗着给幼子庆生。
恰时下人禀道高家差人过来送生辰贺礼。
当年生辰,高明?进送过贺礼,让高晖帮退回去。如今又来送。
“让来人拿回去。”俞慎思命令道。
下人小心?翼翼地?回道:“来人放下东西就走了。”
卢氏怒道:“姓高的怎么阴魂不散,给别人添晦气!东西扔了!扔他们高家门口去!”
下人领命准备退下,李帧唤住,询问:“是什么贺礼?”
“小的没?细瞧,应该是字画之?类。”
在排云书院几年,高明?进一直盯着俞慎思,必然知晓他在书院跟着崔夫子学画。
李帧对卢氏劝道:“先看看什么画。”
卢氏恼高明?进,说道:“看它做什么?后日思儿就要下场了,莫碰这?种晦气的东西。”吩咐下人将东西扔回去。
卢氏这?般动怒,李帧没?再言。
高明?进看到退回来的贺礼,拆开来自己欣赏,是一幅山水画。须臾将画收起来,放回暗间架子上,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案边写折子-
二?月初八,三更刚过,俞慎思与?夏寸守、闻雷便收拾一起前往贡院。
贡院前的街道人声鼎沸。
自六年前为了杜绝舞弊在龙门外设了火盆,此?后会?试皆设,也是为了让考生少受寒气之?苦。
入院前要赤身?搜检,二?月的盛都比安州寒冬还?冷几分?,黎明?前更是冻得人浑身?哆嗦。俞慎思出发前为了抵御寒冷吃了
不少东西,但当衣衫一件件脱去,寒风吹来,不由瑟缩。
幸而检查的士兵手?脚利索,很快就过去,到了龙门前,不少考生围着火盆在取暖回温,俞慎思也凑过去,革命本钱要保住。
会?试流程和乡试相似,进了龙门后要先参拜圣人,然后听外帘官训话,宣读场规等。一套流程结束才领牌前往号舍。
盛都的贡院与?安州府相差无几,不过是二?月天太冷,虽燃了炭火,躺下去还?是难入睡。
举子间常调侃,会?试三场分?别考的是文章、身?体、心?性,一点不假。
没?有好的身?体,这?么冷的天,九天六晚这?种地?方哪里撑得住,没?下战场先折一部分?。
没?有好的心?态,这?种环境还?要答题,精神、身?体双重折磨,又折一部分?。
能考下来,文章、身?体、心?性没?一个差的。
会?试仍是第二?日子时发卷开考,夜风吹来,双手?不由朝袖子里缩了缩,凑到旁边小炭炉边。
烤几息写两行,再烤几息再写两行,反反复复。
写到一半,听到隔壁考生接连几个喷嚏,这?是着凉了。俞慎思将小炭炉上的小茶铫倒了杯茶,稍稍喝了些暖暖手?和身?子,万不能着寒。但他又不敢多饮,饮多了自是要小解,考卷上还?要被做个标记,评卷时便是落印象的。
第一场考卷是陛下亲自出题,从考题不难看出陛下是注重实务方面人才的选拔,考题涉及内容也与?如今大盛境况相对应。
这?些问题他这?几年在书肆看过无数相关之?论,去年大半年游历思考更透彻。答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第三天出考场,俞慎思觉得自己有点虚,还?没?到家就在马车上吃喝起来,回到家中饱腹一顿后,直接躺平。
从晌午一直睡到入夜,卢氏心?疼,令人莫去打扰,让他睡足。
午夜醒来,又得收拾准备第二?场,接着第三场。
第三场结束后,俞慎思整个人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墨池搀扶着他朝马车去,恰巧见到程宣。
程宣面上只是略显几分?疲惫,精神却好得很,笑容明?朗地?走过来,捶了下他胸口玩笑道:“教了你几年功夫,怎么还?这?么虚。”
俞慎思叹气:“别提了,一左一右两位仁兄,呼噜震天响,我没?睡好,这?会?儿头又晕又疼要裂开。”
程宣关心?问:“答得如何?”
“尚可?。”
“你说尚可?,那便是很不错。”
俞慎思的确困得很,摆摆手?,“程兄见谅,小弟不能奉陪,要先回去补觉,改日再叙。”
“你这?般的确要好好休养几日。”程宣拍了拍他肩头,“改日我登门拜访。”
俞慎思冷笑,“你是拜访小弟,还?是拜访家兄?”
“自然是……令兄。”程宣笑着嘱咐一句,便转身?朝自己马车去。
俞慎思摇头叹气。
自己的同窗,终是成了兄长的好友。
回到家中吃饱喝足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次日才醒,精神也缓过来。
夏寸守尚不如他,出了贡院,精神松下来,直接病倒。闻雷身?体倒是不错,没?有太大的反应-
会?试结束,家里人也都松了口气,休养几日后,家里人便开始忙起来。
俞宅年前搬进来比较急,没?有正经翻修,很多地?方还?见破败。如今开春,天气渐暖,便寻匠人过来修,总不能俞慎言成亲的时候,家宅内破旧,让人瞧了也是对赵家姑娘不尊重。
一边忙着翻修,一边还?要忙着俞慎言的亲事,准备聘书、聘礼,准备过文定。
李帧那边因妙悟书肆年后开张,一切刚步入正轨,比较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便是俞慎微在管着,俞慎言婚事上若能做主的,她便直接做主了,不能做主的再询问俞纶夫妇和俞慎微的意思。
家里的事俞慎思插不上手?,便去书肆帮忙。
京中书肆采用?安州书肆的经营模式,《科举学报》随着书卷一起散发到各个书肆,因春闱前“科举”这?个敏感的话题,学报很快就有了名声,比安州府畅销。
约莫是会?试结束,举子们精神放松,书肆内投来了大量的文章,才子汇集之?地?,文章的水平普遍比安州府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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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从清早一直看到中午尚没?有看完。
在他准备搁下手?上一篇去用?午膳,却见到下一篇文章落款“丘山狂客”。
他想到盛久。
他猜测盛久十之?七八就是丘山狂客。
文章是关于民生赋税,看了前面几句,俞慎思便被吸引,越向后看越是惊喜。丘山狂客的想法竟与?他不谋而合,皆是认为耕者有其田,赋税有其法。认为如今大盛的赋税弊端在于丁税和田税有重复之?处,加大百姓负担。大胆地?提出取消丁税,按田亩优良征收田税。
同时取消丁税可?增加人口数量,人口又反哺田地?开垦种植。
不仅如此?还?提出了士绅取消特?权,亦需按田纳税,以此?可?一定程度遏制土地?兼并,增加朝廷赋税收入。
能有此?想法,并且敢大胆地?提出来,且将文章送到书肆来,可?见其决心?。
俞慎思看完后心?潮澎湃,如遇知己。
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拿着文章去找李帧。
李帧正在对着账册拨算盘,俞慎思猛然一声“姐夫”将他惊了下,抬头见到俞慎思满脸笑容欢快地?走进来。
他记下账目,责道:“怎么长大反而没?规矩了?”
“姐夫见谅,我一时兴奋失礼了。”说着将文章递给他。
李帧瞧他这?模样,好似得了价值连城宝贝一般,接过文章便看起来。看前面几句和俞慎思一样觉得想法奇,越往后看越震惊,全篇无一字赘余,字字珠玑,句句良策。
俞慎思曾隐隐和他说过对如今赋税的想法,与?此?完全一致。
难怪他这?般激动。
他看了眼文章最后落款:丘山狂客。
此?人俞慎思亦和他提过,也给他看过此?人的几篇文章。此?人每篇文章不仅关注的方面不同,且每篇文章都紧随朝廷,角度独特?。
但如今朝廷并没?有关于赋税变革的政令。
他将文章又重新细看一遍,道:“此?人这?篇文章与?往昔不太相同。”
俞慎思取过文章扫了一遍,这?才发现是不同。以前丘山狂客的文章,字里行间荡气回肠,满篇都是蓬勃朝气,充满力量,且喜欢引经据典。而这?篇文章极少用?典论证,开门见山直击弊端,用?词犀利,似大刀横扫,无声呐喊。
“姐夫的意思是?”俞慎思冷静下来。
李帧略沉思几瞬,道:“此?人的文章无论南海海盗,还?是海外邦交和贸易,都是与?时事或朝廷的政策方向有关,然这?篇文章并非如此?。
此?文章虽是难遇良策之?论,但此?论太过大胆。京城权贵士族聚集之?地?。如今春闱,又恰逢举子齐聚京城,他们皆是有功名的乡绅,此?篇文章之?论亦触及他们的利益。文章一旦发布出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对我们书肆并非益事。”
俞慎思明?白这?个道理,他亦没?有将其发表之?意,至少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此?篇文章太惊艳,直接说出他所思所想,似遇志同道合之?人。
李帧沉思须臾,道:“丘山狂客若是朝中人,说明?朝中可?能有变动。”
俞慎思此?时将盛久之?事说给李帧听,也说出他的猜想,盛久可?能就是丘山狂客,亦可?能是皇室子弟。
李帧却微微摇头,“盛久若是丘山狂客就不能是皇室子弟,他是皇室子弟就不可?能是丘山狂客。”
俞慎思不解,略作琢磨,想通此?事。
此?文章是丘山狂客所写,若他是皇室子弟,能够暗中处理唐家之?事,必然受陛下和太子信任,大可?将此?策禀明?陛下,而不是送到书肆来。
他在旁边椅子坐下来,思忖须臾,道:“丘山狂客是想借我们的手?,将此?文章刊登出去,先看天下乡绅士族的反应,也是给他们提前知会
?一声。”
李帧也有些看不太透。
“或许吧!”
