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逃脱(三合一)
那剪刀原本斜放在实验台上,离何信源的手还有些距离。
何信源用尽力道抻长了手臂,却只勉强摸到剪刀的刀尖,非但没将剪刀拿过来,反而将它推得远了几分。
他见剪刀被自己推远,李禛又奋力抢夺,心中顿时慌乱,竟胡乱摸了个玻璃碎片朝她掷过去,想借此阻挠她一二。
碎片擦过李禛的耳朵,咣当一声碎在地上。李禛动作不停,一手格挡何信源的挣扎,一手去捞那剪刀。何信源眼中精光闪烁,趁她抻着身体,一拳锤上她毫无保护的腰腹部。
猝不及防被击中,李禛身体反射性地蜷缩,何信源见状狞笑,挣脱她束缚,一把抓上那把至关重要的剪刀。
那把剪刀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虽然不大,却十分尖锐锋利,在幽幽的冷光下,闪着危险的光。
何信源手持力气,顿时来了自信。他攥了攥拳,阴森森道:“来啊,老鼠。你不是想跑吗?”
剪刀被他持在手中,尖锐的一头正好对准李禛的眼睛。何信源缓缓逼近,他的脚踩在一地的碎玻璃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想跑?”李禛慢吞吞地抬起头。短发散落,垂在她的额前,挡住她脸上的表情,“为什么要跑?”
他该不会以为,拿了把小剪刀,就能吓得她跪地求饶吧?
李禛撸起袖子,忽地向右前方一跃,动作矫健如猎豹,速度快得只剩残影!何信源手持剪刀朝她刺去,而她侧身一躲,以一个怪异的角度靠近他的身躯。
何信源心头大骇,顾不得攻击,扬臂架住她的拳头,屈膝想要给她肚腹再来上一击。
然而李禛最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短短几分钟的交手,她便对何信源的攻击套路了熟于心,借力跃起直踢他头部。
这一下踢了个结结实实,何信源远远飞出去,又重重地砸在机械门上,剪刀脱手而出落在一边。
那机械门厚重如墙,被他这么一撞,凹下去一个浅浅的坑,坑上沾了血迹。
何信源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的一个李禛重影成两个、三个,他干呕起来,整个头颅也开始发烫,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中脱离一般。
不!不能死在该死的老鼠手下!
他挣扎着,宛若一条濒死的鱼,只能扶着机械门勉强站立,然后伸手一摸——头骨似是瘪进去一块,一摸满手血。
可是,他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何信源微微怔忪。
李禛没时间和他多耗,见他被打得眩晕,当即跨步而上,一把拎住何信源肩膀,反手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她力道不小,地上又有先前碎裂的玻璃。何信源被摔得晕头转向,那些尖利的玻璃片又插入肉中,疼得他哇哇大叫起来。
可惜他的惨叫融入到16层的悲鸣中,竟引不来他人查看。
何信源涕泪横流,脸上又全是血,从那张脸上,根本看不出原本趾高气扬的模样。李禛一脚踩住他的机械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说谁老鼠?!”
她把玩着那把银色剪刀。这是她刚刚从地上捡的。李禛将手指穿入剪刀的圈中,慢悠悠地转着它,随意得仿佛在玩玩具。
这把剪刀,随时就能要了他的命。
何信源呼哧呼哧地喘着,眼中被迸溅了鲜血,任由怎么流泪,都覆盖着一层白色的血雾。血雾之后,李禛的脸也盖上一层残忍的红。
他破口大骂道:“你就是老鼠!你们这些仿生人,没有脑子,是最低级的老鼠!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杀我?可不只是我这么想!你们就是全世界公认的蛀虫,可悲的耗材!我杀你,只需要提交一个报告……”
李禛停下指尖的动作。她没有生气,只是凝视着他,看着他如疯子一般破口大骂,最后徐徐开口打断他的话。
“你杀我,只需要提交一个报告?”她重复着他的疯言疯语,捏起剪刀,“你有没有想过,我杀你,甚至不需要提交报告?”
何信源觉得自己被侮辱,眼球爆凸,面带恨意地看向她,张口便要骂些什么。李禛却懒得再听他的废话,右手一抬,手腕略用力。
那把剪刀便如同银色流星,飞快地穿越空气,精准地钉入何信源的眉心。何信源圆睁双目,脸上表情便定格在那生动的一瞬。
他眼角流出两行鲜血。但这鲜血还未滴落到地板上,李禛便意识到了什么,飞快掀起一边的手术台挡在身前。
下一秒,一声爆裂响声就自实验室中传开。何信源脑袋猝然炸开,将他肩部往上炸成一团血雾,地上的玻璃碎片也被冲击得四处飞溅,有几块深深没入到充当盾牌的手术台上。
半晌,血雾才散去。李禛将手术台扔到地上,一头雾水地看向何信源尸体的所在。
不,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完整的尸体了。
“脑皮层炸/弹?”李禛皱起眉,蹲下身来查看那一片狼藉。
看威力和触发手段,和26号脑袋里的没什么区别,比起1号的威力要弱上不少——但她记得,这东西通常只放在仿生人和间谍的脑子里。
何信源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难道他是间谍?还是说……
无论如何,那都不关她的事了。
李禛扫了一圈,忽地眼睛一亮,将何信源断裂的手掌捡起来,揣进口袋。
紧接着,她站起身,来到一边的实验台水槽边上。
那支生命之轮药剂就静静地躺在水槽中。
有水槽的保护,生命之轮没有被损毁,仍是散发着绿莹莹的美丽光辉。
李禛将生命之轮取出,塞到另一只口袋里,随后拧开水龙头洗了把手。手上的血迹被冲刷干净,哗哗水声让她平静下来。
她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水珠,身体忽地一紧,反身朝着右后方袭去。她手臂有力,拳头击打在空气中,发出瘆人的爆裂之声。
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的血泊上。
他拎着一个文件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浑身洁白,和满是血污的实验室格格不入。
是师雨楼。
李禛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入实验室的,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既然他可能阻碍她的逃跑计划,那她就必须要杀他。
她全身跃动,眨眼间就来到了他身前。拳风刚烈,眼看师雨楼就要命陨于此,却见他冷淡开口:“你手臂有追踪芯片。”
李禛的拳头骤然停在他眼前。
“追踪芯片?”
师雨楼道:“每个复生者手臂内都被植入了追踪芯片。平时用不到,但一旦复生者逃跑,安保部就会通过定位进行追击。”
李禛思索几息,撂下拳头,挽起袖子,伸出手臂:“在哪里?”
师雨楼看她一眼,按了按一个位置。
李禛嗤笑一声,找到个干净点的玻璃片,果断将手臂上的皮肤割开,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霎时间,雪白的手上血流如注,红色的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到地上。李禛面色不改,似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将手指深入伤口摸索,很快便夹出一个指甲盖大的黑色方块。
师雨楼适时接口道:“这就是追踪芯片。”
李禛用指甲捏了捏芯片,本想将它摧毁,又念头一转,随意将它扔到实验室中,侧头看向师雨楼:“你想要什么?别这么看我,我知道你一直在暗地里帮我。”
篡改她的数据报告、放任她偷玻璃管、对她套话的行为熟视无睹,却在争夺生命之轮项目时退了一步。
现在还要帮助她逃脱。说他不是别有所图,她可不信。
说实话,李禛最怕这种了。若把交易放在明面上,成交就是成交,不成就是不成,倒也干净利落。但师雨楼什么也不说,她反倒难受。
这时见他挑明,李禛心中竟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又道:“生命之轮不行。已经有人要了。”
师雨楼蹙起眉:“我不要生命之轮。”
“那你要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把一个东西带出研究所。”
李禛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自己不能带?”
