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渡魂街
贫民区——也被称作隔离区。相比于繁华的商业区,这里的天空都要阴沉一些,雨水也分外冰冷。
钢筋丛林拔地而起,遮天蔽日。高楼由钢铁水泥建筑而成。为了节省成本,建筑商没有粉刷墙壁,只任由灰白色的水泥表皮暴露在空气中,被雨水浸成深色。
李禛感受到冷风灌入自己的衣领中,潮湿的空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她紧了紧衣裳,撑着伞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脚程并不慢,加之有灵脑规划的最优路线,只不到半天时间,她便横穿了大半个贫民区,来到了贫民区的最深处。
越向内行进,她便感到周围景物越灰暗、越冷清。劣质的灯牌悬挂在水泥墙壁上,孜孜不倦地闪烁。
几个穿着暴露的人困倦地与她擦肩而过,走到远处一家廉价果茶店中,没有施舍给李禛一个眼神。
这就是贫民区的好处了。
谁也不会对路上的陌生女人施以关注。穷人们没有社交,他们疲于应付生计,分不出任何精力关注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李禛抬了抬雨伞,以免它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现在,她来到了一条十字路口。
十字的四条道路中,景色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由水泥高楼、积满水洼的道路、潇潇夜雨和劣质霓虹灯组成,仿佛能够重复使用的贴图。
李禛低头看了眼灵脑。上面并未记载这个十字路口,只显示她已经到达。
她摇摇头,走到路口中央。在那里,李禛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路牌。路牌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迟暮的、已经走不动路的老人。
“那玩意早就坏了。”
一个撑着红伞、穿着热裤的女孩正好路过,见她在摆弄路牌,便讥笑一声:“你去哪里?”
李禛放下那块看不清字迹的路牌:“渡魂街。”
女孩打了个哈欠,伸手拨弄了一下有些褪色的黄色头发:“渡魂街?嗯……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
说着,她伸出一只手,冲着李禛,意思很明显:“先付后用。”
李禛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放在她手上。这些硬币是师雨楼给她的,她还一直没用过。
女孩低头瞅了眼手中硬币,又掂了掂,眼珠一转:“大姐,你打发叫花子呢?这么少?你这么少我可没——”
这话只说了一半。
那把透明雨伞如花朵一般转动,尖锐的伞尖边抵在她的喉咙上,冰冷而危险的触感让女孩浑身战栗。
隔着一层透明的伞布,她看见李禛模糊扭曲的人影。
女孩惊恐地睁大眼,在生与死之间,浑身都失了力气,红伞连同刚拿到手的硬币“啪”地掉落在水洼中,溅起一片污泥。
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就仿佛被棉花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李禛单手持着雨伞,任由伞尖在对方咽喉上刺出一个小小的血点。她凝视着黄发女孩,冷冷问道:“渡魂街在哪里?”
然而那女孩眼珠向下瞄着伞尖,喉咙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音节,像是被吓得宕了机,短时间内竟无法理解她的语言。
濛濛雨丝染湿李禛的鬓角,在她的额头上凝成一股水珠,顺着脸颊流下。
李禛眼角抽动,似有些不耐烦:“再问一遍,渡魂街在哪里?”
她并未散发出什么杀气,语气也是冷淡。但女孩仍是从她身上感知到浓浓的危险感,就如同沉睡中的巨兽,随时会掀开惺忪的眼皮,露出澄黄色的双眼。
脑海中似是有一根弦被挑断,强烈的求生意志产生了恐惧的本能。她仿佛冲破了什么束缚一般,突然恢复了语言能力,几乎是尖叫着回答道:“直走!直走!”
李禛手臂微动,重新将伞拉回头顶,挡住绵绵雨丝。
她冲着被吓得瘫软的女孩点点头,向着街道深处走去。高瘦的背影同灯光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幅沉默的画面。
而那女孩瘫坐在污泥水洼中,如木偶般定定地看着李禛离去。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她才如梦初醒般,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会儿,又将几个硬币从污泥中一一挑拣出来擦干净,脸上露出似哭非笑的表情。
而此时的李禛,刚刚好踏入渡魂街之中。
与其说渡魂街是一条街,不如说是一片区域。比起贫民区的其他街道,渡魂街内部要“繁华”不少,人流量也肉眼可见地大了起来。
走在路上,随时可以见到剃着光头的大汉、满臂膀纹身的女人、叼着烟的小屁孩。也有衣着花哨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亮着蓝色灯光的店中,吵吵闹闹地交换着信息。
“别提了,那群畜牲追了姑奶奶一个月,晦气!”
“梁光头好几天没开店了,什么情况?”
“嗨,你还不知道?被西街的丘老狗撵了一条街,挨了十几发枪子,脸都要打烂了。”
“活该,让他宰老子。”
与其他地方浑浑噩噩的贫民相比,渡魂街的人就如同猎鹰一样敏锐。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李禛这张生面孔,压低声音讨论着她。
“那女的谁?没见过。”
“新来的?”
“不是吧,她以为渡魂街想进就能进?”
“老七,你去给她点教训。”
“狗屁!你怎么不去?!”
渡魂街总共就这么大,资源也有限,早就被几方势力瓜分得明明白白,任何一个外来者都会触动他们敏锐的神经。
这里面的人都是亡命之徒,见不得有人从他们嘴里分肉,对新人向来是恶意满满。
只是他们摸爬滚打混了多年,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则。在不了解李禛的身份和实力之前,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因此众人互相推诿着,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却谁都不乐意第一个对李禛动手。
李禛弯了弯嘴唇,无视了这些只敢动嘴上功夫的人。她的目光扫过周围街景,又扫过穿着各异的人群,试图捕捉到关于“诊所”的信息。
然而还未等她找到诊所,便听周围人的议论声猛地一停,如同被从天而降的刀刃截断了一般。
几秒后,议论声又像是烈火浇油一样,“呼”地一声掀起来,几乎要将天空掀翻。
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拦在了李禛的必经之路上。
“是钱霸王!”
“这女的惨喽!上次惹了钱霸王的,不是已经被扔到断桥底下喂鱼了吗?”
“我听人说,那人死得叫一个惨。”
李禛顿住脚步,慢慢收起雨伞。失去了透明伞布的阻拦,霓虹灯光毫无阻碍地投射在她的脸上,给她眼瞳中染上彩色的光。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来人高声笑起来。他的笑声尖锐而急促,像是被扼住脖颈的大鹅,发出濒死前的叫喊,“这是我的地盘。想进来可以,交钱。”
李禛没接话。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高声捧哏道:“多少钱?”
钱霸王扬起鼻孔:“1000万。”
1000万?
听到这个数字,周围人都哄笑起来。对于白牡丹区住的那些豪富来说,1000万元当然不算什么。但若真这么有钱,哪有人会流落到渡魂街?
这就是钱霸王一贯的恶趣味——先提出可以交钱进来,等那些新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再提出一个天价。
他自称最爱看这些人受愚弄后露出的屈辱表情。因此,众人叫他“钱霸王”。
不过今日却是个意外。当周边众人都被钱霸王的老套路逗得大声哄笑时,李禛静静地站在雨中,冷眼看着这些人的喧闹情态,脸上没有一丝尴尬或愤怒。
那表情从容得,就像是一个看客,心无波澜地看着舞台上小丑卖力表演。
众人顿时笑不出来了。
那笑声熄了火,被雨水浇灭,只剩下愤怒的余烟。钱霸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恼羞成怒。
他“蹭”地抽出腰间悬挂的灵枪,扣动扳机就要将李禛当场击毙。那灵枪的枪口凝聚出强大力量,浓缩成一枚子/弹,朝着李禛眉心射去。
千钧一发之间,李禛一个闪身。众人无一人看清她的动作,只见到她身影忽闪,如鬼魅般转眼来到钱霸王的身前,手肘下压,折断他拿枪的右手。
钱霸王惨叫一声,凄厉的叫喊穿透细雨,让旁观者浑身一凛。他右手扭曲,灵枪自手中掉落,牵引子/弹歪斜,斜斜蹭过一名旁观者的肩头,击打在闪烁的霓虹灯牌上。
便听“嘭”的一声,灯牌炸裂,化作无数碎片砸下,惊得众人四下逃窜。一时间,灯泡炸裂声、叫喊声、惊呼声交杂在一处,场面十分混乱。
钱霸王被她废掉一臂,后背冷汗直冒,瞬间便醒了酒。见李禛再次袭来,他目光一狠,拖着那条断手一个拧身,便要从边上逃脱。
他身形瘦小,速度快,打不过就开溜,少有能追得上他的。钱霸王靠这招苟过了无数次凶险的战斗,自然觉得这次也不例外。
只见他冒着腰,穿过李禛攻击的空档,而后撒腿朝着细雨深处钻去,转瞬间便逃出去好几米。
正得意间,便听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道破空声,他心头疑惑,正欲分神转头查看情况,却忽觉心脏处一阵刺痛,被穿刺的痛感袭来。
钱霸王手脚同时失了力气,狼狈地跌在泥水中,短短几秒便失去了声息。
周围为之一静。
李禛放下手,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抽出穿透钱霸王心脏的雨伞。伞尖染了血,缓缓滴在道路间的水坑中,瞬间就被雨水稀释。
她踩着倒映出霓虹灯光的水洼,慢慢地撑开伞。雨伞“嘭”地炸开,血水顺着伞骨的弧度滑落,宛如雨中盛开的血色莲花。
“还有人……”她视线落在众人身上,“想要我的1000万吗?”
第22章 投奔
她的声音森冷,幽幽地飘在烟雨中。
有人想与她作对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钱霸王身材瘦小,名气却不小,自打十几年前就在渡魂街厮混,是渡魂街的老人了,在场的众人多多少少都和他打过交道。
因此,众人都知道,钱霸王的实力在这片混乱的地区中,也排得上前列了。
如此实力高强的人,在她手中都走不了一个回合便疯狂逃窜,最后甚至连真正的本事都发挥不出来,就魂归黄泉。
虽然这其中有钱霸王太过轻敌的缘故,但这个陌生女人的实力,还是震惊了在场的众人,让众人不敢等闲视之。
空气十分安静,连时间都有了片刻的定格。所有人停在雨中,齐齐侧着头,瞪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倒在地上的钱霸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没有人吗?”
李禛轻轻笑了笑,环视四周。她的视线擦过一张张面庞,所有被她扫过的人都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面容。
她点点头:“好。”又慢慢弯下腰,捡起掉落在街边,沾染了水渍的灵枪,朝着某一侧走去。聚在那一处的人见她动作,纷纷绷直身体,握紧武器,生怕她突然发难袭击。
幸而,李禛并不是这样无聊的人。
“这片区域唯一的诊所在哪里?”她走到一个红头发年轻人面前,对着他晃了晃雨伞,“你知道吗?”