沉默片刻,李帧复拿起文章,道:“先搁置,看朝中动向。过几日会?试放榜,下个月便是殿试。且看殿试五策是何,是否与?此?相关。”
“是。”-
三月初的学报首篇刊登的文章是关于选才选官的文章,正与?三月初的会?试放榜相映衬。
闻雷迫不及待,拉着夏寸守一起去榜墙前看榜。
俞慎思不想去挨挤挨踩,这?种场面他当年已见过,也不想再去凑热闹。他在书肆等下人来报信,顺便挑选这?几日送来的文章。
小久儿今日放了假,不用?跟着夫子读书,随他过来书肆。
小家伙坐在小凳子上帮他拆信,玩得不亦乐乎,嘶——小家伙忽然没?了动静。
俞慎思歪头一瞧,里面的信也被撕烂,小家伙抬头瞪着大眼看着他,从凳子上跳下来,将手?中信小心?翼翼递给他。他刚接过信,小家伙约莫是怕他责骂,转身?风一般蹿出书房。
这?时墨池进来禀道:“盛公子在前面铺子,要见三少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97章 第 97 章
终于露面了。
俞慎思洗了洗手, 整理了下衣衫来到前面的铺子?,见到盛久坐在靠墙一侧给顾客歇脚的小桌边,身边并没?有?带随从。
小久儿坐在对面小凳上, 努力伸着小短胳膊将一小盘干果推向盛久,“叔叔,这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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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久看着面前粉雕玉琢小娃娃, 模样可?爱, 十分讨喜, 笑问:“你叫什么名儿?”
“叔叔是问大名, 还?是乳名?”
这一反问让盛久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这么点儿的娃娃,长辈询问名字, 无论哪个名字回话就是,或者两者都答, 这孩子?还?分大名、乳名,很严谨似的。
小久儿扭头?见到俞慎思走来,他?不?知道小叔叔是来见客人, 以为小叔叔是因为他?撕坏信要教训他?,忙从凳子?上跳下来,躲到盛久身边,昂着小脸理论:“人前不?训子?。”
俞慎思哭笑不?得。
盛久闻言,越发觉得这孩子?有?趣, 抚了下孩子?的脑袋, 起身对俞慎思道:“俞公?子?久违,不?知可?否看在在下的面子?上,饶过?小公?子?一回?”
本来就没?想过?要教训他?, 这小家伙一句话,自己成粗暴的长辈了。
“盛公?子?莫听小孩子?胡言。在下进京后前去拜访, 听贵仆言盛公?子?尚未归京,不?知是何时回京?”
“期间?又出了趟门。”盛久简略答道,显然?是搪塞之?话。
俞慎思不?再细问,请他?到后堂坐,令一个伙计照看小久儿-
“小小书肆太过?简陋,盛公?子?莫嫌弃。”俞慎思客气道。
后堂是李帧平素接待客人之?处。因为在铺子?里,地方不?大,家具几乎是前面掌柜留下来,稍作改动。
盛久踏进后堂,感到地方小,却?干净雅致,扑面而来书香气。
正墙是一幅山水画,两侧是一副对联,字如峦如峰,左右靠墙是书架,上面摞满书,周围还?挂着不?少字画。长几上有?笔墨纸砚、书册卷轴和一些简牍,花几上也是应季的一些花草。
室内没?有?燃熏香,却?有?淡淡的青草和花香-
“盛公?子?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两人坐下后,墨池端着茶水进来。
“来恭贺俞公?子?。”盛久笑道,“今日放榜,俞公?子?必然?榜上有?名,在下来沾沾喜气。”
“盛公?子?莫取笑我了。”
“难不?成你这位南原省解元还?不?能登榜?”
他?是南原省解元,大盛单论乙卯科解元就有?十四个,莫说还?有?其他?沉淀多年的举子?,真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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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意外的话,倒不?至于不?会落榜,只是名次在什么位置罢了。
但?盛久这个“大忙人”可?不?会只是过?来等着给他?道喜。
果不?其然?,寒暄几句后,盛久饮了口茶,直奔主题,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还?有?一事。”
俞慎思也等着他?说正事,“盛公?子?请讲,若是能帮上忙,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在下就等俞公?子?这话。”盛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
俞慎思接过?展开?,纸上只有?四个字:官绅纳粮。他?心头?当即一紧,前几日丘山狂客写的也正是与此有?关的文章,他?抬眼看着盛久,“盛公?子?这是……何意?”
盛久不?卖关子?,坦言道:“在南原时,俞公?子?曾提到朝廷赋税之?弊,想来对朝廷赋税颇有?见解。如今朝中有?人提出此策,在下想听听俞公?子?对此是什么看法。”
这几个字俞慎思当年曾向高明进提过?,但?依着高明进素来小心谨慎、明哲保身的性子?,他?不?会向朝廷提及。
除了高明进,朝中还?有?其他?的大臣亦跳出了自己的利益,想到了此策?
是那位丘山狂客?
“何人?”他?问。
盛久别有?深意笑道:“你。”
俞慎思心头?一震,抓着纸的手轻轻颤了下,面色微变。
“户部高侍郎?”能指出他?的,只有?高明进。
盛久笑而不?语,默认。
高明进竟将此事全都推到他?的身上,想让士绅的矛头?都对准他?。他?如今一介书生,哪里承受得住。
俞慎思心神乱了几息,渐渐稳住,放下手中纸张,故作镇定自若,放松神经,笑着道:“在下幼时不?懂事,听到高侍郎说赋税之?事,得了启发,童言无忌,胡言乱语,未想到高侍郎当了真。在下不?懂朝政,哪里有?什么看法。”
又道:“高侍郎有经天纬地之才,又身在户部多年,替陛下和朝廷掌管天下民户赋税,深谙此道,必然?看得深远,思虑周全,腹有?良策。盛公子应该前去请教高侍郎才是。”
“时至今日,俞公子还要遮掩?”
俞慎思自嘲一笑,“盛公子抬举在下了,在下身为读书人,如今入京赴考,自是想一展胸中抱负,鞠躬尽瘁为朝廷效力。只是才学浅陋,涉世未深,空有?笔头?文章,未有?济世之?才,实在惭愧,辜负盛公?子?期望。”
起身朝盛久施了一礼,将纸张递还?。
盛久望着俞慎思,面露不?悦,若非高侍郎向陛下提到此人,若非他?不?是南原省解元,他?亦没?读过?他?的那些文章,倒是愿意相信他?只是年少胡言。
他?瞥了眼纸张上四字,若对方坦诚相告,此政策一出,他?的确要担得罪天下士绅的风险,他?如今的身份,还?承担不?了这么大的风险。如他?自己所言,人微言轻,他?还?想多活几年。
“俞公?子?读圣贤书为的是什么?”他?严肃地问。
此话直接戳到俞慎思的心里,也戳所有?读书人的心。
他?读书之?初,没?有?什么为国为民的远大理想抱负,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兄姐,为了俞家,让身边亲人活得容易点。后来读的书多了,经历的事多了,看到这个世道百姓艰难,他?想靠着所学所知,尽自己微薄之?力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从高家村一步步走到今天,他?岂不?想让百姓能吃口饱饭。
可?他?如今只是一个举子?,这件事阻碍重重,必须要一个有?魄力有?手腕的人去做,且必须当今陛下不?怕得罪官绅士族,坚定毫不?动摇地支持,否则事不?能成,反而会祸及自身。
见俞慎思未答,盛久继续责怪:“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俞公?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躬身自问,是否有?愧?”
俞慎思依旧未言。
盛久见对方还?是这样的态度,知道几句话打消不?掉他?的顾虑,这件事他?在心中必然?琢磨无数回,考虑得十分清楚,知道轻重。不?能逼迫太紧。
他?将纸张重新收回袖中,失望地起身,“在下告辞
了。”转身朝外走。
俞慎思犹豫一瞬,开?口问:“盛公?子?可?知丘山狂客是何人?”
盛久跨出门槛的脚收回,转回身疑惑地问:“俞公?子?问此人作何?”
俞慎思犹豫着要不?要将丘山狂客那篇文章相告。他?不?知此人是谁,也不?知面前人具体身份,若是贸然?相告,不?知是否会连累。
他?遮掩道:“在下欣赏此人才学文章,盛公?子?在京在朝,所以向盛公?子?打听。”
盛久冷笑回道:“待你想通此事再来问。”
见盛久不?愿相告,他?只好暗中提醒,“此人才学不?凡,盛公?子?向他?讨教,或许会有?一番收获。”丘山狂客愿不?愿意相告,且由?他?自己决定。
盛久听出话中有?话,盯着俞慎思看了几息,“你确定是丘山狂客?”
俞慎思亦从他?的这句反问中品出几分意思。
不?是?
俞慎思错愕一刹,那篇文章的确与丘山狂客以往文章的用词和文风大不?相同。
原来不?是心性变而文章变,而是有?人假借丘山狂客之?名投来此文章。
如此,他?之?前猜测的就没?错。
“莫非丘山狂客是……盛公?子?别号?”