“不行。”师雨楼摇头,“他们对我的监控太严格了,我不可能带出去。如果是你,还有些机会。”
李禛思忖一秒,松口道:“行吧。但大件不送,我也要逃命的。”
师雨楼闻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但这笑容很快消失,李禛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见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芯片来。芯片和李禛刚刚扔掉的那块差不多大小,只是颜色更亮一些,上面绘制了金色的纹路。
“里面是什么?”
“一些数据文件。”
李禛点点头,摆弄了一下那块芯片,想了想,忽然抬起手,将它塞入还在流血的伤口中。
顿时,那伤口血流得更多,染红了半个衣袖。
师雨楼皱眉:“你……用不着这样。”
“我只是不想欠人情。而且这东西那么小,会丢的。”李禛无所谓地耸耸肩,又伸出手臂,“给我包扎一下,免得掉出来。”
师雨楼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手臂上的伤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反复复自己,到底还是撕了衣摆,缠上她的手臂。
“等我出去,该怎样把芯片带给你?”
师雨楼一边包扎,一边道:“在这座城市里,有一条街道叫‘渡魂街’,我在渡魂街136号开了家无名诊所。那是那条街的唯一诊所,你一问便知。”
李禛颔首,示意自己记住了。
师雨楼接着道:“你离开后,神衍神天——也就是这座研究所背后的势力,一定会追捕你。你记得要小心。”
他说着,拉动粗糙的布条,在她手臂上打了个结。
李禛抬起手臂转了转,确认行动无碍后便放下手:“放心,芯片会给你送到的。”
来追杀她的人再多又怎样?他们在自己的主场里都无法奈她何,等她出了这研究所,更是游龙归海、飞鸟入林,任他们怎么找,都休想把她捉住。
这就是李禛的自信。
见她准备妥当,师雨楼也不便逗留,只塞给她一些硬币,告诉她这些货币可以在不收虚拟货币的场所使用。
粗略交代完,他便转过身,正欲离开,忽听李禛道:“我脑袋里的炸/弹怎么办?”
师雨楼身体一顿。
“就是那个脑皮层炸/弹。”
李禛淡淡地说。这东西对她来说是个威胁,还是尽快搞掉最好。
师雨楼道:“你脑内没有炸/弹。”
李禛眼中划过异色:“没有?为什么?”
师雨楼抿抿唇,沉默几秒。正当李禛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开口了。
“我没给你植入。”
李禛拧起眉,却见师雨楼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又回过神,匆匆离开实验室,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有心细问,但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姑且将这个问题藏在心底。只待到时候去了师雨楼的诊所,再一并问个明白。
这么想着,李禛收回思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实验室一片狼藉,满是血迹。
幸而这时候孙曼英已经将机械眼的画面替换,也屏蔽了16层一整层的信号。现在16层就是一座孤岛,里面发生的事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李禛在屋内转了转,又在角落捡起一把小型手术刀揣在袖子里,这才出了实验室的门。
这间实验室在走廊的最尽头,少有人经过。李禛小心地出了门,余光瞄到廊顶的机械眼忽地动了动,转向某个方向。
这必然是孙曼英的手笔。她操纵机械眼转动,不为别的,只为给李禛指明方向。
机械眼要表达的信息很明显。转到前面就是向前走,转到后面就是向后撤,转到左右两边,就是藏入边上的房间。
李禛按照孙曼英的指示,躲躲藏藏,最后钻进一个更衣室中。
16层比较特殊,研究人员时常需要穿上有防护作用的衣服。这就是用来更换衣服的地方。
里面空间不大,分了男女两边,用一堵墙隔开。更衣室内陈列着装衣服的储物柜,柜子上有身份验证屏幕。
李禛一进到女更衣室中,便见其中一个储物柜的电子屏忽然亮起,上面显示出一个大大的“135”。
这是柜子的号码。
李禛继续向内走,果然在最内侧找到了135号柜子。
这个柜子没有关严,仅仅是虚虚掩着,露出一条小小的缝,仿佛是在专门等待着她的开启。
李禛将口袋里那支生命之轮掏出来,一手打开柜子,正欲将它放进去,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停住动作。
大概是她停顿的时间有些久了,135号的验证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对号。几秒后,这个对号又闪烁起来,发出微弱的红光。
李禛轻笑一声,转了转手里那支注射器:“孙曼英。”
屏幕的闪烁停顿了一下。
李禛给她展示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臂:“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追踪芯片的事?”
屏幕的红光按下去,大概屏幕那头的人也陷入了沉默。几秒后,一行字重新出现在电子屏上:
“这不包含在我们交易之中。”李禛轻轻念出这行字,又轻轻地笑起来,“没错。你说得没错。”
她将生命之轮放在柜子里,扬手关上柜门。暗灰色的柜门合拢,发出“咔哒”一声令人舒适的响声。
李禛没有生气或者失望。
永远不要去指望别人。这是她幼时便懂得的真理。
而现在,和孙曼英的交易已经完成。按照约定,孙曼英会帮助屏蔽监视器,直到李禛逃出大楼。
她需要尽快离开了。
李禛定了定神,转身欲走,然而没走几步,便见有人进到更衣室中。她躲无可躲,竟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对方也没想到更衣室里会走出人,愣了一瞬,但很快就注意到她不同于研究员的穿着和衣服上的血迹,当即高喊道:“什么人?!”
在意外撞到对方时,李禛就心觉不妙,立即出手,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等她利落扭断对方脖子时,已有不少研究员听到了这声怒吼,闻讯朝着边赶来。
李禛暗骂一声,扔下研究员的尸体,重新躲回更衣室中。只是事已至此,再懊恼也于事无补,还是想办法突围才是正理。
她刚藏在一个柜子后,便有人进来查看情况。见到倒地的研究员,便是一声惊呼。很快,第二个来查看情况的人也到了。
两人结伴走入更衣室,轻手轻脚地观察着四周。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深思熟虑般。但更衣室就那么大,很快,他们就来到李禛藏身的柜子前。
在李禛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个穿着白大衣的身影。一高一矮,都很瘦,正慌张地打量着四周。她眯起眼,握紧手中的手术刀。
他们朝着这边来了。要不了三步,他们就能看到她。
一步……
李禛看到他们其中一人手上拿了武器。不是她不熟悉的枪,而是一把刀。
一把大刀。
两步。
两人四处张望着。
三步!!
李禛脚下借力一蹬,踩了弹簧般冲射出去,手术刀利落地割断一人的脖颈,又顺势刺入另一人的心脏。两人瞪大眼,甚至来不及惊叫,便相继倒地。
两人倒地,那把大刀便脱手而出。眼见刀马上要落在地上,李禛伸手一钩,便将它稳稳握在掌心。
大刀手感和质量都一般,但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勉强充当她的武器。
李禛脸上露出笑容,随手挥舞了几下,便朝着外边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有人冲上来,指着她,半是愤怒半是恐惧道:“你是谁?”