到底是在渡魂街厮混的穷凶极恶之徒,这红毛虽年轻,心理素质却比之前那女孩好上不少,听她询问,只战战兢兢道:“在西、西边、拐弯……”
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他吭吭哧哧半天,也没组织好语言,话越说越乱,脸越憋越红。
李禛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便道:“你带我去。”
红毛吓了一跳,不过见她暂时没有杀人的意思,也松了口气,忙不迭道:“好、好。”
说罢,哆哆嗦嗦从人群中走出来,垂着头,朝着街道另一头走去。
李禛将捡来的枪别在腰带上,单手撑着雨伞,跟在他的身后。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忌惮的、畏惧的、跃跃欲试的,其中蕴含的情绪,比霓虹灯的色彩还要缤纷多样。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人群。红毛带着她拐进一条巷子里,从巷子穿出后又进入另一条小巷。
巷子昏暗,地面上满是污水,走路需要小心才能避免被溅到。巷中道路四通八达,少有人踪,外来者进入其中,很难找到正确的路。
红毛偷偷看了她一眼,生怕她认为自己在拖延时间,连忙低声解释道:“这片区域被称为‘蚯蚓洞’,外人走不明白。您说的那家诊所,就在蚯蚓洞出口处。”
李禛“嗯”了一声。红毛想岔了,她其实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在拖延时间。
正如红毛所说,小巷结构很是复杂。两人走了十分钟左右,才走出这昏暗的迷宫,见到灯影烁烁的马路。
而在马路对面,一块空白的招牌吸引了李禛的注意力。
无他,这块招牌实在太干净了些。
李禛一路走来,无论是贫民区的其他街道,还是渡魂街,所有店铺的招牌都是旧旧的,甚至多有损坏。即使不坏,招牌上也挂了污垢灰尘,看起来颓败破烂。
但这块招牌,却是雪白的,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得一尘不染。连同招牌下的玻璃门,都反射着洁净的微光,与并列的其他店铺格格不入。
红毛伸手指了指:“那就是诊所。”
李禛点头,忽问道:“你去过那里吗?”
红毛道:“去过。买了条假腿。”
他掀开裤腿,露出裤脚下的皮肤,李禛这才注意到,他右腿是一只机械假腿。
这假腿没有血肉,有的只有狰狞的金属骨架,但功能似乎和真腿没什么区别。至少李禛是没有发现红毛走路时有什么异常。
李禛又问道:“你认识开诊所的人吗?”
红毛闻言,心中不由得腹诽起来:你指名道姓要来这诊所,反倒问我认不认识诊所主人?
但碍于李禛威势,他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老老实实道:“是个年轻人,很怪。渡魂街没人知道他是谁,反正那也不重要,刨根问底是大人物才会做的事呢。”
整个渡魂街可就这么一家诊所。平时街道里的人受了伤、生了病,全要靠诊所主人开药、手术。
诊所开了三四年,也没出过什么问题。若是他们非要细究诊所主人的身份,将人赶跑了,那谁来给他们诊治?
李禛知道他的未尽之意,也不再细究:“你走吧。”
红毛如蒙大赦,转身欲走,却又听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等等。”
他脸上笑容凝固,僵硬地转过身:“怎、怎么了?”
李禛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最后一枚硬币。她将硬币弹到红毛手中:“报酬。”
红毛手忙脚乱接住硬币,打眼一看,发现是一枚100元面额的硬币。
100元当然不算多,但红毛本以为这一趟最好也就是捡回一条命,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兴高采烈道:“谢谢大姐!”
而后瞄她一眼,见她没动作,便慢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李禛收回视线,一手插进兜里,走向那洁白的招牌。
诊所里亮着白色的灯。这灯光并不冰冷刺眼,也不昏暗,而是如同月光一般,让人心头舒展。玻璃门似乎上了锁,推不开,看来已经歇业了。
李禛敲了敲玻璃门,没得到回应,她皱眉看了一圈,目光落在门口的屏幕上。摸索着按了个按钮,几秒后,李禛听到屏幕那边传来师雨楼的声音:“谁?”
“是我。”
对面沉默了几息:“看镜头。站远点。”
李禛挑挑眉,按他说的去做。又过了一会儿,她见到师雨楼出现在玻璃门的那头。
他确认了她的身份,便将门拉开一条小缝隙。那明亮又温暖的灯光顿时洒落她满身:“进来吧。”
李禛将伞收起,立在门口,灵活地从门缝钻入到店铺之中。
师雨楼又道:“抱歉,最近查得有点严。保险起见,我需要仔细验证。”
李禛表示理解。毕竟她闹了这么大的事,师雨楼小心点也是正常的。
“研究所那边怎么样了?”
“生命之轮丢失,众多研究员身死,何信源更是被炸得尸骨无存。老师自然是勃然大怒。”师雨楼推了推眼镜,“和我来。”
他拐过走廊,上了侧面的楼梯。这楼梯是半露天式,前后两段被楼道包裹,唯有中间一段暴露在风雨中,站在楼梯上,整条街道和来往行人一览无余,是个观察的好地方。
师雨楼边走边继续道:“老师怀疑我,但没有证据,只能将我半雪藏,待事情查清楚再复用。”
说到此处,他冷笑一声。
虽然这件事和他确实没有直接关系,但他也不能说是无辜的。李禛的逃跑,他也出了一份力。
“也就是说,”李禛将那块芯片扔给他,“你工作丢了?”
“那本来也不重要。”师雨楼接住芯片,连检查也没检查,便揣进口袋,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追捕队?”
“运气不错,没有遇到。”
师雨楼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暂且在诊所住下吧。渡魂街鱼龙混杂,他们查不到这里。”
说话间,两人步伐不停,上了二楼。比起一楼,二楼要显得宽敞不少,除客厅外,还有几个空置的房间。
“一楼是手术室,三楼是我的居所。二楼随便你选。”
李禛反而警惕起来:“这么好心?”
她和师雨楼的交易,在递交芯片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完成了。虽然李禛本来确实计划留在渡魂街,但师雨楼这么主动安排,还是让她有些戒备。
面对她的质疑,师雨楼平静道:“只是担心你被抓后供出我来。若你觉得不妥,也可另寻他处。”
两人一起分过赃,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利益共同体。这时候师雨楼坑害她,也确实没什么好处。
虽不相信师雨楼的话,但心中思忖几息后,李禛还是应下了。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无意问道:“你知道捕蝇草吗?”
师雨楼愣了一下:“似乎是个佣兵组织。你见过他们?”
看他对捕蝇草也是一知半解,李禛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知道一点,不过和这件事没太大关系。”
很明显,她不愿多说,师雨楼也不愿强求,只叮嘱几句,便转身上了三楼。
直到师雨楼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李禛才长出一口气。
她没有立刻选房间,而是来到那节裸/露在外的楼梯上,靠在那被擦得干净、但仍生了铁锈的楼梯上,俯身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雨不知何时停了。
时至半夜,街道上空荡荡的,只偶尔有几个醉鬼,踉踉跄跄地从某家酒馆酒吧里走出来,又嘟囔着醉话,歪歪斜斜地钻进破烂的水泥房中。
李禛摸了摸下巴,将被夜风吹散的发丝捋到耳后,盯着这街道良久,才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微笑。
第23章 第一个任务
小雨一直下着,总也不停,断断续续竟下了四五天。空气中漫着湿意,阳台也总是湿漉漉的,连李禛新买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些许霉味。
幸而在李禛来到渡魂街一周后,这场雨终于停了。她将潮湿的衣服扔进烘干机,换上一套干燥的衣裳,准备下楼。
师雨楼正在一楼给人看病。这位病人旧的义眼性能已经落后,想要安装一对新的,师雨楼拿起一边的价目表,摊在客人面前,扭头问道:“你去哪里?”
李禛头也不回,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吃点东西。”
虽说和师雨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两人的交流少得可怜。师雨楼总是待在一楼诊室接待病人;而李禛,要么去街上乱逛,要么留在二楼房间里,像是幼童一样笨拙地习字。
师雨楼道:“不要惹事。”
李禛扬扬手:“知道了知道了。”话没说完,人已经出了诊所的门,大步朝着外界走去。
这日刚刚放晴,仍旧雾蒙蒙的天也有了些微光亮,倒不像往日一般压抑。生活在渡魂街的居民们像是雨后的蚯蚓一般爬出来,肆意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李禛一边在半干的马路上走着,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周遭的行人。她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而其他人看见她,都是低垂着头,匆匆走过。
仅仅几日,她便在渡魂街扬了名。各种流言和猜测满天飞,也有不怕死的来挑战她,被她两拳结束战斗。
被打的人多了,她名声也响了。凡是在渡魂街混的,都知道西街有个陌生女人自称李四,武力高强不好惹。
李四是她图方便用的假名。那些惧怕她的人不敢当面直呼她名字,都叫她“四姐”。其余自认为实力不够的,也都躲着她走,免得触了她霉头,惹上血光之灾。
将事情经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李禛便将其抛之脑后,继续向前走,却忽听有人在身后叫她。
这声音细如蚊呐还带点虚,不仔细听都听不到。李禛道:“干什么?”
说着便转头一看,才发现来者居然是个熟人。就是给她带路穿过蚯蚓洞的红毛。
红毛其实很年轻,看着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见她转过身,小小惊讶了一下,而后嬉皮笑脸道:“四姐好。”
李禛点点头:“嗯。你好。”
说着转回身,似是要继续向前走。
红毛被她胁迫带路的那日吓得要死,可回到住处仔细一复盘,又觉得可惜。
他本以为李禛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没想到看着还是好说话的。红毛自己实力一般,算是渡魂街食物链的底端,想要摆脱现状,最好是抱一条比较粗的大腿。
咬牙想了许久,他才下定决心,日夜在诊所门口蹲点。可惜时运不济,一周都没蹲到人,本想就这么算了,谁知今日,李禛正好出了门。
要是没撞见也就罢了,撞见了,红毛怎么甘心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快走几步,走到李禛身边,搭讪道:“四姐去哪里?”
李禛道:“去吃饭。”
红毛顿时高兴了:“我知道有家面馆好吃,四姐去不去?”
停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道:“我请客?”
李禛看了他一眼:“走吧。”
吃饭倒是其次,主要是想看看红毛打的什么算盘。
红毛眉开眼笑。
跟在红毛的身后,李禛来到一家面馆。和这片地区的整个基调一致,面馆也很是破旧,彩灯稀稀拉拉地拼凑出四个字。
李禛虚了虚眼,这几天的恶补让她识字水平大大提升,因此她认出了这家店的名字:“贾氏面馆”。
店内空间不大,墙上贴了廉价的墙纸,或许是年头太长,墙纸边缘翘起一个脏兮兮的角。
桌椅倒是摆放得整齐,桌子是仿木纹路的,上面熏了擦不净的油烟。
红毛殷勤地擦了遍桌子,又点了面,而后便搬了圆凳坐在李禛身侧。这一套动作下来,面已经做好端上来了。
李禛抽出筷子,搅了搅清如水的面汤,忽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红毛愣了一下,答道:“我就出生在这儿。”
李禛一边夹面条一边道:“我看到这里的高层都没有住人,建筑也没有其他地区高,是什么原因?”
这也是她观察到的一个规律。
红毛一听,便摇摇头:“这都是老黄历了。”
几百年前,渡魂街还不是渡魂街的时候,这片区域下埋藏着灵矿。为了采矿,许多劳动力、罪犯聚集在此处,周边因此开了一排排的酒吧等消费场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一片繁华之景。
好景不长,灵矿很快被采尽。旧日繁华如烟云散去。因为毗邻矿坑,这片区域不适合作为居住地,原住民大量搬走,滞留的都是无处可去的矿工和犯人,形成了“三不管”的渡魂街。
“那矿洞还在渡魂街边上。”红毛说,“都说里面有什么辐射,少有人接近。”
李禛问道:“你下去过吗?”
