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你想散伙吗
秦岐玉微微皱眉, “何意?”
他不信褚时英会做无用的举动,招手叫出侍女询问,“夫人可曾回来了?”
侍女行礼,“今日夫人去了太子府学馆后便未归。”
“今日夫人发生了何事?”
侍女摇头, “太子学馆不许我们跟着。”
秦岐玉看向擦剑的健, “时英去了铺子?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健抬头, 秦岐玉心中一沉,原本见了他总是一副欣赏有加表情的健,今日却用厌烦的眸子看他。
他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健道:“公子可以询问太子府家老, 亦或是太子府夫人身边的侍女。”
秦岐玉准确捕捉到太子夫人四个字, 脸当即便阴沉了下去, “还望健告知,省去我问询的时间,我好去找时英赔罪。”
听到赔罪二字, 健方才感受到秦岐玉的诚意, 他颇为气恼道:“太子夫人竟让主公在冬日侯在屋外, 等她起床, 这般折磨人的法子, 便是普通人家都做不出!我家主公,何曾受过这等气。”
“好一个太子夫人!”秦岐玉冷声, 甩袖朝健走去,“带我去见时英。”
他一走,宅院里的仆从无所适从, “公子, 这……还回来吗?”
冬雾独家
秦岐玉道:“夫人都不在, 我回来做甚?对了,地上这头驴别浪费, 拉上它跟上我们。”
“喏。”
送秦岐玉从宫内回来的内侍们大气不敢出,待瞧不见秦岐玉的身影了,才赶忙回宫同老秦王禀告此事。
这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刚刚立下的嫡子,便和嫡母有了冲突。
健直接将秦岐玉送去了褚时英买下的宅子中,宅子早在他们到咸阳那日就派人收拾好了,里面伺候的人,也都是本分可靠的。
秦岐玉寻着亮光便去了主屋,自己在主屋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又拐道去了厨房。
屋内,褚时英早就发现他的身影了,哼了一声,继续躺在美人榻上看总帐,不到一个时辰,秦岐玉去而复返。
热腾腾的驴肉面条、带着焦边的烙饼、切片的炙驴肉,以防上火的凉拌冬葵,扒了皮的多汁橘子,被一一摆上案几。
带着身上寒凉的气息,他微微俯身,轻轻按摩着褚时英的肩颈,力道不轻不重,“时英今日受委屈了。”
褚时英瞟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将手中竹简又卷了两行。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便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配上他轻微地抿唇,便让人觉得十分可怜,“时英饿不饿,不若我们先用饭?”
“不饿,气都气饱了。”
只要她肯说话就好,秦岐玉俯身,在她凤眸瞪视下,将人给扶了起来,又替她穿鞋,整理头发,将人给领到案几后坐好。
他道:“时英不是说让我吃驴肉吗?我吃。”
褚时英冷笑,看他用烙饼卷起炙驴肉安静地咀嚼,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驴?”
秦岐玉咽下嘴里的驴肉,用在祖父小院中的乖顺样子答,“时英在警告我,莫要卸磨杀驴。”
褚时英拍拍手,讽刺道:“不愧是这几日大考出尽风头的十三公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她道:“你想卸磨杀驴,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回到秦国,恢复自己高高在上的公子身份了,公子岐玉可是觉得我褚时英配不上你了,想换一个夫人啊?”
“这绝对没有,”秦岐玉抬眸,“太子夫人所言所行,绝对不代表我的想法。”
“哦?是吗?”褚时英“啪”地将手中竹简摔在案几上,竹简碰到盛面条的碗,将其直接击落在地。
她眉目冷凝,带着气道:“那我褚时英帮你秦岐玉返回秦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属于我褚时英的赏赐呢?”
“自我跟着你进了这咸阳,先是被关在宅院中,这也罢了,我听祖父的话,好好将养劳累的身体,后又被你嫡母欺辱,你秦国人便是这样对我这个有功之臣的?”
秦岐玉眉峰拢起,显然也意识到她说的问题了。
褚时英道:“你秦岐玉返回秦国需要钱,怎么,变身为公子便不需要钱了?你不用养门客?出行也都没有花销是吧?”
“时英,”秦岐玉打断她越说越气,越来越口不择言的话,直接道了歉,“是我疏忽了,回到秦国之后,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招摇过了头。”
“抱歉,时英,我没第一时间发现你受委屈这件事。”
褚时英别过脸,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秦岐玉扬声,“来人。”
门口有仆从等候,“公子有何吩咐?”
“去太子府,就说我与夫人双双病了,近段时间没有办法去太子府见过母亲。”
他说的母亲,便是太子夫人,他只能私下里叫秦姬母亲,在外人面前,他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夫人。
按理,他今日接了嫡子玉符,就该去太子府拜见太子夫人的,此时他不去,便说明了态度。
太子夫人一日不向褚时英道歉,他一日不去拜见嫡母。
他弯腰清理撒了一地的面条,又将自己面前完好的面条递到褚时英面前,“时英,用些东西,跟我生气,气坏你的身子可不值当。”
褚时英用丹凤眼白他,他趁机承诺,“时英想要的奖赏我也会为时英讨回来,时英想要什么?”
褚时英脑子里一下就浮现了四不管地带的玉矿,只稍微这么愣神,刚刚积攒的怒火便泄掉了,“那个啊,可能有些难度,日后再说吧。”
“好。”
两人算是心平气和的用了饭,秦岐玉不用侍女帮忙,自己将东西收拾干净。
待洗漱完毕回屋上榻,他一个揽身便将自己撑在了褚时英身上,褚时英丹凤眼一勾,笑骂,“吓我一跳,作甚?”
他低笑,“许久未服侍夫人了,今日又惹夫人不高兴了,不如给我一个表现机会。”
说着他叼住褚时英的耳,褚时英身子一颤,软软地拍了他一下,欲拒还迎,满室春光。
太子府,疲惫了一天的太子安定君,刚一回府,人就被几位华服女子拦住了,她们都是各个公子们的生母,一个个哭得梨花带泪。
说第三场考核不公平,说她们的儿子多优秀云云,说立嫡大事,不如再多考察考察。
一向好脾气的安定君就那么坐着听她们哭诉,那因肥胖导致的小眼里满是怒火。
“说够了吗?”
所有妾室惊骇地哗啦啦跪了一地,安定君大怒:“他们连我秦国国土面积为多少,人口有多少都不知道,就这样还妄想当我嫡子,是想让秦国亡在他们手上吗?”
“殿下息怒!”
安定君道:“从明日起,太子府学馆官师全换,他们统统去给我学政务!”
“喏。”
“还有立嫡一事已定,岐玉将为我嫡子,莫要再让我听见有关立嫡的任何疑问,若你们不服,就自己去亲父那讲!”
众妾室瑟瑟发抖,“不敢殿下。”
“我看你们敢的很,”安定君示意内侍过来扶他,“去夫人那!”
他一身怒火未消,良桦夫人正在榻上哭得好不伤心,他刚一进屋,便有良桦夫人身边侍女说:“殿下,夫人今日被公子岐玉的夫人顶撞了,现在还气得胸口疼呢。”
安定君只看了那侍女一眼,便同身边内侍道:“拉下去。”
侍女被捂嘴拉了下去,良桦夫人见状趴在床塌哭嚷,“侬这是作甚?白日里被那小蹄子顶撞,晚上还要被侬欺负,日子过不下去啦。”
“过不下去你就回吕国。”
良桦夫人哭声一滞,就听安定君道:“良桦,你应知道,立岐玉嫡子是亲父的意思,你不给他夫人面子,不就相当于你忤逆亲父!”
第五十二章 赔礼且道歉
次日, 良桦夫人的赔礼送到了老秦王关押秦岐玉的宅院,负责该宅院的家老将之拉到了褚时英新买的宅子。
褚时英连看都没看,喝着白羹挥手道:“连我们现在住哪都不知道,她这歉道得也太不诚心了, 退了。”
家老第一时间没敢应, 看向了秦岐玉, 秦岐玉颔首,“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后他道:“还是打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褚时英:“也行。”
家老将木盒打开, 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药材, 褚时英便嗤地笑了, 颇为同情的对秦岐玉说:“就凭你这嫡母的脑子,你未来日子想来不太好过。”
本来就是送礼道歉,良桦夫人拿了一盒子的药材, 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秦岐玉用两人身体抱恙的理由, 拒绝去太子府拜见父亲母亲。
秦岐玉也是无语凝噎, 前世他是通过李嗣远联络上良桦夫人, 两方一同使劲, 回的秦国,回来后, 良桦夫人便助力他成为太子嫡子,一切都很顺利。
当然,后期一个良桦夫人, 一个李嗣远, 皆想掌控他便不提了。
他摇头道:“退回去, 太子府的人若询问,什么都不必说。”
家老应喏, 带着东西走了。
秦岐玉看着步履稳健,武力在身的家老转身而走,同褚时英道:“若日后我同夫人住在此处,家老定会跟过来。”
家老是老秦王派来监视秦岐玉的人,老秦王不准任何事出现意外。
对此,褚时英是有所准备的,秦岐玉现在根基不稳,老秦王不放心,她自己的势力在秦国又没铺开,该低头就得低头,因而道:“那便让他来吧,但后院里,必须都是我的人。”
秦岐玉:“当然,褚商辛秘怎可被他所知。”
这还差不多,褚时英又想到昨日在太子府见到的秦姬,便道:“我昨日见到你亲母了,为防止日后良桦夫人用你亲母威胁你,我们还是得想办法,让你亲母……”
她所有考虑,皆是为了秦岐玉可以顺利上位,根本没深想为何秦岐玉自回到咸阳,就没提过这位亲母。
因而看着长睫垂下,突然变得一身寂寥的秦岐玉,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就这几日同秦姬接触来看,她不是一位不爱孩子的母亲,只是身份受限,她的爱带着克制又无可奈何。
秦岐玉轻呼吸了一下,唇边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一切都凭夫人做主便是。”
然后他转移话题道:“夫人可要去巡视商铺,又该查账了吧,我来帮夫人。”
褚时英挑了挑眉,看他不愿多谈秦姬,便作罢了,有他帮忙查账,她当然乐得开心。
一共才十家铺子,且在秦国开了不到一年,有秦岐玉相帮,查账速度突飞猛进。
咸阳城的百姓,已经习惯褚商商铺了,商铺里的东西实惠质量又好,当他们再次拿着秦半两打算买斗米的时候,愕然发现店铺关门了?
店铺外的百姓们砰砰敲门,里面的伙计没有办法打开门解释道:“诸位父老乡亲,实在对不住,不是我不想卖东西给你,而是主家发令,让我们关店。”
有百姓喊道:“为何关店?何时再开?”
伙计便叹口气,“哎,恐怕是日后都不开了,我们褚商要撤出秦国了。”
“什么?”围观的百姓慌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外商进入,怎么还要走了呢。
伙计苦笑,连连拱手,轻声说:“你们怕是不知道我们褚商的主公是何人吧,我们主公那可是郑国的褚时英,其曾大父乃是赫赫有名的褚卜。”
“这么有名,怎么说走就走?不是开得好好的。”
被特意安插在百姓中的人嚷道:“公子岐玉的夫人是不是就姓褚,是从郑国来的?不会就是你家主公吧?”
伙计立刻接上话,“可不就是,我家主公是何等高贵的人,本以为能在秦国受到重视,结果竟然被太子夫人要求在门外站着等候,主公被辱,气到要立刻带着褚商离开秦国!”
本来是跟百姓毫不相关的大商人,可一说到被夫家主母训斥要求罚站,一下就接起地气了。
原来有钱的大商人也跟她们一样,要受婆母的刁难。
“那褚商撤出秦国,褚时英要和公子岐玉分开吗?”
伙计一副不可说的表情,百姓们就懂了,人家褚家时英这么有钱,在郑国又很有名,在秦国得不到重待,凭什么不走啊。
“这太子夫人也太过分了!”
“就是,怎么能这样。”
咸阳城,每一家褚家商铺前,都上演着这种戏码,不消片刻功夫,就连豪绅贵族们都知道褚时英要带着褚商离开秦国。
究其原因有两点,一是她觉得在秦国未受重视,二是太子夫人欺辱她。
第一点,褚时英是说给老秦王听的,老秦王看不上商,认为是小道,咸阳城晚间有宵禁,且不让沿街开设小摊售卖东西可见一斑。
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她褚时英送秦岐玉回来的赏赐,你得给我。
第二点,褚时英是说给安定君听的,你家夫人得罪了人,一盒药材就想把她打发了,做梦呢。
就在咸阳百姓还抱有幻想,觉得褚时英不会随随便便将褚商撤出咸阳城时,健的副手带领商队要去开辟秦国其他郡县的商路了。
可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这不就是褚商已经开始将货物往城外运,他们要走的标志吗?