李禛挥刀,扬起一道血线:“杀你的人啊。”
人越来越多,从各个方向走出来,就像是源源不断涌出的蚂蚁。有的人手上还带着沾满血的手套,有人手上拿着武器。
但任这些人多么凶恶,也不及李禛这地狱恶鬼凶猛。只见她体如山岳坚实,刀如银鱼游曳,挥手间,刀影似流星划破天空,每一次出手,都要带起一串血珠。
李禛已经不记得那天她具体杀了谁。总之,等她走到电梯门前的时候,走廊中已经没有一个人能站立。
每隔几步,便能见到几具被割开喉咙的尸体。死者、伤者、生者,瑟缩地藏在血泊之中,生怕被李禛瞧见,引得灭顶之灾。
李禛站在电梯口,借着反光的铁门,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模样。
浑身浴血,白衣上满是血迹,手上提着砍刀,刀上还在滴血。这副模样,想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她思索几秒,目光投向倒在电梯不远处的一个研究员:“起来。”
那人颤抖了一下,并不吭声。
李禛道:“我不杀你。把衣服脱下来。”
研究员似是挣扎了几秒,才站起身,只垂着头,也不敢看她,伸手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脚下。
李禛又道:“眼镜。口罩。”
那人哪敢反驳,忙不迭摘了眼镜放到衣服上,又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个全新的口罩送上。
看这人还算识相,李禛便没杀她,只把她打晕,而后捡起她的装备。
金丝边眼镜戴上。眼镜上植入的时间显示芯片让李禛感到有些稀奇。口罩也戴上,这口罩宽大,一下子就挡住她大半张脸。
最后又套上长长的白大褂。这衣服很长又宽松,完美地挡住李禛里面衣服上的血点。
确认看不出自己身份后,李禛扔下砍刀,掏出何信源的那只断掌,刷开了电梯门。
这只血淋淋的断掌一直被她放在口袋里,现在血已经要流干了。李禛想了想,还是将它包好揣了起来。
研究所内处处需要验证身份。以防万一,还是带着何信源的手比较保险点。免得她进到什么需要刷身份的地方,被人瓮中捉鳖。
确认万无一失,李禛这才进入电梯中。
苏醒后,她也坐过很多次电梯。有时候被侯百秀带着,有时候是师雨楼,但这次格外不一样。
电梯平稳地向下,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着。15层,14层,愈来愈向下。
李禛盯着那跳动的数字,心脏仿佛也随之跳动。10层,9层……忽地,那屏幕上的数字像是卡顿了一下,竟停在第9层,不再变动。
电梯的下坠也停止了。在李禛疑惑的视线中,电梯门缓缓打开,向她展示着第9层的世界——
黑压压的人,将走廊挤得满满当当的安保队员,以及指着李禛方向的枪口。
……这是搞什么?难道是暴露了?
李禛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捏紧袖中武器,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她后背绷紧,视线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安保队员,心中不断思索着。
难道是有人背叛了她?师雨楼?孙曼英?
她动了动唇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但还未等她搞出个所以然,便见人群正前方一个女人猛地蹿到她身边,抽出一把水果刀,一刀横在她脖子上,怒吼道:“重新启动电梯!不然我就杀了她!”
李禛脑中风暴停顿了一瞬,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种程度的攻击,她自然不是躲不开,只是前面一群安保部的,现在情况不明,还是先低调些,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想着,李禛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忽看到众多安保队员之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第一次袭杀13号时,拿枪指着她的女人。她的身份似乎是安保部的首领。
李禛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她的名字。她叫东方白。
这个女人的气息比在场众人都要强横危险,并非等闲之辈。
更何况,她手下众多,手里又有强力武器,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起正面冲突。索性看看事情发展,再做决定。
李禛出神分析着东方白的实力,突感脖子刺痛,温热液体顺着锁骨流淌。
原来,挟持她的女人见东方白仍旧不松口,愈发疯狂,竟将她脖子割了个小口:“她是你们的研究员吧?你们也不想让她死吧?放了我!不然我拉她去死!”
她声音脆脆的,竟有些耳熟。
东方白的语气冷冷的:“放了她。”
挟持李禛的女人吼道:“放了我!”
两人一个极其冷静,一个十分狂躁,一来一回,反反复复,竟纠缠了半天。李禛侧耳听着,渐渐地,竟也从两人乱七八糟的对话和旁人的议论中,拼凑出了些许真相。
原来,挟持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复生者20号。
李禛对20号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很会投机取巧的人。她跟着1号来袭杀李禛,却在中途划水摸鱼,成了十一位袭击者中唯一幸存的人。
20号是个聪明人。那日袭击李禛失败后,她便不再想着生命之轮,转而找到了另一种能逃离研究所的方法。
那就是逃跑。
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和李禛选择在同一天逃跑。
只是20号搜寻情报的能力不强,错漏了许多关键信息,导致逃跑计划漏洞太多,跑到第9层后,便被安保部发现,堵在了楼中。
为防他人乱入产生危险,安保部暂停了电梯。谁知李禛就这么巧而又巧地在电梯中,还被迫降落在9层,又被走投无路的20号挟持,当了人质。
总的来说,就是倒霉。
这样想着,李禛反而诡异地平静下来。
现在安保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20号身上,下意识地将她看作无辜被卷入的研究员,一时半会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且上一次见到这么多安保部成员时,李禛鲜血覆面,令人难以看清面目。这次她又做了伪装,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说不定,这正是她逃出研究所的机遇所在。
李禛低眉敛目,装作畏缩害怕的模样,实则暗自打量着周围的人。
第9层除了安保人员,后面还跟着一些研究员。他们皆是穿着白大褂,探头探脑地看向这边。
不足为惧。
李禛脑筋转动,判断着被拆穿的可能,视线不经意间滑过角落,身体忽地一僵。
那个站在角落中,惊疑不定望着她的,不是侯百秀吗?
他怎么在这儿?
李禛抬眼再瞧,而侯百秀似有所感,也抬头朝她望来。
两人的视线穿过人□□错,在此刻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李禛心头微沉。
侯百秀认出她了。
这也正常。在苏醒后的这段时日,她和师雨楼、侯百秀两人,虽称不上是朝夕相处,但也在一起待了一段时间。
旁人没和李禛打过交道,会认不出她。侯百秀却是不可能的。
李禛眼睑微动,一瞬不瞬地盯着侯百秀。只好侯百秀现在戳穿她的身份,东方白的枪口就会立即指向她。
连日筹划,便要如此功亏一篑了吗?
不,绝不可能。
念及此,李禛心头发狠,眼中闪过厉色。她右手悄然向衣袖里缩了缩,在那里,隐藏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虽然没有刚刚的砍刀趁手,但也算是个武器。如果动作快,应该能藏在人群里,浑水摸鱼逃出去。
李禛脑中谋划着,又瞥向侯百秀。
侯百秀也看向她。
他其实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认出李禛了。也在那一刻,他陷入了犹豫和纠结之中。
于情,他和李禛相识一场,李禛还救过他的姓名,他总不该恩将仇报;于理,他在研究所上班,为了保住这份工作,他不该对此视而不见。
情理两方在他脑海中激烈地冲突起来,几乎将他撕成两半。片刻,侯百秀长叹一声,装作没看见李禛一样,身影隐入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李禛不知道侯百秀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侯百秀脸色变来变去,最后没有选择揭发。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李禛还是松了一口气,将滑落的手术刀重新推回袖子中。
警报暂时解除,她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东方白身上。
目前,东方白和20号的僵持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生死关头,20号再难保持理智,一把锋利的刀贴着李禛的脖子,仿佛随时能将她的喉咙割断。
“队长,这……”安保部有人凑上前,小声道。
小麦色皮肤的东方白扬了扬手,示意身后队员不要开枪。20号以为她要同意她的条件,脸上露出笑容。
然而还未等这抹笑容完全绽放开,东方白手腕一转,一把小型手/枪出现在她手心。瞄准、射击,不过在几秒之间。
这枪虽小,其中蕴含的能量却是大。且子/弹直直冲着要害击去,若被射中可是不得了。
20号惊骇异常,来不及思考,转手将身侧李禛推向前,想拿她当挡箭牌。
然而这一推搡,20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刚在电梯中,她急于找个筹码,都没仔细看是谁,便将人抓了过来。此时推搡之间,她隐隐瞧见李禛面容和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天灵盖。
20号怎么可能忘记她的模样?