红毛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李禛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后没有再说话。红毛心不在焉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面,时不时侧着眼睛去瞄李禛的表情。
一直到她吃完,将筷子架到碗上,红毛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四姐?我能不能问问……”
话还没说完,李禛却忽地神色微变。
她打开灵脑,简单翻看了一下,又似是舒了一口气,复又变得轻松起来。李禛站起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又拿出一些钱放在桌子上。
这些钱是她和师雨楼兑换的。她虚拟账户里虽然有钱,但渡魂街只收现金,李禛便和师雨楼换了一些。
“我先走了,改日再聊。”
红毛茫然地站起身:“四姐……?”
“对了。”她回过头,“麻烦帮我和诊所那边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过几天回去。”
说罢,在红毛疑惑呆滞的目光中,李禛利落地套上外套,也不多解释,推开玻璃门便朝外走去,短短几息间,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高楼之间。
就在刚刚,明姐给她发了讯息,要求她尽快赶往酒吧接受任务。讯息中没有提到任务内容,恐怕这种机密信息需要当面转述。
渡魂街距离捕蝇草酒吧有一定距离,走路太浪费时间。
幸而在渡魂街的入口处,有一个公共交通站台。每日有几班公交车会路过那里,载着大量的劳力去隔壁的工业区工作。
而这班车,也路过捕蝇草所在的位置。
李禛的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一班。她生疏地付了款,上了车,才发现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她觉得无所谓,随便拉住一个吊环站住脚,目光瞥向窗户。公交车很快驶向天空,窗外风景飞驰,从萧条到繁华,从破旧到崭新,一次次停留在不同的站台前。
终于,目的地到了。
李禛下了车,将外套拉链拉到顶。她看到捕蝇草酒吧缺了一个字的招牌,又看见明姐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站在酒吧门口,手上燃着一支烟。
“比我想象的要快嘛。”明姐注视着公交车远去,半晌才收回目光,点了点烟身,敲落一簇烟灰,“看起来你适应得不错?还学会坐公交了。”
“还算可以吧。”李禛扭头看向酒吧,“我们就在这里聊?”
明姐笑了声:“进来吧。”
两人先后进入酒吧之中,这时李禛才注意到,酒吧中除了她和明姐二人,还坐着两名陌生的成员。
李禛挑挑眉:“多人任务?”
“没错。”明姐靠在吧台前,“认识一下吧,这两位就是你的临时队友。”
那两名成员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壮汉,女的长着双笑眼,看着和蔼可亲。
李禛视线划过二人面容,没有说话。而那两人也打量着她,戒备地抿起嘴唇。
干这行的,都是散兵游勇,不信任别人,也不被别人信任,想要培养出什么团队精神,更是难如登天。
明姐对此情景也早有预料:“只是暂时的合作。若有异议,现在提出来,我可以更换任务名单;如果没有问题,我就要发布任务了。”
闻言,三人对视一眼,短暂地放下了心中的不满。见此,明姐露出一抹微笑:“好,那由我介绍一下任务详情和任务安排。”
任务其实并不复杂。
神衍神天某高层管理人员手上,有一块储存了重要机密的芯片。这块芯片中的档案状态被锁定为“只读”,不可复刻、转存。
前不久,该高层因权斗失败而被边缘化。他将这块意外得到的芯片藏起来,并决定于下月月初,将它献给另一方与神衍神天并列的势力作为投名状。
按理说,这位高层办事严密,行事也算低调,应当没人知道他的计划。只是这事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有人匿名委托捕蝇草,目的就是潜入该高层家中,偷走这块芯片。
明姐将这位高层的信息传输到三人的灵脑上:“他叫齐雁卿,住在白牡丹区。那边安保严密,不易多次潜入。我在网络上找到他家招聘仆人的消息。”
灵脑弹出消息框,李禛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家果然在招人,还不只是招一两个,而是一口气招十个。
除女仆外,也招聘园丁、厨师、保安这种职位。李禛微微蹙眉。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种大富之家的仆人都不会轻易更换。一次性招聘这么多人,看起来不像是补缺,反而像是……大清洗?
还未等她想个明白,那边明姐便介绍完了任务内容,伸手合上光脑,看向三人:“我的建议是,你们伪装成应聘者。若是被录取,便可顺理成章地潜入齐宅,伺机偷取芯片。”
第24章 乐灵洲
执行任务那日是个晴天。些许阳光穿过笼罩在天空上的那层阴影,投在李禛的脸上。
即使这光芒并不刺眼,甚至称得上微弱,李禛还是反射性地移开眼,目光移回正前方女孩的后背上。
那女孩穿着白色缀有蕾丝边的衬衫,体态优雅,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李禛皱了皱眉,视线向前延伸,发现前方一列人,无论男女,皆是体态柔美、步履轻盈。
而她,不说有多差,但夹在这群人中间,像是一只猛禽混入天鹅群,看起来格格不入。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之前没想过的问题:自己真的能被聘用吗?
在三千年前,富贵人家找体面的侍女,也有自己的一套选人标准;而在三千年后,这种标准似乎还往上拔高了不少……
或许是被她盯得有些久了,站在她身前的白衬衫女孩不悦地回过头,恶声恶气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她上下扫视了几眼李禛的穿着,又嘴角一撇,讽刺道:“乡巴佬,你以为你卖惨就能被聘用?”
李禛眨眨眼:“乡巴佬?”
“对啊,不是乡巴佬是什么?”对于李禛这个竞争对手,她极力嘲讽,没有一丝友善,“你这衣服,借来的?啧啧啧,瞧你笨手笨脚的,接受过女仆培训吗?”
李禛:“……”还真没有。
那女孩讽刺了几句,见她不答话,心中更是气闷,正欲再嘲笑两句时,余光瞄到齐宅的侍者走了过来,赶紧闭上了嘴。
李禛本想套出些有用的信息,现在也只能作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盘算着之后的计划。
一行打扮精致的应聘者排成一列,在侍者的带领下,信步穿过花园。
正值夏日,园中鲜花绽放、群芳争艳。在花园的正中央,伫立着一个女子造型的喷泉,微风裹挟着花香和喷泉的凉意,吹过应聘者们精致的头发丝,让众人都心旷神怡起来。
在这个时代,植物已经成为一种名贵的奢侈品。
在场应聘者中,有不少人半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植物,此时虽竭力按捺心中欣喜,双眼却仍是不停地朝着花丛中瞟去。
带路的侍者似是有意炫耀这座美轮美奂的花园,刻意放缓了脚步。
不过走得再慢,路终究是有尽头的,不多时,众人便穿过了漂亮的花园,进入到用来面试的房间中。
负责面试的,是看上去严肃到刻薄的管家。这位管家穿着严谨的制服裙,戴着优雅的金边眼镜,头发归拢在脑后,盘城一个规整的发髻。
她念一个名字,便有一人走到她面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然而僧多粥少,往往管家嘴里吐出的,都不是求职者们爱听的话。
一半的人被筛下去,却只留了两个人。
李禛指节敲击着手臂,目光滑过管家身后的两位幸运儿之一——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临时拍档中那个女人。
她记得,这位陌生的拍档名为秦宛。
秦宛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回以一笑。李禛淡定地将视线挪开,落在管家身上。
一条长队很快排完,李禛慢慢站到前列。只见管家眉头紧锁,扬声道:“下一位。”
李禛便走上前,行了个还算标准的礼仪。
这是她这几天恶补来的礼仪,按照初学者的标准来看,做得不算差。但比起其他人来讲,只能说一般般。
管家眉头皱得更紧,盯着明姐给李禛伪造的假身份,一字一顿道:“李珍珍?毕业于……唔,履历还算漂亮……”
她扶了下眼镜,似是有些犹豫,正疑惑不定时,忽有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冷冷地给李禛宣判了死刑:“不行。”
管家动作一顿,连忙站起身,恭敬地看向来人。李禛也微微抬起眼,暗自打量着来者。
这人看着不到三十岁,容貌英俊,穿了身正装,一看就是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
念头微转,李禛瞬间猜到来者身份。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藏起芯片、有意另投他处的高管齐雁卿。
他一出声,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关注,聪明人立刻猜到他的身份,态度愈发恭顺,看向李禛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怜悯。
齐雁卿忽视了众人各异的表情,慢慢走上前来,高傲地仰起头:“她太高了。”
管家抬头看了李禛一眼。的确,李禛的身高要超出其他人一截。
况且男主人都发话了,她也实在没什么反对的余地。因此,管家只淡淡地开口:“下一位——”
“等等!”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这是个女生,声音如鸟鸣一般清脆悦耳,却有些中气不足。李禛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只见那里站了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身材十分瘦削,穿着一身华丽且累赘的衣裙,弱不禁风地站在那儿,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齐雁卿连忙走过去,搀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灵洲,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齐雁卿的妻子,这座豪宅的女主人乐灵洲。
明姐给的资料中显示,这位乐灵洲夫人身体并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即使康复了,也好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生病。外人很少能见到她的面。
此时她突然出现,还打断了管家的话,倒是让李禛很意外。
很显然,管家也听到了乐灵洲那句“等等”,恭敬地凑上前,询问道:“夫人,这个人……”
齐雁卿道:“她太高了。”
乐灵洲虚弱地开口,嘴唇如同褪了色的花瓣:“我觉得她很好。”
齐雁卿皱起眉,语气忽地变得严厉了些许,再次重复道:“她太高了。还有,灵洲,挑选女仆这种费心费力的事,就交给手下人去做吧,我不想让你费心。”
说罢,搀着乐灵洲,就要走出房间。
孰料乐灵洲格外倔强,纤细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执拗道:“齐雁卿!难道我连挑选贴身女仆的权利都没有吗?!”
乐灵洲虽是病歪歪的模样,这句话说得却格外坚定有力,传遍了整个屋子。在场众人都低下头,不敢掺合到两位主人的争吵之中。
没想到乐灵洲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齐雁卿也怔忪了一下,回过神后便陷入良久的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语气变得甜蜜而轻柔:“我当然听你的,不就是一个女仆吗?”
说着,他扭过头,冲着管家眨眨眼。管家立即会意,宣布了录用后,便让李禛站到身后,等下统一去定做制服。
乐灵洲的情绪这才平稳下来,只是眼仍是红红的。齐雁卿搀扶着她,柔声道:“我这不是听你的,把她留下了?好了,回房间休息吧……”
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口,谈话声渐渐变小、变得隐隐约约,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这场面试,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直到面试结束,李禛领到了崭新合身的女仆制服,她也不清楚乐灵洲为什么要留下她。
难道,真是因为所谓的“眼缘”?