盛久冷笑未答。
这是默认?
还?真有?人假借对方之?名。
俞慎思心中忽然?乱了,不?知此人目的,他?沉思几瞬未想明白,怕盛久怀疑什么,忙笑着施礼:“在下失敬了。”
盛久带着几许失望离开?。
俞慎思跟上去将人送至门前,道别的话还?没?出口,小厮洗砚急急忙忙从街道一侧奔过?来。见到三?少爷在送客人,稍稍收敛慌张,却?依旧掩不?住心中激动和迫切,声音高昂,“恭喜三?少爷,甲榜第一,高中会元。”
虽没?有?高声喊,书肆内和门前街道上的行人还?是大都听到了这句报喜声,纷纷看过?来。有?的反应快,走上前来道喜,不?过?几息间?已经将人团团围住,盛久直接被挤到一旁去。
俞慎思想和盛久作别,也被道贺的人阻断。
盛久望着人群中围住的少年,抱拳回应众人恭贺,神色谦和,并未有?一朝鱼跃龙门的狂喜。
别说杏榜高中,就是中举,都有?考生大喜行为癫狂,少年人如此荣耀,竟然?能只当是普通喜事一件,未见春风得意之?态。
好似这功名于他?来说并非十分看重。
他?转身上车离开?-
洗砚这一声报喜,书肆门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俞慎思应付一波后,躲到书房去。
掌柜却?让伙计拿着锣在门前敲,大声喊着:“我们少东家高中会元,大喜之?日,书肆全部书卷、文房九成价!”
本来就有?人想要沾喜气,这一喊来的人更多了。
李帧从外面回来,书肆门前挤满人猜想到缘由?,瞥见门旁新贴的红纸,果然?如此。
下了马车,伙计就上来道贺。
走到后院书房,见到俞慎思坐在书案旁,面前摆着一张纸和一本书,正认真地比对在看。
“俞会元这会儿还?看书呢?”李帧打趣一句,走到跟前,见他?看得是前几日丘山狂客送来的文章,旁边书是一本文集。
俞慎思将刚刚盛久的事说与李帧听。
李帧掀开?文集封面看了眼,“你怀疑是高大人?”
“是。”盛久走后,他?想了片刻,觉得高明进最?有?可?能。
“他?是户部侍郎,掌管户部多年,这些年提出不?少和土地百姓有?关的赋税变革,户税、田税、丁税,土地丈量,户帖等等,若说赋税之?事,朝中没?几人比他?更熟悉。
当年我提了句官绅纳粮,以他?的才智和户部多年经验,他?岂会想不?出一套完整的策略。只是他?素来求稳,从这些年他?在户部的一些变革便能看得出。
我将他?的文章又反复细细看了几遍,颇有?几分他?的风格。”
李帧拿起文集翻了两篇,是前几年高明进的窗稿。他?当时粗略看一遍,已经记不?清。如今再细看,和赋税之?论的风格的确有?几分相似。
“若真是高大人,他?一边向陛下提官绅纳粮,说是你的想法,一边又将一套完整的策略送到书肆来,是想让你向陛下献策?功劳给你,得罪全天下士绅的事也推给你。”
俞慎思沉吟道:“若只是如此,他?大可?匿名送来此文章,或者是任意寻个名号。可?他?偏偏冒用丘山狂客的名号,他?应该知道丘山狂客的身份。这个盛久……我怀疑他?是哪位皇子?。也正是这一点让我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他?素来不?参与朝中党争,依附郭家,却?也努力做到两边不?得罪。他?没?必要把皇子?卷进来,给自己惹麻烦。”
李帧拿起那篇文章,踱了几步,在旁边坐下,又读了两遍,也猜不?透高明进要做什么。
“先查清楚这个盛久的身份。”
“看来我要去一趟白府。”
“让小言上值时向白大人打听便是,你还?要亲自跑一趟?”
俞慎思笑道:“白大人好歹也是这次会试副考官,我如今杏榜高中,得登门拜谢。而且,大哥现在估计满脑子?都是迎娶我未来的大嫂之?事,还?是莫让他?烦心了。姐夫没?瞧见,开?春后大哥每日清早起来都开?始练武了吗?前几日程公?子?过?来,他?还?要和人家过?几招呢!”
李帧笑着放下文章,“的确。”
这会儿小久儿端着茶水进来,书房的门槛对他?来说有?点高,小家伙怕茶水撒了,将托盘放到地上,人进来后再端起来。
“爹爹,喝茶。”兴冲冲地快步走向李帧。
李帧接过?托盘,笑着夸赞:“久儿懂事了,知道孝敬爹爹了。”
“娘说爹爹在外辛苦,让小久照顾爹爹。”
李帧抚着儿子?的头?,笑着教育道:“你娘不?仅要忙着家中,还?要忙着外面的生意,比爹爹辛苦许多。你以后要多听娘的话,好好照顾娘,孝顺娘,知道吗?”
小家伙认真点头?,“爹娘小久都照顾。”
俞慎思看着父慈子?孝的爷俩儿,却?隔空被三?口秀了一脸-
会试高中,家中有?喜,三?人早早从书肆回去,报喜的官差早已走了,道贺的人却?纷纷不?绝。夏寸守和闻雷还?没?有?回来,夏寸守高中甲榜六十多名,闻雷落在乙榜,估计又在外喝酒了。
闻雷落榜,俞慎思不?太担心。闻雷性情洒脱,一切都能想得开?,喝过?一场酒,过?几日便能够如常。
会试高中,自家人庆贺一番,没?有?邀请外客。
俞纶准备待他?殿试结束后金榜题名再庆贺-
两日后俞慎思前去白府拜访。
自白母进京后,白府添了不?少人丁,白尧这几年得圣心,白家前院后宅往来走动的人也多了。
刚进门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迎面走来,模样水灵,向俞慎思打量一眼,施礼笑问:“兄长是俞家小哥哥吗?”
这个称呼,俞慎思已知晓,这位便是白尧的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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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来白府陪念念时,白少爷还?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话都不?会说几句,现在长这么大了。
他?笑着道:“白少爷怎么认得我?”
“小哥哥前几次来的时候,我有?远远见过?。小哥哥唤我晏儿就是,姐姐一直想见小哥哥,但?是每次都不?凑巧。我去告诉姐姐小哥哥过?来了。”说着转身就朝后宅方向跑去。
“白少爷……”俞慎思没?喊住,白清晏已跑远。
惊动念念,白大人岂不?认为自己怂恿小孩子?去骗他?宝贝女儿?他?忙对一旁白家小厮道:“去喊住你家少爷。”
小厮步子?慢了,白清晏已经跑进后宅,小厮在门前不?敢进去,让守门的婢女进去,终究还?是晚了。
俞慎思在白尧书房刚谈论丘山狂客,书房外就传来了婢女的声音,紧接着看到念念甩开?婢女,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进来。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袭淡黄
色裙裳,粉面桃腮,秀雅中透着轻灵之?气,笑若春华灿烂。
见到俞慎思已长成俊朗成熟的儿郎,小姑娘面颊微红含羞,收敛几分刚刚灵动俏皮,缓步上前行礼:“小哥哥好。”
俞慎思愣了一瞬才缓过?神,忙起身回礼:“白姑娘好。”余光朝旁边的白尧瞥去,心道这次真的失礼了。
白尧看着二人,面色如常,笑着对女儿道:“爹爹有?事与俞小郎谈,待我们谈完了正事,爹爹让俞小郎与你说话可?好?”
念念眸子?清亮,开?心地向前一步,“爹爹此话可?当真?”
“爹爹何时骗你了?”
“女儿听爹爹的。”说着福了一礼,朝俞慎思瞄了一眼退了出去。
俞慎思朝白尧施礼想解释,又不?知怎么开?口去解释,这不?是他?有?意而为。
白尧似并不?在意,笑着道:“她早想见你了,说有?东西要给你瞧,我问是什么,她还?瞒着不?说,要第一个给你瞧。”
“晚辈失礼了。”
白尧让他?坐下来说话,“你们自小认识,一块儿长大,如兄妹一般亲厚,我亦未将你当成外人,何来失礼?”
俞慎思听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来。
白尧见面前少年神色细微变化,眸中一丝黯淡,笑了下,拿起旁边俞慎思带来的几篇丘山狂客文章,继续说丘山狂客之?事。
刚刚念念闯进来,他?尚未来得及看几篇文章内容。
如今细细看来,又询问俞慎思盛久年岁模样,琢磨一阵,问:“你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俞慎思猜盛久去南原省是办秘差,瞒着回道:“在京中妙悟书肆。”这是实情,当日瞧见的人不?少,无需隐瞒。
白尧道:“我亦不?敢断定,朝中弱冠年纪且有?才学者不?在少数。你可?能将其像画下来?”