一时间,议论声喧嚣至上。
在秦国咸阳城,专门收集消息蔡兰的酒肆中,百姓们不赞同褚商撤离的消息通过蔡兰传达进了老秦王的耳。
老秦王第一次开始正视秦岐玉的夫人,褚商的当家人,褚时英。
同时,太子门客也将该事禀告了太子安定君,本以为良桦得罪褚时英的事,会随着今日赔礼道歉得到化解,没想到愈演愈大。
监国中的安定君无奈只能返回太子府,太子府家老知道事情严重性,立刻禀告他,良桦夫人给褚时英送了一盒药材,被完完整整退了回来。
安定君赶到良桦夫人房间的时候,巫医刚为其诊治完,她被褚时英闹出的动静吓病了。
此时躺在床榻上正无声泪流,瞧见他过来挣扎着起身告罪,“我给侬惹麻烦了。”
安定君看着娇妻,良桦夫人即使在病中惨白着一张小脸,都抵挡不住她容颜娇盛。
她为人爽利,快言快语,状似不通国事,只擅诗词歌舞,实则安定君每每遇到难事,她均能像一朵解语花帮忙开解,管中窥豹足以显露她的才能。
加之与安定君相差近二十的年纪,又一直无所出,心中恼恨,他一向疼惜,所以夫妻之间恩爱非常。
可能也正是因此,养出了她以为万事皆可掌控的性子。
“这回踢到铁板上了?”
安定君挥手屏退众人,吃力地坐在榻上,良桦赶忙扶他,柔弱无骨地趴在他怀中,“这可怎么办呐?我名声受损没关系,但连累侬了……”
说着,她小声啜泣起来,安定君宽厚大掌拍在她的后背上,教导道:“我知你一直无子心忧,岐玉又是个有生母的孩子,平日里你欺负秦姬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
他顿了顿语气严厉起来,“怎么能去欺压岐玉夫人,我知道你想什么,他的夫人乃是郑国贵人,你想通过此举,加深郑秦隔阂,你全然为了吕国。”
安定君疲惫地叹气,“你是吕人,顾念国土无可厚非,但是良桦,你已嫁于我为妻,如今便是秦人,亲父本就对你未能诞下嫡出不满。”
“你若还一心为吕,我便保不住你了。”
良桦夫人惊骇地跪在榻上,“侬……良人……”
“你好好想想,这么多年,吕国除了给你传讯,要求你做这做那,可曾过问你,在太子府的生活?你不过是他们的棋子,但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你自己的。”
“侬都知道?”良桦夫人捂住胸口痛哭,“我对不住侬!”
安定君扶着榻边缓缓站起,只这一个动作,便让他气喘吁吁,“这次,我会帮你,你身边人我会处理掉,良桦,好自为之。”
良桦夫人闻之趴在榻上止不住大哭。
褚时英只想到良桦夫人要拿捏秦岐玉和她,却是小瞧良桦夫人了,能一直没有嫡子还稳坐太子夫人位置的良桦,岂是普通人。
一车车的账本通过后门送入褚时英府邸,褚时英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看秦岐玉看账本。
心中有愧的人,干起活来都不能专心,总要抬眸看看她,询问累了,渴了。
“看你的账本,对了几家的帐了?”
秦岐玉便轻笑了一下,“三家了,账目清晰,毫无错处。”
褚时英满意,不愧是她的人。
门口内侍禀告,太子安定君带着一马车的东西来了,褚时英险些被橘子呛到,她是想等良桦夫人道歉的,但没想到,会等来安定君啊。
惊讶地看向秦岐玉,却见他习以为常,好似身为一国太子,屈尊降贵到小辈这来道歉,不足挂齿。
这还说什么,赶紧扫榻相迎啊。
两人赶往会客室,安定君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进来,见两人行礼,温和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说完,他因体型过于庞大,脚脖不堪受力,无法良久站立行走,而被内侍扶着坐到了榻上,见榻上有软枕,也不见外,自己靠了上去,招呼二人道:“都坐。”
褚时英虽隐隐感觉到了安定君是个好脾气的人,却没想到他脾气能这般软和,主动问道:“亲父可喝茶?”
安定君摆手,“那苦滋滋的东西,我可喝不惯,时英啊。”
褚时英正色,就听他直接道:“你母亲那日让你在屋外等候,实在有些过分,她不聪明,你别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向你道歉,你且放心,断不会再出现此等事。”
“我带了一马车的东西给你赔礼,拿了些你们小女孩可能喜欢的金银珠宝,你若是觉得不够,亲父便再给你拉一车来。”
这歉道得,可太直白了,但是褚时英喜欢,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话,实在是舒坦,又有东西拿,何乐而不为。
她忙说:“让亲父破费了,时英欢喜得很。”
安定君知道,她这是肯放过良桦一马了,便点了头,又一脸慈爱地看向秦岐玉,“玉之出色,为父也甚是欣慰,嫡子之事已定,但质子之事悬而未决,玉需尽快下决定。”
秦岐玉说道:“儿早已有了人选。”
“哦?是谁?”
他看着安定君丝毫不在意是自己哪个儿子为质,遮掩住眸中异色,提笔在布帛上写下一个名字,递给了安定君。
安定君见到此名后,流露出震惊神色,他道:“我会禀告亲父,一切待他定夺。”
秦岐玉点头,而后道:“儿能平安从郑国返回秦国,夫人的相帮极为重要,儿想为夫人讨个赏赐。”
“哦?”安定君并不一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人,褚时英在咸阳翻起风浪的另一层含义,他也懂的,因而,笑呵呵道:“不知时英想要什么奖励。”
褚时英眸中流光溢彩,先看了看并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奖励的秦岐玉,又看了看安定君,决定直话直说,“听闻秦国公子及冠后都有封地,不知我能否替良人讨个封地当赏赐。”
“就白恶城那块地怎么样?”
白恶城,四不管地带,玉矿出产地。
第五十三章 亲自画个你
身为秦国太子唯一的嫡子, 秦岐玉本可有一块富饶的封地,而不是白恶城这种无人耕种,根本收不上税收和粮食的封地。
然,褚时英先斩后奏, 直接越过秦岐玉向老秦王发出了请求。
除了自己想要玉矿的私心, 还包括了她对自己来到秦国, 受到种种冷待,对秦岐玉的报复和警告。
她睨着秦岐玉,语调故意婉转, “良人, 我替你要封地, 你不开心吗?”
安定君已入宫去禀告老秦王了,此时会客室只有他们两人,秦岐玉初时确实有些惊愕, 但此时已在脑中权衡利弊了一番。
他已是嫡子出尽了风头, 不论被赏赐哪块富饶封地, 只怕都挡了看上那块封地的公子的路, 何况, 他眼眸深沉,那块封地里, 可不只有玉矿。
唇畔勾起,他真心实意称赞,“若此封地, 能讨夫人开心, 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了。”
褚时英斜斜睨着他, 总觉得他在算计着什么,但转念想到即将有玉矿的快乐, 她就开始期待起来。
咸阳城中最新消息,良桦夫人赔礼道歉,褚时英已经原谅她,但她觉得秦国对她不好,褚商依旧要撤离的事,还是闹得沸沸扬扬。
老秦王从安定君嘴里听到褚时英索要的赏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已许久没被人威胁过了,玉娶她倒也是秦国之福也。”
太子嫡子对王位野心勃勃,其夫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如此甚好甚好,至少他们俩能守得住秦国。
“传我令,赏赐公子岐玉白恶城为封地。”
此令一下,褚商店铺纷纷开门重新营业,他们家主公褚时英说了,王上厚爱,她肝脑涂地。
而在府邸里,褚时英平复激动,唤了健来共商去封地走商一事,秦岐玉插嘴,“不若开春后再去,这段时节可以养些私兵,届时一同前去更安全。”
去白恶城走商只是褚时英的说辞,她其实想让健去开采玉矿,经秦岐玉这么一说,她方才反应过来,大冬天的,地都冻着呢,开采什么开采,瞬间泄了气。
秦岐玉看着好笑,给她盛了碗甜汤,劝慰道:“冬天路滑不好走商,时英不妨先筹备给曾大父写得信,等从郑国来的商队过来,将信交给他们,可以赶在过年前让曾大父一观。”
自他从郑国逃回来,在郑褚商就被控制了,只能开店铺,想走商绝不可能,秦国的褚商商队郑国也不让进,可以说断绝消息了。
但等替代他的秦国质子到郑,秦郑握手言和,商路就能重新开了。
说到褚卜,褚时英就思念得紧,人都萎靡了,“质子什么时候过去,话说,你选哪位公子当质子了,是那个总是跟你不对付的公子媳?”
秦岐玉摇头,很是公正地评价:“公子媳乃是将才,日后可执掌一方大军,他不可为质。”
呦,不愧是前世当了秦辉王的人,就是高瞻远瞩,褚时英高看了秦岐玉一眼,随即再问:“那是谁?让我来猜猜。”
“十公子梅学墨家,日后可为工官;十二公子卉喜商,可为治粟内史,掌钱!”
“这样算来,有才能得公子也没几个,啊,虽然女子不用为质,但我真心觉得七公主蝶可以好好培养一下,至少不能让她出去联姻。”
“再刨除那些年纪偏幼的公子,最好的人选是已经及冠,在秦国稍微有点势力,不必担忧秦郑开战无人帮扶的公子。”
秦岐玉定定看着凯凯而谈的褚时英,眸中异彩纷呈,她所说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他道:“是三公子御随。”
褚时英一愣,然后气道:“我都快猜出来了,你怎么先说了?”
秦岐玉满脸笑意,在褚时英扑上来捂他嘴的时候,说道:“三公子御随和公子媳一母同胞,无甚大才,并不受重视,又已娶妻生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不过这个人选,出乎了安定君的意料,他以为,秦岐玉会选择对他威胁最大的公子媳。
不光他这么想,他的一众儿子和妾室也都是这么想的。
虽觉得公子媳是最大的可能性,但当母亲的不敢赌一丝可能性,在得知秦岐玉被立为嫡子,又被赏赐了封地,她们就像闻着血味儿的鲨鱼过来了。
打着给身体不适的褚时英药材的幌子,给着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屋内便出现了,秦岐玉看账本,褚时英数首饰惊叹连连的场景。
都已经知道秦岐玉选得公子是谁了,收起这些东西褚时英毫不手软,你看,也真没让你们儿子去吧,那她收了有什么不行。
只不过呢,她把玩着其中一支珍珠发簪问道:“家老呢?”
秦岐玉回:“在那个宅院里。”
褚时英丹凤眼飞扬,“叫他过来,将这些珠宝一分为二,另一半送进宫中给你曾大父,瞧瞧,我们多孝顺。”
有赃就得一起花啊。
秦岐玉便笑,“都依你。”
正躺在榻上小憩地老秦王听见秦岐玉的夫人送东西来了,脑子都疼,“她又怎么了?”
内侍当着被老秦王拘在身边处理公务的安定君的面,呈上一箱箱来自安定君妾室的珠宝。
憋笑道:“夫人说有福与王上同享。”
安定君:“……”
老秦王:“哈哈哈!”
有人欢喜,有人忧,公子媳的亲母韩姬看着被退回来的珠宝,当真是哭得肝肠寸断。
“其他人的东西怎么都收了,就我们的没收,秦岐玉那厮,定选得我儿,媳儿啊,我的媳儿啊。”
公子媳猛地站起,“我去会一会他,他若敢选我,我打不死他。”
韩姬在后面追他,哭道:“你给我站住,秦岐玉现在可是嫡子,你万万不能得罪!”
“他都要把我送去郑国当质子了,我还管他嫡子不嫡子呢!”落下这句话,公子媳命奴仆牵来马,骑上就往秦岐玉住的地方去。
然后果不其然,去错了地方,他脸色难看地又转道去褚时英的宅子,还未进门就大喝:“秦岐玉,你给我出来!”
“有胆子出来呀!”
“你凭甚让我去郑国为质?”
秦岐玉与褚时英对视一眼,让内侍快去开门将人放进来,别在外面吵吵嚷嚷,让人看笑话。
两人披好大氅,一前一后往前院走去,公子媳正在喋喋不休的叫嚣。
看见秦岐玉,那是恨不得提剑冲上来就砍,然后褚时英紧随其后出来,公子媳就像个被扎破的牛皮袋子,咻得瘪了。
从脖子到耳朵,红得滴血。
芙蓉如面柳如眉,鲜红如火的大氅披身,米粒大小的红玛瑙扎耳,似娇娇悄悄的仙子,踩在了公子媳的心坎坎上。
褚时英眼眸一扫,他就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明白了。
秦岐玉皱眉,“选何人为质,最终将由曾大父定夺,你无需来我这吵闹。”
说到质子,公子媳猛然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了,他又看了一眼褚时英,语出惊人问:“你可要弃这落魄子,嫁给我,让他重新当回质子滚回郑国?”
冬雾独家
一下被问懵的褚时英还不待开口说话,身旁秦岐玉已是怒起,他喝道:“将他给我扔出去!”
公子媳被架着赶着往外轰,他还不忘向褚时英显摆一下自己的剑法,“你好好考虑,我不比他强?”
那你肯定,无论是从外貌、能力、气质都比不上秦岐玉的,褚时英暗道,你是对自己半点数都没有啊。
对上秦岐玉幽幽的目光,她不禁疑惑,“你确定他能为将?我感觉他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一句话,驱散了秦岐玉眼中阴霾,他也是被逗笑了,“不过是有些目中无人,但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
然后他回头瞥了一眼公子媳消失的方向,“要不我看,还是选他当质子送去好了。”
褚时英附和,“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两人对视,皆无奈笑出声来。
回到太子府听闻公子媳去秦岐玉那作出闹剧的安定君,深深吸了口气,“公子媳从今日起,禁足三月。”
公子媳正要闹腾,被韩姬一下按住,“让你禁足三个月,那是不是说,不用你去为质?”
既然不用公子媳去为质,那让谁去?
次日,老秦王下令,命三公子御随携家眷前往郑国为质。
公子媳与韩姬愣了,太子府众妾室也愣了。
三公子御随本人更是不敢置信,扬言要把秦岐玉夫人抢了的公子媳都没去,反倒让他去,凭什么!?