想了半天,李禛收回思绪。无论为什么,她能进来,省去了她费力潜入的功夫,终究是一件好事。
这一天到底还是没录满十个人。直到最后,只有四个人通过了考核。
这四个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做事,两个女仆进入厨房,李禛的便宜拍档则是被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扫洒活计。
至于另一位男拍档,他先二人一步进入宅邸,负责打扫花园。
相比于这几人,李禛要幸运得多。她被安排到乐灵洲身边,成为乐灵洲的贴身女仆。
这样一来,她能接触到的信息和行动的机会也就更多,也更容易找到线索。
众人成为齐家的侍者后,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培训,学习各式礼仪和规则。
执行任务的时间有限,李禛两人心中急切,却知道不可急于求成,因此表现得不骄不躁,认真学习各项礼仪,终于平稳地度过了培训期,正式成为齐家的仆人。
李禛套上繁琐的制服裙,抚平裙子上的每一个褶皱,昂首挺胸,一手托着个茶盘,朝着乐灵洲的房间走去。
这套女仆制服裙是黑色的,有着大大的裙摆,上面点缀着繁琐的蕾丝装饰,走起路时裙摆摇晃,很不方便战斗。
她站到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夫人,您要的茶到了。”
乐灵洲那悦耳的声音,穿透门板传入她的耳中:“进来。”
李禛侧身拧动门把手,谨慎地走入房间之中,又反手关上门。昨晚这一切,她才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内的装饰。
出乎意料地,乐灵洲的房间格外简单清爽。
墙是柔和的乳白色,床幔和窗帘是浅淡的绿色,连带着一些小摆件也是绿色的。床头燃着香,房间中充斥着清爽的夏日味道。
乐灵洲穿着轻薄的纯白色睡裙,倚在床头的枕头上,正在翻看一本金色封皮、没有名字的书。
见她进来,微微她愣了一瞬,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随手将书放在一边,轻声问道:“李珍珍?”
这是李禛的化名。
第25章 药
李禛放轻声音:“是的,夫人。”
乐灵洲眼瞳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她常年病弱,刚一开口,就难以自抑地咳嗽起来,半晌才恢复正常,嗓子却哑了几分:“现在是几点了?”
闻言,李禛微怔,余光扫了扫房间,的确是没在房间里见到任何计时的工具。
“现在是晚上八点。”她俯下身,将乐灵洲扶起来。
乐灵洲看着便极瘦,但李禛摸到她的手,才发现她已经在病痛的折磨下受得皮包骨,那手腕纤细,几乎一伸手便能捏碎。
李禛动作顿了顿,又提醒道,“夫人,您该吃药了。”
乐灵洲因身体原因,要经常吃药。每日晚上八点一次,需配合茶水服用。作为乐灵洲的贴身女仆,李禛的职责之一便是提醒和“监督”她吃药。
听到吃药二字,乐灵洲嘴唇动了动,神色淡了几分。不过她性格不错,即使不想吃药,也没有对李禛发脾气,只轻轻道:“药瓶在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
李禛依言打开抽屉,果真在里面找到一个药瓶。药瓶是纯白色的,没有标签,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药。
乐灵洲摊开手,李禛便旋开瓶盖,将瓶中药片倒了一片在她的手心。
药片不大,只有半个指甲盖大小,是纯白色的,表面光滑。
乐灵洲仰头将药片吞下,又接过温度适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禛看着看着,眉头抖了一下。
据她所知,茶水本不该和药物一起服用的,但培训中,管家特地强调了“药需要配合茶水一起”这一点,难道这茶有什么特别功效?
正思忖间,乐灵洲已经吃完了药,将茶杯放到床头柜上,挣扎着坐起身,瞧了瞧落地窗外,忽然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禛双眼一亮。她这几日备受拘束,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一直没有时间打探周围。如今乐灵洲主动提出逛逛,可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过碍于所谓职责,她还是意思意思地劝道:“外头风大,夫人身体还未好全,可别又病了。”
乐灵洲苦笑道:“我这病断断续续,总也不好,总不能一直闷在屋里。带我出去就是了,放心,我不会让人追究你的。”
李禛这才点点头,搀扶她去衣帽间,帮她穿衣服。
齐家的确有钱,光衣帽间便不小。里面挂着各种衣裙,均是缀着珍贵的挂饰,托着大而夸张的裙摆。李禛几乎没在街上看到过有人这么穿。
乐灵洲看着这些华饰,皱起秀气的眉头:“我就在花园里走走,穿简单些吧。”
李禛低声应是,在衣帽间里挑挑拣拣,才找到一条简单的黑色裙子和红色皮质大衣,又配上一双黑色短靴。
虽然这套也称不上方便,但比起其他累赘到难以行走的衣裳,还是轻便不少的。
乐灵洲这才舒展了眉头,换上衣服,又由李禛搀扶着下了楼,两人一同来到那座摆放着巨大雕像的花园中。
花园中安装了模拟自然光的灯,即使是晚上,这里也灯火通明,昂贵的灯光穿透黑暗,将周围景物照得分明。
只见低矮的灌木被修建成一丝不苟的方形,树丛间点缀着些许艳红色的小花,周围有一种白色的花朵悄然绽放。
园中花木皆是珍惜且娇弱,需要专人定期养护。此时已是傍晚,仍有园丁仆从蹲在花丛附近,或护理花木,或清扫路上的落叶。
“漂亮吗?”
乐灵洲慢慢走在小路上,欣赏着周围的花朵。她的语气中没有什么炫耀之意,仿佛只是在询问李禛的看法。
李禛道:“漂亮。”这话却是哄她开心的。
三千年前,植物生机尚未断绝,李禛又出身大族,自然见过许多名贵甚至奇诡的植物。和她见过的那些植物相比,这座花园也算不了什么。
乐灵洲笑了笑:“这些花,是雁卿花了大价钱人工培育出来的,每日都有人精心照护,但仍旧活不过四季……他又实在喜欢,花死了,便移栽新的。”
她抚摸着一朵浅粉色的花,又凑上前嗅了嗅,继续道:“一批接着一批,竟没人发现花园里的花换过了,都当是这些花生命力顽强。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吗?”
李禛看了一眼,回答道:“是月季。”
“没错。”乐灵洲放下手,柔韧的花枝便弹回原处,“你懂花?”
李禛道:“也不是很懂,只是略略知道一些。”
乐灵洲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同她并肩向前走去。
习习晚风吹动她金色的发丝,李禛余光瞄见,在夜风的吹拂下,她的脸色红润了一些,看起来竟没那么苍白了。
花园小路由鹅卵石铺成。这些石头颜色多样,纹路各异,铺在一起组成花间小路,配合着周围姹紫嫣红的花草树木和灯光,煞是好看。
李禛扶着乐灵洲,两人穿过花丛,来到那洁白的雕塑下。在那里,李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她搭档中的那个男人。他被分配到了花园,工作就是清扫落叶,平日很少能接触到乐灵洲和齐雁卿,算是三人中,距离完成任务最远的一个人。
见到李禛过来,他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向乐灵洲行礼后退下,走前还给李禛使了个眼色。
李禛平静收回目光,低声询问乐灵洲:“夫人要坐一会吗?”
正巧喷泉雕像边上有一张涂了白色油漆的长椅。
乐灵洲有些累了,便顺着她的提议,坐到了花间的长椅上。她紧了紧大衣,视线投向远处的雕像喷泉。
前几日来不及打量,只是粗略观察过几眼,现在靠得近了,李禛才注意到那雕像女子的情态。
她身着华丽长裙,腰间有珠宝点缀;额头上带着一顶花冠,花冠正中涂了红色,这抹红色变成了瓷白雕像间的唯一色彩。
女子一手抱着一个歪倒的瓶子,另一手提着裙摆,做奔跑状。那歪斜瓶口处正汩汩流出清水来。灯光下,雕像晕出圣洁的光,水珠也染上金色的光芒。
李禛驻足看了雕像几息,才觉得那雕像面容眼熟,再仔细一看,那雕刻的奔跑女子,不正是眼前的乐灵洲吗?
乐灵洲笑了一声:“不像吗?”
李禛很难说像或者不像。
光看脸,那肯定是像的。齐雁卿使用钞能力,请来了雕塑专家,将这雕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与真人无二。
但要说像,却也不尽然。至少若不是这样直观地观察,饶是李禛,也难以将雕塑女子和乐灵洲联系到一起。
单说呈现出来的气质,便差了太多。雕塑女子活泼灵动、生机勃勃;而乐灵洲则是沉静温柔。气质上的细微差别,让她们看上去判若两人。
李禛沉默了几息,才道:“自然是像的。这是先生为夫人立的雕塑吗?”
乐灵洲答道:“是的。”
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距离这个雕像建成,已经有快二十年了。你认不出来也正常,二十年过去,已经变了太多。”
她只说“变了太多”,却没有说是谁“变了太多”。李禛瞧她神色仍是沉静如海,不像是哀伤的模样,心里感到奇怪。
况且她总觉得乐灵洲话里有话的样子,难道是识破了她的身份?
想了想,李禛又觉得不可能。
诚然,她现在是神衍神天的通缉犯,但据明姐所说,她的通缉令只由某一部门负责,为了面子,他们也没仔细说她做了什么。
被神衍神天通缉的人多了去了,齐雁卿又被雪藏,忙着向其他势力投诚,理应没空在乎她这个小小的逃犯。
从之前齐雁卿见到她时的反应来看,他也确实没认出来。
而乐灵洲,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整日躺在床上,连家门都不常出,没有社交,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不会知道她的身份了。
或许只是这个病弱的女人太过寂寞,才会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想到此处,李禛压下心中疑惑。
乐灵洲大概是真的很无聊,一路上和她扯东扯西,聊一会园中的花,又聊一会厨房中的各色点心。
李禛有心从她口中探听些情报,却又怕突兀开口引起她的疑心,因此只顺着她的心意,和她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幸而乐灵洲体力一般,走不了太久便觉得累了,让李禛带她回去。
李禛微微松了口气,扶着她回了房间。此时夜已深了,乐灵洲无意刁难她,便让她回去了。
甫一下楼,便见这座豪宅的主人齐雁卿龙行虎步,从门口走进来。他拎着个皮质公文包,穿着还是那么体面正派,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刚发过怒,表情还有些僵硬。
李禛低声问候,齐雁卿走路的动作顿了顿,问道:“灵洲吃药了吗?”
显然,他对李禛这个促使自己和乐灵洲争吵的元凶留有印象。
李禛回答道:“夫人吃过药了。”
齐雁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夫人体弱,药不能断。如果她不肯好好吃药,你告诉我。”
李禛低声应是,齐雁卿对她轻轻颔首,转身朝着楼梯上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禛轻轻皱了下眉,表情又很快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齐雁卿不问乐灵洲身体如何,也不问乐灵洲做了什么,反而特意询问乐灵洲有没有吃药?他……很在意乐灵洲有没有吃药吗?
难道那药片,有什么猫腻?
不过想来这事与芯片无关,李禛也不多探究,只放轻脚步,回到了齐家分配给她的房间。
第26章 机械夜莺
这边的一列房间,都是分配给住家女仆居住的女仆房。房间自然算不上大,采光也不好,但胜在干净整洁。
李禛脱掉繁琐的衣服,冲了个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思索着今天收集到的信息。
这是她第一天当班。不知为何,上半日乐灵洲并未叫她,直至傍晚,她给乐灵洲送药,才有了露脸的机会。
可惜的是,她并未打听到有用的信息,反而察觉到了乐灵洲齐雁卿这夫妻二人间的一些小猫腻。
水珠顺着发丝流到脸上,让皮肤染上了几分湿意。李禛擦着头发,想起被“清洗”辞退的那一大波人。
那些人,是因为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辞退的呢?这秘密,是否与芯片有关呢?