俞慎思的绘画水平将人物?画出来是没?问题的,不?能十足像,也能画出九成。只是这位盛久若是皇子?,随意绘皇子?像是冒犯之?罪。
他?借口道:“晚辈画技拙劣,尚不?能绘出人物?相貌。”
白尧叹气,“我也帮不?上忙了。”将几篇文章交还?,笑着赞道,“此人的确才学出众,与你今科会试的几篇文章不?相上下。”
“白大人谬赞了。”
白尧笑道:“你的考卷可?是主副考官和十八房同考官一致评选为榜首的,特别那篇关于东南军事防务策文,主考官杨大人乃兵部侍郎,当时激动地品读好几遍,大为赞赏。”
那篇文章还?得感谢他?上半年去东南走了一趟,和这几年来投稿到书肆的天下饱学之?士。
白尧起身道:“念念估计等急了,你过?去瞧瞧这丫头?藏的什么宝贝,回头?给我透露透露。”
“白大人说笑了。”
白尧走过?去拍了下他?道:“这可?不?是说笑,她只许给你瞧,我这个父亲都没?机会。”
话越这么说,俞慎思心里越慌。
念念如此,白大人口中不?在乎,心里岂会真的不?介意。
女儿大了,和父亲本来就会隔着心思。隔着也就算了,还?和他?这个外男毫不?藏私。谁家有?女儿的父亲心里会高兴?白大人还?是个女儿奴,若不?是其本身品行高,都要拿棍棒赶人了。
还?是要和念念说清此事,不?能失了亲疏分寸,否则以后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第098章 第 98 章
跨院的山石上小亭中, 念念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个朱红色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沓稿纸放在俞慎思面前,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等着他的反应。像个交了份满意答卷的学生,等待老师的点评夸赞。
俞慎思拿起来翻看,每一张稿纸都是一个小故事配几张图片。图片以卡通画的形式描绘, 人物灵动?活泼, 花草动?物也都拟人化, 万物有灵, 万物可爱。
故事皆是适合幼儿阅读,且有一定积极教?育意义?的内容。例如?:孟母断机, 一诺千金,鹿乳奉亲, 临池学书,等等。
他又朝后翻了一些,全是类似少儿启蒙小故事, 像极了当年他送给小姑娘的启蒙小故事书。只?是小姑娘画的图更丰富有趣,即便不识字,看着图片也能想象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小姑娘心思细腻,文字温柔,叙述故事的方式也更适合幼儿, 内容涉及比较广。
一摞手稿没有百来张, 也有七八十张,这是花费了不少心力。
“全是你画的、写的?”俞慎思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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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念念很?自豪地?点头,“小哥哥, 你觉得如?何?”满眼期待盯着他看。
俞慎思笑着夸赞:“比我当年送你的那些小故事写得好,也画得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念念听到?这个评价心里乐开花,面上欢喜也毫不掩饰,还是谦逊道:“我可不能和小哥哥比,小哥哥是才子,我只?是略读过几本书罢了。我写不来那些经时济世的文章,就只?能摆弄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可莫小看小孩子的东西。”俞慎思翻着面前手稿,很?真诚地?道,“人心易变,教?育最难。启蒙为教?育之始,是人最关键的年岁,会影响人一生。有些道理幼时明白便会一生谨守践行。幼时没有是非对错之辨,没有接人待物之礼,随着年岁渐长,错越犯越多,越犯越大,误入歧途。启蒙亦是大事。”
对小哥哥的肯定和认可,念念心中雀跃,自己做的事不是没有意义?。
她拍着稿纸有些羞赧地?问:“所以……小哥哥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俞慎思明白她的意思,“刊印成?册,书肆售卖?”
她忙笑着点头,还是小哥哥最懂她的心思。
“这是好事,我自然?愿意帮你。不仅是帮你,也是帮需要的蒙童。”
“谢谢小哥哥。”念念激动?地?抓着俞慎思的手。
俞慎思愣了下,望着芊芊柔荑,指甲未染,粉色甲盖平滑泛着光泽,半透明的指甲修长整齐。掌心略温。
念念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作有失分寸,正沉浸在欣喜中。
俞慎思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整理稿纸放进旁边盒子里,笑着道:“待刊印出来,我将书册和手稿给你送过来。”
顿了下想到?一件事,“书卷要署何名?”
姑娘家的闺名不太适合被暴露,书刊印出来上架售卖,必然?要被人议论批评,白尧肯定不允许女儿的名字被一帮男人说来道去。
念念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名号来,求助俞慎思,“小哥哥帮我取个吧!”
俞慎思笑道:“这是大事,我可不能帮你此忙。这些手稿图画众多,刻印要费些时日,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让人告知我。”
“好。”
俞慎思收拾好手稿起身,念念忙跟着站起,不舍地?问:“你现在要回去是吗?”
俞慎思示意念念朝亭子外假山下看,婢女一直在那边侍候。念念许是觉得他们从小认识,没有太介意彼此身份,但现在终究大了,男女有别。
念念要单独见他,估计白尧心里头就不太乐意了,再如?幼时那般没完没了闲聊打趣,白尧真要拿棍子来赶人了。
他的身份不便与?念念说太多男女要避讳的话,倒像是他很?不乐意见她一般,小时候她喜欢哭,那会儿他还能抱着、搂着各种哄着。若是现在惹哭了,他真的不知要怎么办了。
他略略提一句,“你明年及笄,要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念念聪颖,这句话何意便全明白,耷拉脑袋抠着自己袖口上刺绣针线。
这种话父亲和祖母都有和她说过,这也
是父亲一直不让她随便见小哥哥的原因,怕传出去影响她的闺誉,影响白家的名声。
可小哥哥怎么能和其他的儿郎相比?
几息后她猛然昂起脸,眸中不悦。
俞慎思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还是把小姑娘惹不高兴了。
念念转身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走下假山石阶,婢女急忙迎上来,她小跑着朝院外去。
俞慎思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这架势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抱起盒子走下假山跟过去。
念念出了跨院便朝后宅方向去,他不便过去,想着既然?是去后宅应该不是胡闹,也放下心来。
他便去向白尧告辞-
从白家离开,俞慎思直接去妙悟书肆,将手稿交给掌柜。
掌柜看到?里面大量的图,这刻印比字难得多,费的工夫也多。且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书,刊印出来能不能卖出去还不知道呢!
掌柜为难地?道:“最近书肆在刻印会试闱墨文章,刻工们手上的活要忙一阵。接着又是殿试文章,这都是紧俏的书,许多书肆都预定在等着呢,耽搁不得,要紧着这两?样活做。这些手稿怎么着也得下个月底了。”
掌柜翻着纸稿道:“况且……这么多图,咱们书肆里的刻工都是刚接触新的蜡刻之技,不见得能刻得好,得花不少工夫,费不少时日。这种书销路肯定比不得经史?子集,费时费工,最后还要赔钱,三少爷刻它做什么。”
掌柜说得都在理,也是为书肆经营。书肆是李帧的,他也不好为难掌柜,笑道:“所有花费我来出,你从外面再寻个临时的刻工,专司此书。印刷费不了太多人工,紧着书肆的书,得空再印,先?印三百套就成?。”
“三少爷你这……图啥?”
“不图啥。哦,不,图这书有意义?,不会亏钱。”
掌柜看着手稿无奈摇头,这种稀奇古怪的图,又是这么简单的小故事,只?有小孩子才会看,读书人谁买?哪里好卖?-
正说着话,小久儿从后院跑来,见到?掌柜手中拿的纸张有图,立即要看是什么。
小家伙从三岁起李帧就教?他识字读书,进京后更是给他请了夫子,现在识字量不少,常见的字全都认得。但小家伙拿到?手稿没有看字,而是直接被图吸引。
这个时代印刷不易,有图的书少之又少,一本书里插几幅已经了不得,可没有这种一幅连着一幅,连环画似的小故事书。
小家伙看完图才去看文字小故事,看完后踮着脚将稿纸递到?柜台上,还要看其他的,掌柜又递给他几张。
小家伙看着图乐得咯咯笑,指着图给俞慎思说,鲤鱼画得像是会说话一样,好有趣。
俞慎思挑着眉头对掌柜道:“瞧见了吗?这书就是给这么大的小童看的。里面有启蒙书中的故事,亦有经史?子集里中故事,深入浅出,看起来简单易懂,不枯燥乏味,小孩子喜欢。京中富贵者如?云,哪家会舍不得这几钱一两?银子哄孩子?”