这个杀神,轻描淡写地杀死了十个人。那番血流成海的地狱景象,直到今日还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中,难以忘怀。
她随手找的路人,怎么会是她!
20号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而被推出去挡枪的李禛看着她,嘴角挂上一丝笑容。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20号猛然一动,甚至顾不上逃不逃离,只想逃出李禛的攻击范围,却不了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她,巧妙地往前一甩。
那颗蕴含了大能量的子弹“噗”地穿入她的胸口,撕开她的血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中劈开。无尽的痛苦让她如巨浪下的孤帆,无依无靠,只能被狂风席卷,无力地倒在地上。
临死前,20号看见李禛嘴角泛起冷笑。
这一切看起来慢,实际上从东方白扣动扳机,到20号中弹身亡,不过花了不到十秒。
在众人的视角看,便是20号想推李禛当替死鬼,却阴差阳错迎上了子弹,当真是作茧自缚。没人知道李禛在这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禛眼眸闪动,顺着20号的力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众人同情地看向她。在他们看来,李禛不过是路过被卷入本次事件的倒霉蛋。
为首的东方白蹲下/身,那双锐利的眼扫过李禛衣服上挂着的工作牌,沉声道:“陈新燕——你叫陈新燕是吧。你有没有事?”
这身份牌属于被李禛抢了衣服的研究员。
李禛没有否认,只是摸着胸口,装成一幅难以呼吸的模样:“我、我……我心脏很痛,想透透气。”
东方白挑起眉:“心脏痛?”
李禛眼角泛出泪花,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见她这般模样,东方白皱起英气的眉毛,思索一瞬,开口道:“我送你去医院。”
说罢,她搀扶李禛站起身,扫视着她的部下,井井有条地吩咐道:“我带她去医院。你们把尸体处理,调监视器查看20号逃跑经过,安抚其他研究员,并提交关于此次事件的报告。”
安保部众人齐齐应是。她这才又对李禛道:“我们走吧。”
李禛虚弱地“嗯”了一声。
两人上了恢复运行的电梯,下到1层。李禛装作急病发作,加上有东方白跟在她身边,安保部并未仔细核查她的身份,便直接让两人走了。
推开那扇门,呼啸的风便抚上李禛的面庞。风很大,带着微微的凉意,还掺杂着暴雨来临前的潮湿。
李禛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远方。
只见夜幕中,一张半圆状的银色巨网遮天盖地,将研究所大楼倒扣在其中。网如蛛丝般细密,泛着金属的光泽,时不时闪过电光。
这就是地形图上的“灵网”,也是阻止她离开研究所的最后一道屏障。
而在这张巨网后,绚丽如彩虹般的光芒投射进来,将天幕划分为多种颜色。那沉沉的黑夜,被这些彩光照得亮如白昼。
李禛随着东方白出了灵网,穿过暴雨前夜的风,真正来到外面的世界。灯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迸射出比灯光还要耀眼的光芒。
“你是负责第几层的?”东方白忽然问道。
李禛略一沉吟:“第16层。”
东方白“哦”了一声:“16层啊。”
她语气令人捉摸不定,李禛状似无意扫过她的脸,却没在东方白脸上搜索到任何怀疑的神色。
而东方白说过这一句后便不再追问,只默不作声地向前走。李禛跟在她身后,继续打量着这座彩色的城市。
只见远方夜幕下,高楼鳞次栉比。楼上镶嵌着巨大的彩幕,屏幕上画面变换,时有穿着艳丽的男男女女穿梭在屏幕上,又眨眼间化为虚无。
在高楼大厦之间,悬挂着一条条虚无的彩色线条。它们如同彩带一般悬浮在半空,将周围建筑包裹。
彩带的梦幻色彩,连同广告牌、霓虹灯,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将夜空映成一种混沌的白。
东方白停下身,淡淡道:“上车吧。”
她的车是火红色的敞篷车,款式是李禛从未见过的。这也是个略有些残酷的事实——时代变了,她曾经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慢慢改变。千年的时光,足以让世界变成另一个模样。
李禛回过神,学着东方白的模样上了车。东方白关上车门,下达自动驾驶指令,那火红的飞车便顿时冲上云霄,沿着虚幻的灵轨向前飞去。
夜晚的风从前方吹过,将李禛的发丝吹乱。她伸手捋了捋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忽听东方白道:“你很惊讶?”
说着,她下了播放音乐的指令。如同海浪般翻涌的音乐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歌者模糊的声音随风飞到远处。
李禛放下手:“惊讶什么?”
“感觉你像第一次来这座城似的。”
李禛也笑了笑。她侧过头,看向窗外。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变幻着颜色,一会是血红色,一会是翡翠绿,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晦暗不明。
“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觉得很惊讶。”
东方白“哈哈”笑了两声,又问:“你受伤了?我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
李禛的脖子还在流血:“被刀划伤了一点。”
“我闻着可不像一点。”东方白别有意味地说道。
李禛冷下脸,不咸不淡道:“是吗?”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车内恢复成一片死寂,只有令人心潮澎湃的歌曲循环播放,将她们一同包裹在浪潮之中。
飞车沿着轨道一路飞驰,而风愈来愈大,湿度不断增加。终于,有一个雨点落到李禛的鼻尖上。
几乎是同时,东方白开口道:“下雨了。”
“没错。”李禛的目光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停顿了几秒,她再次开口,语气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一般平静:“你怎么发现的?”
“陈新燕。”
“嗯?”