正想得出神,忽听门口响起敲门声。敲门声三长两短,正是李禛和秦宛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李禛顿时明了,是秦宛找她共享情报来了。当即也不藏私,放下心中疑虑,几步上前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秦宛。李禛刚把门开了条小缝,她便灵活地钻了进来,没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李禛瞟见她手中拿了副扑克牌,便笑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秦宛道:“你少来,这不是送你的。”
她将扑克牌抽出来,摊在床上:“若有人来了,便说我们在打牌,免得惹人怀疑。”
知道她性格谨慎,李禛也没质疑,只胡乱抓起一把牌,一边摩挲着牌角,一边问道:“你找到有关芯片的线索了吗?”
秦宛坐到一边空置的椅子上:“没有。”又给李禛讲了遍她这一日发生的事。
她被安排的工作是扫地、擦东西等一些杂务。这个身份接触不到核心人物,但能接触到一些仆人。
仆人多了,难免人多口杂,多多少少也能探听到一些情报。
“虽没打听到芯片相关的事,但我听了一耳朵之前解雇仆从的事。”
李禛顿时来了兴趣:“哦?”
原来,今天秦宛扫地时,意外听到了一个新女仆和厨娘的对话。
厨娘是齐家的老人了,年纪大,做事也稳重,侥幸躲过了清洗,没有被解雇。
那新女仆是厨娘的侄女,走后门进来的,初来乍到,年纪又小,好奇心强得很。她没注意到角落里打扫的秦宛,以为四下无人,便问起齐家为什么忽然那么缺人。
这一问,顿时吓得厨娘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忙让她住嘴不要再问。后见侄女实在好奇,又怕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去问别人,便含糊给她解释了两句。
她的话让秦宛听了个正着。
原来那日,齐家的男女主人大吵一架,吵得很凶。当日晚上,所有听到二人争吵内容的仆从都被解雇,包括侍奉夫人许久的女仆。
厨娘主要负责厨房,加上资历老,便躲开了这次解雇浪潮。但厨房其他几个年轻女仆都被解雇了。
“至于争吵的内容,她说她也没听清。”秦宛道,“只听到夫人骂什么‘变态’啊‘毒药’啊什么的。”
李禛挑挑眉:“那厨娘不是谨慎吗?怎么和她侄女说这么详细?”
秦宛笑了声:“你管那么多,得到消息就好了。”
李禛将手里的牌抛到一边,心道肯定是秦宛听到一半突然蹿出来,要挟那厨娘将全部信息都给她复述一遍,不然就把这事报告给主家。
那厨娘本来说得含糊,被她这么一威胁,生怕和侄女一起丢了工作,才迫不得已和她详细说了一遍。
不过她也没拆穿,只道:“说起来,我也察觉到夫人的药有问题。”
紧接着,又把服药时的特殊要求、乐灵洲当时不情愿的表情,以及齐雁卿对此格外上心的事说了一遍。
秦宛想了想,道:“你明日偷来片药,我交给大斧带去检查一下成分。”
大斧便是被分配到花园的那位的诨名。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位能够自由出入齐宅的,算是二人与外界联通的渠道。
李禛点点头。偷拿一片药,对她来讲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药瓶中的药有定数,想要顺理成章地将药带走,还要仔细琢磨一番。
秦宛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异常?”
李禛摇头:“只陪夫人在花园中逛了一圈。”
秦宛叹了口气,随便摸了张牌。花里胡哨的纸牌在她指尖飞舞,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忽地,她停住动作,对李禛道:“你说齐雁卿有没有可能,将芯片藏在其他人身上。”
李禛道:“不可能。我们都看过他的资料,他这人生性多疑,虽有心腹,对他们却不是十分信任,宁可自己多干,也不愿意将重要的事交给他们。”
那芯片事关齐雁卿前程。若是丢了还好,一旦暴露,齐雁卿便落个里外不是人,无论哪方势力都再难容他。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将芯片交给他人。
难道藏在他自己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又立刻被否决了。像齐雁卿这样狡兔三窟的人,估计也不会将芯片留在自己身上。
芯片一定被他藏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谁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良久,李禛才开口道:“过几日,我去他书房看一看。”
齐雁卿的书房位置,大家都知道。只是想要进入书房,需要齐雁卿的ID验证。除了他之外,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妻子乐灵洲,都没有进入权限。
若说硬闯,倒有可能。但问题是,李禛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芯片一定藏在书房。
说是猜错了,她们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无限下降,接近于零了。
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书房中,也是一大难题。
两人谈论了许久,却没聊出个所以然。眼见夜色渐深,也只能暂且作罢。商定好明日晚上再交换情报,李禛便打开门,让秦宛离开了。
秦宛房间就在她斜对角,两人离得倒是不远。看见她回到房间,李禛也放松了一些,正欲关门回房,忽听左侧一扇房门传来吱呀的响声。
一个女孩从房门中探出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到李禛还站在门外,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关上门。
这女孩正是应聘那日,嘲讽她“乡巴佬”的那个。
她也是那四个被留下的女仆之一,现在在厨房工作。
应聘那日,她便瞧不起李禛,如今见李禛成了女主人的贴身女仆,比她更体面,心中又酸又苦,终日对李禛没个好脸色。
李禛不理她。反正她也不是真给人当仆人的,时间一到,无论完没完成任务,她都要抽身离开的,没必要在这里和其他人逞凶斗狠、浪费时间。
念及此,李禛回到房间,将那副扑克收拢起来,又躺回柔软的床上,想着今日的事,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她醒得很早。
收拾得体后,飞快地吃了个早餐,她便上了楼。
路过书房时,正好碰上齐雁卿。他正要从书房中出来,见到她愣了一下,再次嘱咐道:“别忘了给夫人吃药。”
李禛心知那药未必是好药,见他如此急切,又想起他立的“爱妻若狂”人设,心中不由得鄙夷。
不过这丝鄙夷并未显露出来,她只淡淡应是,又顺着敞开的房门,飞速瞄了眼书房内部的结构,便收回目光,快步离开了。
这一眼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加上视角受限,李禛只能勉强看清书房的大概结构。
墙边摆着几个巨大的黑木书柜,靠窗的位置有一张办公桌和椅子,桌上散落了一些纸张。
椅子边上则是一个矮矮的铁制保险柜,柜门紧闭着,拦住了李禛探究的视线。
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一些仿古的摆件,还有一片区域受限于视角,李禛并没有看到。
对书房的布局有了大概了解,李禛收回心神,缓步走向乐灵洲的房间。
出乎意料地,乐灵洲今天的精神状态还不错。
可能真是那药发挥了一定作用?又或者是昨天透了气,让她病情有了一定好转。总之,今天乐灵洲的脸色不像之前那样苍白,声音也没那么虚弱了。
她靠在一张沙发椅上,翻动着昨日那本金色封皮的书,正看得入神。朦胧的光透过绿色的百叶窗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温柔而娴静。
李禛轻轻叫了她一声,她便抬起头,对她和煦地笑道:“你来了。”
说着,将书倒扣在小桌上,慢慢站起身。
李禛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乐灵洲道:“雁卿送了我一只机械夜莺。”
她语调甜蜜,提起齐雁卿的名字时,语气温柔,倒不像是厌恶。
若不是听到了些许他们之间的事,光看乐灵洲的语气和表情,这两人倒像是一对爱侣,全然不像不久前大吵一架的模样。
难道情报有误?还是说,他们已经和好了?
李禛心中疑窦顿生,却没有将质疑表现在脸上,只很给面子地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机械夜莺?”
乐灵洲笑了一声,从一侧拎起一个鸟笼来。那鸟笼由纯银打造,细细的笼子上还雕刻着精致的图案,看上去精巧又奢华。
在那精美的鸟笼之中,正拘着一只美丽的夜莺。不同于寻常灰扑扑的夜莺,这只夜莺是金色的,浑身散发着亮亮的光,几根尾羽则是镶嵌了不同颜色的宝石,看着贵气十足。
而最令人瞩目的,便是夜莺的双眼。那双眼由墨色宝石制成,黑沉沉的,阳光落下时,会反射出美丽的光晕。
总的来说,的确是华而不实但很珠光宝气的玩意。
乐灵洲隔着笼子,逗弄着那只机械夜莺,那只机械夜莺也真如真鸟一样,轻轻啄着她的手。
就这样玩了一会儿,乐灵洲忽然收回手指,道:“今日阳光这样好,我想出门走走。”
第27章 界限
出门?
李禛反射性地蹙起眉。
虽然乐灵洲今日状态还不错,但长时间的亏空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补足的,她这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在自己花园里逛一逛也就罢了,出门真的没问题吗?
还有齐雁卿那边……
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乐灵洲低咳两声,用手指抚摸着机械夜莺那光鲜亮丽的尾羽,轻轻地呢喃了两句什么。
而后才转过身,看向李禛。那双宝石似地散发着光芒的眼中满是希冀:“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自从生病,我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
说着说着,她眼中水雾漫漫,语气中几乎带上了哀求。
李禛沉默了几秒。
说实话,从任务的角度上讲,她没必要答应乐灵洲。万一出了意外,她会被齐雁卿迁怒甚至开除,对完成任务来说,完全是有害无益的。
见她沉默不语,乐灵洲双眼瞬间失了光芒,连那头耀眼的金发都黯淡了不少:“算了,我不怪你。”
她苦笑一声:“毕竟在这个庄园里,有谁愿意听我的话呢?”
乐灵洲坐回椅子上,重新拎起夜莺笼子,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夜莺。那夜莺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失落,微微抖了下翅膀,发出一串悦耳的鸟鸣。
李禛瞧着她的模样,心念转动,忽然改了主意。她几步走到乐灵洲面前,挡住窗外的光,低声道:“夫人真想出去?”
乐灵洲点点头。
“那就出去吧。”李禛从她手中接过夜莺笼子放到地上,“我们快些出去,转一小会儿就回来。”
闻言,乐灵洲睁大了眼,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声道:“好,好,一会儿就回来。”
李禛笑了笑。
她帮助乐灵洲,自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希望获取乐灵洲的信任,从她口中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场争吵的真相,抑或是关于芯片的一些线索。
如果真能得到乐灵洲的好感,对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有一些帮助。
况且白牡丹区是富人区,里面居住的人物非富即贵,治安也差不到哪儿去,遇到危险的几率很小。
就算遇到危险,李禛也自认能够应付。这样看来,陪乐灵洲出去获取她的信任,就是风险小利润高的选择了。
不过如何出去,倒是个问题。
齐宅门口有保安,人员进出需要核查。如果他们知道乐灵洲要出去,肯定会将此事报告给齐雁卿,而齐雁卿大概率不会允许乐灵洲出去玩。
那翻墙出去?
为了美观,齐宅的墙都是雕刻着精美图案的铁栅栏,上面缠绕了灵气电网——和研究所里电网的原理差不多。
不过墙边有树,李禛自信能够带着乐灵洲翻出去。若是如此,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栅栏周围的监视器。
听到她的顾虑后,乐灵洲轻轻一笑。不同于之前哀哀戚戚的笑容,这个笑灿烂且明媚,衬得她的气质都有所不同。
“我可以给监视器网络植入一个病毒插件,让监视器重复播放之前的画面,而不录入我们的身影。”
“这么厉害?”