小久儿已经不搭理他们,抱着几张稿纸走到?旁边的小几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掌柜见小东家这么喜欢,想着兴许这东西还真的符合小孩子的喜好,爽快答应-
从白尧那里没有得到?盛久身份信息,俞慎思又去了趟盛府,不出所料,盛久并不在府中。这次门仆的话是不巧公?子出门了,去哪儿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
不知道盛久的身份,他弄不清高明进到?底想利用这件事做什么。他一边要应付每日不断登门道贺或者送来的请帖,一边还要准备殿试,暂时没有太多精力去琢磨高明进的目的。
高明进那边没有动?静,朝中也未有提出土地?赋税改革之事。
俞慎思隐隐感到?,这事并非不了了之,恰恰相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很?快到?了四月初殿试。
众位贡生皆穿戴整齐,天未亮就齐聚宫门外候着,在礼部官员宣读完圣意后,随着礼部官员和内侍官入宫。
殿试在大盛朝阳殿,殿试的座号按照会试名次排,自左向右,自前向后,逐次排列。
俞慎思无疑成?为第一排最左一人,也可谓是在角落里。
殿试名义?上是皇帝主考,实则皇帝往往不亲临,皆是任命重臣监考。
俞慎思这个少年会元,成?为满殿人关注的对象,就连角落侍候的内侍都会瞄两?眼。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还是浑身不自在。
殿试辰时入酉时出,当日交卷。
试卷高一尺半,长十数尺,折叠后宽半尺余,前面几张素页,写考生信息所用,留作弥封。
俞慎思看到?考卷心里感叹:这么长的考卷,又是一场恶战。
殿试共五题,皆策论。
前两?题是时务策,选自四书五经中摘句为题。后三题则是以皇帝名义?发?问,大盛朝自先?帝始已成?定制。
拿到?考题,俞慎思的习惯是几道题先?通览一遍,心中有个谱。当看到?第三题时,俞慎思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
只?见纸上考题:朕闻圣人之治天下……制民有恒产,恒产之所谓?田也……士有恒产……使民有其田,税有其法……焉有仁君在位而罔民……
考题虽然?隐去了官绅纳粮之论,然?提到?士有田产,民无田产,提到?欲使民有其田,朝廷有相应的赋税制度,这才是仁君当为。
显然?陛下支持官绅纳粮改革,但其心不坚,亦有所顾忌,没公?然?道出此论。所以抛出这一考题,是想看看今科贡士有何对策,也算是试试水,看看士子的想法和态度。
陛下应该是想看到?“丘山狂客”的那篇田改赋税论那般的对策吧?
那篇策论绝对是无可匹敌的答卷。
若真是高明进所写,他的目的就是在等此刻吧?等着他将那篇文章上的策论写在答卷上。
若答,考卷一种可能是直接被读卷官判在后等,一种是得圣心。
高明进将他“官绅纳粮”之论告知皇帝,若是判在后等,皇帝必然?会搜他的答卷,结果相同。
最后他之论就传遍朝野,天下士绅地?主皆视他为敌。
不答,陛下此后追问,他就有欺君之嫌。
俞慎思搁笔,捏了捏眉心,闭上眼沉思。
别的贡生都已经动?笔,他反而搁笔。一位监考官员朝他看去,须臾,见俞慎思还拧着眉头,踱步走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俞慎思瞥见考案边一角官袍,抬头看了眼考官,考官朝他考卷望去,面露几分疑惑。
俞慎思不再愁眉苦脸,放下手,将考卷展平,提笔先?将身份信息写上,然?后抛开刚刚心思,开始思考如?何答第一题。
他将一、二、四、五四道题在草纸上全答完,此时已午后,殿外的阳光斜入。他的第三题还空着。
他再次搁笔,重新思考第三题该怎么答。
许久,他抬头看了眼殿内沙漏,还有一个半时辰,已经不允许他再拖延,否则考卷答不完,誊抄不完,他要落在最末。
他重新提笔-
从宫中出来,贡生们就开始讨论殿试策论,好几位相熟的书院同学过来询问他是如?何对答,他略过第三题,简短回应同学几句。
程宣和夏寸守瞧出俞慎思魂不守舍,面无血色,询问他是否身体有恙。
“没事,只?是有些累。”他道,心累。
朝前走见到?家中来接的马车,便和程宣以及几位相熟的同窗道别。
刚准备上马车,意外地?见到?不远处另一辆马车,车帘被掀起一角,高明进半张面孔从里露出来。
俞慎思冷冷地?盯着车窗里的人,高明进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车夫驾车离去。
俞慎思握紧了拳头。
马车驶远,俞慎思抬脚上马车,吩咐车夫:“去延仁坊古井街盛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寸守亦知晓盛府是那位盛久公?子的府邸,劝道:“天已不早,你脸色这么差,又刚殿试结束,这么去拜访太失礼,明日养足了精神再登门拜访不迟。”
俞慎思没答,他知晓盛久不会在盛府,他只?是通知一声。
果不其然?,门仆道
自家公?子未回来。
俞慎思拱手道:“请老伯务必告知盛公?子一声,宁州俞慎思有要事求见。”
第099章 第 99 章
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 屋内的烛灯依次亮起。
俞慎思坐在?半开的窗前,透过窗户、廊檐,望着院中的葡萄架。绿叶在?渐渐降临的夜幕中颜色一点点加深。
墨池见他这副样子, 想到了当年院试,从外面回来也是这般坐在?窗户前发呆。
那时不吃不喝在?房中呆坐两?三日,后来性子就变了不少。
他上前唤了声。
俞慎思声音疲惫不堪, “下去吧!”
墨池犹豫了下, 终是没敢打?扰, 退了出去-
俞慎思在?窗前坐了许久, 看着外面的天慢慢地彻底黑下来,连院中葡萄架都?看不清。
他摸了把自己的心?口, 从衣领里取出红枣大小的小棺材,一边摸索一边低着头看。年月已久, 小棺材像被盘久的核桃,磨得泛起光泽,在?烛光下金红相映。
许久, 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卢氏端着吃食过来。
进门瞧见幼子呆坐窗前,和下人说的一样,整个人身子软塌,精神萎靡, 满脸疲惫。
“殿试太?辛苦, 就吃点东西早些?歇息,这么坐着也耗精气神。”卢氏将东西在?一旁小桌上放下,招手道, “快过来,娘亲手做的, 都?是你爱吃的菜。”
“谢谢娘。”俞慎思将小棺材放回衣领内,不想卢氏担心?,笑着起身走过去,嗅着香气夸赞,“娘烧的菜,永远这么香。”
“那就多吃点,好好补一补,你这一个月瘦一圈了。”陪着儿子在?旁边坐下,给?儿子盛汤,哄孩子似的道,“最近家里忙着宅子修缮布置,忙着你大哥的婚事,不似以前那般目光都?放在?你考试上,是不是怪爹娘和你大姐大哥?”
俞慎思吃了口菜,自嘲笑道:“娘这话是在?骂孩儿不孝吗?大哥的婚事是家里头等大事,也是大哥的终身大事,孩儿的一场殿试哪里能拿来与此相比。爹娘这些?时日已经辛苦,孩儿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情可以处理。况且,殿试别?人也帮不上忙。”
“这个倒是。”卢氏将盛好的汤递给?幼子,打?趣道,“你爹这几年养病闲时还读了些?书,娘也就识些?字,不懂诗词文?章。”
看着儿子吃喝很有胃口,端来的饭菜吃下去一半,也就放宽心?。
收拾碗盘时,又叮嘱:“早些?歇息,莫再看书习字了。”
“孩儿听娘的话。”
卢氏满意地端着托盘出去,还是对门外的小厮吩咐,要伺候少爷早些?歇息-
俞慎思辗转反侧,三更后才迷迷糊糊睡下,次日醒来已日上三竿。
吃了些?东西后,他又坐回窗前发呆。
墨池以为他又要再呆坐两?三日,却未想午后没多会?儿,就见到人换身衣衫,收拾齐整干净,去客院寻两?位同窗闲话。
闻雷会?试落在?乙榜,已经和家里去信,准备去国?子监读书。
“你们这两?日有没有空,我请你们喝酒!”俞慎思笑着道。
闻雷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听错了,笑着打?趣他:“你是殿试答策问答傻了,还是开窍了?主动要喝酒?”
俞慎思别?别?扭扭地笑道:“马上兄长成婚,接下来我可能要入仕,不能滴酒不沾,总是要提前习练习练。况且,我如今年岁可以喝些?。”
闻雷上下扫俞慎思几眼,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俞弟长成男人了!”
俞慎思:“……我以前就不是男人了?”
“不喝酒算什么男人!最多算孩子。”
“那就说定?了,后日望乡酒楼。”
夏寸守提醒道:“听闻望乡酒楼东家是东原人,菜肴也都?是东源口味,你吃得惯吗?”
“尝鲜!”
夏寸守想了下,“倒也不错,我也没尝过。”
闻雷爽快,笑道:“客随主便,安排哪儿吃哪儿。”-
从俞宅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俞慎思撩开车帘,暮春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脸上,让人有些?昏沉。
他歪头朝日头看去,正见到一只停在?屋顶的鸟儿展翅朝远处飞走,划过日头,相映成景。
阳光刺目,不能长时间直视。他收回视线望向街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脱掉一身皮囊,谁都?是二百多块骨头,一身血肉、污秽、毛发。但是穿上一身衣裳,人就有十万八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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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疾不徐,在?皇城门前缓缓停下。俞慎思再次看了眼日头,又西沉一些?。
他拨开车帘向城门口望去。
渐渐地有官员散值出来,越来越多,俞慎思整理了下衣衫仪容,起身推开车门,走下马车-
“高侍郎!”俞慎思扬声唤道,人朝高明进所乘的马车走去。
高明进闻声撩起车帘,见到走过来的少年,一袭天青色文?士长衫,衬得人身姿颀长挺拔,也衬得少年光洁白皙的面庞更加清俊秀气。斜阳柔和的光映照下,少年的笑容更加温润。
整个人好似一幅行走的丹青画。
同从皇城内出来的官员,听到一声呼唤,不由循声瞥了眼。瞧见是一名皎如玉树的少年,顿时移不开眼。
这是哪家的儿郎?