安定君道:“凭你本事不大,毛病最多。”
韩姬原本为公子媳准备的盘缠,这回全给了三公子御随。
御随抱着弟弟公子媳哭得不能自已,公子媳连连保证,日后一定会接兄长回国,这才将哭哭啼啼的人送上马车。
到了马车上,三公子御随又与自己夫人,和两个都已经到他肩膀高的孩子抱头痛哭。
而作为提出让三公子御随前去为质的秦岐玉,没有半点同情之色,不说御随本人已经年近三十,就说他身后还有公子媳做后盾,比之当年孤身一人又幼小的自己,好太多了。
要去郑国为质的公子已经启程,秦郑胶着的关系即将破冰。
褚时英马上就能通过商队得知祖父的消息了,秦岐玉也已顺利当上嫡子,好事一桩桩一件件。
送完三公子回府,她拉着秦岐玉回房,步履轻快,那若有似无的勾人目光散发着春意,“良人,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秦岐玉闻弦歌而知雅意,进了屋便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直直将人放在了榻上,“夫人,你可知我还擅画?”
“画?”
他语调带着诱哄,“今日,夫人可想与我一同画之?”
此等情景下,褚时英必不可免想到一些令人愉悦的画面,她微微倾身,唇瓣轻轻触碰他的下巴,“良人想为我作画吗?”
喉结滚动,他轻笑,饱含深意,“是啊。”
褚时英伸出一只手推他,“那良人还不快去准备颜料。”
秦岐玉用摄人的目光撩看褚时英,语气却很是缱绻,“夫人,等我。”
褚时英在榻上正襟危坐,瞧着内侍和侍女一趟趟的将颜料摆满整张案几,而后又在屋中加了等人高的铜镜、屏风,并抬进一个大浴桶,往里倒入满满的热水。
面上瞧着八风不动,心已经在雀跃地止不住蹦跳了。
等待的过程有多磨人,那等秦岐玉关上房门,打发走内侍和侍女后的安静便有多么令人期待。
褚时英迎着他的目光问道:“就只带了雪绸作画吗?”
“足矣。”
他上前解下了褚时英的腰封,继而是外直裾、里直裾,而后手指来到她的小衣上。
褚时英突地有些紧张,催促说:“你还不去画?”
秦岐玉眸光深沉,一本正经道:“不急。”
然后他制住褚时英想阻拦的手,宛如剥鸡蛋一般将她身上多余的布料给剥了去。
褚时英羞红脸,将身子蜷了起来,“你要这般画我?”
他人已经移步到了案几后,唇角勾起,“夫人怕什么?画出来的作品,也只有我们两人能看。”
“夫人,舒展一下身体。”
这褚时英如何能舒展的了,人当即便不想玩了,秦岐玉及时道:“那不如夫人转过去。”
褚时英思索半晌,终是磨磨蹭蹭转了过去,看不见秦岐玉这个人,她便能放松下来了。
身后,秦岐玉指挥着,“嗯,夫人像平日里侧卧一般便好。”
“身下的手支起头,好。”
“另一手轻轻将肩头的头发划到后背上,嗯,对。”
“现在可以将手放在腰上了。”
褚时英听话地一一照做,而后又像撒娇一般:“你得画多长时间,一会儿我手都得压麻了。”
秦岐玉黝黑的眸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而后将毛笔伸向了黛蓝颜料,“用不了多久的,夫人。”
她听见瓶瓶罐罐的颜料碰撞的声音,但她没有听见赤脚走过来的秦岐玉的声音。
他跪坐在榻边,执起那根毛笔,在她后背上轻轻落下一笔。
毛笔的触感划过褚时英的肌肤,她猛然睁大眸子,刚想转身,脖颈就被他扼住了,他安抚道:“夫人,别动,一动画就毁了。”
他竟然,竟然在她身上作画,她颤着声问:“这颜料能不能洗去啊?”
“夫人放心,遇水即溶。”
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毛笔在身上游走着,一会儿换一只笔,有的笔笔尖毛软,有的就偏硬,触感并不同。
间或者,他手指轻轻将画错的地方拭去。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褚时英觉得自己丹凤眼都快软得一塌糊涂了的时候,他终于让她动了,他说:“夫人,跪坐着。”
鬼使神差的,褚时英听话跪坐了起来,身后的头发被他梳成高髻,人被他摆成面向他的姿势。
他无比虔诚地捏着画笔,自下而上作画。
褚时英闭上眸,不敢再看,秦岐玉挑起唇角,笔锋一点点向上。
牡丹花在她身上大片开放,片片花朵簇拥着花蕊缠绕。
他满意地停了笔,同褚时英道:“夫人,睁眼,瞧瞧画得怎么样?”
褚时英睁眸,秦岐玉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铜镜,眉眼含春的女子就像身上的花儿一样含苞待放。
她哑着声音道:“身后是什么样子的?”
一只有着黛蓝羽毛的鸟儿,像是突破了种种束缚,展翅飞翔,她呢喃,“真好看。”
秦岐玉却道:“还差一点。”
褚时英下意识低头,“我觉得挺好了啊。”
“怎么会呢,”他居高临下的用笔杆在她身上留白的地方转圈,“这里还空着呢,花蕊还没画呢。”
倏地,褚时英红了脸,他猛地低头,温热的气息席卷,她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良人,别……”
“夫人,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铜镜中,雪绸铺在榻上,一身染料尽数擦在雪绸还有秦岐玉的身上。
偶尔有谁睁开眸子,便能在铜镜中瞧见沉沦的自己。
花儿绽放,鸟儿飞翔,一片狼藉。
而这也只不过是刚刚开始,一身染料总不能留着过夜,秦岐玉抱着路过铜镜都不敢去看的褚时英,进了浴桶,温柔地为她洗着。
水波荡漾,她扶着他,媚眼如丝,勾魂夺魄。
他汗珠滚滚落下,隐没在水中。
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有明说,谁也没有挑破,谁也没有突破那条界限,好像,他们可以准备要一个孩子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载着三公子御随一家的马车已经到了秦郑边界。
三公子御随乃是太子安定君最宠爱的儿子公子媳的兄长,郑王眼见秦岐玉是不可能回来了,只能同意用御随换秦岐玉。
这一番交换,等御随马车行至秦郑边界时,秦国众人才发现,郑国竟然还准备了四名貌美的女子,此四女,乃是郑王贺秦岐玉被立嫡的礼物。
事关秦郑两国的友谊,秦国官员没有法子,只好将这四名女子带回了咸阳,等候老秦王发落。
郑王指名道姓要送给秦岐玉,老秦王想了半晌,便将人塞去了他安顿秦岐玉的宅子中。
为防止郑国使臣多嘴,他还把那宅子赐给了秦岐玉,算是正八经的公子住所了,但是秦岐玉不愿意在那住,就喜欢住他夫人的府邸,他能有什么办法。
对于送来的四名美人,秦岐玉与褚时英谁都没有在意,老秦王已经做得够地道了,人都没往两人眼皮子底下杵,他们自然当她们不存在。
两人正忙着让健回趟郑国,亲自看望褚卜和顺叔,再将曲给接回国。
那四名美人胆大包天的从那宅院中跑出来了,目标直指秦岐玉所在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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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时英本就忧心褚卜,闻之怒火升起,恶狠狠同秦岐玉道:“管好你的人!”
秦岐玉也是厌烦得紧,直接让内侍将四人拦在了前院,后院踏都没让她们踏一步。
“我原以为你们四人是聪明人,在秦国地界,竟敢违抗指令,是想直接消失在这咸阳城中,让我跟郑王回禀你们病逝?”
四名美人脸戴面纱,但足以通过她们露在外面的眼,看出她们的美丽。
本还痴迷于秦岐玉相貌的美人们,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三位美人齐齐看向其中一个人,那便是她们之中领头的人了。
秦岐玉冷淡的目光望去,那名美人非但不怕,还上前了一步,就在秦岐玉皱眉后退,要呵斥她的时候,她摘下了面纱。
面纱后的脸,直接让秦岐玉变了神色。
那张娇俏欲滴的脸,无声开口叫人,“姐夫。”
秦岐玉吩咐内侍道:“速去请夫人来。”
然后又对那名美人道:“你跟我去后院。”
美人跟着秦岐玉走了,徒留剩下的三名美人后悔,早知道摘了面纱让公子看见美貌就能被留下,她们也应该跟着摘面纱的!
她们如何后悔同秦岐玉没半分关系,正忙碌的褚时英听闻秦岐玉出去一趟,就带回一位美人,还要请她出去,细眉挑起。
她可不耐烦去管秦岐玉的后院,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耽误她的事,像这种他要收美人,还得她同意的戏码,以后都别找她。
只要他保证自己夫人的位置,她都无所谓……
秦岐玉瞧见她的身影,默默让开位置,露出跟在自己身后的美人。
褚时英看着那位美人,怀疑自己眼睛出现了问题,她看向秦岐玉,笑道:“良人,我好像太忙了,眼有些花。”
然后她再看看那名美人,闭了下眸,“我好像看见丽周的脸了。”
秦岐玉叹息一声,“我与你一同眼花。”
褚时英这才又将目光移向那美人,美人巧笑嫣然,既有娇俏的天真,又有已为人妇的勾人成熟,看见她,满眼都是星星,高高兴兴的说:“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阿姐,彻底击碎了褚时英的幻想,她看着一身粉色曲裾的褚丽周,从嗓子中憋出几个字,“你为何在此?”
褚丽周连裙摆都没有提,飞一般扑了过去,比褚时英矮半个头的她,正好被褚时英抱在怀里,她依恋地蹭蹭褚时英,“阿姐,我好想你啊。”
褚时英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愣是没能平复下心情,她一把将褚丽周从自己身上撕下去,喝道:“你站好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在此?”
秦岐玉已挥手示意所有的内侍全都退出去,此地只有他们三人,便听褚丽周道:“我被郑王送给姐夫了呀。”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郑国给玉送得美人里,可没有褚家的人,还有你明明嫁给郑季姜了,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秦国?”
褚丽周歪歪头,眨着眼睛道:“因为,我现在不是褚家人了啊。”
她扔下一句重磅,又道:“郑姬她怀孕了,怀的是郑季姜的孩子,我呢,又想来秦国找阿姐,所以和她互换身份了。”
第五十四章 打的就是你
豪商李嗣远与秦岐玉合作不成, 便将目光投向了郑季姜,郑季姜因弄丢了与褚时英的婚事,正愁钱财,两人不谋而合。
郑姬顺利被送给郑季姜, 怀有身孕, 此事被褚丽周发现, 在郑王要送美人给秦岐玉时,她偷偷与郑姬互换身份,自此郑姬便是褚丽周, 她则是丽姬。
褚时英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此事, 曾大父与伯父可知晓?”
褚丽周咬着唇,泫然欲泣,褚时英一看便懂了, 她是瞒着家里人跑出来的, 家里现在定为了她人仰马翻。
看看她干了什么好事!
郑王与褚家需要联姻, 她跑了, 谁来和顶替她的位置, 郑姬?别开玩笑了,“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姓的。
一想到曾大父一把年纪, 还要担心一个孙辈,褚时英心头火起,喝道:“你还有脸哭!?”
褚丽周自然是梨花带雨的假哭, 可这假哭, 只会让褚时英越来越气, 她不光给在郑国的褚家带来了麻烦,也给在秦国的她和秦岐玉带来了麻烦。
她可是被郑王送给秦岐玉的!
褚时英道:“褚丽周, 你真是好样的!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我今日就替曾大父和伯父来教训你。”
她倏而转头,问向秦岐玉,“府里可有藤条?”
洞若观火
秦岐玉冷漠地瞥过褚丽周,“自是有的,我这就叫人给你送来。”
褚丽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拽着褚时英袖子撒娇:“阿姐,我知错了还不行吗,反正我人都来这了。”
褚时英抽出袖子,盯着自私的褚丽周,命内侍压住她,接过藤条二话不说就朝人后背上抽去。
“啊!”
褚丽周被打,不敢置信看着褚时英,“阿姐,你打我?”
褚时英手执藤条,凤眸怒火熊起,“我打得就是你!”
“从小到大,就数你最受宠,伯父不舍得打你一根手指头,现在你竟然抛下家中一切跑出来,还敢私自和人换身份,谁准你这么做的?”
藤条重重落在褚丽周后背上,“你知不知错?”
褚丽周梗着脖子,“我不知!有郑姬和我换身份,‘褚丽周’这个人也没消失,怎么就不行了。”
褚时英看她不知悔改,打得更重,“因为郑姬是豪商李嗣远的人!李嗣远本就惦记褚家的商铺,你这是将肉递到敌人嘴边!”
“我褚家,不可能同李嗣远为伍,你这番偷跑,你让曾大父怎么跟郑王交代!那可是他和老郑王定下的婚事!”
“再说,你当郸阳城的人眼瞎,分不出你和郑姬,你这是让我们褚家成为郸阳城的笑柄!”