李禛的称赞脱口而出。然而刚说完,她的动作就顿了一下,忽地想起在研究所时,孙曼英就曾用这种方法屏蔽监视器,助她脱身。
孙曼英一直神神秘秘的,也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李禛只能从她的性格、手段推测,她属于某一个势力。
只是这个时代,这种大大小小的势力如繁星一般数不胜数,有的晾在台面上,也有的隐藏在冰山之下,势力与势力之间盘根错节,纠缠在一处,难分彼此。
李禛对目前的局势也只是一知半解,实在难以推测孙曼英来自哪方。
想到此处,她微微怔忪。乐灵洲不知道她思维发散,略带得意地说道:“我很善于编写程序的……只是,唉。”
话说了一半,她又闭嘴不提,只打开灵脑,在上面操作起来。李禛对此类工程一窍不通,只远远站着,瞧乐灵洲神采飞扬地工作着。
没过一会儿,她便将灵脑一关,兴高采烈道:“完成了!”
“也就是说,监视器已经搞定了?”
“没错。”乐灵洲刚做完一件大事,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这抹潮红冲淡了她脸上的病容,“搞定了。”
李禛拍了拍掌:“我们可以走了。”
这日天气还不错。前天刚下了场雨,空气中还带着些许未退去的湿意,但总体来说并不寒冷。
但乐灵洲体质不好,为避免风邪入体,仍是需要裹着厚厚的大衣,大衣衣领上挂了一圈人造毛,看起来舒适又保暖。
李禛站在她身侧护卫着她。在她的帮助下,两人畅通无阻地翻到了栅栏外的马路上。
白牡丹区的马路要比贫民区的马路宽敞一倍还多,马路中间生长着一排排美丽的银杏树,树木舒展的枝桠给灰蒙蒙的天空增添了几分生机。
乐灵洲见李禛盯着那树,便道:“这树是假的。”
李禛疑惑地看向她。乐灵洲笑了笑,带她朝着马路中央走去:“你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树下,浓密的树荫将光芒筛得细碎,一点点地投射下来。李禛仰起头,伸出手,摸了摸那青翠的扇形树叶。
——和真树的手感别无二致。
李禛抿起唇,将体内灵气注入到那逼真的树叶中,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没有植物应有的生机盎然,这棵看似茂盛的大树,实则只是一棵毫无生命力的摆设。
乐灵洲上前一步,将手掌按在树木粗糙的枝干上,轻轻道:“那场大浩劫后,灵力逐渐衰退,植物最先出现异样,开始大面积死亡,而最先灭绝的,便是树。”
她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先是树木,然后是花草;再然后是狮子、猫狗、小鸟……你知道仿生人与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李禛还真不知道。
至少她没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什么异样……或许和她识海中出现的那个白色光点有关?
乐灵洲将手从树干上挪开,声音严肃了几分:“是灵根。”
李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灵根?”
“没错。”乐灵洲转过身,慢慢解释道,“灵根不是具体的某种器官,而是一种天赋、一种悟性。用更准确的方式来讲,可以将其称为‘对自然的感知力’。这种感知力无法被创造,是与生俱来的。因此,人造物没有灵根,无法感知灵力。人与机械造物的界限得以明晰。”
听到她的解释,李禛疑惑反而越来越深。
灵根?这东西……她有啊?
在实验室中醒来不久,她便重新唤醒了调动灵气的能力。只是这能力并不强,暂时无法运用到战斗之中。
难道因为她的灵魂并非导入的数据,所以才会产生“明明是仿生人却有灵根”这样的独特现象?
正皱眉不解时,乐灵洲又道:“不过人类的机能逐渐退化。据统计,现在有十分之一的人天生便没有感知自然的能力,另有十分之一后天失去了这种能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禛下意识问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人和仿生人的界限被模糊了。”不知是否是李禛的错觉,她好似听到乐灵洲冷笑一声,“人类曾通过这一缺陷限制仿生人使用灵武器,以此达到对仿生人的绝对控制。但很快,自然的选择便会逼迫人类放弃这种控制权。”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银杏树叶沙沙作响,给两人带来一丝凉意,也打断了乐灵洲想说的话。
她将大衣最上方的一颗扣子也扣上,深吸了一口气,柔美的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我们顺着这条街向前走吧。”
李禛看了她一眼。
她总觉得乐灵洲这番话是刻意说给她听的。不然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提仿生人?
但问题又来了,乐灵洲和她说这个干什么?她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且……李禛明显感觉到,她刚才语气凉凉的,像是在宣泄着不满。
无论乐灵洲怎么想的,李禛确实从她这里得来了一些有用的情报,也忽然发觉到,自己竟是夹杂在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异类。
一旦被人发现她有灵根、能调动灵力这件事,势必会引来各方的追杀。
李禛摸了摸下巴,决定先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等回去旁敲侧击师雨楼,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情报。
暂时按下疑惑,李禛跟在乐灵洲身后,同她一起向前走去。说过刚刚那番话之后,乐灵洲已经恢复了正常,娴静地挽着她的手臂,走在宽阔的马路上。
时不时有打扮华丽的男男女女走在街上,慢悠悠地与二人擦肩而过。各种拟花香植物香的香水味道随着风飘远,或是彼此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团芬芳的空气。
两人在树荫下走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乐小姐?”
乐灵洲的身影僵硬了一瞬,半晌回过神,看向叫住她的女子。
那女子只是觉得她背影眼熟,试探一叫,没想到真叫对人了,顿时高兴地凑上来道:“真是你啊,乐小姐。十几年没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乐灵洲没有立刻说话,而一旁的李禛,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叫住乐灵洲的女子。
她看上去年纪不小,眼窝深邃,眼角有几道细细的鱼尾纹,涂着浅色的口脂,看着开朗大方。女人穿着褐色格子外套和黑色毛衣,李禛猜测她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果不其然,乐灵洲沉默几秒后,便开口道:“是叶小姐吗?真是好久不见。”
见她还记得自己,叶小姐顿时眉开眼笑:“难得你还记得我啊。我采访你的时候,可还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呢。现在二十多年了,您创造的‘天序列’杀毒程序还是各大公司的首选……您现在在哪家公司高就啊?”
乐灵洲淡淡道:“我结婚了。”
第28章 日环食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乐灵洲继续道:“我这些年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已经没有精力再开发什么程序了。”
叶小姐叹息了一声:“原来如此。没了乐小姐这种天才,也是这些公司的一大损失。”
说着对乐灵洲礼貌地点点头:“乐小姐,公司有点事需要我处理,我就先走了。改日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吧。”
说罢,沿着树荫朝着远处走去了。
乐灵洲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才收回目光,柔声道:“我们接着走吧。”
李禛也回过神,道了声“好”,两人转过头,接着向前。
遇到叶小姐后,乐灵洲沉默了许多,似乎在想些什么,眼神如幽潭深水一般,深深的,令人难以捉摸。
叶小姐的话就如同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砸向二人,让人心绪晃动,掀起涟漪。
李禛半垂着眼,看着远处的天际线,并不打断乐灵洲的思考。寂静与沉默就在二人中间蔓延,空气中静静的,只能听到树叶沙沙的细响和轻轻的脚步声。
许久,乐灵洲道:“很难以置信吗?”
“什么?”
乐灵洲道:“我以前的事。”
李禛想了想,如实答道:“有一点吧。”
有一点,但也只是有一点而已。命运一道捉摸不透,本就非人力能裁定,无论遇到什么、发生什么,都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难以界定。
正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一个“T”型路口处。
路口的尽头,是一座高大而华美的建筑。这建筑通体由白色石料铸成,有着参差不齐七个尖顶。
最高处的一个尖顶上,托举连接着一个血红色的玉质环形,自下往上看,便如同一轮空心的红日,高高地悬挂在尖顶上。
见到这座特别的建筑,乐灵洲眼睛一亮,道:“我们进去。”说罢,拽着李禛的手臂,两人一同过了马路,站到那建筑前面。
离得近了,那建筑的一些细节也暴露在李禛的面前。
只见建筑大门由两根粗壮白色石柱支撑,石柱连同墙壁上,都雕刻了云、树、江海、日月等颇有意义的图案。图案精美,栩栩如生,具有很强的动感,一看就是出自名师之手。
两扇门是由水波纹质感的玻璃制成,两边玻璃上分别镶嵌了彩色的月亮形状玻璃和红色圆环状玻璃,看上去颇具美感。
透过玻璃,能模模糊糊看到建筑内人影晃动,里面似是有不少人。
乐灵洲道:“这是名为‘日环食’的教派的活动场所,也有人称他们为‘弃灵者救济会’。弃灵者就是没有灵根的人,包括天生无法感知自然的人类和仿生人。”
说着,她推开门,朝着里面走去。
“日环食信仰月亮,教导人们心诚则灵,要安于拥有的一切,并通过虔诚祷告,实现心与自然世界的连接。”
这话听得李禛有些绕。她思索了两秒,便加快脚步,追到乐灵洲身侧,压低声音道:“你也信仰这个日环食?可你不是……”
乐灵洲道:“我没有灵根。”
李禛倏地看向她。
乐灵洲倒是很坦然:“我和你说过,有十分之一的人因后天创伤失去灵根。我就是那十分之一。”
甫一进门,便是一条长廊。长廊并不逼仄,两侧有一些房间。长廊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绘画作品。这些作品色彩缤纷,被装裱在金色画框之中,看上去古朴又肃穆。
“你也听到了,我曾编写了一套名为天序列的杀毒程序。不过树大招风,这件事让一些通过病毒程序牟利的不法分子恨上了我。”
乐灵洲端详着墙壁上的画,慢慢说道:“他们绑架了我,向齐雁卿索取大量赎金。虽然最后被救回来了,但我当晚就发了高烧。因为这场高烧,我失去了灵根,自此身体一直不好。”
李禛侧着眼,偷偷去觑她。却见她神情沉静如常,冷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脚步声继续响起。二人穿过陈列着庄严绘画的走廊,来到了这条长廊尽头的一个大房间中。
大房间内非常空旷,脚下瓷白的地砖映出两人的倒影。光线顺着模糊的玻璃照到室内,天花板上悬挂着金色的华丽吊灯。
在金色吊灯下,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的人。这些人均是衣着整齐,跪坐在大厅之中,瞑目做冥想状。
除跪坐冥想的人,也有其他人站在周围,似是在耐心等候,李禛两人站在众人之中,倒也不太突兀。
在众人面前,站立着一个模样秀美的男人。他年纪不大,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袭白色连帽丝质长袍,袍角用金线描绘着月相的图案,手持一卷金皮纸质书,正语气轻柔地讲述着什么。
李禛听了一耳朵,发现都是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粗略一听似是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都是空话,便失了兴趣,不再细听,只偷偷打量着建筑内部的结构。
而乐灵洲也没有去冥想祷告的意思,只静静地站着。李禛猜不透她要干嘛,便也不去管。
所幸没过多久,就有一道钟声响起。这声音难以形容,粗粝、空灵,又带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道韵,让闻者精神一振。
冥想的人听到钟声,从入定的状态中惊醒,相继睁开双眼。站在上首的少年才道:“今日灵想完毕,诸位离开吧。”
众人起身道谢,脸上带着餍足的神色,纷纷离开了。李禛正欲提醒乐灵洲离开,却见乐灵洲抬脚就朝那白袍少年走去了。
那白袍少年手持金书,本来打算从右后侧走廊离开大房间,见到乐灵洲后又止住了动作,笑眯眯道:“原来是乐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显然,他也认识乐灵洲,并与乐灵洲关系不浅。
乐灵洲道:“初亏灵司,您前些日子借予我的书我已看完,特来返还。感谢您的慷慨。”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本金色封皮的书来。李禛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时时拿在手上看的那本吗?