目光跟随少年移向马车中的人。
俞慎思笑着走到马车前,躬身作揖:“侄儿慎思问姑父安。”
官员们闻言明了,原来是今科会?元俞慎思。
这一个月多皇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今科备受瞩目的少年会?元俞慎思,正是户部侍郎高明进先夫人娘家侄儿。
与其一同传开的还有高大人另一位内侄之事,翰林院俞兼修欲娶镇守东南赵家的女儿。
那位俞兼修便是温润如玉俊朗的年轻人,未想到弟弟更胜一筹。
兄长还未成婚,弟弟还年少,肯定?没有定?下亲事,不知便宜谁家了。
有的官员立即就打?上了主意。
旁边轿子中的一位官员笑呵呵地走过来。
高明进望了眼少年温和的目光和笑容,又瞥了眼朝这边走过来的官员,默了一瞬,隐去眸中冷意,慈和地笑着问:“怎么在?这儿?是来接你大哥?”
“侄儿是来迎姑父。昨日侄儿便该去拜见姑父,奈何?殿试后出宫太?晚,不敢前去打?扰,今日特意在?此恭候姑父。多谢姑父指点迷津。”说着朝高明进深深一揖。
高明进面上笑容僵了一瞬,盯着车外少年,吩咐:“上车来。”
旁边的官员已走到跟前,忙唤道:“高大人急什么,瞧见下官过来就将人给?叫上车。俞会?元又不是大姑娘,下官还瞧不得了?”
“江大人说笑了,怕孩子失礼,冒犯江大人。”
俞慎思转身朝江大人和另外几位走来的官员施礼。
江大人乐呵呵地道:“瞧瞧,有礼有节。”然后盯着俞慎思打?量几眼,嘴角不知不觉越咧越宽,对高明进和另外几位同僚道,“神清骨秀,气宇轩昂,性慧敏,善文?章。说的岂不是当今俞会?元。”
几位官员附和,也将俞慎思打?量。
都?道今科会?元是个如何?俊朗的少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俞慎思忙施礼:“江大人谬赞,晚生?惶恐,晚生?岂敢与陈思王相比。”
“亦当得。”江大人长者口吻关心?问,“俞会?元应该还没定?下亲事吧?”
俞慎思这会?儿知道对方刚刚那般盯着自己的缘由了,笑着未答。
江大人道:“令兄成婚后,你也要考虑考虑了,本官……”
俞慎思知道对方要给?他做媒,忙寻个借口搪塞:“儿女婚事当由父母做主,晚生?不敢擅专。”
江大人点头笑道:“正是。”然后便打?起高明进主意,“高大人,这事你可得帮下官说几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明进瞥了眼俞慎思,敷衍应了声-
江大人和几位官员打?完招呼,不便多耽搁他们姑侄二人叙话,便纷纷先告辞。
俞慎思拱手送几位官员。
城门口的官员渐渐少了,他转过身,见到高明进嘴角挂着笑,望着他的眸子却一片冰
冷。
俞慎思笑意更深,“姑父是觉得侄儿给?你丢脸了?还是给?你惹了麻烦?姑父素来对我们晚辈慈爱关照,用?心?良苦,侄儿来迎姑父,谢姑父也是应该的。”
高明进冷笑道:“看来你昨日殿试策问答得不错。”
“有姑父这位户部侍郎指点,侄儿的文?章也不会?太?差。只是……姑父怎知陛下会?出此题?除了侄儿,是否还有其他贡生?知晓此题?若如此,姑父算不算舞弊泄题?”
高明进蔑他一眼,“你要捏造诬陷?”
“侄儿岂敢。姑父这么做,必然背后做足了准备,侄儿岂不是自寻死路。侄儿今日来,不为其他,就是来谢姑父的指点,也好让人知晓,你我姑侄情深。”
高明进沉默几息,微微舒展眉头,“看来你还有后招等着我。”
“侄儿怎敢班门弄斧。姑父已经将侄儿的路都?安排明白,侄儿依着姑父指点走,定?不会?错。”俞慎思再次拱手施礼,“侄儿多谢姑父。”
他朝西边日头看了眼,“天色不早,侄儿不敢再耽误姑父,侄儿先告退。”-
少年清瘦单薄身形在?晚风夕阳下,几分孤寂苍凉。
高明进目不转睛,看着少年走到对面马车,俯身钻进车中。少年放下车帘的时,冲他颔首一笑。
恍惚一瞬,他脑海中闪现当年趴在?他身侧酣睡的孩子。
那会?儿只有丁点儿大,如今也是翩翩儿郎。
俞慎思的马车缓缓驶离,高明进才放下车帘-
盛府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俞慎思不知盛久是真的不在?京中,还是家仆没有将他求见的事告知,抑或那日的事情后盛久已经对他失望,不愿再理会?。
次日盛府依旧没有动静。俞慎言却从同僚口中听说他昨日去寻高明进的事,询问去找高明进做什么。
他胡诌道:“我哪里是去寻他。本是出门散心?,行到皇城附近,想顺道去接大哥下值,哪知走错城门了,没遇到大哥遇到了高大人,也是晦气。”
俞慎言并没有怀疑,告诉他以后少接触高明进。
俞慎思却道:“俗话说,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接触也并非就有害无益,至少能了解他。他对我们性情摸得透,而我们对他的性子不清楚,才致使我们处处被动受制。”
这话有道理,但反过来你越了解对方,对方也越了解你。
俞慎思知晓兄长所想所担忧,宽慰道:“再碰见我会?提防些?,不会?如以前那般失了分寸。”
俞慎言应了声,不由想到二弟,他做事最没分寸,又是在?高明进身边,高明进对他最了解。
这一年多二弟一直在?造船场,每次信中都?只提造船之事,不知道现在?如何?。
这一批海船差不多完工,应该快回京了-
第三日,俞慎思与夏寸守和闻雷相约一同去望乡酒楼宴饮。
日头偏西,酒楼的生?意就开始好起来,楼下的散客桌已经坐满人,三人随着伙计朝二楼去。
伙计听闻他们第一次来吃东原菜,给?他们介绍本帮特色酒菜。听闻他们是南原省人,推荐了几道稍稍接近他们口味偏好的菜肴。
二楼人尚不多,只有两?三桌。
三人在?正前方靠窗口的位置落座,此处能见到窗外街道行人,视野开阔。
片刻,伙计便端来酒水和两?道小菜。
此时二楼又几张桌子上客。
俞慎思提起酒壶给?两?位同窗斟酒,笑道:“咱们从安州到东南,又进京来,也算一路患难与共。我先敬二位兄长一杯。”
闻雷取笑道:“说得好似一路多坎坷似的。”
“也遇到不少波折,算得上患难与共了。”
闻雷被他说服,“那就为我们这份同窗之谊先相敬一杯。”-
酒过三巡,俞慎思已经微醺,面颊被酒水熏得微红,眼神些?许迷离。开始和夏寸守说殿试考题,闻雷也顺道听着。
这时伙计领着几个人顺着楼梯上来,抬头便瞧见正前方的俞慎思三人。
俞慎思坐的位置正巧也瞧见几人,他撑着桌子起身笑着打?招呼,“萧公?子、徐公?子、汤公?子、陈公?子,真是巧,在?这儿碰上。”
夏寸守和闻雷侧头见到走上来四位同窗,下意识朝俞慎思看了眼。
以前在?排云书院,他们与这四人交往不多,主要还是对方瞧不上他们这些?贫寒子弟,他们也都?懒得与这般人相交。但彼此并没有什么摩擦,只不过是汤获自从乡试名次落后俞慎思后,心?里很不服气。
后来月评和春秋两?考又几乎全都?落在?后面,心?里更加不甘,因而也就更疏远罢了。
这次会?试汤获直接落在?七十多名,不仅远在?俞慎思后面,也被夏寸守压一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不如程宣这般高门子弟他能接受,但是不如两?个贫寒出身的农门子弟,他觉得是耻辱。
加之汤获父亲和高侍郎常常政见不合,又知晓俞慎思是高侍郎的内侄,就对他生?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平素同窗相聚,若有汤获在?,俞慎思全都?借口不去,不想因为高明进还被别?人记恨上。
汤获是东原省人,来望乡酒楼也是寻常-
“是挺巧。”徐鼐瞧俞慎思似乎微醉,冷笑着走向旁边空着一张桌子,“难得遇到同窗,汤兄,咱们与俞公?子坐一块儿如何??”
萧臻依旧谦谦君子形象,朝三位同窗点头问好,然后略带责怪地瞥了眼表弟。
徐鼐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来,让伙计准备酒菜。
俞慎思三人亦知晓徐鼐是故意,他一直瞧不上他们,爱替他瞧得上的人打?抱不平。
几人坐下来,徐鼐便说殿试的考题。他当年乡试落榜,前年与萧臻一道到国?子监读书,并未有参加春闱,只是听汤获几人提到考题而已。
殿试考题中有一道是关乎田产赋税,他们毫无疑问就联系到了户部,联系到高明进,进而联系到俞慎思。
徐鼐阴阳怪气地道:“此题,俞公?子应该答得最好,不知可否说来,让我等学习?”