褚丽周被打地趴在地上,连起身都做不到了,但她眼神倔强,一看就是还不服气,“我不管,反正我要留秦国,我要留在你身边。”
“你还敢犟。”褚时英要再打,秦岐玉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好了时英,你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褚时英气愤扔下藤条,不想看地上褚丽周一眼。
秦岐玉挥手让内侍将褚丽周带下去,“先把人放到西厢房去,再派个侍女过去服侍上药。”
“喏。”
西厢房是距离主房最远的一个厢房,褚丽周挨这顿打,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也变相保证她不乱跑了。
褚时英揉着额头,冷不丁对上秦岐玉的目光,他道:“时英你去忙商队传信的事,外面那三位郑王送的美人,我会处理。”
前院三位美人听着里面褚丽周传出连连惨叫,默默将面纱又给戴到了脸上,待秦岐玉出来,命她们回那个宅子,不许出来时,一个个乖得不行,头都要点断了。
同时,秦岐玉对她们几人能跑出来一事,非常不满,不管家老是否是老秦王派来的,直接处罚了他,冷冷留下一句话:“你若干不好,就回宫里去。”
家老不敢反驳,连忙应喏。
褚时英根本顾不上三位美人,她返回房间,匆匆写下一封书信,信上将褚丽周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表示,人现在就在她这里,询问他们该怎么办。
而后将信件交给健,健根本不知褚丽周的事情,只是笑道:“主公都给褚老写那么厚的一封信了,又补了一封啊。”
褚时英疲惫道:“那是家书,这封不同,你要亲自送到我伯父手上,另外,还没装上的货物便别装了,就现有这些货,立刻启程。”
健便知道出事了,一口应下,商队赶在天黑前,顺利出了咸阳城。
褚丽周在家中养伤这几日,褚时英一次都没有看望过。
实在在房中憋不住的褚丽周,强撑着身子出来,想要见褚时英一面,不是秦岐玉在场,就是她忙着商铺的事,根本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阿姐?”
褚时英当做没瞧见她,褚丽周撇嘴,转头叫侍女送自己去了厨房,在厨房,她吩咐厨娘炖了一盅梨羹,自己端着前往书房。
而后还不忘告诉跟着自己的侍女,让她一会儿去将褚时英叫到书房中。
褚丽周端着梨羹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只有秦岐玉一人,少有秦岐玉单独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可算让她碰上了。
甜美的声音响起,“姐夫。”
秦岐玉眼都没抬,自三公子被当做质子送走后,他便被老秦王安排到安定君身边,让他跟着学习处理政务。
他现在只是太子嫡子,还不是储君,加上各公子虎视眈眈盯着他,他行事不能出一丝差错,因而比以往更为忙碌。
便冷淡道:“何事?”
褚丽周何曾被这般忽视过,咽下心中不快,扬着脸甜甜道:“姐夫近日,日日处理公务到深夜,丽特意为姐夫炖煮了梨羹。”
听到梨羹二字,秦岐玉终于皱了下眉,但依旧没看她,只是道:“放在案几上便好,日后不必你炖这种东西,直接吩咐厨房炖就行。”
褚丽周将梨羹放在案几上,人却是没有,“那怎么能行呢,这如何能体现出丽对姐夫的关心。”
她拾起勺子舀了一勺梨羹,吹了吹,送到秦岐玉嘴边,“丽如今只是丽姬,是——玉的丽姬。”
秦岐玉终于肯掀起眼帘看她了,娇俏的褚丽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唇边还有她要喂他的勺子,而就是在这时,褚时英进来了。
她嘴上说着,“大冬天的不关门,秦岐玉你身子又好了?”一抬头,便见褚丽周娇俏地正在为自家夫君吃梨羹。
几乎是瞬间,她就想到了前世丽姬靠在郑季姜怀中的画面。
只不过不同的是郑季姜眼中是对褚丽周深深地迷恋,而秦岐玉是冷到极致的目光。
褚丽周发现她进来了,慌乱地放下碗,急忙解释道:“阿姐,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只是看姐夫近日太过忙碌,想给他送个梨羹。”
她暗自勾唇,“我不是故意要喂姐夫的,是姐夫太忙了,都没有手能够喝羹。”
褚时英看向秦岐玉,只见秦岐玉的冷冰目光在看到她时,一下转换成委屈。
这快得,险些让褚时英以为自己眼花。
他坦然拾起勺,吃了一口梨羹,表情十分嫌弃,“时英,这梨羹味道不太好,便留给我吃吧,我给你煮新梨羹吃。”
褚丽周惊愕回头,他说什么,他要亲自下厨?
而秦岐玉已经站了起来,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妥当,走到褚时英身侧道:“走吧时英,除了梨羹,你还有想吃的东西吗?”
褚时英回头看了一眼褚丽周,挑了挑眉,甚是满意秦岐玉走到自己身边的行为,“我有些想吃鱼脍了。”
秦岐玉嗯了一声,“你不是不爱吃鱼脍?”
“偶尔吃一吃也蛮好。”
主要她就是想麻烦秦岐玉,让他片鱼,然后她突然想到秦岐玉可以让厨房的人片鱼了,现在已经不是在祖父小院中,无人可用的情况了。
“算了算了,吃了鱼脍再喝梨羹,腥得很……”
“好,那我们吃别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往外走,周遭好像没有其他人能插进去的位置。
褚丽周追到门口,后背上的伤好像又在疼了,“公子岐玉竟然是会下厨的吗?”
侍女被问得莫名其妙,“公子一直都有在下厨,不过只为夫人下厨而已。”
褚丽周跺脚,只觉得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思。
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又过了几日,她以自己后背疼痛难忍为由,让侍女大半夜去书房叫秦岐玉。
褚时英没有晚睡的习惯,早早便歇下了,秦岐玉晚间办公怕打扰她,一向都是来书房办公的。
此时侍女来请,他不耐回绝,而后褚丽周作闹不休,侍女无法再次来请,秦岐玉放下毛笔净手,“那便走吧。”
屋内,褚丽周趴在榻上,半截被褥盖住下半身,被褚时英抽得尚有红痕的后背暴露在空气中,惹人怜惜。
她轻轻啜泣,带着眼底的自信转头,却望进了一汪冰冷深潭。
本想装作一副他突然进入,她不好意思将被子盖在身上,再不经意露出全身的褚时英僵住了。
秦岐玉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她,“不要再试图挑拨我与你阿姐之间的关系,我们两人利益牢固,除非生死大事,不然不会分开的。”
“你若不想尸身在水井中被发现,便老实些,我还能看在你阿姐面上,善待你一二。”
褚丽周吓地咽了下口水,娇娇弱弱说:“玉,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已经被送给你当美人了,我,我喜欢你啊。”
秦岐玉笑了,反问:“你喜欢我?”
“可惜,我喜欢你阿姐那样的女子。”
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
第五十五章 强硬送回国
漆黑一片的主屋内, 褚时英侧躺着身子,睁着眸望着虚无的黑暗。
开门声响起,她下意识闭上眸,随即意识到她凭甚要闭眸, 睁开眼的刹那, 后背被拥住。
秦岐玉疲惫又带着主动安抚的声音响起, “天色已晚,丽周说她后背疼得厉害,明日我再请巫医为她看诊, 不过我猜测, 她根本没事, 只是打个由头唤我过去。”
说着,他轻轻拍了她两下,褚时英略有些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他继续道:“她在这总不是个办法, 等郑国那面的信到了, 我们商量一下, 看怎么把她送回去。”
褚时英低低嗯了一声, 紧紧抓着被子的手,这才放了开来。
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对褚丽周有一点介意。
即使表面上无视、忽视褚丽周,但褚丽周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跟警惕地兔子一般, 竖起了双耳。
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了, “给你惹麻烦了。”
“给我惹麻烦的人是褚丽周, 她不请自来,胡作非为, 时英你又何必往心里去,”直接将褚丽周定了性,秦岐玉问,“明日想吃什么?”
褚时英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你明日有功夫做饭?不是还要在亲父身边处理政务?”
秦岐玉揽着她道:“亲父近来身子不好,明日起在太子府办公,我将该处理的公务都带回家,便不用过去了。”
“那明日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褚时英道,“等巫医来了,你也让他看看,熬夜处理公务总归伤身子,曾大父说的徐徐图之,都让你忘脑后了。”
“没忘,只是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想将之抓住而已,时英还说我,最近商铺的事情很忙吧,你都许久没有午休了。”
“还好,总归是没你忙。”
“等我被立为储君便好了。”
“嗯。”
两人絮絮叨叨半晌,褚时英声音越来越小,秦岐玉将下巴放在她头上摩擦,眼神同漆黑的屋内一般无二。
次日,果然如秦岐玉所说,巫医诊断褚丽周只是皮外伤,好好将养便可,倒是秦岐玉,说他忧思过甚,恐伤脾胃。
褚时英便觉得慧极必伤这句话,也不无道理,人啊,太聪明,就想得就太多。
既然巫医都诊断了,他更有理由和借口在家中办公了,一连多日,日日换着法的给褚时英做吃的,似是要一口气补偿她。
褚时英望着空地上飞落的鸟儿出神。
“阿姐,你看这鸟儿毛茸茸一团,摸起来手感定十分好。”褚丽周凑到褚时英身边,还想借机多说几句。
身后秦歧玉路过,“时英想吃麻雀了?可惜咸阳城的麻雀不如乡下多。”
褚丽周:“……”
褚时英回身,冷淡地瞥了一眼褚丽周,越过她朝秦歧玉走去,蹙眉道:“我们不如在院中也种一颗曾大父院里的果树?我也不喜花草,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秦歧玉自无不可,“等开春了,我寻到一样的果树种下。”
他体贴地为她盖好大氅的帽子,“天冷,别总是不戴帽。”
褚丽周在一旁看着,默默攥紧袖中手。
这时家老匆匆来禀,“公子,夫人,公子媳前来拜访。”
秦歧玉和褚时英齐齐皱眉,让家老将人安排在会客室,便过去了,褚丽周眼珠一转,自己去了厨房。
公子媳见到两人开口便是训斥,“公子岐玉,亲父生病,你也不知道去看望一下,真是冷心冷血。”
秦岐玉在安定君身边处理政务,从来都是凭自身本事,从未出言恭维,亦或是对安定君有过多的关心,只把他当做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上司。
此时公子媳指责他,他只是道:“你何事寻我?”
公子媳就讨厌他这副冷淡的样子,闻言同褚时英道:“你瞧见了吧,他对亲父都毫不关心,日后怎会好好待你,你不如跟了我。”
不等褚时英说话,秦歧玉先道:“公子媳!你若无事,那便回去。”
“怎么,你又想赶我走?不过这次不是我有事,是亲父有事寻你!”公子媳抱胸,洋洋得意,一副这下你可不能赶我走的模样。
褚时英和秦歧玉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玉、阿姐。”褚丽周端着糕点窈窕而来,她无视两人皱起地眉峰,半蹲下去为公子媳身前的案几放下玉盘。
玉盘中的糕点,不如她娇俏可口。
她眨着杏眸道:“听闻公子媳前来,我特意从厨房拿了糕点招待。”
公子媳一双眼直勾勾瞅着她,她便娇羞地低下了头,悄悄用眼去瞧褚时英和秦歧玉,她早就察觉出两人想将她送回郑国了,只不过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她怎么能回去。
因而在公子媳拉住她的手时,她面上惊诧,却欲拒还迎地坐在了公子媳身侧。
公子媳看看小鸟依人的褚丽周,再看看一脸冷然,凤眸跳动着火苗的褚时英,两相对比,还是褚丽周更可心。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看这个美人更合我胃口,罢了,我便不要褚时英了,公子岐玉,你将这个美人送我吧,回头我再还你一个。”
这个时代,互相送美人是非常常见的,因而公子媳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秦歧玉冷眼看着起了攀附心思的褚丽周,断然拒绝道:“不可。”
公子媳便又怒了,“左右不过一个玩物,你就是送我又如何?”
玩物二字深深刺痛了褚丽周,她猛地抬头瞪视公子媳,一双杏眼溜圆,挣扎着要走,却被公子媳视为挑衅,重重扇了一巴掌。
褚时英嗤笑,没有褚家这个身份,褚丽周以为有谁会尊她、敬她。
褚丽周脸颊迅速肿高,她捂着脸,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他和褚时英的府邸,当着他的面打人,秦歧玉必然不能忍,当即便道:“来人,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丢出去。”
公子媳倏地站起,“为了个美人赶我走,公子岐玉,天下人都得笑你!”
秦歧玉道:“你在我府邸大放厥词,强抢美人,公子媳,天下人笑得会是你。”
家老带领侍卫团团围住公子媳,公子媳扬着下巴,“好,好,我这就走。”
待人走后,褚时英看着地上还在哭的褚丽周,居高临下道:“这回知道没有身份,低人一等是什么感觉了?”
褚丽周捂住脸,依旧不服输,“阿姐,刚刚姐夫不忍心将我送出去呢,你看,姐夫好像也不是那么在乎你。”
褚时英挑眉,“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算算日子,从郑国的信也该到了,届时,我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你了。”
秦歧玉脸色因褚丽周的话阴沉下来,他吩咐道:“将她关进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褚丽周立刻道:“你凭甚关我,这宅子是我阿姐的。”
褚时英挥手示意侍女将她拉下去,“我的就是他的,你先管好你自己。”
褚丽周回房后自是气得不能自已,而公子媳被落了面子也是不痛快,很快咸阳城边涌现出了秦歧玉特别宠爱丽姬,连夫人褚时英都冷落的谣言。
褚时英上次因觉得秦国冷待她,而大闹一次要将褚商撤出咸阳的事,百姓们还记得,此时听到这个谣言,第一反应就是,褚商不会又要走吧?