原来离开齐宅的时候,乐灵洲竟趁她不注意,将这本书塞在了口袋里,带到了此处。
名为初亏的少年接过那本书,也没检查书籍是否完好,仍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夫人不用客气,传播教旨是我的天职。”
又将刚刚他手中的那本书递到乐灵洲手中:“这是下卷,请夫人务必要仔细研读。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夫人请自便。”
说罢,对着乐灵洲和李禛轻轻颔首,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不知哪来的风吹起他柔软的袍角,让他看起来高洁而神圣。
乐灵洲将那本书揣进口袋里。那书不算很大,揣入口袋中,只露出一个金色的小角:“我们走吧。”
李禛拧起眉:“夫人出来,就是为了还书?”
乐灵洲道:“还书只是顺带的。我真的很久没出来了。”
她捋了捋耳边的乱发,抓住李禛的手臂,二人随着人流一路穿过长廊,出了尖顶建筑,再次回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李禛问道:“你信这些吗?”
听到她的问题,乐灵洲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茫然之色爬上脸庞。她摩挲着口袋中那册金色书,像是想说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又被咽了下去。
就这样犹豫再三,乐灵洲才泻了口气似的,慨叹道:“我也不知道。”
见她支支吾吾,又纠结又挣扎,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禛也不多逼迫,转而问道:“那位初亏灵司是什么人?”
说到这个,乐灵洲可就来精神了:“那是常驻在涅槃城日环食支部的灵司,名号为‘初亏’,是日环食的七位大灵司之一,主要管理涅槃城支部。我之前意外与他相识,时常借些书看。后来我病到不能出门,就托仆人去借书。”
原来如此。
李禛心中暗道一声。
至于初亏,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早在她的年代,便有部分修士凡人伪装成神仙,骗取普通百姓的香油钱,亦或是装神弄鬼,将自己包装成某一地方的权威。
听着吓人,实际上便是个水球,一扎便露了,算不得什么大/麻烦。在李禛看来,日环食和这些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至于乐灵洲到底相信日环食,还是只把他们当个心灵寄托,李禛都管不着。
这样想着,李禛没有反驳乐灵洲,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护卫着她的安全。
虽然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但在保护乐灵洲方面,她还是相当谨慎认真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街道,离齐宅越来越近。没过多久,已经能看见那华丽庄园顶端的装饰品。
李禛心中微松,看向一旁的乐灵洲。然而还不等她说出话来,突然耳朵一动,一把拽住乐灵洲往身后一拉,而后便听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是炸/弹!
早有经验的李禛瞬间就分辨出了这声音。
强大的冲击几乎将人的耳膜震碎,细小的砂石被冲击得飞起,铺天盖地地朝着周围迸射而去。
巨响过后,便是一阵灰扑扑黑蒙蒙的烟雾。这烟雾随风而动,慢慢飘散。周围传来嚎叫声和□□声,也有狂叫“警卫”和“医生”的声音。
有人在这场袭击中受了伤。
两人离爆/炸中心有一定距离,兼之乐灵洲在事发第一时间就被李禛护卫到身后,因此并未受什么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这……发生了什么?”她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的惨状。
只见平坦的街道被炸得土石崩裂,有不少穿着华贵的人捂住身体倒在地上,路边的银杏树摆设也被拦腰炸断了几棵。街道中央几乎成了一片废墟。
李禛扬起手,阻止她想要过去查看的动作:“夫人,不要轻举妄动。放置炸/弹的人还在。”
话音未落,树后一道黑影蹿射而出,飞快地朝她袭来。
第29章 袭击与审判
李禛早就心生警惕,即使和乐灵洲说话,也没有放下戒备。见那人影忽地从前面蹿出来,李禛面色一狠,冷冷道:“夫人退后!”
乐灵洲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她也看出情况危急,向后撤了一步。
一句话的功夫,那黑影便如箭鱼一般,飞快冲到了李禛面前。李禛动作不乱,一手掀起裙摆,拽出被绑在大腿上的短匕首来。
知道此次任务可能会面临战斗,李禛早早准备了武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手指灵活地转动匕首,将匕首调整成一个方便攻击的姿势,扬手架住来者的攻击。
来者穿着一身黑衣,面罩将脸裹得严严实实,李禛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她冷笑一声,抬腿飞踢对方头部,将对方踢出老远。
见挡路的袭击者暂时被踹飞,李禛并不恋战,拽住乐灵洲的手腕道:“走!”
她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并非和这些袭击者纠缠,也并不是维护社区的稳定。
至于这些人来源于何处、目的是什么,都不是李禛该关心的。
乐灵洲的帽子在刚刚的混乱中掉落,一头长发轻飘飘地垂落在腰间,如同金色的瀑布。
被李禛这么一拽,她踉跄了一下,却也知道情况危险,只顺着她的力气,用了十成十的力朝前跑去。
周围一片狼藉,有人倒在废墟之中,发出哀哀的叫声。乐灵洲身体弱,没跑几步,动作就变得迟缓,速度也慢了下来。
忽地,又一位矮小的袭击者从两人身后蹿出,一把薅住乐灵洲的长发。乐灵洲只觉头皮一阵刺痛,头颅高高扬起,发出一阵短促的痛呼。
李禛立刻发现异常,匕首方向一转,一个旋身,干脆割断乐灵洲发尾。袭击者因惯性而失去平衡,快速后退两步,直到脚后跟抵到一棵倒落的银杏树树干上,才堪堪站稳。
那袭击者见计划被打断,顿时目露凶光,立即伸出手掌朝李禛拍去。他手掌是机械的,看上去坚硬而充满力量,几根指甲随他心念“唰唰”地变长,几息间便形成一个锋利的钢爪。
李禛一手护住乐灵洲,一手持着匕首架住钢爪,与他缠斗在一处。削铁如泥的匕首同钢爪碰撞在一起,发出“锵锵”的声响,甚至迸射出金红色的火花来。
袭击者目露凶光,反手张开利爪,朝她腹部抓去。李禛一个闪身,他攻击立刻落了空,只给她手臂处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又被她提膝重击腹部,疼得弯下腰来。
许是没想到会碰上硬茬子,那袭击者见几招攻击没成效后,便失了章法,招式变得凌乱了不少,只强撑着与她搏斗。
李禛一眼就看出他内心惊慌,心中嗤笑,当即买了个破绽,因对方冒进攻击,又趁此机会别住他那只利爪,匕首送入对方喉咙。
一簇血花溅到她脸上,李禛用手臂抹了一把,转身对乐灵洲道:“我们走。”
乐灵洲先道了声“好”,又想起什么似的,蹲下身,一手扯落袭击者面罩。
一张陌生的脸暴露在两人面前。那张脸十分年轻,不,不只是年轻。光从面容上看,这位瘦小狠辣的袭击者只有十一二岁。
乐灵洲惊讶地捂住嘴:“是小孩子。”
李禛点点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夫人。”
她杀人从来不看年纪。凡是敌人,便要干脆利落地解决,不留一丝让人反扑的余地。而且,这种年少的敌人,她也已经屡见不鲜了。
况且人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倒不如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乐灵洲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她站起身,被李禛拉扯着,二人一同奔向齐宅的方向。
外面这么大的骚乱,齐宅的保安肯定会查看情况。若是让他们发现乐灵洲不在,两人偷溜出去的事肯定就瞒不住了。
一定要趁着这个空档赶回去。
幸运的是,两人位置离齐宅本就不算远,奔跑起来速度又快了不少,没过几分钟,便来到了围墙下。
围墙角有一棵装饰用的树,两人就是从那树上翻过来的。李禛顾不得多想,一手揽住乐灵洲,借力一个弹跳跃上树枝,又顺着树干溜了下来。
一站到地面上,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乐灵洲受了些惊吓,面容有些苍白。加上她长发被李禛割断了一小节,脸上也沾了灰尘,看着有些狼狈。
而李禛同样是灰头土脸,手臂还被划了一道小伤口。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受其他伤。
两人定了定心神,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才穿过小路,朝着花园方向走去。
还未走多久,便听花园中传来一声声“夫人”“夫人”的呼唤,隐隐能看见有人影在花丛间焦急奔走。李禛二人对视一眼,快步穿过一片蔷薇花丛。
乐灵洲轻咳了一声,那些仆从便看见她,顿时眉宇间染上喜色。
李禛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众仆从这才如梦初醒,小心翼翼道:“外面有不法分子袭击,听说死了许多人呢。管家没见到夫人,便让我们出来找。”
李禛道:“我与夫人走到僻静处,没听到你们的声音。”
乐灵洲适时道:“正好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通知下面,让大家都不要外出,免得被误伤。”
说罢,又用手帕掩面咳了两下,拍了拍李禛的手臂:“走吧。”
见是虚惊一场,仆从们也都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不再纠结此事。而李禛两人上了楼,也是心中稍安。
偷溜出去本就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谁料出现了这种变故。所幸两人都没出什么事,只是虚惊一场。
乐灵洲回到房间后,便换上贴身的家居服,从大衣口袋中掏出那金色的书,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李禛也回到了自己房间,换上一套干净的制服,又将匕首绑在腿上,以防有意外发生。
自始至终,乐灵洲都没有询问她的身份。
一个正常的侍女本不该随身携带匕首,也不该如此善于战斗,但乐灵洲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没有询问过。
这也让李禛放松了些许。乐灵洲的沉默代表了她的态度——不想追究。
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李禛坐在床上,打开灵脑,层层广告就自开屏界面蹦了出来。
李禛耐心地将这些广告一一屏蔽,而后打开搜索框,搜索“白牡丹区”四个字。
瞬间,便有几条消息飞速在她眼前展开。
“今日下午3时,涅槃城白牡丹区发生爆/炸,初步判定为恐/怖袭击事件。该市安保局已调动人员前往查看情况。”
“最新消息,白牡丹区袭击时间共导致6人死亡14人重伤……袭击者身份仍待进一步调查。”
除了官方新闻报道,网络上还有一些私人发的帖子,上面附带了现场的视频。她将视频放大仔细查看,大概确定袭击者共有六到八人。
这些人身穿统一的黑色衣裳,脸上戴面罩,右手都被改造成了带尖刺的钢爪。他们身量都不高,年纪应该和被李禛杀死的那位差不多。
李禛退出图片,点开帖子下留言区。相比官方消息的谨慎古板,留言区的内容就精彩多了。
[一定是血影审判团的人!太强了!]
[干得漂亮!我的神!我顶礼膜拜!]
[当代英豪(赞)社会就需要血影这种替我们出头]
[唉看到有一位血影牺牲了真的难过恨不得亲身上阵为他们报仇我们永远铭记着他们的名字]
[杀掉血影的人!你一定很得意吧!我告诉你!你能杀掉一位战士!但你无法毁灭他们的精神!而你!只是白牡丹的一条狗!]
沉默一秒,李禛再次打开视频,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发现视频里死掉的那个什么“血影”,正是她杀的。
李禛:???我是狗?
等下,她怎么有些看不懂?
当时的情况,明明是这些恐/怖分子不分青红皂白袭击,她为了自保才痛下杀手,怎么这位肇事者成了战士,她反倒成了狗?