一个人看不惯你,总能找出各种话题来揶揄你。
俞慎思露出醉意,笑道:“徐公?子说笑了,田产赋税这些?,凡地方官皆接触。几位同窗的家中亦有长辈在?地方任官,或曾在?地方任官,一定?比在?下清楚。在?下也想听听几位同窗之论,参考学习。”
双方僵持住。本来不和谐的气氛更加冰冷。
汤获和陈公?子皆不说话,萧臻笑着开口缓和气氛,“来时说好的,今日只宴饮不谈文?章,子钧你犯规矩。”
徐鼐笑道:“这不是见到了俞公?子,一时激动给?忘了。”见俞慎思面颊酒晕一团,站时还要撑着桌子,似醉得不轻。
他接过伙计端来的酒壶,倒满一杯酒,端起酒杯上前,笑道:“俞公?子,之前同窗们文?会?宴饮你不在?,我未有机会?祝贺你杏榜夺魁。今日难得碰上,怎么也得恭贺你,我敬你三杯。”
俞慎思亦将酒杯斟满,“多谢徐公?子。”
徐鼐接着又倒满酒杯来敬,俞慎思准备去拿酒壶,夏寸守抬手压住。
俞慎思不善饮酒,这不是什么秘密,同窗之间全都?知晓,现在?人已经醉了,徐鼐还要一杯接一杯敬,明显是想灌酒。
“俞弟,你已经喝许多了。”夏寸守又对徐鼐道,“徐公?子,俞弟已醉,一杯酒恭贺之心?到了便可,莫将人喝倒了。”
徐鼐还未开口找说辞,俞慎思先道:“我今日出来就是要练酒量的,自要多喝几杯。”夺过酒壶又斟满。
三杯下肚,俞慎思坐在?桌边,单手撑着脑袋,连耳朵都?微红。
“俞公?子……”
俞慎思好似未闻,徐鼐喊了第二遍他才回过神。
“俞公?子这是醉了?”
“就是有点头晕。”俞慎思嘴硬,揉着脑袋,然后端起酒杯自顾喝起来。
夏寸守和闻雷双双伸手去阻止他,半劝说半教训,“这酒后劲大,你待会?儿更晕。不会?饮酒逞强做什么。”责怪地瞪了眼罪魁祸首徐鼐。
俞慎思醉醺醺傻
笑道:“我没醉。”然后却做出了酩酊大醉之人才会?干的事:拉着夏寸守的手开始胡言乱语,“其实高大人的确和我说过他对如今大盛田地赋税的看法,他觉得其中存在?很大弊端,需要大刀阔斧改革,也只有此才能够增加朝廷财收。他说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俞慎思身子朝前栽,手还拉着夏寸守不放,“这酒……后劲真大……”说完人便倒在?了桌子上。
第100章 第 100 章
俞慎思是被两位同窗架着出了酒楼塞进?马车中。
靠在车壁上?, 俞慎思口中还在嘟囔,至于嘟囔什?么,两位同窗也听不清。夏寸守一边从小几上?倒茶灌他, 一边责怪:“明知灌酒还喝,平日挺机灵,今日怎么犯糊涂。”
闻雷扶着俞慎思坐直身, 说道:“下次要练酒量, 我陪你在家练。就你这酒量, 我能喝倒你十回。”
夏寸守用脚踢了下他, 责怪道:“还练酒量?刚刚俞弟都胡言乱语了,醉酒迟早出事。”
闻雷笑着应道:“是是是, 关键不是拦不住吗?”-
三人离开后,望乡酒楼内, 围坐一桌的四位同窗相互看了眼,徐鼐冷笑道:“俞慎思果?然背后得高?侍郎指点。”瞥了眼面?色沉静的汤获。
汤获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若有所思。
徐鼐接着讥嘲道:“他就算是这次殿试文章写得好, 写出了什?么匡世良策,也有一半是高?侍郎的功劳,算不得他的才学。”也是提前安抚汤获。怕他殿试再落于俞慎思后面?而不甘不平。
陈公子亦附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臻不善逢迎,认真琢磨此事须臾,疑惑地问:“高?侍郎若是真有充盈国库的良策, 为何?迟迟不禀奏陛下?他是户部侍郎, 掌管国库,这本就是职责所在。”
徐鼐眼珠子转了几圈,恍然大悟似的, 拍着桌子窃道:“莫不是想把这个功劳给俞慎思?”
汤获放下酒杯,微微摇头, “殿试考题是陛下所出,高?侍郎并不知殿试考题,他如何?将功劳给俞公子?”
“汤兄觉得会是何?原因?”
汤获的政治嗅觉比他们灵敏,加之父亲和高?侍郎常有政见不合,所以对高?侍郎此人比同窗了解一些,知道他是个谨慎之人。
他沉思少顷,笑着微微摇头-
从酒楼回到汤府,天已黑。
汤获见父亲的书房灯亮着,便过?去请安,并将望乡酒楼的事说与父亲知晓。
汤大人汤逢春年近半百,身材微胖,宽额宽面?长?相,一双眼睛如猛虎般炯炯有神,透着凌厉之气。
汤大人沉默几息后,反问儿子:“你如何?看?”也是想考问儿子,以后入仕须得懂得朝局人心。
汤获恭敬地回道:“凡改革必惠及一方损害一方。高?侍郎当年娶郭阁老之女,便可见是个攀附权贵,一心向上?爬之人。他既有此策必能够得圣心,兴许户部尚书的位子就能坐上?去,而他却瞒而不上?奏陛下。儿子以为最?大的可能是,此策于国有利,于人于己无利,会得罪太多?人。他心有畏惧,所以宁愿无功,不愿有过?,求稳。”
汤大人听后,赞许地点头。
他与高?明进?在朝廷打了多?年交道,了解此人。
此人虽贪图名利,在立场上?却很清醒,他的方策对其自身而言必是弊大于利。
“只是不知其具体方策是何?,否则父亲也可……”
“不急。”汤大人胸有成竹,“那位俞会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会如高?侍郎那般沉稳耐得住。有此方策岂会不用?殿试这两日有结果?,马上?便可知晓。”
“是。”-
再说俞慎思醉酒后回到俞宅,彼时天还未黑,在宅门前恰巧遇到俞慎言散值回来。
俞慎言几乎未见过?幼弟喝酒,更莫说喝醉成这样?,询问缘由后,心中有了怒气,命小厮将人扔回房间去。
“端盆冷水来,泼醒!”俞慎言怒声命令。
墨池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替自己的主子求情?:“三少爷并非自愿,是被同窗强行?灌酒,求大少爷饶三少爷这回。”
“我没醉。”躺在床榻上?的俞慎思伸手抓着床边俞慎言的手腕,声音低沉道,“我就是头晕,脑子清醒着呢!”吩咐墨池去给他端解酒汤来。
墨池闻言,心里石头落地,急忙爬起身出门去。
俞慎言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幼弟,满面?红晕,眼睛半睁半合,手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眉头拧紧,看得出被酒灼烧难受。
“你这叫没醉?”俞慎言甩开幼弟的手,教训道,“念及你如今长?大,对你放松管束,你就胡为。酒后易失言乱性不知吗?”