公子媳还以为自己达到了目的,在太子府沾沾自喜,转头秦歧玉就将郑国送来的另外三个美人送到了他面前。
说不知他这般喜爱丽姬,未能将之送他,为表歉意,将另外三名美人赠予他。
秦歧玉正愁这三个美人如何处理,公子媳这不是直接给了他机会。
可如此,也坐实了他喜爱丽姬的谣言。
秦歧玉半点不在乎,然他越这般,褚时英心里便越过意不去,日日催着手下人看商队回来了没有。
商队终是赶在了年前归来,健将褚卜与褚哲的信亲自交给褚时英,褚时英几乎是迫不及待将两封信全拆开了。
写有褚丽周安排的,是褚哲的信,她小心将褚卜的信放好,这才一目十行看下去。
褚哲在信中写到,自己教女无方,愧对于列祖列宗,亦愧对于她,对褚丽周这个女儿,他恨不得没生过,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
他想出了两种解决方法。
一种是让郑国的“褚丽周”病逝,他绝不会认郑姬为女。
一种是让褚时英尽快将褚丽周秘密送回郑国,他们现在正对外宣称褚丽周染疾,将之接回家中照顾,如此可以顺利将人接回去。
至于说要和褚丽周换身份的郑姬,因褚时英是褚丽周阿姐,所以她至今无所动作,全凭褚时英吩咐。
褚时英看到这,心里便有数了,连夜让人给褚丽周收拾行囊。
又拜托健,和几位养好身体,并不打算留在秦歧玉在身边,还想回郑国行侠仗义的游侠,请他们看守褚丽周至郑。
送褚丽周走那日,褚丽周双手都被绑了起来,她杏眸里全是泪水,质问褚时英道:“阿姐,我千里迢迢来秦找你,你就这般对我?”
褚时英连理都未理她,同健说不让他信任褚丽周,她惯会迷惑人,别将她放跑了。
褚丽周声便又扬了起来,“你承诺过的,你小时候承诺过会和我在一起,一直照顾我的!”
褚时英恍惚一瞬,想起幼时逃难路上她们两人害怕地互相抱着,为彼此开解的画面。
褚丽周见她神情动摇,不断哀求,褚时英便回了神,她怎么没做到承诺呢,她做到了,她上辈子,不是一直照顾到自己身死吗?
嗤笑一下,她道:“启程吧。”
褚丽周尖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阿姐!你食言了!”
褚时英小声道:“我没有。”
第五十六章 人间烟火气
褚丽周被送走了, 郑王送来的美人便差一个,褚时英学褚哲在郑国的方法,对外就说丽姬病重到不能出房门。
这反而让秦歧玉宠爱丽姬,引褚时英嫉妒, 将之关起来的言论喧嚣至上。
也不知有多少人信了。
褚时英躺在美人榻, 第不知道多少次读祖父的来信, 信中告知她一切都好,丽周的事情让她不要太过挂怀,还说他著书进度喜人。
若是快, 兴许明年她就能读到他写得书, 褚时英便眉眼都柔和下来, 思索着该如何给祖父回信。
出门在外,才知辛酸,也便懂了何为报喜不报忧。
在秦国经历种种, 再也不能向以前那般都跟祖父一一道之, 只能捡些有趣的事, 避重就轻的事告诉祖父。
屋外突然嘈杂起来, 褚时英将信件放在盒中, 打开门便瞧见曲跟在秦歧玉身后,左右四看, 连连点头。
瞧见她的身影,有着半个花白头发的曲,立马行礼拱手, “见过夫人。”
都说他乡遇故知是喜事一件, 虽对于曲和秦歧玉来说, 回到秦国才是回到他们的家,但对褚时英来说, 在这里见到以前熟人,感官自然不同。
她丹凤眼微弯,“曲,你回来了。”
“哎,回来了。”
曲用袖子擦擦眼,“回来了,奴这心里就踏实了,玉和夫人一切都好?”
褚时英看了一眼将欣喜掩藏在平静面容下的秦歧玉道:“自是都好的,曲回来的正好,正好由你接手我这宅院。”
曲连连推辞,“夫人折煞我了,奴哪掌管过这么大的宅子,再说奴刚一回来,就替代原本的家老,不好不好。”
“有甚不好,”褚时英道,“那家老自比不得你,也不是自己人,交代他些事情,也是束手束脚,你便当帮我和玉一个忙?”
曲尚且有些疑虑,秦歧玉肯定道:“便照夫人所说,日后由你负责这个宅子。”
“那奴可就却之不恭了,”有了事情做,曲的热情一下便高涨起来,他背着手看着这宅子,感慨道,“日后,这就是奴与玉和夫人的家了?”
家?
褚时英和秦歧玉对视一眼,眼中均有说不清道不明流光闪过,而后异口同声,“对,这日后是我们的家了。”
曲兴致勃勃从里到外看了一圈宅子,连连夸赞,“这宅子好,这宅子好,等开春了之后,奴带人栽上花草,好好捯饬一番。”
秦歧玉趁机道:“我与时英想种一颗同曾大父院中一样的果树。”
曲大手一挥,“这有何难,交给奴,别说一颗,十颗也种得。”
秦歧玉轻笑,如阳光倾撒在山间薄雪上,风光霁月。
两人陪着曲,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听他说着,日后这个房间可以做什么,那个房间可以当什么,这里种什么花,那里种什么草。
这些絮叨到琐碎的话语,反倒让两人有了真切的生活感。
褚时英还特意带曲去看了关押“丽姬”的房间,曲立刻便懂了,“夫人放心,日后交给奴,奴必不让人到这来。”
“有曲在,我当真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曲被褚时英夸得差点找不着东南西北,平日里秦歧玉的夸赞,那能和夫人的一样么,他原本愁苦的脸上,早就换上了笑颜。
秦歧玉和褚时英慢悠悠陪着曲逛着,两人都看出曲的脚有些微跛,但谁也没有挑破。
他们从郑国逃出来,曲再次被关押起来,在郑王眼中一个奴仆,想来没少受刑。
因而帮曲确立了在这个宅院的威信,秦歧玉看了一眼褚时英,褚时英便道:“逛得有些累了,我们不如休息一下。”
曲当即就停了下来,若是这话是秦歧玉所说,他没准不听,但褚时英说累,那可不行,“是奴的不是,我们这便休息。”
这一休息,秦歧玉便将巫医给唤来了要给曲看身子,曲面色一变,并不想让巫医给他看腿。
秦歧玉脸上的笑悉数隐去,当即就想命令曲尽快医治,褚时英却是一手按在了他手腕上,笑着同曲道:“你回来了,那顺叔是不是也回来了?”
“正是呢!奴与老顺一起归来的,因健着急送信,所以将我们带入要塞,他就带一部分人先回来了,我们留在后面慢慢走。”
褚时英便又问:“顺叔可见到宇了?”
宇因摘了一只眼,所以一直在要塞休养,闻之,曲一脸动容,“宇当真是守义节的好游侠,老顺见到他,原本想痛打他一顿,瞧他没了一只眼,险些把自己眼睛哭瞎。”
然后他郑重同秦歧玉道:“玉,日后你可不能辜负那些游侠。”
秦歧玉点头,“我自不会。”
十位游侠拼命送他入秦,他之前就同他们说过,他们若想跟随他,他必不负!
可惜游侠们更愿意过潇洒自由的侠客生活,他也不能阻拦,所以想继续当游侠的,他给足了盘缠,助他们归家。
要塞中仅剩的游侠,一个是宇,一个就是那险些被截掉腿的游侠。
他二人,均跟着顺叔一道来了咸阳城。
宇是因为已经当过他心中最有侠气的游侠,这么多年又本对家人有所愧疚,所以家人都在咸阳城的情况下,他想好好陪着家人。
另一位游侠则是自觉腿瘸,无法再当游侠,所以算是投奔了秦歧玉。
说起这些,曲滔滔不绝,在褚时英再次提出让巫医给他看身体的时候,他犹豫一下终于同意了。
巫医要为曲做全面看诊,褚时英不便观看出门等候。
屋内秦歧玉看着曲身上青紫鞭痕,以及被他藏着掖着不让见的脚脖上,那被勒得深可见骨的伤痕,眸光一寒。
曲跟秦歧玉相伴多久,如何能不知他是何人,便劝慰道:“玉,奴没事,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秦歧玉半晌,方才收回全身气势,“日后,曲的这些伤,我必让郑国悉数奉还。”
“哎哎,好,”曲哄道,“奴信玉。”
他这样哄小孩一样哄秦歧玉,成功让秦歧玉无奈而笑,吩咐他好好听巫医话看诊上药,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说看管宅院的事。
这可把曲急坏了,“不成不成,马上要过年了,这可是我们回国后的第一个年,奴还得把宅院整个置办一遍呢。”
且瞧他如此有精神,一副不让他负责他就不上药的架势,秦歧玉能如何,只能同意了。
然后和褚时英一道,趁着他如今不用在安定君身边办公,去了顺叔家。
顺叔家这个小宅子,是健和顺叔用这段日子的赚得钱买的,宅子不大,也就是个三进出的宅子,但足够一家三口在这生活了。
宇就嫌弃小,说等健成家了,赶紧出去,把地方让给他和顺叔,对此,他得到的是健的白眼。
当然,现在健已经为了送褚丽周回郑国了,如今家里只有顺叔和宇。
郑国的商铺,顺叔都已经处理好了,留下已经在郑国娶妻生子的商铺掌柜,剩下人,顺叔全带来了咸阳。
正好咸阳准备开商铺,褚时英还想组织商队开拓秦国其他郡县,这些人手来得刚刚好。
就是此番折腾,饶是褚商这么花钱如流水,也是元气大伤,顺叔建议褚时英不要摊太大,需谨慎着些。
褚时英听了,但没全听。
顺叔的顾虑是对的,但她知道秦国未来会腾飞,现在入手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秦歧玉的封地里,还有一个玉矿等待开采。
别人不信,褚时英可是信顺叔的,当下就将她有小道消息,那里有一座玉矿的消息避着秦歧玉悄悄告知。
秦歧玉只不过片刻没看着,就见顺叔当下老泪纵横?
顺叔既有自己被褚时英信赖有加的感动,又有晚年还能陪着褚时英“开疆拓土”的欣喜。
“时英啊,你长大了,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会欣喜的。”
说起褚鲜,褚时英便是一阵沉默,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祖父,褚鲜的死亡消息。
想到祖父,她便问了:“我曾大父可好?”
顺叔就点头,“走前我特意去拜访了褚老,他老人家虽不如以前精神,但因忙着著书,看着比以前更加从容了。
你伯父对其也是照顾有加,吃喝住行样样不必操心,且固定让巫医看诊,你就放宽心吧。”
“还有三三,”顺叔想起那个拜宇为师的小丫头就想笑,“又长高了,天天叫嚷自己腿疼,我去的时候,她还和褚老哭诉,说自己要死了,腿疼得要命,让褚老赶去喝骨头汤了。”
褚时英被逗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她仰头用食指擦泪,“让你们见笑了。”
既然已经选了这条权利之路,那就不要后悔往后看。
秦歧玉俯身拿出手帕替她拭泪,顺叔看着他一如既往的体贴,当下暗自点头,只听秦歧玉道:“过年时,您和宇一同去我家过年吧。”
褚时英抢过手帕糊眼,问道:“过年那日,我们不得去参加宫宴?”
“宫宴一般会提早开始,提早结束,结束完年还未过,我们可以赶回来。”
便如秦歧玉所说,过年那日,她从早晨就开始收拾,让侍女给她梳了个高髻,穿着只有夫人才能穿的黑色端庄秦服,跟随秦岐玉入宫。
因他是安定君嫡子,又跟着安定君处理了一段日子政务,是以朝中大臣皆识他,不少人来寻他说话吃酒。
南泊东吴万里船
亦有不少人对她好奇,各位大臣的夫人纷纷同她攀谈。
一场宫宴,天然的结交场所,褚时英还收获了不少“友情”,成功向她们推销自己褚商店铺里的东西,欢迎她们携家人一起挑选。
两人将能推辞的酒都推辞了,待老秦王与安定君齐齐现身,恭贺新年时,众人举杯,辛辣的兰陵酒下肚,痛快!
老秦王与安定君身子都不是能在外面待太久的,就像秦岐玉说的,明月尚且高悬,宴席便散了。
有内侍恭敬为两人引路至咸阳宫门口退去,褚时英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见秦岐玉还停在原地,疑惑看去。
他头顶有墨玉莲花冠,故而没戴大氅帽子,帽沿处绒毛肆意贴服在他脸颊,他如墨的眸子里满是缱绻,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事,缠缠绵绵地勾人。
他向她伸出手,“时英,来。”
褚时英凤眸一挑,往他方向走了两步,将手滑进他的手心,本还想趁机勾勾手指,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他说:“看。”
褚时英同他并肩而站,向下望去,咸阳城内一片星火,喧嚣热闹人声鼎沸,而在他们背后,宫宴散去的咸阳宫是那么空寂。
秦岐玉眼里映着万家灯火,“之前出宫我便想着,与你一同看这风景,今日有机会了。”
褚时英凤眸中的凌厉消失不见,转而爬上温柔,“很美,我也希望,这风景不是一时,而是日日都能看。”
秦岐玉便低笑出声,“玉必不负夫人期待,走吧,回家过年。”
“好。”
对于秦歧玉来讲,宫内不是家,宫外那个才是家。
对于褚时英来说,咸阳不是家,但自己买的宅子就是家。
咸阳宫内,老秦王正躺在东殿榻上,同安定君说着新一年的期盼,又问及秦岐玉处理政务的能力,安定君将其夸了又夸。
“玉他处理起政务分外娴熟,根本不需儿额外教导。”
老秦王甚是欣慰,便听安定君肚腹内传来咕叽的声音,晚宴根本吃不饱,安定君他饿了。
安定君顿时羞愧,“亲父,儿……”
老秦王摆手,大过年的,他不欲训斥儿子,招来内侍问道:“公子岐玉在何处?他若还在宫中,便请来一同用膳。”
内侍回禀,“公子岐玉已携夫人出宫。”
那便作罢,老秦王又问:“蔡兰人在何处,往年他都来这蹭饭,今年怎么不见人影。”
内侍尴尬,“奴听蔡公说,要去公子岐玉家中。”
“嚯!”老秦王从榻上坐起,“公子岐玉家中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值得他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夸赞不说,过年之际,还跑到人家中去!”