东方白凉凉地说。
“你工作牌上的名字,根本不是‘陈新燕’。”
话音未落,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穿越迷幻的光晕,砸落在城市之间,凝成一条条缤纷的线。
话落、雨落的那一瞬,李禛悍然出击!她擎住椅背翻越上前,手上银芒一闪,一把手术刀被她舞得气势汹汹,如饿虎扑食般朝东方白扑杀而去。
却不料东方白早有准备,单手制住李禛右手,化掌为刀朝着李禛袭去。暴雨浸湿她那身安保部制服,在雨水的冲刷下,那身黑衣越发雪亮。
李禛反手挣开束缚,硬是躲过这一手刀,硬生生翻越玻璃,稳稳落在引擎盖上。她的衣衫也已湿透,镜片上落满水珠,阻挡了她的视线。
灵轨纠缠,不时有其他车辆穿过,李禛拂手将眼镜扯落,一个转眼间,东方白也已翻出窗户,两人再次纠缠在一处。
引擎盖落了水,有些湿滑,其下便是百米高空。两人交手几招,却都是不痛不痒,施展不开。
东方白有心想掏出枪,双手却被李禛牵制,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李禛见此变本加厉,手上动作越发凶狠,招招凶险,朝着东方白命门袭去。东方白神色凝重,纵然被李禛抢得先手压制,却并不慌张,只聚精会神见招拆招,伺机反制。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临了。
“嘭”地一声,李禛被一脚踹飞,后脑撞在玻璃上,一时间玻璃碎片横飞。她磕得头昏脑胀,鲜血直流,下意识闷哼一声,却不肯示弱,扬拳欲袭东方白面门。
东方白一个闪身,飞快躲开这一击,利落掏出腰间的枪。
李禛见识过那武器的威力,岂能让她得逞?立刻弹起身,一手去抓她持枪的手。
孰料飞车经过一块大屏幕,那彩色电子屏猛地一闪,李禛下意识眯起眼,动作慢了一步。
便是这个一瞬间的空隙,东方白抽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李禛。
暴雨仍旧不停,将二人脚下的红色引擎盖冲得一尘不染。彩光映射到车上,模糊地照出两人对峙的身影,将她二人分解成不同彩色的小方块。
很快,飞车行驶过这个广告牌,李禛的脸立刻又隐藏到暗影中。
她额角渗出冷汗,缓缓举起双手,似是有意投降。
见她没有负隅顽抗,东方白心头微松,然而下一秒,刚刚还乖顺投降的李禛蓦然抓住空档,扑向东方白,一拳击向她的手臂。
东方白只觉右手小臂断裂般疼痛,竟抓不住手中的枪。
她面色一紧,顾不得防备李禛,只弯身去抓,却不料李禛更快一步,一脚将那把枪踹落高空,扬手朝东方白击去。
手/枪坠入混沌的黑暗之中,李禛的攻击却已近在咫尺。东方白眼角一抽,怒从心起,一掌正中李禛肩膀。
她力气极大,动作又是矫健,此时发起火来,便如同天空中盘旋的巨鹰,发出高亢的鸣叫。
李禛被她撞得后退到引擎盖的边缘,险些掉下飞车,出了一身冷汗。她稳住身体,巍然而立,指尖手术刀发出浅浅银光。
她其实并不好受。
轮番的战斗让她的身体已然接近了极限,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此时手臂麻木、双腿酸痛、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头脑也不甚清醒。
若在僵持下去,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
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脱身。
李禛眉心微跳,不经意看到飞车轨道向下铺展,又瞧见周围的霓虹灯和雨幕,微微勾起嘴唇。
只见她曲腿一跃,手术刀朝着东方白划去。
东方白见此讽刺道:“雕虫小技。”
说罢,举起双手交叉格挡,挡住李禛杀招后,又是一拳袭上李禛面门。李禛猫腰一个闪躲,绕到她身后,一手缠上她的脖颈。
东方白嘴角勾起冷笑。恰逢飞舟行过一个巨大的广告牌,过于明亮的光让她眯起双眼,手臂动作却不停歇,反手肘击李禛腹部。
就是此刻!!
李禛眼中精光一闪,借力后退,身体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又如同飘零的枯叶般被风席卷着下坠,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便落入寂寥的夜色之中。
什么?
东方白意识到不对,倏地转身。
只见夜色沉沉,暴雨滂沱,一把银色手术刀静静地躺在在引擎盖上,车内一收歌正好放完,陷入短暂的沉寂。
而正下方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霓虹灯孜孜不倦地闪烁——哪里还有李禛的身影?
第18章 食脑之蛛
李禛从高空中坠落,呼呼风声灌入耳中,刺痛脆弱的耳膜。
她穿过交错的灵轨彩线,又穿过绵密的雨丝,擦过一个广告牌时,“噌”地伸出右手,双指并拢插在支撑架上。
支撑架发出“锵锵”的声音,在风中摇晃起来。李禛悬挂在广告牌边上,全身重量都由两指支撑,身体微微晃悠着,如同树枝上将落未落的秋叶。
雨小了很多,由倾盆大雨,化作细细雨丝,风一吹,那雨丝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朝着某个方向拂过。
李禛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脸上的雨水抹干。
眼镜被她扔了,口罩也在打斗的过程中掉落,只有雨水顺着她额头流下,浸润她整张面孔。
她感到右手臂有些刺痛。定睛一看,那缠绕的粗糙绷带晕出夕阳一般绯色的血迹。原来是伤口被崩裂了。
还是要尽快下去。
李禛向下看去。这巨大的广告牌正下方,是一条黑暗的街道。
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灯光,在巨型广告牌的映射下,更显得昏暗。
路上少有行人。偶有几人撑着透明雨伞路过广告牌下,皆是行色匆匆,甚至懒得抬头看一眼广告内容。
倒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李禛眉头舒展,目光扫视一圈,在周围的楼房上找到了一个凸出落脚点。
只见她,手指松开,同时踩住广告牌的支撑架,借力一跳。强大的力将她的身躯荡开,稳稳地落在另一边的大厦上。
如此故技重施几次,李禛离地面越来越近,最终,她卸去力道,松开支撑着身体的手指,身体轻盈如飞鸟,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
道路上有很多积水。甫一落地,她就踩入一个水洼之中。水花飞溅,弄脏了她的裤腿。
李禛低头瞧了眼,并没在意,将外套白大褂裹紧,抬头看着刚才救了她一命的广告牌。
在她的注视下,广告牌逐渐变了画面,开始播放下一则广告——大抵是关于仿生人商品的广告。
“不背叛……与真人无异。绝对控制权……”
“不会逃跑、功能齐全。”
“拥有……购买……认准……”
合成的甜美女音回荡在雨幕之中,比夜风更冰冷,又被夜雨冲得晕开,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总也听不真切。
李禛嗤笑一声,收回视线,环顾四周,瞧见不远处一条阴暗狭窄的小巷。便一瘸一拐地朝里面走去。
是的,一瘸一拐。
刚才与东方白战斗时,身上的痛感都被兴奋冲淡,倒没感觉到太大不好。
可这会儿成功逃离魔掌,李禛放松下来,便觉得头晕目眩,原本在和1号打斗时手上的那条腿也隐隐疼痛起来。
同时,右臂上的伤口也漫出鲜血,短短几分钟,已经将包扎的白布条染成了血色。
巷中无人,只有几个或立或倒的垃圾桶。其中一个倒塌的垃圾桶轻轻晃动着,有一只流浪狗躲在其中,翻找着能充当食物的东西,只露出半截身体。
李禛躲到小巷内侧,垃圾桶暂时遮掩了她的身形。她将右臂伸到眼前,端详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解开布条。
部分布条与伤口黏连在一起,脱落时发出刺痛感。李禛似无所觉,利落剥落染血的布条,露出皮肤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随手将血布条扔在一边的垃圾桶中,撕开衣服下摆,粗糙裹住伤口缠了几圈,用牙齿和左手,勉勉强强打了个丑陋的结。
做完这一切,李禛才靠在墙上,慢慢仰起头,注视着五光十色的天空。
她该是什么心情呢?恐惧?兴奋?实际上,那些多余的情绪都被这场夜雨洗去,疲惫感一刻不停地涌上她的心头。
李禛掏了掏口袋,原本装在口袋里的东西都在打斗中丢失,唯一剩下的,只有何信源那只断手。
她将那东西掏出来,正欲扔在地上,忽听一连串急促的狗叫。李禛定神一看,刚刚正在翻垃圾桶的那只流浪狗,不知何时将头钻出桶中,盯着她手中的断掌,高昂地叫了起来。
借着隐约的光,李禛看清了它的模样。
这只狗体型不大,看上去是某种宠物犬。它后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还未结痂,看上去分外狰狞,一双狗眼赤红,嘴皮向上翻起,露出尖锐的狗牙。
淡黄色的毛发被雨水和血水打湿结绺,看起来脏兮兮的。
这是条疯狗!
它一瞬不瞬地看着李禛的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前足急不可耐地跃起,蓄势待发,随时可能扑向李禛。
李禛看看它,又看看那只断掌,低垂眼睫,扬手将断掌扔到地面上。
断掌在地面一个翻滚,均匀地沾上泥水,而那只狗一个飞扑按上断掌,几口便将食物扯碎,囫囵咽下。
看来是饿得狠了。
李禛不想管,转身便想离开。然而那狗吃了断掌还不满足,竟被她手臂上的血腥味吸引,踌躇几息后高叫一声,扭身朝她扑去。
心中暗骂一声,李禛目光一扫,随手拉出垃圾桶中一个铁管,挥舞着架住疯狗的爪子,将它一把掀到地上。
那狗呜呜哀鸣两声,叫声愈发惨烈,双眼像是红灯笼般亮起,满是污泥的地面上抽搐起来。
李禛感觉不对劲。
她怕再撕裂伤口,那一击没用太大力气,只想着将这疯狗击退,但这狗……叫这么惨做什么?