思索几息,李禛再次切换到留言区,想看一看这个“血影审判团”到底是个什么势力。
[没想到血影真敢玩这么大,佩服佩服]
[给不知道血影审判团的伙伴们科普一下(转)血影是一年前成立的一个组织,他们专门锄强扶弱,枪/口永远对准资本家。他们第一个行动就是暴揍虐待仆工的资本家,之后也针对这些人进行了一系列正义裁决!哪里有不公,哪里就有血影!]
……听起来确实挺正义的,如果他们没在半路上无故攻击她的话。
李禛皱起眉,继续向下看。
[别吹了行不行,他们上次砸了我叔叔的小店,就因为我叔叔解雇了偷东西的员工,还把我叔叔打成重伤]
[楼上就是那种资本家的走狗。你叔叔如果没做错,血影为什么打他?]
之后帖子下就是各种骂战,有的骂血影沽名钓誉,有人骂讨厌血影的都是资本家的走狗。
留言越来越多,没过几分钟,帖子就被删除了。
李禛也弄明白了这个血影的来历,心中不太在意。总归按留言所说,这些人也只针对富人,打不到她这个穷鬼头上。
等任务一结束,她就从白牡丹区走人,估计与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当然,若这些人真的惹恼她,她也不会因为什么莫名的道德感留手便是了。
李禛摸了摸下巴忽地想到了什么,又删除“白牡丹区”四个字,重新输入一行字。
“乐灵洲绑架”
本以为找不到什么信息,毕竟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李禛还是低估了网络的强大,几乎是瞬间,关于这起事件的所有信息便跳入她眼中。
[天序列开发者乐灵洲被绑架,绑匪要求天价赎金!]
[知名杀毒程序天序列开发者乐灵洲被不明人士绑架,绑匪要求……]
[11月07日,乐灵洲女士已被顺利带回……]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和乐灵洲所说差不多。
李禛关掉灵脑,喝了口水,便听床头的电子钟发出响声。她抬眼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到了乐灵洲该吃药的时候了。
第30章 潜入书房
她进房间的时候,乐灵洲正捧着那本书看。天花板上简约的圆形灯投下微暖的光,那金色的封皮是用特殊材质的纸张制成,被光照耀着,熠熠地闪起来。
见李禛进来,乐灵洲眼睛亮了一下,瞄到她手里的茶水,眼神又黯淡了下去:“要吃药了?”
“是的。”
李禛将茶水放到桌上,蹲下身,拉开抽屉,从床头柜里掏出那瓶药。
见此,乐灵洲慢吞吞地伸出手,手心在灯下白得发光。
李禛微微一笑,拧开瓶盖,将瓶口对准乐灵洲的手,用了巧劲轻轻一抖。
只见一粒光滑的药片被她抖落,顺着计划好的轨迹,擦过乐灵洲的手心,轻盈地摔在地上,又骨碌碌滑落了好远。
李禛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对不起,夫人……”
乐灵洲摆摆手:“是我没接住。再倒一片吧。”
李禛点头,又倒了一片。这一次她更“小心”,药片顺利滑到乐灵洲的掌心。乐灵洲恹恹地吃了药,躺回床上,不再说话了。
见她背过身,李禛眼珠微动,蹲下身飞快捡起落下的药片,将其攥在手心,而后轻快且迅速地离开了房间,回到了女仆房间所在的长廊。
“怎么样?”秦宛倚在无人的角落,抬眼看她,含糊问道:“结束了吗?”
李禛扫了一眼周围:“进屋里说。”
说着,她伸手拧开房门。秦宛伸了个懒腰,朝里面走去。李禛紧随其后,却忽见到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一人高瓷白花瓶摆件后,露出一块有着蕾丝花边的裙角。
有人在偷听她们谈话?
此时进到屋中的秦宛也从她的表情中发觉了异样。她将头探出房门,瞥了眼花瓶后,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秦宛动了下手指,又瞧了李禛一眼,似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而花瓶后的人迟迟听不到关门声,也着急起来,那角裙摆不安地飘荡着,昭示出主人慌张的内心。
李禛对秦宛摇了摇头,踏进屋中,关上了门。
秦宛道:“你知道是谁?”
李禛回答道:“知道。”
这条走廊里有十个小房间,只有八个住了人。八个人中,有四位是新招进来的,另四位住在内侧的地方,是躲过了清洗的老人。
老人和新人制服裙摆上,蕾丝的雪花图案并不相同。刚刚李禛一眼瞄到那片裙角,便认出那片裙角属于新人。
而除李禛和秦宛中只有两位新人,一位是走厨娘后门进来的那位,已经被秦宛的威胁吓破了胆,恐怕不敢再乱好奇了;而另一位……
李禛想到前一日秦宛离开时,她看见那女孩开了门,朝这边张望,便锁定了目标。
秦宛道:“你要怎么做?”
李禛将扑克牌倒在床上:“打牌喽。”
说着,她将藏在手心中的药片塞到秦宛手中:“今天搞来的。”
秦宛点头:“好。”
她掏出一个很小的塑封袋,将药片塞进去,藏在裙摆下的隐藏口袋中。
做完这些,她又问道:“你今天太冒险了。”
“嗯?”
“别装傻。我知道你带乐灵洲出去了。”秦宛皱起眉,“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大街上还出了袭击事件,幸好夫人没出事。”
说着抬头一看,却见李禛摆弄着手里的牌,一脸无所谓。
瞧她这幅不上心的模样,秦宛更是语重心长道:“这不是杀人任务。做这种任务,最重要的便是‘稳妥’。只要稳妥,就总有机会……”
李禛道:“乐灵洲也许已经知道我伪造身份的事了。”
秦宛忽然被打断,话头一顿,惊讶地看向她:“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暴露的。”李禛抽出一张牌,“记得面试的时候吗?是她突然出现留下我。我怀疑她那时候就知道了。”
秦宛张着嘴,半晌才道:“那她……”
“没有揭穿的意思。”李禛道,“或许她也想扳倒齐雁卿。”
“不能吧?我听说他们两个已经结婚快二十年。”
李禛淡淡道:“相伴百载的人尚有刀剑相向的时候,更别说区区二十年。”
秦宛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闭上嘴,找不出反驳她的话了。
将手里的牌一股脑放下,李禛站起身道:“我明日去齐雁卿书房搜寻一下。”
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
据她观察,齐雁卿每天早上会在书房待一个小时,然后出门上班,晚上才回来,时间上很是宽裕。李禛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如何进入到书房之中。
就这个问题,李禛想了一夜。不过她精力向来旺盛,第二日又是生龙活虎。
这次她掐好了时间,上楼时正遇到齐雁卿出书房。齐雁卿连续两日见到她有些惊讶,心中生了几分疑虑。
不过李禛表现得很正常,这点疑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夫人昨日吃药了吗?”
“吃了。”
齐雁卿点点头,便要关门继续向前。眼见那房门即将合拢,李禛嘴角微微勾起,藏在身侧的指尖微动。
“啪”地一声,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声。齐雁卿被吓了一跳,扭头朝着楼下看去。
只见楼下一个天青色花瓶不知为何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青色的瓷狼狈地四散在周围的地板上,周围一米范围内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回事?”齐雁卿皱起眉,问站在远处打扫地板的秦宛。
秦宛一脸慌张害怕,哆哆嗦嗦道:“先生,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它、它自己突然就碎了!”
齐雁卿拧起眉。的确,秦宛站的位置离花瓶很远,不可能是她撞倒的。
想了一会儿,他反手关了门,朝花瓶的位置走去,而后蹲下身,查看着那堆爆开的碎片。
挑挑拣拣一会后,他从花瓶碎片中扒拉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齐雁卿用手帕拾起那东西,将其放下眼前细看:“硬币?”
一个10面额的硬币,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齐雁卿瞧了一会,用手帕将硬币包裹起来揣进西装口袋,站起身,对一边的秦宛道:“打扫干净。”
而后大步流星,朝着门外走去。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门外,秦宛就收敛了脸上害怕拘谨的表情,抬眼朝楼上的李禛看去。
李禛对她勾了勾唇,戴上一对缎面手套,反手推开书房的门,身影消失在书房中。
书房的锁很难开,那么除了开锁之外,还有另一种方法也能快捷方便地进到屋中。
那便是让书房的门不要关。
李禛观察到,这种智能门是自动上锁的。也就是说,每次齐雁卿关房门时都并不用力,只是将其合拢。
于是她故意弄碎花瓶,吸引齐雁卿的注意力,又趁着他分神的时候,将一个小布条夹在门缝之中,导致智能门判定“有人同行,不能上锁”。
李禛知道齐雁卿这种谨慎的人,一定会急着下去查看情况,不会检查房门有没有真正锁好。
果不其然,他只是将房门关上,并未注意到房门没有触动智能锁。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李禛站直身体,打量着书房的结构。
房间中有些昏暗,陈设和她昨天观察到的差不多,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基本的家具。
书桌上空无一物,抽屉里只有一些笔。李禛将目光挪到书柜上。
书柜上陈列的书很多,各种领域的书籍齐整地摆放在一处,琳琅满目。李禛随手翻了两本,发现是讲仿生人结构的,便又无趣地将其放回原位。
这么多书,难道要一本一本翻吗?她恐怕没这么多富余时间。
李禛视线从书架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那个保险柜上。
保险柜有半人高,是金属制的,看起来很是坚硬,就沉默且突兀地立在书架旁,看上去和整个书房的风格格格不入。
若说可疑,当然是这个保险柜最可疑了。
李禛走上前,半蹲在保险柜面前,谨慎地打量着这个铁皮箱子。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这箱子居然并非ID验证的通用款式,而是密码验证的“老款式”。
门上安装着一个红色凸起的密码锁,密码需要四位。锁簧连接着箱子内部的自毁装置。一小时内验证失败达到三次,箱内东西就会自动焚毁。
李禛盯着密码锁,犯起难来。她站起身,没头苍蝇似地在房间中翻找起来,可惜以齐雁卿的谨慎,不可能将密码放在保险柜的旁边。
难道是乐灵洲的生日?
李禛作为齐家的贴身女仆,自然是要知道女主人生日的。她沉思一瞬,手指触上红色密码锁,转了一组数字。
“0106”
检查一秒,李禛用戴手套的手按上按钮。只听“哒”一声,按钮被什么东西挡住,并未按到底,保险柜的门也没能打开。
密码,输错了。
齐雁卿并没有将乐灵洲的生日作为密码。现在,李禛只剩下两次机会了。
准确来说,是一次机会。
因为李禛不能在不确定密码的情况下赌第三次。若是赌输了,她身份暴露反倒是小事;但如果芯片真的在保险柜,因输错密码而被销毁,她的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
可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不能再用同样的手段溜进书房了。
齐雁卿也不是傻子,每次一出书房就出事,怎么可能发现不了端倪。
心中思绪万千,时间却只过了一瞬。李禛想到了齐雁卿的生日。
“0621”
将数字一个个对齐,她正欲按下按钮,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李禛当即停下手指。
不,不对。
齐雁卿太谨慎了,不会用这么容易猜到的密码。
那真正的密码是什么呢?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倏地灵光一闪,一串数字好似冲到了李禛的眼前。虽觉得不靠谱,但李禛仍是鬼使神差地将数字一个个输了进去。
“1107”
这是乐灵洲从绑匪手中被救回,并高烧失去灵根的日子。
李禛盯着那红色的锁,抿了抿唇,抬起手重重地按下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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