“给本王穿衣,秦阿,你与我一道去!”
安定君也是颇为好奇,当即应下,“喏。”
褚时英买来的宅院内,到处都被曲挂上了红绸,此时,秦歧玉在厨房忙碌,褚时英听宇给顺叔和蔡兰讲述他们如何逃到秦国的事。
南泊东吴万里船
曲匆匆而至,在褚时英耳畔轻声说了什么。
褚时英眉峰一挑,披上大氅就出去了,一辆并不显眼的黑布牛车就停在门前。
一个白胖的黑衣胖子,搀扶着一个年近八十,却精神头比他还好的老者,不是安定君和老秦王又是谁。
褚时英当即就要行礼,老秦王摆手,不让她下跪,“玉呢?”
“他在厨房……”
第五十七章 同房这种事
秦歧玉会做饭这件事, 老秦王早就自蔡兰嘴里知道了,安定君却是头一次听说,颇为惊奇。
当他们二人被引入座的时候,安定君还没回过神, 就见挽起宽袖的秦歧玉亲自端着五味鼎而来。
五味鼎有五个食材, 包含鲜肥的甲鱼、五花相间的猪肉、肉劲劲道的野鸡、另有大枣和香菜茎, 香味扑鼻,引人垂涎欲滴。
而后炖牛筋、剪鲈鱼、炸麻雀、凉拌冬藿菜、蜂蜜奶糕、山楂羹、酪浆、梨子等吃食先后被端上来。
当然蔡兰最喜欢的烙饼和猪肉酱也少不了。
吕国的醇香美酒、秦国的兰陵酒,也被相继倒上。
这些菜肴, 自然不会都是秦歧玉亲自做的, 厨房里有的是人给他打下手, 他挨着褚时英而坐,与其共用同一张案几。
同老秦王和安定君道:“不知您二位前来,也没做什么合乎口味的菜。”
安定君笑呵呵道:“无妨、无妨, 已是极为丰盛了。”
而后他眼睛艰难从菜上收回来, 同老秦王道:“亲父, 开饭吧。”
老秦王点头, 蔡兰第一个举爵, “新春之际,老夫先献丑, 就祝我秦国国泰民安,蒸蒸日上,另祝老夫牙口健康, 还能再吃一年!”
笑声先自老秦王嘴里响出, 而后屋内众人全笑了, 那因老秦王和安定君突然拜访而导致的拘谨悉数不见。
老秦王没什么架子,安定君为人更是和善, 众人先后举爵共庆新春,接着便是埋头苦吃。
蔡兰和老秦王抢着烙饼卷肉酱,安定君吃光了自己案几上的五味鼎,吃得满头大汗,不断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
秦歧玉给褚时英挑鱼刺,那体贴伺候的劲,老秦王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看了。
宇喝至兴起,一拍案几,又要讲他护送秦歧玉和褚时英回秦国的艰难险阻,顺叔想将他按下去,他可的力度哪能控制得了游侠。
老秦王一口烙饼一口山楂羹,让宇继续说,“你且讲讲,你们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那就得从我们换上郑国甲,一路骑行开始讲起……”
老秦王津津有味听着,他知道秦歧玉回国后,便没再关注,还真不知道内里细节。
此时宇已经讲到他们伪造令箭穿越山谷的事,他看了一眼秦歧玉,哈哈大笑,不愧是他老秦家的人,就是聪慧。
待宇讲到他们鏖战时,老秦王更是跟着连连道彩,大为欣赏宇这个游侠。
安定君要比他更为细心,他问褚时英,“时英,玉他在郑国过得可好?”
作为亲身经历过逃亡这件事的褚时英,一听宇讲述就浑身不自在,突地听闻安定君唤她,将她骇了一跳,就连秦歧玉也看了过来。
褚时英借由用手帕擦嘴这个动嘴,快速在脑中思索了一遍,今日气氛正好,老秦王不是国君,安定君也不是太子身份。
此时的他们,一个是秦歧玉的祖父,一个是秦歧玉的父亲。
那跟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苦不能诉,当即就道:“我不知良人如何想,但以我看来,可能不太好。”
秦歧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回到秦国之后,他从不说自己在郑国的悲惨经历,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自觉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秦国立足。
安定君已经放下了筷子,一边擦汗一边道:“你且细说说。”
他这样问,一旁看似听着宇讲述他们如何逃回来的老秦王,也分了一耳朵在此。
褚时英道:“良人抵达郑国后,便被郑王圈禁了,圈禁的生活十分苦,苦到良人只能想法子到我家当奴仆,以贴补家用,养活自己。
听着良人是我曾大父的学生,学了一身本领在抡材盛会上辩倒诸国士子好像挺光彩,但那只是,我曾大父拿他当学生而已。”
“时英……”秦歧玉想要打断她。
安定君对他挥手,这个一直笑呵呵的和善胖子,罕见硬气,“你且不要打断时英的话,让她继续说。”
褚时英也给他使了个眼色,“良人,你便让我说吧,亲父又不是外人,他不会嫌弃你的,只会心疼你。”
秦歧玉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褚时英打定主意要为秦歧玉诉苦了,继续道:“良人在我家当奴仆,那是真的当奴仆,上要服侍我曾祖父,下要打扫卫生、为我们做饭,还要养牛。
幼时不懂事,就连我也没少呵责他,亲父您看他一身厨艺本领是不是很新奇,他在郑国,可是每日都要为我们做饭的。”
安定君狭小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泪,秦歧玉却是道:“我并不觉得苦。”
秦歧玉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我自到褚家之后,处处受曾大父照顾、栽培,能陪伴和侍奉曾大父,是我之幸。”
褚时英恍惚,片刻后端起爵,“是我狭隘了,良人我自罚一杯。”
吕酒醇厚,她饮了一杯脸颊泛红,秦歧玉便也端起爵,“夫人一心为我,我跟夫人同喝。”
两人相继举杯,被站起来的宇注意到,他大着舌头嚷嚷,“怎么能偷偷喝酒,来一起喝!”
安定君心中酸涩,看待秦歧玉的目光都充满了柔情,“这么多年,辛苦玉了。”
老秦王也是道:“回家了就好,自此秦国便是你的底气,大胆拿出你秦国公子的气势,让郑王看看,把你放回来,是多么的错误!”
秦歧玉拱手:“喏!”
屋内一片其乐融融,老秦王都坐不住了,他看着如一对璧人般的秦歧玉和褚时英,突地道:“近日咸阳有碎语,说玉你宠爱丽姬,冷落了时英,可有此事?”
单不说褚时英背后有褚卜,就说她胆敢用褚商撤出秦国逼迫老秦王给她赏赐,就让老秦王高看这个孙媳妇一眼。
那是区区丽姬能比的么,更何况丽姬还是郑王送过来的,秦歧玉宠爱她,只怕为郑国做了嫁衣。
冷不丁听到丽姬二字,褚时英汗颜,秦歧玉则是含情脉脉注视着她道:“绝无此事。”
她偏头看见秦歧玉的目光,头皮一麻,也跟着道:“都是外面谣传,玉待我一向很好。”
“既如此,你二人怎么还无子?”
这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褚时英外酥里嫩,她悄悄瞅了一眼秦歧玉,只觉得脸烧了起来,这吕酒的后劲可真大。
秦歧玉却是借着宽袖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面上则八风不动道:“是玉身子太弱了些。”
老秦王顿时皱眉,他一生只两子,嫡长子就是因为身子弱,才会一场病被带走了,嫡次子养到年近五十,也是肥胖到恐比他还会先走。
且嫡次子妻妾成群,却也没个成才嫡子让他忧心。
如今听秦歧玉说他身子弱,略有不满,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选择秦歧玉当太子嫡子是因为他有野心有能力,但若他是不健康,那秦国岂不是依旧后继无力。
褚时英用手死死掐秦歧玉,他当着老秦王的面,在讲什么鬼话。
秦歧玉却是稳稳当当,甚至带着调笑道:“但玉一直在调理身子,巫医都说只要玉的身子别太过操劳,可以顺利活到老。”
褚时英唇角的笑悉数僵住,不太好意思看他,合着他这么说,是为他们两人没孩子找借口呢。
他们两个都没同房,自然不可能无子啊。
老秦王正色道:“还是尽快诞下嫡子为好。”
秦歧玉眼眸勾缠,肯定道:“喏,兴许,您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
褚时英脸刷得红了,瞧都不敢瞧他,立刻将手给缩了回来。
这人,瞎承诺什么呢,老秦王既然催促了,那生便是了!还至于夸下海口了!
酒过三巡,明月高悬,热闹的咸阳城安静下来后,老秦王与安定君便告辞了,褚时英与秦歧玉亲自将他们二位送出门。
许久没有放松下来,品味过小家小院真情年味的两人,均是意犹未尽。
老秦王在不起眼的牛车里一路睡到咸阳王宫,而后被内侍背着进了东殿,安定君则是直接窝到良桦夫人那宿下了,愣是没给良桦夫人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蔡兰则是连吃带拿,装了满满一大食盒的东西,被褚时英派马车送回家。
顺叔和宇被褚时英和秦歧玉留在东厢房住,顺叔说什么都不肯,要带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宇回家守夜,褚时英无法,只好叫人一路送回家。
真是幸而过年咸阳城没有宵禁,不然都不好解释大家怎么出现在大街上。
褚时英给曲包了个大红封,“本来也应是叫你一同过年的,谁知那二位来了,倒是委屈你了,今日一直没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曲又惊又喜,“夫人真是折煞奴了,奴看玉被王上赏识,不知多高兴呢……哎呀,这也太多了,金饼呢!”
“拿着,”褚时英道,“你是玉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我们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曲高兴地应了,而后秦歧玉痴缠着褚时英,“夫人,我们回屋。”
褚时英轻轻将秦歧玉的脸扇到一侧,曲低咳一声,“奴去吩咐厨房热水。”
“真醉了?”褚时英睨他,秦歧玉浅笑了一下,在她耳畔道,“曾大父有令,让你我尽快诞下嫡子。”
“我说要跟你生了?”
“哦?那夫人想不想跟我生?”
漆黑的屋内,秦歧玉满身酒味,将褚时英抵在房门后,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问她。
褚时英挣扎不过,气得用脚踹他,用被他擒住了脚脖。
“夫人,生不生?”
“生!你哪那么多废话。”
第五十八章 催生也没有
秦歧玉需要一个孩子巩固自己太子嫡子之位, 秦国非常重视传承,举国上下简直受够了没有强劲储君的担忧。
老秦王也明确点出,希望秦歧玉有嫡子。
褚时英权衡利弊之下,觉得自己亦需要一个孩子, 不光是为了坐稳夫人位置, 还因为无论褚商开采玉矿, 还是在秦国开通商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的。
且现在正值冬日,没什么事情要处理, 她正好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内怀孕, 两面都不耽误。
既然已经决定要孩子了, 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扭扭捏捏的,唯独让褚时英不满的是,她是没什么事情, 但秦歧玉整日忙忙碌碌个不停。
过年时就见安定君虽胖得发汗, 但气色明显见好, 果然过年后, 安定君就又开始代替老秦王监朝了, 秦歧玉自然得跟在他身边处理政务。
白日不见人影,晚间书房灯火通明。
连面都见不到, 还生孩子呢,褚时英冷笑,生个鸟。
秦歧玉在书房中内揉着鼻梁, 眼睛过于酸涩。
前世痛恨自己有副病弱的身体, 让自己无法辛勤处理政务, 这世再观之老秦王与安定君每日伏案工作,他的想法在不自觉在转变。
尤其身边还有一个褚时英做对比, 褚商上下事情也不少,为何褚时英可以每日悠哉悠哉在家中闲逛,还不是因为她有得力助手帮她分担。
故而,秦歧玉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案几的竹简,深呼吸,不是他不想放权给手下人,他只是跟老秦王一样,更喜欢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信不过他人。
然,他的身体健康同样重要。
沉思中,书房门被打开,褚时英指挥着内侍将软塌搬进书房,自己巡视了一圈,指着案几对面道:“就放那吧。”
“再给我摆个小一点的案几放在榻头,拿点水果过来。”
一一布置完,褚时英斜躺在软塌上,纤细腰肢凹出一个诱人的弧度,面对着秦歧玉扒着橘子吃。
粉嫩的手指抚摸在橘子上,轻轻一扒,汁水四溅,橘子的清甜散发在房间内。
褚时英勾着唇角道:“怎么了良人,别看我呀,赶紧处理公务呀。”
秦歧玉便低下头笑了,一叫良人准没好事,她这是勾引他呢么?