铁管压着那疯狗脖子,李禛心中疑窦顿生,正要上前查看情况,忽见巷子深处有撑着伞的人影走来。
李禛思绪翻涌,正欲躲避,便听那人扬声道:“别靠近它。”
这个“它”,指的必然就是那只被压制的疯狗了。
此时,那只疯狗发出最后一声狂吼。这声狂吼不似生物,反到像是来自地狱的恶灵发出的叫唤。
声音回荡在雨夜中,而疯狗在这之后,仿若失去了力气一般,倒在泥水之中,最后抽搐几下,吐出一滩血淋淋的东西,再没有了生机。
李禛收起铁管,戒备地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半张脸被滚着水珠的雨伞挡着,容貌看不真切。她穿着宽松的背心和短裤,脚上趿拉着双拖鞋,看着很是不拘小节。
女人嘴里叼着支烟,撑着伞站在距离李禛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声解释道:“那是中了食脑之蛛的机械犬,有一定危险性。”
“食脑之蛛?”
“是最近新出现的一种病毒,通常附着在机械宠物身上,干扰它们的运行程序。食脑之蛛潜伏期长,传播速度快,被感染的宠物平日正常,但一见血,便会暴起伤人。”
来者说着,瞥了眼李禛受伤的手臂:“你受伤了。”
李禛扬扬手:“小伤。”
“小伤。”女人笑起来。她笑的时候,白色的眼圈渐渐升腾,同夜雨纠缠融合在一起,“要不要来我的酒吧坐一坐?”
说着,她眯起眼睛,远远地辨认着李禛胸牌上的字:“陈——你叫陈——”
李禛打断她的话,转过身:“抱歉,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女人勾唇轻笑:“可是我听说,神衍神天手底下丢了个重要的仿生人,他们那边乱成一锅粥,说要全城搜捕呢。”
此言一出,李禛便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缓缓顿在原地。闪烁的幻光从巷口投入,触及到她的身上,照亮了潇潇夜雨。
半晌,她才收敛了杀意,慢吞吞转过身:“你要干什么?”
这个女人神神秘秘,又敢主动开口撩拨她,必有其倚仗。李禛状态又不好,等下还要应付搜捕,与其糊里糊涂和她打起来,不如先听听她要干什么。
如果谈不拢,再杀也不迟。
“不干什么。”女人掐灭烟头上若隐若现的火光,“所有给神衍添堵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姓明,大家都叫我明姐。”
说到“神衍”两个字时,她皱起鼻子,露出的脸上闪过厌恶的表情。
李禛并没有轻易地相信她的话。她掀起眼,认真打量着明姐的穿着和举止,而明姐挪开雨伞,将自己全然暴露在雨中,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直到这时,李禛才注意到,明姐左侧额头到鼻梁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这道鲜红的疤痕横亘小半张脸,让明姐姣好的面容看上去多了几分酷烈。
明姐扯出一抹笑,指指脸:“那群混蛋搞的。”
李禛点点头,这才对她的话信了几分,转而走到明姐身侧。
按理说,以现阶段的医疗技术,早已有安全简单的手段消去这道可怖的疤痕,明姐也不像缺钱的人。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直保留着这道疤痕,全然不在意他人投来的异样眼光。
不过李禛对别人的私事毫无兴趣,也不想去问,索性一手拎着钢管,沉默地跟在明姐身后。
明姐却是个健谈的性子。她将透明伞向着李禛方向倾斜,一边嘴里还好碎碎念些有的没的。
“酒吧就在不远处。我听到狗叫,以为出事了,才出来看看的嘛。
“怎么认出你的?嗯……其实很简单。你身上穿着的衣服,是神衍特制的,别的地方没有卖。你穿这身衣服走在大街上,傻子才会认不出来。
“如果你今天没遇到我,可就危险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明姐停住脚步:“到了。”
李禛抬眼望去。只见一家略有些破旧的酒吧赫然屹立在二人面前,明暗交杂的光透过玻璃窗户,映射到两人脚下,酒吧上挂着蓝绿红三种灯组成的霓虹招牌。
招牌时不时地闪烁着,像是在引诱着路过的行人。
只是那灯过于老旧,中间那个字时隐时现,和其余两个字不在一个频率上,看着反倒有些搞笑。
李禛这个半文盲,盯着那闪烁的三个字许久,又结合了招牌边上的图案,才勉勉强强猜出酒吧的名字:
“捕、捕蝇草?”
第19章 捕蝇草酒吧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潮湿的风自四面八方涌来。已是深夜,街道上行人愈来愈少,招牌闪烁着,却照不到街道角落的昏暗处。
明姐勾起唇,抬手抖了抖雨伞,而后将它合起,抬脚走上前去,推开酒吧的门。
那是一扇玻璃门,开合的时候会反射出炫彩的光辉。门上挂了个旧式铃铛,铃铛声音不大,只轻轻响了几声,便被淹没在夜雨之中。
李禛跟着进了屋,甫一进门,就听到周围沸起的人声。她环顾四周,只见酒吧内灯光昏暗,总体面积并不太大,摆设也不多。
只有一个小吧台,吧台上摆满了反射着美丽光线的酒瓶和玻璃杯;周围一些桌椅,最角落处有一个楼梯,像是能通往楼上。
不过这家酒吧规模虽小,里面的客人却不少,皆是三三两两坐在一处,或放声说话,或沉默喝酒。李禛的目光在客人们隆起的肌肉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明姐招呼着李禛,两人绕过桌椅,走上那角落中的楼梯。楼梯有些窄,由黑乎乎的水泥砌成,没有铺瓷砖。
“你去洗个澡,换上我的衣服。”明姐指了指洗浴间的方向,又扔给她一套衣服和一瓶药水、一卷绷带,“衣服是干净的,没穿过的;用药水和绷带处理一下伤口,免得感染。”
李禛道了声谢,接过东西,走进洗浴间。
相比鼠场的盥洗室,明姐的私人洗浴间要简陋不少。地砖因年头久有些发黄,水管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花洒智能控制系统不太灵敏,灯光也是昏黄古旧的。
然而这昏黄的色调却让李禛放松下来,终于有了从地狱返回人间的实感。
她将外套、染了血的复生者制服扔到地上,慢慢走到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去她身上的疲惫和伤痛,让她心情舒缓了些许。
李禛拧干头发,换上明姐的衣服。这衣服是一件黑色吊带和一条牛仔短裤,尺码比她略小一点,穿上去有些紧。
她扯了扯裤腰,拧开药水给右臂上的伤口简单消了下毒,又将雪白的绷带缠好。
“衣服怎么处理?”李禛拧开门,“毁掉?”
“扔在一边吧。”明姐随手指了个位置,一手给她递了件外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穿好了。我以为你这种旧时代的老古董,不会接受这种衣服。”
李禛套上她递来的宽松外套:“衣饰如何,皆是表象,最珍贵的当然还是性命了。话不多说,你费心费力帮助我,究竟意欲何为?”