俞慎思努力解释:“我真没醉。”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坐起,抱着床柱支撑瘫软身体,眼神迷离地看着俞慎言,语气委屈地道,“大哥不信?拿笔墨,我给大哥写篇文章来。”
俞慎言见他这般又气又骂不出口,如幼时一般揪着幼弟的耳朵教训:“下次再喝成这样?,我令人将你扔后园池子里去醒酒。”
俞慎思吃痛,抓着兄长的手连连求饶:“啊!错了,我错了,疼,耳朵要掉了。”
俞慎言也不想在幼弟醉的时候教训,意义不大。松开手,戳了下幼弟脑袋。
片刻后,喝了墨池端来的解酒汤,俞慎思头反而更重,重新?躺回床上?,俞慎言吩咐小厮照看便不扰他休息-
宫墙中,大殿内,读卷大臣侍立御案前,御案一侧摆放一摞考卷。
皇帝展开一份考卷,一位读卷大臣便在旁边回禀考卷中几篇策论内容,皇帝边听边看。偶尔颔首,面?上?并无喜色。
当看到最?后一份考卷第三题的对策,皇帝的面?色沉下来,流露失望,甚至觉得读卷大臣的声音在耳边显得聒噪,令其噤声。
最?后一份答卷的第三题田产赋税对策,先是提到土地谁所有。是国有?士绅地主所有?还是民所有?其次提出所有土地数额,如何?清查保证。
古有其法,前面?几份考卷中亦有贡生献此策。这些古之法令,有的根本是无稽之谈未有颁布就夭折,有的则是短时间遏制兼并起到成效,不能长?久。
皇帝有些不耐,强忍着继续看下去。
对策中又提到百姓拥有土地后的赋税之策。
当前朝廷赋税中,丁税和田税是重复纳税。因丁税重,百姓一来不敢添丁,二来添丁亦隐瞒人口避税。不仅人口下降,亦减少朝廷赋税,且加重百姓负担。百姓最?后卖田求生,土地流向官绅地主。人丁难控,宜取消丁税,将丁税、户税等可变的赋税并入土地,按田多?少,田地优劣纳粮。
历朝历代?,丁税都是朝廷赋税收入一大项,前面?策论中亦有提到丁税与田税二者关系,如何?变革能够保证民有其产。这篇对策直接将古往今来的丁税取消,将丁税归入田税。
皇帝看到此,终于一扫刚刚的不耐烦,眉头舒展,目光露出一丝喜色。原本有些颓然的身子正了正,逐字逐句继续看下去。
后面?策论与前面?呼应,在第一二的基础上?实施,成效倍增
一篇文章不足千字,皇帝却看了许久。
若将此策和官绅纳粮并行?,便可彻底实现民有其田,国有其税。
皇帝心中大为赞赏,与读卷大臣讨论此策。
读卷大臣能将此份考卷送到皇帝的面?前,显然是对此策论是赞同的。见到皇帝欢喜,殿内紧张的气氛轻松下来。
皇帝又看后面?两篇,竟不想最?后一篇关于西?北安境之策的文章亦是颇有见解。提出对西?北数部落先进?行?经?济控制和瓦解,迫使其断了作乱念头,二则通过?联姻通婚、信仰和文化达成利益关系,三则不弃武力以征服。
皇帝此时面?上?终于露出笑意,与读卷大臣议论一番此篇策论后,拍案赞道:“此份考卷,五篇策论,篇篇文辞透辟,言之有理有物,国之良策,当为诸生之首。”-
与此同时,俞宅中。
俞慎思醒来,头还有些不舒服,坐在窗前缓了许久,才去给俞纶夫妇请
安,陪他们用饭。
二老昨日知晓他醉酒,本要训斥他一番,想到今日殿试发捷报,大好的日子不能坏了心情?,便作罢。俞纶只叮嘱他以后在外不许醉酒,酒多?伤身,酒多?乱性。
俞慎思应下。
小久儿从面?前盘子里拿了一块喜糕放在他面?前小碟中,笑道:“小久祝小叔叔金榜夺魁。”露出一排整齐小牙齿。
“谢谢久儿。小叔叔给你买好吃好玩的。”
小久儿摇头,“不要,小久想要看画书,小叔叔可不可以让画画书的姑姑多?画点。”
这段时间,小家伙将念念画的近百个小故事都看完,越看越上?瘾,这不是第一次催促。
念念是闺阁姑娘,他不便因为侄儿喜欢看就去催,还是哄着小家伙道:“小叔叔下次见到了姑姑,问问她。”
“太好了。”又拿了块喜糕给他-
今日殿试发榜,俞宅上?下都在等捷报。
俞慎思乡试夺得解元,会试夺魁,所有人都期待能够继续夺魁首,也算是三元及第,圆满了。
全家人都紧张等着。
俞慎思在客院中与两位同窗坐在小亭中边等边闲谈。
近晌午,门前小厮过?来禀报,盛府那边传话,盛公子请他过?府一趟。
殿试当天他请门仆传话,这几日他一直在等均没有消息。如今要放弃了,盛久又出现了。
俞慎思起身准备过?去,闻雷不满地抱怨道:“这个盛公子怎么这么不懂礼数,今日什?么日子,该他登门来等着给你道贺才对,还反让你过?去。”
他拉了把俞慎思,劝道:“今日发榜,明日传胪和恩荣宴,有什?么事比这更要紧?过?两日再搭理他,让他知晓做人别那么没分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寸守也劝道:“盛公子若是知礼之人,不该今日请你过?去。”
俞慎思笑着拍了下两位替他打抱不平的同窗,盛久的身份他也不确定,不便与两位同窗解释。当日是他主动求见,如今对方来请,他岂有不去之理?岂不成他失礼?
他笑道:“隔壁坊也不远,捷报午时才开始发,家父家母和兄姐都在,他们会接待。”
俞慎思回自己房间换了身衣裳,取了东西?便出门。
盛府有马车来接。
相邻两坊之间没有多?远距离,一盏茶工夫便到盛府门前。
盛久的随从站在门前相迎,但见到俞慎思却面?上?没有多?少喜色,“公子等俞公子多?时了。”
俞慎思客气道了句歉意,同随从进?门-
盛府是普通的三进?院子,外面?看上?去有些冷清荒凉,里面?却布置端庄大气,雕梁画栋,廊榭相连。
随从领着俞慎思穿廊过?院朝后园去。
俞慎思打量随从一眼,弱冠出头年纪,身板结实,识文通武。此人显然不只是盛久的随从。
他客气地笑道:“实在惭愧,相识数月尚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听盛久和车夫皆唤他六郎,并未唤过?姓名。
随从冷淡地瞥他一眼,“俞公子可以和公子一样?唤我六郎。”
问了等于白问。
从随从身上?探不到盛久身份,俞慎思也不急于这一会儿-
后园有一小池,盛久站在水亭外围石台上?,探头望着水中游鱼,手中捏着鱼食投喂。
抬头看到俞慎思走近,放下鱼食,取过?身边侍从捧着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迎上?前两步拱手道:“听家仆说俞公子要见在下,在下一直没得空。今日殿试发捷报,本不该请俞公子过?来,奈何?只今日得空。冒昧相请,俞公子见谅。”
俞慎思回礼道:“盛公子公务繁忙,是在下搅扰了。”
盛久示意随从和伺候的人都退下,请俞慎思进?水亭中说话。“俞公子要见我,是为了当日书肆中所谈之事?”
“盛公子果?然睿智。”
盛久笑了声,“在下听闻今科殿试考题便有一问是关于土地赋税,不知俞公子答得如何??该不会殿试策问俞公子还瞒而不答吧?陛下可是知晓你提过?‘官绅纳粮’之事。”
俞慎思拱手回道:“在下岂敢欺君,在下的确提过?官绅纳粮之事,那也是听高?侍郎谈论土地田赋得的一点启发,并无具体方策,殿试胡乱对答,是大不敬。”
见俞慎思还是当日那一套说辞,盛久面?色冷下来,语气也透着愠意,“既如此,俞公子还见我做什?么?”
俞慎思停住步子,不惊不慌地笑道:“与人相交在于诚,自始至终,盛公子未以真实身份相见,却要在下坦诚相待,是否太苛刻了?”
盛久闻言顿住,回头盯着神色从容淡定的少年,方意识到是自己失误。土地赋税变革这么重要的事情?,仅凭他们那点交情?,对方凭什?么信任他,凭什?么相告。
在对方看来他的要求太过?无理,亦太自命不凡。
他露出几分歉意,笑着点头道:“是我疏忽。极泓生蛟,李泓。”
俞慎思惊愕,虽然猜到对方皇子身份,却未朝储君身上?猜过?。进?京后他向俞慎言打听朝中皇子的情?况,去年夏并未听闻哪位皇子离京。消息瞒得竟如此紧,想来去年去处理的是棘手之事,不知道安州去年出了何?事,他至今没听到风声。
此时他没有心思去想那些。
对方堂堂当朝储君,直接报上?姓名,这诚意够足。
俞慎思从吃惊中缓过?神,无措一瞬,撩衣下拜,“小民俞慎思拜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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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泓伸手扶起他,“私下里无须这般多?礼。”于桌边坐下,示意俞慎思入座,笑道,“如今是否可以坦言?”
俞慎思未有落座,立在旁边几步,又瞄了眼李泓,脑中盘算高?明进?借太子之名何?意。
据他所知,高?明进?因不参与党派之争,与太子并无芥蒂,他将那篇策论冠太子之名,总不至于将功劳给太子,令太子树敌?
还是想提前将他推到太子一党?
一时猜不透高?明进?目的。
他沉声回道:“当日殿下诘问小民,读圣贤书为了什?么,又和小民说了一番大道理。小民此后也想了许多?,也想请教殿下几个问题。”
李泓沉默几息,倒了杯茶水,递到对面?位置,“请说。”示意俞慎思坐下说。
俞慎思瞥了眼,未有移步,面?色沉重地道:“官绅纳粮何?意殿下亦知晓。简单四个字,却是要与天下官绅士族为敌。殿下责小民不能成仁取义,小民想请教殿下,殿下是否真的想朝廷将其定为国策?
若有此心,殿下是否做好与天下官绅地主为敌的准备?可有承担滚滚骂名的勇气?可有承担失去皇位风险的决心?”
李泓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中激荡。
这段时间他亦有想过?这个问题,官绅纳粮,必然要得罪士绅读书人,引来他们的反对,依附的朝臣倒戈,甚至让自己在朝中孤立无援。
但是此策却是利国的良策。
此策最?大的成效便是百姓饱腹、充盈国库。如今朝廷面?临的问题太多?,因为国库不足,任何?政策都束手束足,甚至治理运河时向豪绅巨贾借钱。长?此下去,大盛必动荡。
届时还妄谈其他。充盈国库是当务之急之重。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
俞慎思被他毫不犹豫,干脆而坚定的回答又一次惊住。
这里每一个问题几乎都会是一次覆灭,身为太子,只要他自己不作死?,皇帝崩后,便可顺利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而他如今是要自己“作死?”。
俞慎思亦沉默半晌,不得不说出另一个面?临的问题。“殿下担得起这些,陛下是否担得起?若无陛下坚定支持,最?后此策必然无疾而终。”
李泓眉头深锁,显然他不能确定。
俞慎思从袖中取出了那篇“丘山狂客”的文章呈上?去,“这是详细对策,殿下过?目。”
李泓闻言忙展开,这是他一直想知晓之事。只看文章前面?几句,便已让他惊喜,全篇看完,激动地站起身来,赞叹不已。
“真乃利国利民之良策。”
瞧见最?后落款是丘山狂客,回想起会试放榜之日俞慎思让他去请教丘山狂客之事,原来因为此。
有人冒用他的身份,这是要把此策冠上?他之名。
“户部左侍郎高?明进??”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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