他便又笑了一下,看着自己手里的竹简,突地想到,他家夫人前世可是嫁给了郑季姜的人,郑季姜日后必为郑王,那她应也接触过政务。
褚时英咬着鲜嫩的橘瓣,就看秦歧玉正在整理案几上的竹简,将之分成了好几堆,而后抬眸幽幽看向她。
“怎么了良人?”
秦歧玉起身走至她的榻旁蹲下,褚时英往他嘴里塞了个橘瓣,还让他咬了下自己指尖,丹凤眼勾人夺魄。
橘瓣在他唇齿间研磨,褚时英唇角翘起,半抬起身子凑近他,他一口橘子的芳香问:“夫人近日可是不忙?”
她盯着他的唇瓣道:“嗯,不忙。”
红唇越靠越近,秦歧玉主动迎上蜻蜓点水碰了碰,而后道:“夫人,我有些累了。”
褚时英伸手揽上他的脖颈,“累了,那就休息一下。”
“是得休息一下。”秦歧玉上榻,抱着褚时英转了个圈,自己躺在了软榻上,褚时英则撑在他身子上。
而后在褚时英俯下身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褚时英的后背,“夫人,可我政务还未处理完,夫人既然不忙,不知能否帮我处理一下。”
褚时英身子一僵,什么旖旎气氛悉数被他这句话打破,“啊?”
秦歧玉眸光幽幽,“我已将要处理的政务分好类别了,夫人从最靠近自己的那堆起处理就好。”
“不是,”褚时英滑下来坐在秦歧玉身侧,“你现在这个时候,让我去帮你处理政务?”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着,“政务是很重要,你现在也正是应该表现的时候,但你怎么能让我帮忙,你就这么信我?”
秦歧玉闭眸道:“自是信的,夫人大胆处理,小憩后我自会再看一遍。”
他信他们两人的利益绑定,若有孩子,还能再加一层血脉联系,且又都是重生者,对某些政见有超前的预知。
褚时英推他,见他就是不睁眸,气得下地,愤愤坐在了案几后,打开面向她自己的那堆竹简。
而后又将其余几堆都大概翻了一遍,发现他竟然连自己对秦国国情不甚了解都考虑到了,根本没把涉及农耕之类的事情让她处理。
给她看的都是鸡毛蒜皮,不甚重要,甚至还有拍马屁的政务。
褚时英瞪了那个在软塌上小憩的男人一眼,拿起毛笔开始处理起来。
一边处理,一边心里暗骂,这帮人废话怎么这么多,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有什么用,会不会说重点。
青铜莲花油灯闪烁,褚时英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面前那堆政务都处理完了,开始摸向有些深度的政务了。
她自己不太了解的,直接抽出来等秦歧玉处理,先处理她曾经为郑后时,也遇见过的相似事情。
秦歧玉悄然睁开眸,枕着自己手臂,看着灯光下美人眉头轻蹙,手中毛笔勾勾画画不停歇。
长睫轻眨,眸中尽是欣赏,而后就着美景缓缓睡去。
待他醒来,案几上的政务已经被褚时英处理完了一半,她正怔然在那堆竹简前。
她仿佛在刚刚那刻里,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自己手握权利,执掌生杀大权之时,这种感觉一时间竟让她有些痴迷。
甚至,秦歧玉这突然的让她处理政务的信任行为,让她反应过来后,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秦歧玉走到她身后揽住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案几上摊开的竹简,就能发现她处理的很好。
“辛苦夫人了。”
褚时英回神,扬着下巴傲然道:“我帮你处理政务,你可给我开工钱?”
秦歧玉便被逗笑了,“我哪里有钱,我的钱不都是夫人赏的。”
他在她耳畔说:“夫人,我休息好了,不如换一种方式给你开工钱?”
温热的气流吹打在耳上,褚时英一个激灵,对自己处理政务的满意,让她也有一些意动。
她扬起脖颈靠在他肩膀上,这仿佛是一个讯号,秦歧玉将其捕捉到,呼吸顿时一沉。
案几上的竹简不可碰,他抱起人回到软榻上,动作极尽温柔缱绻,细密的吻落在她身上每一处地方。
软塌上的丝绸被滚出无数褶子,但身体灼热的两人,谁也感受不到丝绸的凉意。
褚时英沉溺在愉快中,指使着秦歧玉熄灭油灯,秦歧玉沙哑着嗓子道:“软塌低矮,他们看不见。”
“这是书房!”褚时英踹他,被他制住。
他轻声哄她,“那夫人你别出声。”
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她怀上孩子,动作大开大合之间,怎么可能忍得住,褚时英泪花都快被逼出来了。
她一口咬在他肩头,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摸过软枕,欲要垫在自己腰下。
要生孩子就要有个要生孩子的样子,不都说这种姿势容易怀孕。
秦歧玉体贴地为她整理软枕,每一次带着她练腰的动作,都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说能不能怀上?”
秦歧玉吻着她汗湿的发,“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便试试,褚时英又煞风景的问:“我们要不要喝点补药?”
“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是药三分毒,实在不行再说,夫人,认真点。”秦歧玉钳住褚时英的脸。
褚时英难耐伸手,放在矮小案几上的橘子皮滚落在地,清香的橘子也遮掩不住的味道四散。
两人相拥而眠,便又是新的一日。
有了褚时英帮忙分担政务,秦歧玉晚间有了更多时间,两人又将案几搬到了主房,省得在书房水洗不便。
主房里的浴桶每日都要被用,倒显得浴房有些多余了,褚时英还别出心裁的在浴桶前安置了不同样式的屏风。
有只有薄薄一层纱的绣花屏风,若隐若现能看见屏风后的人影,亦有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实木屏风。
就连浴桶都让她换了,之前的浴桶实在是太小,虽然秦歧玉更喜欢那个小的,但每次褚时英膝盖都青紫一片,只好换成了供两人共洗的大浴桶。
便这样就到了开春,冰雪开始消融,气温回升。
都说老年人年关难过,过了年老秦王便像是冬日里的小草,又缓了过来,身子比以前大好,甚至能是不是上个朝,大臣们都很开心。
他们开心,就将目光落在了秦歧玉至今还没有嫡子上。
秦歧玉在处理政务方面,无可指摘,但一直无嫡子之事,成了众大臣的操心之事,就连那些抓不到他把柄的兄弟们,也纷纷拿此施压。
甚至有公子主动给秦歧玉送美人,然后这个美人待不了两天,就会被秦歧玉转送给另一个给他送过美人的公子,主打一个公子们的美人互换。
褚时英摸着小腹,啧了一声。
本来两人想要个嫡子就在计划内,可挡不住所有人都在催促,催得人心烦。
暂时怀不上,那就得想其他办法坐稳位置,秦歧玉需要功绩,便将目光放在了开春化了的渭水身上。
渭水一化,沿途极易闹灾,加之他知道老秦王前世去世时,渭水河畔发洪水一事,便想将治理渭水一事提上日程。
然他根基不稳,提出此方法,就被大臣们以“公子尚且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渭水岂是人力能治理”“国库空虚”等等说辞给堵了回来。
甚至说他好大喜功、不切实际。
秦歧玉那几日脸都是阴的,褚时英瞧他这样,抻了他几日,方才询问,“可要我帮助?”
“若夫人肯相帮那自是极好的。”
褚时英靠在软塌上,“那我有条件,渭水若是治理好了,我褚商要第一个入场。”
秦岐玉立刻道:“在我能力范围内,给夫人最好的。”
褚时英应承下来,当即就将健找来,让他沿渭水进郡县行商,再踩出一条商路来,健还捎带上了宇,省得他在家无所事事。
健是在二月二龙抬头前一日赶回来的,和顺叔、宇过了个年根的尾巴,顺便将褚丽周的消息告知褚时英。
褚丽周回去后,就直接被褚哲家法处置了,据说打得很凶,半条命差点没了,后来还是郑季姜求情才将她放过。
褚郑必须联姻,褚丽周这条命还得留着。
而健也将褚卜的信给捎了回来,这次的信上全是家常,信里颇为怀念秦岐玉做得饭,抱怨褚宅厨子一个做饭好吃的都没有。
褚时英便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秦岐玉看完信后,连政务都推了,当即就买上好的牛肉,给褚卜做了一堆能咬动的肉干,托健的副手,走商郑国时带去。
待肉干成功抵达褚卜手上时,健率领的商队也在渭水河畔艰难往回走。
他们衣衫褴褛,损失惨重,仅剩几辆空牛车,赶在咸阳城桃花盛开的时候,终于回来了。
“主公、主公!出事了!”
褚时英一把推开秦岐玉,草草擦干身上,匆匆换了衣裳往外走。
秦岐玉在榻上缓了半晌,方才将自己整理干净,穿上秦服追上褚时英。
此时健等人正坐在牛车上被人拉回来,一个个出发时的硬挺汉子,现如今一副皮包骨的样子。
来不及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何事,褚时英当机立断,“全部送到巫医那,有什么话待巫医看完再说。”
第五十九章 洞西郡水患
健等人一路奔波劳累, 在巫医那喂下米汤,处理了身上外伤,又昏睡了两个时辰方才陆续转醒。
醒的第一个人是宇,一直当游侠的宇, 是他们中体格最为强健之人, 也因功夫最好, 而外伤最重,好在他另一只眼睛没有事。
昏暗的青铜灯下,秦歧玉与褚时英双双起身, 秦歧玉亲自扶他坐起, “可还好?”
宇一脸悲痛, 看看秦歧玉又看看褚时英,“玉、伯英……”
他并非褚商商队的人,因而只唤褚时英伯英, 此时他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这个被剜了眼睛都没哭的游侠, 此时竟泣不成声。
秦歧玉沉着脸,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这一支商队, 与其说是拓展商路,不如说是打探消息为主, 按理不应出现危险,可结果百来号的人,折损一半人马, 所有货物全部丢失
“可是被沿途劫匪抢劫了?”
这是秦歧玉和褚时英的推测, 商队每次出行都配备一半的护卫, 可他们这次回来的护卫十不存一。
褚时英刚刚还在和顺叔商讨,如何安置没能回来的人家眷, 此时见宇这个样子,心下一凉。
宇仅剩一只眼睛,他此次跟商队出行,健负责开拓商路,他负责记录沿途见闻,回来交给秦歧玉。
他凄惨道:“不是劫匪,是灾民……”
“灾民?”秦歧玉和褚时英异口同声。
哪来的灾民?
宇哽咽道:“我们沿渭水河畔的郡县行走,初时非常顺利,健还说这是他走过最顺畅的商路,结果我们到了洞西郡险些命丧在那。”
洞西郡,秦歧玉眼锋一凝,洞西郡便是前世老秦王去世,无人管辖,致使万万百姓丧命的郡。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问:“洞西郡出了何事?”
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记忆,宇道:“洞西郡境内渭水肆流,农田倾毁,饿殍无数,若万灾民被挡在城池外,凡敢出洞西者,一律杀无赦。
我们抵达洞西之后,但见群山重重,道路艰难,有进无出,我和健无法,只好卸下不能吃的玉石铜器,在洞西境内走,寻求能出小路。
然后看着一双双木讷绝望的眼,商队一人不忍心给了块饼。”
他闭了闭眸,“就是这块饼,引得灾民暴动,将我们团团围住哄抢粮食,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我们放弃了牛车和粮食,折损了几个兄弟的性命仓惶而逃。”
褚时英惊骇,“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秦歧玉,“你近日可有收到洞西出水患的消息?”
整日帮秦歧玉处理政务,她怎么不知道洞西郡出事,若是知道,她怎么可能让健带人去。
秦歧玉脸色难看,亦是乌云密布,“洞西既然只许进不许出,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宇苦笑,“眼见灾情太过严重,健与我商量,尽快想办法回来……我们被洞西私兵所拦……”
他憋了一口气,泪水顷刻布满整张脸,“而后,那些灾民,那些灾民用命抵死相拼,护送我们逃出来,他们听说我们是咸阳来的商队,希望我们将洞西有灾的事情,传给王上。
他们也想出来,但他们不知道去咸阳的路怎么走,他们已经被水患折磨的也没有力气跑了。
而后我们被一路追杀,这才仅逃回这么点人。
玉,洞西水患,已经三年了!三年!”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饶是秦歧玉都没想到洞西水患不是老秦王去世时爆发的,而是一直存在,却无人上报!
洞西最开始乃是韩国领土,被秦攻打后,被划入秦之国土五十载。
于三十五年前赐给安定君为封地,而后安定君兄长,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病故,安定君成为新的太子,洞西便被安定君给了洞西官员自治。
洞西发生这么恶劣的天灾人祸,安定君定逃不过问责。
然洞西事关重大,秦歧玉眼光长远非常,若他为秦王,安定君那点监管不力的问题,比不得洞西当地人民重要。
是以他宽袖一甩,就要带着宇进宫。
褚时英自是知道他的坚决,必不可能在这时拖他后腿,可他此举,却是半点不顾念父子亲情,终究有隐患。
她思考半晌,拽住秦歧玉的袖子,但见他回头,眸中怒海升腾,却又缠绕着丝丝悔意,他道:“时英,莫要劝我,莫要阻我。”
他悔没有更早一步回国,他悔没有在朝会上坚持己见,他悔为何不再早些去查洞西。
褚时英凤眸一扬,说道:“我与你分道,你进宫,我去太子府以拜访良桦夫人的名义,面见安定君,将此事告知,不管如何,安定君是你亲父,莫要落人口实。”
“并且我记得,公子媳的亲母就是韩人,兴许会更了解洞西。”
秦歧玉握住褚时英的手,重重捏了一下,“幸而有你。”
褚时英便道:“快去吧。”
秦歧玉骑马带着宇连夜进宫,褚时英则命人给她找了牛车,赶往太子府。
太子府良桦夫人已经和安定君睡下了,安定君身体庞大,整个人呈大字型呼噜震天响,良桦夫人窝在他胸前,早已习惯他的呼噜声睡着了。
家老过来敲门说褚时英有要事来寻,良桦夫人支棱起头,不耐烦极了,“她有何事?就不能明日再说,懂不懂规矩呀?”