明姐仇恨神衍神天是真,帮了她也是真。但即使两件事都是真的,也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毫无条件地划上等号、结成因果。
听闻此言,明姐移开目光,懒散道:“这么想知道?那下去喝杯酒吧。”
李禛定定看着她,半晌才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明姐站到吧台后,递给李禛一杯酒。李禛拿了酒,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侧着头观察着酒吧内的地方。
“这酒吧很多年了吧?”李禛敲了敲吧台,“看上去有些旧。”
“十来年了。”明姐一边擦着酒瓶,一边回答道,“刚开酒吧的时候,我才二十多岁。”
李禛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只是普通的酒,没有毒。但味道很淡,品质算不上好。她瞄了眼价格表。文字她认不全,物价也不太了解,但光看数字,感觉很贵的样子。
“真的会有客人?”她疑惑道。
明姐冲着大堂中喝酒的人那边努努嘴:“那不就是客人?”
李禛放下杯子。酒杯磕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脆响:“你知道,那些人不是客人。”
话音未落,大堂中的吵闹声、划拳声、吹牛声便全都消失不见,空气一瞬间凝滞成固体,唯有房顶上的音乐播放器还在运行,播出流畅的音乐。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着李禛看过来。
李禛笑了笑:“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均是肌肉虬结、身体健硕,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气。
除此之外,他们每个人右耳上都戴了个画着捕蝇草图案的菱形耳坠。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客人?
联想到价目表上的一串零,再联想到杯里廉价的酒,不难推测出事实来。
这并不是一家酒吧,而是某个雇佣兵组织的赏金所。
也难怪明姐的消息如此灵通,她刚跑出研究所,对方就得到了神衍神天那边的消息。干这行的,消息能不灵通吗?
李禛对这种场所并不陌生。三千年前,这些地方就存在于昏暗的角落,依靠发布悬赏任务、赚中间价过活。
她也去过几次,对这种地下交易处的运作规模有一定了解。
骤然被指出身份,有人很是不爽,臭着脸道:“明姐,这女的谁啊?新入伙的?”
另一个高壮的女人接话道:“我看她细皮嫩肉,很不靠谱。”
“而且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头。”
更有脾气暴躁的,当即拎着酒瓶站起身:“小鬼,滚回家去!这里不是你这种小屁孩该来的地方!”
“哎,哎,老邱别吓坏小孩了。怎么说也是明姐带回来的人……”
酒吧中喧闹起来,对李禛的质疑此起彼伏。明姐面色微沉,重重放下手中酒杯,声音冷了几分:“喝你们的酒,别多管闲事。”
她的话极有分量,旁人一听,便知道她心中恼怒,不敢触她霉头,悻悻然坐回原位。只是一双双眼仍是盯在李禛身上,不肯挪开。
李禛无所谓地摊摊手,表示不在意那些人的冒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让我入伙?”
明姐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拨了拨耳边的头发,露出悬挂在耳垂上的菱形铁制耳饰:“我们的名字叫做‘捕蝇草’。如你所见,是一个佣兵组织。”
李禛用指腹摩挲着玻璃杯的边缘,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的生意遍布全世界,每座城市,都有捕蝇草的驻扎地。他们呢,既是服务者,也是客人。”明姐指了指众人,“不过最近捕蝇草有些缺人,正好见你无处可去,就问问你要不要入行喽。”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的事。”李禛道,“你们本来就做见不得人的生意,若是被查到……”
顾及在场还有其他人,她没有说得太直白。但知情人明姐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明姐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我们不怕查。反倒是你,你现在没有ID卡,是一个黑户。在这个什么都要身份识别的时代,你可是寸、步、难、行。”
她刻意咬重了“寸步难行”四个字,语气中带了几分蛊惑:“加入捕蝇草,我给你弄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到时候你摇身一变,谁还认得出来?”
其他人听到明姐苦心相劝,发出声声嗤笑,心中不禁暗忖:这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是谁?为何让明姐这么和颜悦色?
要知道,捕蝇草在地下世界可是人尽皆知的庞然大物,流浪者、杀手、混混,这些游走于生死黑白边缘的人,大多希望能得到捕蝇草的庇护。
虽说加入捕蝇草做任务同样有风险,但比起那些小的事务所,捕蝇草绝对称得上良心了。
明姐分管了这座城市中的捕蝇草支部,人脉众多,完全不缺人。偶尔有人想加入,她对人也是不假辞色。众人哪见到她态度这么好过?
难道真是这个陌生女人,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本事?
李禛不在意那道道几乎将她扎穿的眼神。她盯着吧台上被擦得透亮的酒瓶,仍在思量着此事的利弊。
不得不说,明姐的话让她有些心动。
她从鼠场逃脱,又杀了不少研究员,对她的通缉少不了。而现在,神衍神天那边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旦被他们查清楚,恐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李禛虽不惧怕他们,但有个保障,绝对比孤身一人来得方便。况且明姐消息灵通,还能解决身份问题,对她来说也是个帮助。
而她,也急需一个身份。
至于捕蝇草靠不靠谱、会不会对她不利?她一点也不在意这个。
心中细细想着其中利弊,李禛慢慢摇晃着玻璃杯。杯中泡沫被她摇得晃动起来,黏在杯壁上,又一个接一个地破灭。
明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耳坠,将它拎到手中。耳坠摇动,在酒吧的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晕:“怎么样,想清楚了没?”
李禛伸出左手接过耳坠。耳坠有些重量,正反面雕刻着绿色的捕蝇草图案,看上去如同艺术品一般精致,入手微凉。
她露出一个微笑,合拢手掌,将耳坠握在掌心,而后伸了伸手臂。手中酒杯与明姐的酒杯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当然。”
她接受了她的示好。
明姐高声笑起来。她的笑容爽朗,很具有感染力,即使酒吧中其他客人不太看得上李禛这个“空降”,也都举起酒杯看向李禛。
李禛嘴角漫出笑容,与众人隔空碰杯。杯中液体摇动,翻滚出一片热闹的海浪。
喧闹中,明姐低声问道:“我该叫你什么?4号?”
李禛笑了一声:“你的消息可真灵通。李禛,我叫李禛。”
听到这个名字,明姐蹙起眉想了一想:“真奇怪,我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李禛靠在吧台上,霓虹灯影映入她的眼中,给她的眼瞳镀上迷幻的色彩。她慢条斯理地将耳坠夹在右耳上,闻言歪了歪头:
“你会听到的。”
第20章 不受拘束的天空
“这就是你说的杀手锏?”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记忆深处传来,仿佛在铁盒子中回荡一般,空灵到有些失真。
自从她苏醒,这个声音便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李禛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如触电般抽动一下,倏地睁开双眼。浅色仿木纹路桌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醒了?”明姐坐在吧台,“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李禛坐直身体,环视四周。此时大概已经是白天了,玻璃窗外透进来些许微光,只是那光芒并不亮。
她站到玻璃窗前,朝外望去,只见外卖还在下着牛毛细雨,天空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灰色,连阳光也并不炽烈,好似有一层雾蒙蒙的阴翳包裹在天空上,遮挡了大部分的光。
霓虹灯和广告牌的光昼夜不息,反倒给城市中带来了稳定的光源。
酒吧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走了个干净,或许是去执行任务了,只剩下一些空酒瓶,歪歪斜斜地倒在桌上。
李禛定定地看着窗外,神色复杂。
“很意外吗?”明姐拿了杯水,走过来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在你那个时代,天空不是这样吧?”
“不是的。”李禛回想着三千年前的世界,“那时候的天空,像是镜子一样明亮。”
太阳灼热、林木茂盛、灵气充足,所有的植物、动物以及人类,都受到天地的恩惠,茁壮生长,结成一片勃勃生机。
而现在,太阳黯淡无光,灵气几近枯竭,至于植物?自李禛醒来,就没见到过任何植物。
简直是末法时代。
明姐坐在空桌子上,看着玻璃窗外,神情有些怅然:“那可真让人羡慕。不过想来,你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李禛转头看她:“为什么这么说?”
明姐笑了一声:“末法时代已经持续千年了。这千年来,人类未曾见过真正的天空。”
李禛看着玻璃窗外的高楼大厦,没有说话。
捕蝇草酒吧对面,是一家同样破陋的旅馆。旅馆灯牌倾斜,玻璃门也碎了一角,散发出一种冬日的寂寥感,看上去少有人来。
联系到这条街道偏僻的位置和少量的行人,李禛猜测,那家旅馆的客人大多是捕蝇草的人。
她盯着那摇摇晃晃的灯牌瞧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问道:“渡魂街在哪里?”
师雨楼的芯片还在她那里呢。
虽不知道这芯片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但从师雨楼的态度看,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比起把这个定时炸/弹留在自己身体里,李禛还是更愿意尽快完成这笔交易。
明姐诧异地挑挑眉,脸上的刀疤也被她扯动:“渡魂街?你去那里干什么?”
李禛捏了捏菱形耳饰,淡淡反问道:“我需要把一切行程都如实交代吗?”
“那倒不用。”明姐笑道,“渡魂街呢,处于贫民区之内,是涅槃城——也就是这座城市中,最混乱的地界。那里面治安混乱,没有规则可言,每天都能见到尸体,是普通人的炼狱,也是罪犯、二道贩子、杀手、黑医等不法之徒的乐园。倒是很适合现在的你?”
“是很适合。”李禛心神微动。
她并不怕渡魂街那些强人。恰恰相反,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越混乱的地方,才越安全。
念及此,她问道:“所以渡魂街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明姐轻笑,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道:“你知道你被通缉了吗?”
李禛“嗯?”了一声。
她还真不知道。
归根结底,她低估了这个时代信息的传播速度。在三千年前,通缉一名罪犯需要准备通缉令、协调各方人力、联系各城池、张贴告示等等繁琐的程序。
但在这个时代,一切流程都被简化了。
明姐见她茫然,便走到她身边,手中忽地出现一块半悬浮的电子屏幕。她在屏幕上虚空点了几下,屏幕上画面变换,最后定格在一张画像上。
画像上的女人皮肤苍白,留着短发,脸上挂着未干的血液,嘴角还勾勒出一抹冷笑。不是李禛还能是何人?
“不仅如此。”
明姐点击屏幕侧边,画面顿时切换成李禛的全身像。全身像边甚至还详细标注了她的身高、体型、肩宽,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李禛神色轻松地喝了口热水:“那又怎样?谁来杀我,我就杀回去。”
明姐抬起眼,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终于确定她不是故作镇定,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不愧是三千年前的天骄。”
她能在此处经营捕蝇草十几年,自不是等闲之辈,在各大地下势力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只是扪心自问,她面对如此强敌,虽不十分畏惧,却也做不到这么平静。
或许对这个女人来说,现在的危机称不上致命。
明姐低垂眼睫,手腕一转,手中忽地出现了一个小型芯片。
“又是芯片?”李禛皱眉,“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ID卡。”明姐将芯片放入她手中,“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会被植入一个加载了身份的ID。这个ID是永久绑定的,理论上来说,每人只有一个,不可更换、不可转移。”
“不可更换、不可转移?”
“理论上来说。”明姐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笑容,“实践上可操作的空间太多。我总能搞到些未激活的ID卡和一些假身份假履历。拿着吧。”
李禛握住那张ID卡,看向明姐。
“我们一般将它们植入到掌心。”明姐道,“它会自动转接你的脑电波——或许你更喜欢称其为‘神识’?一旦确认ID主人死亡,ID卡会从主系统中删除,成为一张废卡。”
她停顿了一下:“失去ID卡的人,会迎来各种意义上的死亡。”
“我知道了。”李禛只淡淡答道。
明姐递上一把消过毒的刀,李禛持刀刺破掌心,豁来一个小口,将芯片塞入皮肉之中——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格外熟练。
“你的身份已经录入完毕,一激活就能正常使用,我给你购买了灵脑,一并挂在你ID卡下。另外,我往你的账户中打了一笔钱,足够应付你这段时间的生活。”
“谢了。”李禛点点头,将刀递还给明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明姐对她的确不错,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不过她并不是做慈善的,而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有来有往才是正理。
李禛自恃武力高强,很少算计些什么。不过这个简单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不必着急。”明姐指了指李禛的手,“过些天的确有个要紧的任务需要你帮忙。届时我会通过灵脑来联络你。我已将涅槃城的地图传输给你,上面有渡魂街的位置。”
说着,她打着哈欠,将吧台上的酒杯擦干净,又坐回自己的位置,开着灵脑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禛也不去看她,只开了神识激活ID卡,又开启了明姐所说的灵脑,也就是明姐给她看通缉令时用的那种光屏。
她对这种高科技产品还是感到陌生,只学着明姐的模样,点开蹦出来的新消息,便看到了明姐发送的地图。
然后李禛想起了一个悲催的事实。
她现在是个半文盲,认字全靠猜。
这的确不能怪她,毕竟世界都换了新天,三千年前的老古董一朝复生,变成文盲实在是最微不足道的后遗症了。
不过认字这件事还是要提上日程。
幸而灵脑功能齐全,还有语音朗读系统,李禛研究了片刻,也将涅槃城的结构摸清了大概。
捕蝇草酒吧所在的街道,位于贫民区和商业区的夹角处。这里是贫与富、萧条与繁华的分界线,只要李禛当时再向前几步,就会走入人潮涌动的商业街。
而渡魂街,则是在贫民区的最内侧,离捕蝇草酒吧有一段距离,但不算是很远。
毕竟贫民区虽容纳了涅槃城三分之一的人口,却只占了总面积的八分之一,面积算不上大。
李禛关掉光脑,站起身:“我走了。”
明姐讶异道:“现在走?现在可是白天。”
李禛耸耸肩:“没关系。伞我拿走了。”
她对着明姐扬了扬手,顺手牵羊拿走了明姐昨天撑的那把长柄透明雨伞,推开玻璃门走到街道上。
雨比昨天小了些,雨丝细细密密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斜,远远看去,如同这绚烂城中起了一场朦胧的雾。
李禛撑开雨伞,将其遮在头上,缓缓向外走去。雨伞挡不住四面八方拂来的雨,只能任由细雨一点点浸湿她的衣角。她忽地停下身,转头朝着身后望去。
只见身后氤氲的烟雨中,如长方形铁盒子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直冲入天际。那高楼上的广告牌,不知疲倦地变幻着画面,最后又播到了李禛熟悉的那则仿生人广告。
“永不背叛……绝对控制……”
一转眼,画面又切换成一片高饱和度的蓝。那是天空的颜色,却因光屏的显示和细雨而变得劣质刺眼。
几秒后,一群飞鸟的虚影忽地冲出屏幕,叽叽喳喳地朝着雨雾中飞去,却只维持了几息就如泡沫般消弭于无形。
“全息模拟器,使用最真实感官模拟技术,带给您不受拘束的天空。”
两个广告来回切换。
“永不背叛……绝对控制……”
“不受拘束的天空。”
劣质的蓝色天空时隐时现,彩色飞鸟重复着出现、消失的过程。
“背叛……控制……”
“拘束。”
路人匆匆走过,似是见怪不怪。
李禛嗤笑一声,回过头,向着飘飘细雨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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