“时英夫人说事关洞西郡,要亲自禀告给安定君。”
良桦夫人推醒安定君,“良人,公子歧玉的夫人来寻,说事关洞西郡。”
随机她嘴里嘟囔,“什么洞西郡呐,我看那,就是故意折腾人,想在良人面前留下好印象。”
安定君原本还不太清醒的脑子,听到洞西二字猛然一醒,当即就要起身,良桦夫人赶忙扶他,但见他说:“快,更衣,叫她进来。”
见他这样,良桦夫人不敢耽搁,招呼四个五侍女一同为安定君穿衣,安定君体格庞大,走路不易,干脆也不动了,忙让褚时英进来。
褚时英在门口候了半晌,听屋内几乎没有收拾的动静了,将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做好准备,一叫她,低头便进去了。
行完礼后赶忙将自己本想派遣商队沿渭河开辟新商路,结果在洞西郡看见大片灾民,并被郡首下令追杀的事说了。
而后她又伏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无法隐瞒,良人忧心洞西百姓,已匆匆进宫禀告王上,我则来此,告知亲父。”
半晌没有声音,她抬头,但见安定君神色惊慌,脸白如纸,浑身汗如雨下,将外衣都打湿了,她扬声:“亲父?”
安定君眼神无焦,突而昏厥过去。
“亲父?来人!”
良桦夫人听到声音,破门而入,“良人?!”
她慌张跑上前去,一把将安定君放平,骑在他身上又是渡气,又是施针喂药,折腾了一盏茶时间,终是醒了。
他气若游丝,竟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褚时英在一旁一摸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世人都说安定君为人懦弱无能,她接触下来,只觉得他脾气实在是好,却没想到,一个洞西郡,便将他吓得面无人色。
看来所言非虚。
良桦夫人这时愤怒地看向她,扬手就要打她巴掌,身后安定君伸手,费力唤她,“良……桦……让她,走……”
“这个时候了,侬还护着她,要不是她,侬能犯病吗?”
一片混乱中,褚时英被太子府家老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老秦王因秦歧玉深夜进宫而起,得知洞西郡的事,怒发冲冠,大发雷霆。
他让人宣安定君进宫,内侍回禀,安定君又犯病了。
案几被老秦王拍得“砰砰”作响,“这个鸟!要他何用?”
几乎没过多久,次日的太阳就升了起来。
许久没开的朝会,在这日召开。
猩红色的宫门开启,大臣们鱼贯而入。
自老秦王身子不好后,很少亲自召开朝会了,一般有政务处理,他都是在西殿召见大臣,这次召开朝会,让众大臣嘀咕,发生了何事。
在大家瞩目下,老秦王由秦歧玉搀扶着入坐王座,秦岐玉在他们的心中地位再一次提高。
这让在宫殿上的众位公子心里不是滋味起来,他们率先发难,拿秦歧玉和夫人公然夜闯宵禁一事做文章,说他们仗着身份不顾法令。
老秦王如狼的目光幽幽看着他们,而后喝道:“不知所谓!玉是为了向我禀告洞西郡犯水患一事,才夜闯宵禁,尔等不能尽心为秦国分忧便罢了,每日都在勾心斗角!”
公子们哗啦啦跪了一地,老秦王一拍扶手,说出今日召开朝会的目的,“洞西郡已犯三年水灾,却隐瞒不报,残杀百姓,其心可诛!”
大臣们惊怒,只听老秦王问秦歧玉如何处理洞西一事。
秦歧玉回道:“洞西郡出现此事原因有三,一是洞西郡路途遥远,秦国监管难度大,几乎让其自制,导致洞西郡守视人命为草芥,让天灾变成人祸;
二是秦国赈灾法制不适,让灾民无法自救与他救;
三是洞西郡水患严重,若无法从根源治理渭水,则会一直受灾。”
他说得句句在理,无大臣反驳,老秦王又问:“那你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理。”
秦歧玉冷静自若,凯凯而谈:“首先控制住洞西郡郡守,其次给灾民开仓放粮,最后治理水患,还百姓耕地。”
前后两点众人均没意义,可这第二点,和秦法冲突啊,秦法向来治灾不救灾,然眼下洞西郡实情如此,不救灾,灾民们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老秦王当机立断:“太子病重,由公子歧玉全权负责此事!”
秦歧玉道:“喏!”
第六十章 强强相联手
秦歧玉负责洞西郡一事临危不惧, 条理分明,他看到的是万万生命,是水患成灾,脑中计算的是如何处理此事。
然而其他公子看到的是他如何在老秦王面前出风头, 任谁都看得出来, 洞西一事若是处理得好, 会有源源不断的政绩。
公子媳在他面前嘲讽,“你身子那么弱,若是前往洞西郡, 可别命丧在那, 还不如让我去。”
秦歧玉深以为然, 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身犯险,加之安定君病重,他更需坐镇咸阳, 是以直接道:“好, 便让你去。”
只是随口说说, 根本没有想到秦歧玉竟然真的会将功绩让出来的公子媳都恍惚了, “真让我去?”
“让你去!”
秦国公子亲自前往洞西所带来的威力, 绝对要比随便选派大臣强。
不光公子媳要去,秦歧玉还向老秦王申请调派洞西郡旁的军队, 由公子媳统领用以镇压洞西郡的私兵和灾民。
公子媳恍恍惚惚接下任命,又被亲母韩姬灌输了一脑袋洞西历史,连日奔袭, 抵达洞西郡, 直接将当地郡守等一干官员, 悉数抓到了咸阳。
他的任务就是这么简单,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比如洞西郡的抵死反抗,要没有他的军事计谋,还不知要拖延几日方能攻下。
洞西郡的惨状,让回咸阳后的公子媳成熟了不少,而经此调派军队,也让他明白纸上谈兵有多离谱。
他抓捕回来的洞西官员们被悉数下了大牢,由秦歧玉亲自审问,背后牵扯出的利益集团,他悉数交代给老秦王,老秦王直接下令抓捕斩首。
秦国每年有两次集中斩首,统一在春秋两季,每每那时刑场血流成河。
这一次,是为了洞西郡,单独开设的斩首刑场,刑场哭嚎声一片,咸阳百姓们外围围观,指指点点。
亦有人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一但下令,便是上百颗人头落地,心智不坚定者,午夜梦回都得是他们索性。
被众人注视的斩首官正是秦歧玉,残酷?那些被这些官员阻拦在洞西郡的百姓们、庶民们就不可怜吗?对他们来讲不残酷吗?
这些人每一个的罪都罄竹难书,每一人都是他亲自审问,绝无错漏。
他白玉面庞泛着冷意,“斩!”
内侍高喝:“斩!”
数百人头齐齐落地,秦歧玉看都没有看一眼,刑完刑后,立刻站起,淡漠的眼神扫过人群中的各路探子,将之吓得不敢冒头。
只看了那么一眼,他转走就走,他还要去布置赈灾一事。
赈灾一事确实遭到了朝中大臣的阻碍,他们用秦法施压于秦歧玉,被秦歧玉悉数挡了回去。
既然老秦王已经将洞西郡的事情交由他负责,那如何来做便是他的事,不容任何人指摘。
这一刻,秦歧玉的强硬,让这些大臣们,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老秦王。
洞西郡郡守被斩首,公子媳又不擅长政务,秦歧玉根本没想过让之处理赈灾的事。
在公子媳将官员们带回来时,洞西郡府衙就被灾民们一哄而上闯进去了,这当然有秦岐玉特意吩咐负责镇压的军队故意放水的原因。
然所有人都没想到,粮仓被打开,本应充盈的粮仓,里面竟只有一小半粟。
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竟还敢私自食用粮仓内的粮,怪不得他们一个个肥头大耳。
看到几乎空荡荡的粮仓,灾民们为了抢这些粟,大打出手,还是军队强硬将他们分开,分开之后,他们就地嚎啕大哭。
绝望在蔓延,在他们觉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褚时英带着宇,和非要跟来的健,从洞西跑回去的商队成员赶到了洞西郡。
洞西郡群龙无首,哪个大臣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且秦法规定只能治灾不能镇灾,他们生怕现在赈灾秋后算账。
然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所以褚时英来了,她带着百来辆装着豆子、粟、黄米等粮食的牛车来了。
她与秦歧玉都太明白,高坐于王宫之内,只能看到歌舞升平,他们需要踩在土地上,深入庶民之中,方能知民疾苦。
洞西是千载难逢的政绩机遇,是扎根褚商的好时机,她与秦歧玉谁都不想放过,但人血烙饼不好吃,他们能做的,唯有不愧于心,治理好洞西。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褚时英都有必要亲自来一趟。
就不说咸阳城太子府的一众女眷听闻她去洞西有多惊愕,洞西的灾民们都瞧她稀奇。
数百个分羹亭分散在洞西郡境内挺立,军队负责维持纪律,分发食物,褚时英则坐守洞西郡郡守府衙,暂且充当郡守,处理政务。
有那看不起她是女子的,褚时英挥挥手,自有官兵直接将人压了下去。
不服?忍着!
她来此赈灾为首,处理政务为次,但她也是真受不了洞西这乱成一团的状态。
吩咐点事,没人干,不会干,不知找谁干。
因而她从被郡守打压的底层小吏中,选拔有才能得人,配合她工作,又向洞西郡内的富户征人,可以用粮将自家子弟塞进来干活。
她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给我的人肯干活肯吃苦,任你塞谁进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还不等他们集体反抗这位太子嫡子夫人,他们就心甘情愿送上粮,将家中子弟送了过来。
褚时英轻轻松松化解了一场未来的纷争。
而有了富户支持,快要见底的赈灾粮,又一次充盈了起来,褚时英也将洞西府衙的班子立了起来。
名士名士,先有名后是士,那都是想入朝为官,名留青史的人,而她褚时英,提供给了洞西郡未来名士一个可以提前踏入官场的机会。
洞西百废待兴,不管之后朝廷派谁来当洞西郡守,这套已经成熟的班底,他都不会轻易动的,因而富户们非常积极的给粮。
好在富户们给的人,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他们家最优秀的,至少识字的人,有才能得人干专业的事,没才能得人,至少抄个东西还是会抄的。
有人了,那就速速给她干活,先将洞西郡每年记录的郡志拿出来看一遍,而后集思广益,如何最大效果赈灾。
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得治理水患,退水还耕。
赈灾只是一时,他们走后,灾民们又靠什么为生呢?
治理水患,褚时英是真不懂,不懂便不能瞎指导,但她知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点同样重生的秦歧玉也懂,因而在褚时英分发粮食稳住了灾民们后,秦歧玉从咸阳调配的草药便也到了。
鲸木整理
一碗碗汤药、稀羹被分发下去,灾情暂且稳住。
焦头烂额的褚时英,终于有时间在洞西城寻找适合开商铺的地段了。
自然也不需要她找,她只是有所意向,富户们便巴巴捧着自家好地段的商铺位置找来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褚时英毫不客气,挑了被她吸纳进洞西班子中,有实力有头脑之人背后的商铺,要跟这样的人合作那才行啊。
褚家商铺的雄鹿旗帜,在洞西城飘扬,他们先后开了粮铺和布铺,至少在未来几年中,洞西需要靠褚家商铺来稳住物价。
然后他们也开了玉铺,秦人喜玉,不管是玉簪、玉佩,亦或是玉盘、玉碗都爱,待此间事了,褚时英会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玉矿上。
等朝廷终于在数轮争吵中,选出暂代洞西郡守的官员,并确定事急从权,从附近郡县调配粮食赈灾时,便到了褚时英该走的时候。
灾民们万里相送,浩浩荡荡的人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都知道了,给他们发放的赈灾粮,那都是褚商自己的粮,后面粮没了,是褚时英和富户们做交换弄来的粮。
有人喊道:“夫人。”
“夫人,一路顺风。”
“夫人,祝你诞下麟儿。”
“夫人,我们只认你当夫人,可别让其他女人抢了你的位置。”
褚时英在牛车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得知她嫁给秦歧玉后一直无子,还操心起她这些事了。
她从车窗中探出头,伸出一只手让灾民们不要再送了。
这一去洞西,来回便是两个月过去了,等她回咸阳城的时候,秦歧玉就在城门口迎接。
见到她的牛车主动上前打开车帘,伸出一只手,褚时英就含笑将手放在他手上,然后轻轻被她抱了下来。
秦歧玉无比感怀道:“夫人,瘦了。”
褚时英抬眼看他,“嗯,良人你也瘦了。”
他们两人,一人深入洞西,每日睡不够两个时辰,睁眼想灾民,闭眼想粮食。
另一个周旋于朝中各种关系中,极尽全力调配粮食药材用以赈灾,又要时刻忧心褚时英安全,根本无法安睡,是以都清减了不少。
周围有百姓好奇看着两人,便见褚时英十分坦然的吩咐道:“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炙羊肉和白羹了。”
而他们秦国公子就牵着她的手往城里走,“好,回家给你做,还想吃什么?家中还给你备了红枣莲子羹补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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